安德倒退一步,极感厌恶。
“你怎么这么想?”欧安达问。
“看他们是怎么在树上蠕动的,跟玛西欧斯虫完全一样。他们与玛西欧斯虫一定是竞争对手。”埃拉指着一块没有涂上苋糊的树身,“树渗出树液,就在这些裂缝里。在德斯科拉达瘟疫暴发之前,一定有许多昆虫吃这种树液,包括玛西欧斯虫和猪仔婴儿。他们要竞争树液。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猪仔们才能把自己的基因分子与这些树的基因分子混合起来。婴儿在树上,成年猪仔必须时时爬上树去,赶走玛西欧斯虫。尽管他们现在有了足够的其他食物,他们的整个生命周期还是和树联系在一起。在他们自己变成树之前很久就是这样了。”
“我们现在研究的是猪仔的社会结构,”欧安达不耐烦地说,“不是发生在古代的进化史。”
“我正在进行高难度谈判呢。”安德说,“所以拜托你们安静会儿,尽可能多学多看,别在这儿开研讨会。”
大嗓门的歌声达到了最强音,咔嚓一声,树干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们不至于为了我们把这棵树弄倒吧。”欧安达吓坏了。
“她是请求这棵树敞开自己。”“人类”摸摸自己的额头,“这是母亲树。整个森林里只有这一棵。这棵树绝不能受伤,否则我们的孩子只好从别的树上出生了。我们的父亲也都会死掉。”
其他妻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与大嗓门形成合唱。不一会儿,母亲树的树干上张开了一个大洞。安德立即走到它的正前方,朝里面望去。可洞里太黑,什么都看不见。
埃拉从腰带上抽出照明棍,递给安德。
欧安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是机器!”她说,“不能带到这儿来。”
安德轻轻从埃扎手里接过照明棍,“围栏已经倒了。”他说,“现在我们大家都可以参加你的尝试行动了。”
他把照明棍在地上插好,打开,手指轻抚棍身以减弱光线,让光线均匀分布。妻子们发出压低嗓子的惊呼,大嗓门碰了碰“人类”的肚皮。
“我早就说过,说你们可以在晚上造出小月亮。”他说,“我告诉他们你们随身带着小月亮走路。”
“我想让光线照进母亲树里面,不会出事吧?”
“人类”向大嗓门转译,后者伸手要过照明棍。她双手颤抖着捧起照明棍,轻声吟唱起来。然后,她轻轻转动照明棍,让一束光照进洞里。但她几乎立即便缩回手,将照明棍指向另外的方向。
“这么亮.会让他们变瞎的。”“人类”说。
简在安德耳朵里悄声道:“她的声音在树身内部引起了一种回音,光线照进去时,回音的调子立即变了,一下子变高了,形成另一种声音。那棵树在回答,用大嗓门自己的声音回答她。”
“你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吗?”安德低声问。
“跪下来,带我靠近点,横着扫过那个洞口。”安德照办,头部缓缓地从左向右移过洞口,让植入珠宝的耳朵横过洞口。简描述着她看到的情况,安德跪在那里,好长时间一动不动。接着他转向另外两个人。
“是小母亲们。”安德说,“里面都是小母亲,全都怀了孕。不足四厘米长,其中一个正在生产。”
“用你的耳朵看到的?”埃拉问。
欧安达跪在他身旁,极力朝树洞里张望,但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繁殖方式真让人难以置信。雌性在婴儿期便达到性成熟,生产,然后死亡。”她问“人类”,“外面树身上那些小家伙都是兄弟,对吗?”
“人类”向大嗓门重复了这个问题。妻子伸手从树干缝隙里抠出一个稍大点的婴儿,唱了几句解释的话。
“这个就是一个年轻的妻子,”“人类”翻译道。“等她长大后,她会和其他妻子一起,照顾孩子们。”
“只有这一个是妻子吗?”埃托问。
安德打了个哆嗦,站起身来。“这一个或者不能生育,或者根本不交配。她不可能自已生孩子。”
“为什么?”欧安达问。
“没有产道。”安德说,“婴儿们只有吃掉母亲才能出世。”
欧安达小声念了一句祷词。
埃拉却极感好奇。“真是太神奇了。”她说,“可她们的体积这么小,怎么交配?”
“这还用说,把她们带到父亲们那里去。”“人类”说,“还能怎么办?父亲们不可能到这里来,对不对?”
“父亲们,”欧安达说,“指的是最受敬重的树。”
“说得对。”“人类”说,“父亲们的树干都成熟了,他们把他们的粉尘放到树干上,放进树液里。我们把小母亲放到妻子们选定的父亲树上。她在树干上爬,树液里的粉尘就进了她的肚子,往里面填进小家伙。”
欧安达无声地指指“人类”肚皮上的小凸起。
“对,这就是运载工具。得到这份光荣的兄弟把小母亲放在他的运载工具上,让她紧紧抓住,直到来到父亲身边。”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在我们的第二种生命中,这是最美不过的美事。如果做得到的话,我们真想整晚搬运小母亲。”
大嗓门唱起来,很响亮,声音拖得长长的。母亲树上的树洞开始闭合。
“这些雌性,这些小母亲,”埃拉问道,“她们有自己的意识吗?”
意识这个词儿“人类”不懂。
“她们是清醒的吗?”安德问。
“当然。”人类回答。’
“他的意思是,”欧安达解释道,“这些小母亲有思考能力吗?她们听不听得懂语言?”
“她们?”“人类”道,“不,她们和卡布托一样笨,只比玛西欧斯虫聪明一点点。她们只能做三件事:吃、爬、抓紧运载工具。这些长在树洞外的不一样,他们已经开始学习。我还记得自己爬在母亲树上的事,也就是说,从那时起我就有记忆了。不过像我这种能记起那么久以前的事的猪仔是很少的。”
泪水涌上欧安达的双眼。“所有这些当母亲的,她们出生、交配、生育、死亡,这一切在她们还是婴儿时就发生了。她们连自己是不是真正活过都不知道。,”
“这种情形是非常极端的。”埃拉说,“雌性很早就达到性成熟,雄性则很晚。占据主宰地位的雌性都是不能生育的,真有讽刺意义。她们统治着整个部落,却不能传下她们自己的基因一一”
“埃拉,”欧安达说,“咱们能不能发明出一种办法,让小母亲既能怀上后代,又不至于被自己的孩子吃掉。比如剖腹产。再发明一种富舍蛋白质的物质取代她们的尸体成为婴儿的食物。那样的话,这些雌性能不能长到成年期?’’
没等埃拉答活,安德抓住两人的胳膊,把她们拉到一旁。“你们好大的胆子!”他压低嗓门道,“换个角度想想如何?如果猪仔发明出一种办法,可以让人类的女婴怀上孩子,这些孩子可以吃掉他们母亲小小的尸体。你们作何感想?”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欧安达道。
“真恶心!”埃拉道。
“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不是要毁掉他们生活的根基。”安德说,“来这里的目的是寻找双方共享这个星球的道路。一百年、五百年后,等他们的技术发展到一定地步,他们自己可以作出这种决定:是否改变他们的生育方式。但我们不能替他们设计一个社会,包括大批进人成年期的女性,数量与男性相同。让她们干什么?她们再也怀不上孩子了,对不对?也不能取代男性成为父亲,对不对?你们让她们怎么办?”
“但她们连活都没好好活过,就死了——”
“是什么样的人就过什么样的生活。”安德说,“要做出什么改变必须由他们说了算,而不是你们。不是你们这些被人类观念蒙住双眼的人,一心希望他们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跟我们一样。”
“你说得对。”埃拉说,“当然,你是对的。很抱歉。”
在埃拉看来,猪仔不能算人。只是另一种奇特的外星动物,她早就习惯了动物们种种非人类的生活模式。但安德看出欧安达大受震动:她早就将猪仔看作“我们”,而不是“他们”。她接受了他们以前的种种奇行,甚至包括杀害她的父亲,毕竟这些行为还不能算大异于人类。这意味着,她远比埃拉更能接受猪仔,也更能容忍他们。但同时也使她对他们这种残暴行为更为反感。
安德还发现,与猪仔们接触多年后,欧安达也染上了猪仔们的一种身体姿势习惯:极度焦灼时便凝立不动,整个躯体都僵了。他像父亲一样轻轻揽住她的肩头,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欧安达稍稍放松了一点儿,她发出一声神经质的笑,“知道我不停地想着什么吗?”她说“我在想,小母亲们没接受洗礼就死去了。”
“如果佩雷格里诺主教让他们改了宗,”安德说,“也许他们会允许我们朝母亲树的树洞里洒圣水,念祷词。”
“别开我的玩笑。”欧安达轻声说。
“我不是开玩笑。至于现在,我们应该要求他们作出一定程度的改变,使我们可以和他们共同生活。此外再也不能提更多要求了。我们自己也要作出一定改变,使他们可以接受我们。或者双方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或者我们重新竖起围栏。因为到那时,我们就真的威胁着他们的生存了。”
埃拉点点头,同意了。但欧安达的躯体还是那么僵硬。安德的手指在欧安达肩头一紧,她吓了一跳,点点头,表示同意。他放开手,“抱歉。”他说,“但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这么说,上帝就是这样安排他们的。所以不要按你自己的形象重新塑造他们。“
他转向母亲树。大嗓门和“人类”还在等着。
“请原谅我们岔开了一会儿。”安德说。
“没关系。”“人类”说,“我把你们说的话告诉她了。”
安德心里一沉,“你跟她说我们在说什么?”
“我说她们想做点什么,让我们更像人类,可你不准她们这么做,不然的话你就要回去重新立起围栏。我告诉她,你说我们应该继续当我们的小个子,你们也继续当你们的人类。”
安德不禁露出微笑。他的翻译很准确,而且这个猪仔相当有头脑,没有说得非常详尽。妻子们有可能真的希望小母亲们生过孩子后还能活下来,何她们却不知道这种看似简单、人道的行为将带来何等巨大的后果。“人类”真算得上是个第一流的外交家:说出事实,但回避了问题。
“好。”安德说,“现在咱们已经见过面了,该讨论些重大的问题了。”
安德在地上坐下。大嗓门蹲在他对面,唱了几句。
“她说,你必须把你们知道的知识全部教给我们,把我们带到星星上去,把虫族女王交给我们,还要把这个以前我们没见过的人带来的照明棍给我们。不然的话,到了黑漆漆的夜里,她就会把这片森林的所有兄弟派出去,趁你们睡觉时把你们统统杀死,高高吊起来,让你们碰不到地面,休想进入第三种生命。”
看到安德吃惊的表情,“人类”伸出手去碰碰他的胸口,“不,不,请你理解,这些话其实毫无意义。我们跟其他部落说话时一开头总这么说。你以为我们是疯子吗?我们永远不会杀你们的!你们给了我们苋、陶器,还有《虫族女王和霸主》,我们怎么会——”
“告诉她,除非她收回这些威胁,否则我们再也不会给她任何东西。”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代言人,这些话没有任何意义——”
“她的话已经说出来了,如果不收回这些j话,我不会跟她对话。”
“人类”告诉了她。
大嗓门跳起来,跑到母亲树跟前,绕着树身走着,双手高举,大声唱着。
“人类”朝安德斜过身子,“她在向那位伟大的母亲以及所有妻子诉苦,说你是个兄弟,却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她说你很粗鲁。简直不可能跟你打交道。”
安德点点头,“这就对了。知道这个就说明取得了一点进展。”
大嗓门再次蹲在安德面前,用男性语言说起来。
“她说,她永远不会杀死任何人类,也不会允许任何兄弟做出这种事。她说请你记住,你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高一倍,你们什么都知道,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她这么低三下四,你满意了吗?可以和她说话了吗?”
——”大嗓门望着他。阴着脸,等着他的回答。
“是的。”安德说,“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谈判了。”
——”娜温妮阿跪在米罗床头,金和奥尔拉多站在她身旁。堂·克里斯托已经把科尤拉和格雷戈领进r他们自己的房间,在米罗痛苦的喘息声中,隐隐约约听得见堂·克里斯托跑了调的催眠曲。
——”米罗的眼睛睁开了。
“米罗。”娜温妮阿说。
——”米罗呻吟一声。
“米罗,你是在自己家里,躺在自己床上。围栏的能量场还没有关闭时你爬了上去,受了伤。纳维欧大夫说你受了脑损伤,我们还不知道损伤是不是永久性的。你也许会瘫痪,但你会活下来的,米罗。纳维欧大夫还说有很多措施可以弥补你损失的身体功能。你明白我的话吗?我把实话告诉你,一时会很难熬,但你的伤势是可以抢救的,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他轻声呻吟起来,不是表示痛苦的声音。他好像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你的嘴巴能动吗?米罗?”金说。
米罗的嘴缓缓张开,又慢慢合拢。
奥尔拉多把手举到米罗头上一米处,慢慢移动。“你能让眼睛跟着我的手吗?”
米罗的眼睛随着奥尔拉多的手移动着。娜温妮阿捏捏米罗的手,“你能感觉到我捏你的手吗?”
米罗又呻吟起来。
“闭嘴表示不,”金说,“张开嘴表示是。”
米罗闭上嘴,发出“嗯”的音。
娜温妮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尽管嘴里说着宽心话,但眼前的事,实在是发生在她孩子们身上的一场最可怕的灾难。奥尔拉多失去眼睛时她还以为最大的事故莫过于此了。可看看现在的米罗,瘫在床上,动弹不得,连她手的触摸都感觉不到。皮波死时她体会过一种痛苦,利波死时她体会过另一种,马考恩的死也曾给她带来无尽的悔恨。她甚至记得看着别人将她父母的遗体放人墓穴时,那种心里空无一物的刺痛。但是,这些痛苦没有哪一种比得上现在,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孩子在受罪,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她站起来,想离开。为了他,她不会在这里哭,只会在别的房间无声地哭泣。
“嗯,嗯,嗯。”
“他不想让你走。”金说。
“如果你想我留下,我会留下的。”娜温妮阿说,“但你现在应该睡觉,纳维欧说你应该多睡——”
“嗯,嗯,嗯。”
“也不想睡觉。”金说。
娜温妮阿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厉声呵斥金,告诉他她自己明白米罗在说什么。但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再说,替米罗想出表达愿望的办法的人是金。他有权利感到骄傲,有权利替米罗说话。他用这种办法表示自己仍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不会因为今天在广场里听到的事而放弃这个家。他用这种办法表示自己原谅了她。所以,娜温妮阿什么都没说。
“也许他想告诉咱们什么。”奥尔拉多说。
“嗯。”
“要不,想问咱们什么?”金说。
“啊,啊。”
“这怎么办?”金说。“他的手不能动,不能写出来。”
“没问题。”奥尔持多说,“用扫描的办法。他能看,我们把终端拿来,我可以让电脑扫描字母,碰上他想要的字母时他说是就行。”
“太花时间了。”金说。
“你想用这个办法吗?”娜温妮阿说。
我想。
三个人把他抬到前屋,在床上放平。奥尔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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