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梅问雪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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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第一部-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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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便小心地让其半倚在床头,又朝着叶孤城道:“师父。”
  叶孤城微点了一下头。青年起身搬了一把檀木大椅置在榻旁,叶孤城坐下,略敛了一双褐眸,对床上人道:“听闻王爷有恙,不知眼下,可好些。”
  南王抑制不住地轻咳一下,慢慢道:“无妨,城主不必挂心。”
  青年一面替他抚胸顺气,一面道:“今日下午父王不知为何忽觉不适,传人来看,只道是心神荡动引出的病症……”
  叶孤城不语。南王微微道:“想来是本王年老,自是诸般病候都要招得……”说罢,又咳了一回。
  叶孤城眉尖似是几不可察地一顿。垂眼静了一时,忽道:“勖膺且出去,为师与王爷,有话相谈。”
  墙角一盏长平宫灯静静燃着,鲛绡裁成的纱罩把灯光笼得格外柔和。叶孤城静坐在椅上,道:“王爷身贵位尊,应多加保重才是。”
  南王看着他,轻咳一下,嘴角略微挑起,道:“既是心病,又怎医得……”
  叶孤城静默着,也不接话。良久,忽道:“有一事,叶孤城向王爷请教。”
  南王深深看他:“你我父子,有何事不可明言。”
  叶孤城道:“王爷平生,心中所重之事为何?”
  南王似是未曾想到他有此一问,但微一怔后,便低低笑起来。“你母亲。还有皇位。”他顿一顿,又道:“我既已失了你母亲,如此,就定然要拿这天下,来偿我……”他微一摇头,自嘲般地道:“其实眼下我或许已并非如从前一般执着于皇位,只是因它失了你母亲,我不能甘心,大约,亦有赌气报复之意罢……”
  叶孤城淡淡道:“二者若只可取其一,王爷又如何?”
  南王眼睛在他身上看了好一会儿,既而唇边似乎就慢慢泛起一丝微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昭儿,若是从前有人这般问我,我定然难以回答……而如今,如今……”
  他缓缓颔首:“我年轻时曾因江山而失了美人,直至后来年纪渐老,才知……”
  他摇了摇头,微微淡笑:“才知天子,王爷,其实也并没有多大差别,无非是那金笼,更华美宽敞些罢了……”
  恍如叹息般地笑:“而这世上,我却唯有,那么一只凤凰。”
  叶孤城双目沉静,看不出神情起伏。过得一时,略侧了首,注视着南王:“王爷方才道,失去之物要以这江山来偿,然,王爷亦知,此事一旦稍有不逮,便立成灭顶之祸……”
  南王道:“不错。”
  叶孤城顿了一时,但终究还是慢慢道:“既如此,又何必定要赌以满门身家……况且孤凤虽逝,但若世间尚仍有物可偿,王爷又是否会,弃那金笼?”
  南王瞬时间一震,既而紧紧盯着他。叶孤城继续道:“若南王一直只是南王,叶孤城,也未必不能是奉昭……”
  室中一时极静。
  叶孤城仍是稳稳坐着。
  许久,榻上的人突然咳嗽起来,南王剧烈咳喘着,就连站在房外几丈处的侍卫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他却也是笑着的,以袖掩口,直至那咳声一点一滴地平息。
  叶孤城静坐着,似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南王终于平静下来,用衣袖拭去方才剧咳中激出的泪花。不知过了多久,就见他闭了眼倚在床头,一字一句低笑道:“昭儿,眼下,叫我一声父亲罢……”
  ……
  《宗室族谱*诸王谱系……平南王支脉》:
  平南王长子奉昭,海外飞仙岛主,性睿克,母叶氏女,殁。今三十哉,乃与王相和,遂归宗嗣。
  ……
  两边夹道之上,稀疏生着些自长的花草,院中树木森郁,一架花藤绕着座凉阁攀爬,上面结着玉白色的花盏,略略近前,便觉淡香扑鼻。周围清厦旷朗,顺着启敞的花窗,就可看见房内摆设布置,一应皆是淡冽素净至极。
  “这间羌圜苑我命人收拾出来,尽量依着勖儿所说,照你府中模样布置,也不知你可喜欢。”
  南王一身家常打扮,也不叫侍从跟着,只与叶孤城一道顺着白石列成的小路徐行。
  “很好。”叶孤城淡淡应了一声,同身旁的人向前缓缓慢步。
  南王的精神明显比前一阵好上许多,闻言笑道:“我已上报朝廷,在宗谱中替你入了名籍,以后这羌圜苑便是你独居之所,谁也不得擅进。我儿武艺高绝,且又不喜喧扰,因此这侍卫之类,我便也不与你配置了。”
  叶孤城只是微一颔首。南王又道:“我那孙儿也有一岁了,何时有闲暇,也抱来与我一看。” 叶孤城略点了头。
  南王眼见身边男子丰镌神峻,又道这是那人为他所生,人物品性,手段处事,无一不是上上之等,不禁越看越是欢喜。不一时,似是忽想起什么,笑道:“为父却是忘了件大事。我儿贵为王府世子,一岛之主,年至三十,连兄弟明年都已要娶亲,你却仍独身一人,可怎么使得。上回既说是已有了位心系的姑娘,又何不早日娶回,也好为家中开枝散叶。”
  叶孤城听闻,略一叠眉,淡然道:“他,并非女子。”
  南王顿了半晌,方领悟过来,既而脸色又恢复如常,道:“这等事原也平常。你二弟自身亦有知情识趣之人,昭儿既喜欢,也无不可,左右娶妻与此事本也并无妨碍……”
  叶孤城正色打断道:“他并非娈侍,我此生,亦不会再言婚娶。”
  南王面色微变:“昭儿糊涂!一介男子,不过是偶解寂寞,缓情抒意所用罢了,怎当得真?况且你虽有子,毕竟不是亲生,区区一个男人,如何替你生育儿女?岂不是要你绝了后嗣!”
  叶孤城眉眼不动,只道:“勖膺明年便要成婚,王府自会有后。”
  南王明显已动了气:“我儿何等人物,莫非竟也被美色迷惑了不成!为一男子至此地步,岂不让旁人笑话,还不快快收了心思!”说罢,不禁粗咳了几声。
  身边男人待他咳毕,淡淡道:“纵使弱水三千,叶孤城只取一瓢饮……满院莺雀,父亲既只求得凤,如此,我亦只愿,得他一人相伴而已。”
  南王听他这般说,两眼不禁定定看向他面上。但见一双狭长琥珀色凤眸间,虽平静无波,可那一潭沉着的渊海下,却是不能撼动的坚稳……他心底一震,想起那人与之相似的一对眼睛,那褐色眸底蕴着的神情,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良久,南王缓缓垂了眼,道:“你当真不肯回心转意?”又看着他双眼,一字一句道:“亦不后悔?”
  叶孤城想起那人‘此志已坚’的话语,面上就似是几不可察地闪现出一丝笑意:“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如此而已。”
  南王听了,只是沉默不语。忽然间,长长叹息道:“罢了,罢了……我既连那等大事都已放下,又有什么不能应你……昭儿,父王只盼你莫要有后悔的一日,能够一生平安喜乐……”
  他微微喟叹:“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我与你母亲,也曾说过……”
  那一夜定情,凤凰终于停在他的树上,他握着那人的手,立誓此生绝不辜负这一片情意……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人只是淡笑着浅吟,然后继续一字一字地道:“纵然不能白首偕老,纵然你日后变心,我也,决不会后悔……”
  
一百四十七。 莲歌
  青年面前的漆案上放着一把古琴,保养得当的修长手指拨动着一根根琴弦,流水样的淙淙之声便从手底下缓缓泻出。
  青歌坐在一张锦凳上,看他抚琴的模样。忽地,静雅的音色当中,蓦然一股絮乱紊杂的调子兀地迸射出来。青歌眼皮一跳,有些倏惊,不由把眼向青年面上看去。
  “你先出去。”青年漠然道,青歌觉察出他此时与往常的不同,也不敢多言,只静静出了房门。青年低下头,看着手底这张价值万金的宝琴,低声道:“兄长……师父,大哥……”他喃喃了片刻,指下突地一变,琴音铮铮,乱鸣混响,手指几乎要将琴弦揉得断了。
  他狠狠拨着琴,直到猛然间一声响,随即,琴声戛然而止。
  室内静了下来。一根琴弦蜷在手边,青年右手食指上渗出血珠,却看也不看,只将其噙入口中吸吮了一下,于是一点殷红便染在了唇边,明艳如火。
  “大哥吗……”他垂着眼,淡淡低语道,忽想起那人袖管中寒气流转,暗香隐约的恍惚,面上不由地神情微微变幻。
  良久,忽倏然起身,取了随身佩着的解手刀,猛地按住那琴,手上微一使力,登时裂玉割轸,破琴绝弦……
  案上供着一瓶铃兰。于是青年俯身,鼻端慢慢凑近花枝,嘴唇微张,花瓣便被含在了口中。
  他似是微微淡笑,牙齿咬住那花,细细地用力。
  “叶孤城……奉昭……师父……兄长……”
  ………
  回身,收剑,于是那一抹明利的寒光,便被徐徐归至鞘中。
  石桌上的饭菜经了近半个时辰,正好把热度降得温温润润。叶孤城走至近前,从一瓯雪白的瓷罐内,舀了碗鱼末莼菜馄饨。
  西门吹雪亦收剑,在他对面坐下,接过男子推至自己眼前的青花浅底碗。但见七八只小巧精致的薄皮馄饨静浮在汤水中,碧澈的清汤之上,零碎洒着一层红艳的鱼籽。
  周围几棵树上不时闪过一团白影。早在饭菜刚端上时,叶孤城便挑了几块肉胙喂与那白貂,眼下这小小畜牲吃得饱了,正在树间草丛当中,肆意腾越游耍。
  这苑中只住着叶孤城一人,因而侍女送上的碗筷也只有一副。将银筷递与对面男子,叶孤城自己则随手从身旁的一丛木槿上折了两根尺余长的木枝,权且充作竹筷。
  西门吹雪眼底似是掠过一点笑意,不紧不慢地用筷子挟了一只水晶蟹花包,稳稳放在对方的面前的瓷碟内。
  叶孤城微微淡笑一下,就着一口湖米茭白,将那正温热着的汤包吃了,又拣了几筷绣球乾贝并虾籽酸笋,便伸手取了旁边放着的一只醉叶白霜杯与一把碧玉壶,缓缓斟了八分满。
  杯中酒液颜色略呈淡紫,叶孤城道:“这是新下的无籽红提所酿,不妨喝些。”说着,将酒杯递过。
  西门吹雪于是接了,举杯饮尽,但觉入口清甜甘醇,虽不如陈年佳酿味道绵远,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桌上摆着八九道小菜,其中一碟荷叶粉蒸肉,里面和着酒曲共煮,味道清香,鲜而不腻,是夏令应时佐酒菜肴。叶孤城将其向对面略推了推,既而自己喝了盏龙井竹荪汤,又取了几筷杏仁佛手。
  西门吹雪见他并无酒杯,便将手中那只递去。叶孤城并不接过,道:“若饮酒,自是对酌为佳。”说着,起身朝着不远处的花池方向走去。
  池中莲海深深,粉白碧翠交映。叶孤城伸手,自一朵极大的重瓣粉碗莲上摘下一片花瓣,在水中略荡了荡,便重新回到座前。
  那莲瓣呈凹型,放在掌上,倒似一叶小舟。叶孤城拿了酒壶,替西门吹雪满上,然后一手托了荷瓣,一手执壶缓缓往里注酒。
  这一朵花瓣盛上的酒液,却也与杯子不差几分,叶孤城稳稳托了那莲杯,略微一抬,笑道:“请。”话毕,稍低了头,将一瓣酒汁送到唇边。
  这无籽红提酒原本就是清甜甘醇,眼下和着荷花的清香,便更觉甘润几分。西门吹雪看着男人俯首饮酒,丰润的双唇浸在淡紫的酒液里,随着他啜饮的动作,将水面荡出微微的涟漪,衬着雪白中透着盈粉的莲瓣,当真是云瀹叆叇,清纾绝伦,皆一缕一缕徐徐洇散在眼内心底,令人呼吸尽数为之一窒……
  叶孤城方将那盏莲酒饮尽,一双微冷的薄唇便已探了过来。西门吹雪径自站起,倾身向前,隔着石桌,俯身含住了男人浸湿的唇瓣。双唇相触,但觉平日里的凉滑寒冽间,又掺进一丝淡淡的酒液甜醇,不由一面封住他的唇,一面去抵开那微合的齿关。
  口中的酒液还未完全咽下,就被那人探进齿间,尽皆吮去。叶孤城微扬了眉,既而右手抬起,轻缓抚摩着男人漆黑长韧的发,一边亦且吻着那削薄的嘴唇,慢慢回应。
  直至双方气息都稍稍有些浮动,方才略带留恋地分开,二人相视片刻,眼底便皆闪过丝缕融色。西门吹雪重新坐下,替两人斟上酒,于是一时之间,又对饮了几杯。
  直至酒已过半,叶孤城左手扣在玉壶之上,拇指间戴着的白玉扳指一下一下地敲在壶身,双玉相击,但闻声音清铮脆亮,说不出的悦耳。叶孤城忽微抬凤目,合着这节律,淡淡启唇,朗声唱道:“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倚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西门吹雪纵是眼下已与他亲密无间,亦从未听得他启喉而歌,如今乍闻之下,只觉男人声调醇致雍冽,音色间疏狷清朗以极,非鸾鸣凤唳不足以喻其美。想来古书所言绕梁三日者,亦不过如此而已……
  叶孤城银冠玉簪,身穿一件广袖罩纱,里面束着玉白色窄袖长衫,腰环扣玉,足着云靴,舒眉展眸,长身玉立,扬眉朗声继续歌道:“……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余音尚自未绝,就听有人远远在苑外笑道:“父王命人不得随意来此搅扰,眼下勖膺前来,不知大哥可见么?”
  西门吹雪起身,但见白影一闪,已径自进了房内。叶孤城知他不喜与人相处,且二人虽不在意自身,却皆不愿影响对方声誉,因此也未如何,只朝着外面道:“进来罢。”
  世子听闻,这才举步从羌圜苑外往里面走,直穿了两三处游廊石径,方进了叶孤城所在的院中。
  远远就见男人坐在石桌前,几样菜肴似是略动了动,正倒了杯酒,缓缓浅饮。世子走至近前,笑道:“勖膺在外隐隐听得有歌声传出……大哥果真好雅兴。”
  叶孤城自身份公开起已有近半月,青年从前敬他以师,眼下得知二人关系,却并不曾如何,只是比往常更加亲近几分。叶孤城从来未有过兄弟姊妹,如今见得如此,也不免将从前尽数一番师尊威严,换作些长兄模样。
  “坐。”叶孤城执起桌上的银筷,拣了一样玫瑰糟鹅掌,世子在他对面坐下,看着桌上一盘呈钟形的深红色鲜果,不禁笑道:“父王却是偏心,今年送来府中的莲雾极少,只母亲那里分了些,我上回还是在与父王下棋时吃了几枚,大哥苑里却是这般多。”
  叶孤城自是知他不过是玩笑罢了,挟了一筷金齑玉脍,道:“来此,可有事。”
  世子笑吟吟地道:“父王刚从一批波斯胡人手里得了些新鲜物件,叫我来请大哥过去一起看看,还说要是大哥不来,勖膺也就不必去见他了。”
  叶孤城闻言停了筷,道:“如此,你且待一时,我回房略作收拾。”说罢,起身回了屋,向西门吹雪交代一番,这才与世子一同出了羌圜苑。
  
一百四十八。 父子
  父子三人在书房内用了一回茶。南王今日精神很好,吩咐人捧上几只匣子,笑道:“这群胡商倒也有些东西,虽未必宝贵得紧,却也少见。”说着,命人开了匣子,父子三人逐个赏玩了一番。
  待到最后,南王自一只寸许长短的檀木盒中取出一颗指肚大小,漆黑如墨的圆珠,道:“这些物件中,当数这枚颢清珠为最。”言罢,走向书案上放着的一只盛水漂花的水晶圆盘前,隔着二三尺远,将那珠子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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