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梅问雪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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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第一部-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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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轻轻咳嗽几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他的手。
  “琰……”她吃力地笑:“如果有一天,有人让你尝到情的滋味,答应我,不要,不要轻易放开……”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同样白衣胜雪的男子,是否能给他,她从来不曾给予过他的东西,让他真真正正,知道情的酸,情的苦,情的甜蜜,情的幸福……
  心口骤然绞痛得几乎让她窒息,全身都已开始轻微地颤栗起来。她痛得无法承受,抓紧了他的衣角,却没有任何用处。叶孤城紧紧抱着她:“秀青,秀青……”
  她痛苦得再也不能忍耐,拼尽所有的力量哽咽着:“琰,琰,帮帮我……我受不了……帮我……”
  叶孤城见她额上渗出大片大片的冷汗,神情痛苦不堪,嘴唇被咬破,衣衫竟都已被汗水湿得透了。他一咬牙,口中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我帮你,很快就没事了……”缓缓抬起右掌,对准了她的天灵。
  他不愿她这样痛苦,既然他是她的丈夫,那就不如由他,来帮她结束这最后的折磨!
  ……可是,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看着她死在自己掌下!
  剧烈的颤抖忽然停了下来。一双黯淡得没有任何生气的眸子对上了他的眼。她看着他,似是要把他的容颜永远记住,然后,染着血迹的唇角,缓缓向上扬起,终于,永远地凝结。
  ……
  ……这一个笑容里包含着的东西,你永远不会明白……
  ……阿司,阿司,我终究没有告诉你我是谁,你也永远,不会知道……
  ……我决舍不得让你有一丁点痛苦,更舍不得这痛苦,是由我为你带来……
  ……轮回是否又将开始?这一次,能不能让我们,不要再相遇?
  在遁入无际的黑暗之前,我已经把你的眼神,永远刻在了心里。
  ——阿司,再见。
  ……
  大红的衣裾在水中漾开,像是一朵燃烧着的火焰。轻轻抱着沉睡过去的人,将她纤细的身体,慢慢浸入池中。
  海水淹没了她的发,淹没了她的身躯,也即将淹没了她的面容。只有她冰凉的右手,还握在他的掌中。
  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烙下一吻,然后,缓缓放开了手。
  她慢慢沉入水底,直到再也没有任何遗留下来的痕迹。他静静看着她消失在眼前,然后抱起一旁石台上的叶玄,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她终于得到了解脱,他有什么理由,为此而伤痛?
  她也许是幸福的。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次离别。
  是的,很久很久以前的离别……
  ……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昏迷中,在梦呓里,都说过了什么。
  ……他也永远不会告诉她,他知道了什么。
  ……她那样希望他幸福,他也答应了她,会活得比任何人都快活。
  ……无论是很久之前的曾经,亦或是现在,他都从未违坳过她的心意,所以,这一回,他也仍然,如她所愿……
  石门被缓缓关上,他最后看了一眼她永远沉睡的地方,然后,走进无边的黑暗当中。
  ……妍舞,再见。
  
一百零七。 重逢
  坚厚的岩层已被打穿,露出底下人为浇筑而成的石板。
  工匠们已不再打凿,所有人都围在了这一处石坑周围,在白衣男人停下休息的时候,就会有人默不作声地上前,拿过插在一旁的已不知是换过第几把的厚重铁剑,接着挖凿。
  陆小凤从坑内上到地面,抹了一把汗,将已然崩坏尖口的铁剑弃在地上。白衣人从一块石上起身,旁边便有人默默呈上一把同样的剑。
  等到他再一次从坑内出来,就有城主府中的好手走上前……
  一个接着一个,没有停顿,没有止歇。
  ……
  襁褓被衣摆撕成的布条紧紧系在身前,男人提着剑,快速走过曲折狭长的甬路,偶尔在他经过的地面上,零星散落着几点血滴。
  怀里的婴孩又一次发出啼哭。男人熟练地将左手往剑锋上一抹,然后把涌出血珠的手指放进了孩子的口中。
  他蹙着眉,忍住脑海中袭来的一次比一次严重的眩晕。丰润的唇已然皲裂,相对于干渴来说,饥饿倒还变得勉强可以忍受。
  大红的衣袍被干涸的血迹染成一块块暗色,然后又有新的伤口冒出鲜血,重新添上几片暗红。每一次他为自己止住血后,休息一阵,便快步继续向前。
  不知持续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铜铸雕花大门。叶孤城身体微微一震,狭长的眼眸敛垂下来,嘴角有些无力地,轻微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总算在还有一丝气力的时候,走到了这里……
  建造这座地陵的人没有想到过罢,居然有人,能够真正抵达这扇门前……
  七天,七天,七天……
  那个人一定还在下面,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他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又一柄剑被崩毁,那就再换一把,换到将这冰冷的墓穴凿开为止,换到,见到那个男人为止。
  他仍是面无表情,沉默着挥剑。
  ……你说你我之间只是知己,好,那便只是知己。
  ……你说我醉了,好,那便醉了。
  ……你说情爱一物,如冬日春花,夏时飞雪,求之不得,博之不能,好,我不求,不博。
  ……你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好,我忘。
  ……你说我要的,你没有,好,我,不要。
  ……
  ——可那峭拔如同追风傲夜剑光般的身影,矗云擎日松海般的身影,白衣如雪的身影,不能,没有。
  ——雪夜一同赏梅对饮的人,不能,没有。
  ——沉默淡笑的眉眼,不能,没有。
  ——寒隽萧疏的面容,不能,没有。
  ——叶,孤,城,不能,没有!
  室中,无数拳头大小的霹雳弹被摞在一起,上面,积满了一层寸许高的灰尘。在这一堵厚厚的石墙之后,便是久违的外界。
  男人从怀中摸出火引,然后退回到了门口。
  为防止白云城有朝一日一旦陷落,墓中的遗体和家族守护之物落入他人之手,这一室,便是建造者留下的最后防范。
  从外界一处极隐蔽的所在,可以开启一道暗门,然后,引燃这里成堆的弹火,埋葬整个地陵。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孩子,敛下眸,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随即,又将长剑弃于地上。
  一瞬,他的时间仅有一瞬,爆炸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整座墓陵的塌陷,他必须在此之前,从墓中脱身。
  否则,就要永久地留下。
  手中的火引划出一道长长的弧度,向着成堆的弹火中坠去,男人猛然闪出石室,启动机关,迅速合上了青铜大门。
  一声霹雳般的剧声陡然在远处炸开。随即,轰隆隆的沉闷巨响连绵从地下传出。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有几处已然开始向下塌陷。
  众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而怔忪了一瞬,下一刻,皆是面是大变,不约而同地向着巨声响起的方向拔足疾奔。一道白影掠得最快,几个起落,身影便已隐在了荒草之间。
  连续不断的沉闷轰响,脚下是震颤不已的地面。
  他从未这样不留余地的施展过身法,却只希望能够再快,再快一些。
  他不想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要知道,那个人,究竟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
  崩塌的石柱瓦砾混和着无数沙石,陷成了一处巨大的土墟。
  西门吹雪赶到的时候,眼前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和冲天弥漫的烟尘。
  他不能动,不能语,身体好似被谁钉在了地上,四肢百骸都仿佛麻木住,只定定地立在当地。
  他木然站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风卷起他的衣裾,将一头漆黑的发吹得四散飞舞,他也不动,不动。
  直到有一个喑哑地声音低低从风中传来:“西门?……”
  他慢慢慢慢转过头。尘烟中,渐渐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红得,刺目的身影。
  长发披垂,血色的衣袍零破不堪,周身皆是尘土,往日隽净萧洁的风仪,丝毫不见。
  可那一双狭长的褐眼,唇角淡淡的弧度,眉宇间疲惫却熟悉的神情,一如昨日……
  ——他还在他还在他还在他还在……
  ——他还在!
  ——他!还!在!
  那人喘息着,低低笑道:“居然真的出来了……”话音未落,一双手臂,已紧紧,紧紧将他拥住。
  男人淡笑,紧绷已久的身心再也无法支持,骤然松懈,缓缓向前倒去……
  ——他太累了……
  ——累得几乎不知何时会再次醒来……
  ——那么,在沉睡之前,就放心地将全身的重量,交付给这个人罢……
  
一百零八。 梨花烧
  屋外雀鸟轻鸣。
  海棠开得正盛,偶尔一阵清风从半阖的窗扉间钻进,就送来一缕淡淡地花香,弥绕室中,久久不散。
  桌上铜鼎内燃着安神的香料,青烟袅袅向上浮起,又渐渐,自半空中消散开去。
  床上挂着纯玉色的浣烟罗帐,用凇云雕纹银钩轻挽着,露出床上俱为雪白的被褥软枕。由细碎珍珠和黑矅石穿结而成的帏帘,被两把玉犀拦分别卷在床塌两旁,帘后的人,便静静睡在里面。
  男人的脸色是苍白的,比平日里坚玉般几近透明的颜色,还要白上几分。漆黑的头发蜿蜒在枕上,附着在他的眉梢眼角,披散着,流泻着,犹如蔓生的水草。
  面庞清癯了许多,颧骨仿佛微微显现出来,却并未有损他的颜容,只是在那往日里疏离孤镌的气息中,略掺上一丝薄薄的虚弱之感。
  他身着纯白色的里衣,微松的襟口处,可以隐约看到密密缠绕在胸前的白锦,这样的锦带裹满了他的全身,从颈部以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西门吹雪立在床头,静静看着男人沉睡的面容。
  那日他被带回城主府,大红的喜服层层除下,最里面的贴身亵衣已与干涸的血迹粘结在一起,即使再怎么小心翼翼,等到完全脱掉之后,一些已稍稍愈合的伤口还是被重新撕开。整个包扎清理的过程应是极痛的,痛到即使男人险入了昏迷当中,也感觉得到。但他似乎连发出声音呻吟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只下意识皱紧了眉,将眉峰深深叠成抚也抚不平的‘川’字。
  男人沉静地躺在床上。唇色浅白,漆黑的发间神宇端平,垂合着的眼睫上有流光漫漫,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斑驳的日光从窗外透进室内,照映在他苍色的脸上,雪白的衣上,黢黑的发上,纯黑与绝白的交映之间,只觉峻昳得摄魂夺魄,白的衣,黑的发,比冬日里的白梅竟还要皎洁上几分,犹如一树在夜幕中盛开着的雪色梨花。
  西门吹雪忽然便有了错觉,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仿佛连他铺开的发中,都带上了一缕清冷的香气……
  他站在床头沉默地看着,看着男人比平时瘦削许多的身体,看着他的肩胛骨在白色的里衣上浮凸出一个八字,看着他薄薄的眼帘盖住一双深褐色的狭长眸子……
  于是在这么一刹那,西门吹雪竟是感激上天的,无论如何,他毕竟,还能够再见到这个男人,毕竟还能够,再见到他……
  那人细微的呼吸清清楚楚响在耳中,虚弱而仍沉稳的心跳响在耳中,声音明明这样几不可察,却仿佛擂在他的脑海里,擂在他的胸膛间。
  他慢慢伸出手去。白色的布巾包住虎口,几日来连续以铁剑凿击厚重的石层,他的手掌磨出了茧,然后茧也被磨掉,表皮也被磨开,虎口震裂,腕臂肿胀。这样一只握剑的手,这样一只一旦拿起剑便是天下间最可怕的手,却可以为一个人,充任最粗笨繁重的工作,只为刨掘出一条连通黑暗与光明的通道,把隔绝在生死之间的界限,狠狠击碎。
  他的手慢慢慢慢地靠近他,沉默地靠近他,却在离那峻挺的眉间只有几寸的时候停住,然后,缓缓地收回。
  手臂重新垂下,不经意触到了腰间的长剑。冰冷的剑鞘上明明没有任何温度,寒寒凉凉,西门吹雪却能觉得到从指尖上传来的热,这热一直蔓延到胸口,于是胸膛里,就有冰冷的火在燃烧沸腾。
  然而,他终究只是顿了顿,便转过了身。
  留住他脚步的,是塌上传来的细微响动。
  西门吹雪迈出去的脚,就这么,停下。
  望过去,是阳光落在雪白床帐内的淡淡泽芒,还有,铺成一滩的黑发。
  男人的眼睛睁开,那双像缀着大片星辰一样的,明寒的眼睛,氤氲着深褐色的水泽,就那么疏疏落落地,望进他的眸底。
  鸦羽般的黑发湮没在白衣散乱中,淡薄的光线下,苍玉色的面容覆着一层浅浅的金芒,而那寒星一样的眼,却比阳光还要耀目。梦一般缭绕着燃香青烟的室中,他有种慑人心魄的力量,高疏萧洁,皎冽如玉,白衣黑发,宛若仙尊。
  风吹进半阖着的纱窗,带了丝缕的海棠气息,在屋内慢慢弥散开来。
  男人看着他,然后似乎想要从塌上起身,却在右手撑住床沿,脊背稍稍离开锦褥些许时,便略皱了眉,喉中沉沉低哼了一声。
  叶孤城只觉全身都传来一阵阵隐隐的疼,凌厉而破碎,从颈部以下,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费力地想要坐起,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就有薄薄的汗泌出,凝在他玉色的额角。
  清冽的冷梅气息拢了上来。一只手臂自他的后颈伸过,扶着他未曾受伤的左肩,用恰到好处的力道,稳稳让他坐起身来。
  他靠在床头,每呼吸一下,都会牵扯到胸膛和腹部的伤口。伤处很深,很疼,但他只是静默地微微喘息了片刻,便抬了眼,朝着扶他起身的男子,略略淡笑一下。
  几缕漆黑的发丝交错在叶孤城的脸侧,这样的一个笑容,狭长而些须上扬的眼角,就这么印在西门吹雪眸中,于是原本冷寒的眼底,终于缓缓有了温度弥漫开来。
  尚含着一丝喑哑的嗓音响起,低沉,重厚,却淳冽得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茫茫地氤氲在室内。
  “我睡了多久。”男人问,燎燥的咽喉让他轻咳了一下。
  “一日一夜。”西门吹雪走到桌前倒了水,拿着瓷盏回到床前,直接递到了男人淡白色的唇边。尽管在他昏迷时早已替他喂下不少的食水,但长久的饥饿和干渴造成的影响,并不会一下消失。似是有些不习惯,叶孤城微扬了眉,却也清楚自己确实连抬手都有些费力和疼痛,于是,便也顺从了男子的这个举动,微启了唇,让清凉的水入口,滋润了干渴的喉咙。
  西门吹雪默默将空杯放回桌上,然后转身出了房门。不多时,他重新回到屋内,手中拿着一碗简单的白粥。对于现在的叶孤城来说,丰盛的给养并不适合他此时的身体,只有这样清淡的流食,才是他最需要的。
  仍是沉默地顺从。西门吹雪坐在塌沿,执了匙,动作略显生疏,然而一丝不苟,将盛着温热米粥的白瓷汤匙一次次地,缓缓递到男人唇边。叶孤城敛着眼角,默默喝下小半碗,然后费力地抬起手,握住了西门吹雪手中端着的瓷碗碗沿。
  男人的目光平静,但西门吹雪完全看得懂里面包含着的意思,于是他慢慢放开了手,任由男人明显有些吃力地将碗端在左掌心,右手执了匙,缓缓把粥水送入口中。只是几下,他的额上便渗了几点细细的薄汗,眉峰也因疼痛而微微蹙起。
  西门吹雪静静看他,没有出手帮忙,也没有阻止。这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对于这样一个孤镌刚傲的男人的尊重。这并非是无谓的执拗,而是作为眼前这个男子,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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