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的姿态,君主的权力得到制约,出现了并非以血缘、婚姻为纽带的集团。相反,中国、日本都是中央集权的官僚帝国,贵族的力量相对弱小。在多元化的西方国家,贵族、教士、商人尽管社会地位不同,却都是国家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他们的存在为西方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建立民主体制提供了基础。
实际上,若将法治、宗教、个人主义、多元化等等单独挑出来看,也并非西方国家独有之物,但同时具备了这些因素的却只有西方文明,它们混合在一起,赋予了西方国家独特的个性。正如美国学者亨廷顿所说,虽然这些因素至少构成了西方文明的核心部分,且相对稳定,持续不变,但它们只不过在西方国家中更加普遍罢了,它们促成了西方文明,“却不是西方之为现代的东西”。
姑且不提亨廷顿的说法是否存在争议,甚至不提把西方文明和现代文明等同起来,把实现现代化当成“绝对西化”是否合适?单从“绝对西化”本身考虑,非西方文化若想完全彻底地吸收西方文化要素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不同的文明间势必存在着矛盾、冲突,将西方文明全部移植过来,那就意味着抛弃大量本民族文明,否定自己的历史。
从这个角度看,明治政府制定实施的“和魂洋才”路线的确明智。既然全数移植西方文化不可能,就要有选择地汲取。作为当时的强势文明,西方文化势必会像冲破了泄闸的洪水一般,来势汹汹。日本需要大量的西方文化强壮自己,但在那之前,必须确保日本的“和魂”能抵制住西化的冲击。
板垣退助是明治维新的大功臣,几十年前,就连日本流通的100日元纸币上都印着他的头像。今天,100日元纸币已经被100日元硬币取代,印有板垣退助头像的纸币倒是成了收藏家的宝贝。
在板垣退助之前,一些日本的有识之士也在欧美国家的逼迫下,努力探索救国道路,他们对西方文化并没有好感,将它们的涌入视为侵略,大力排斥。唯有板垣退助意识到,日本无力抵挡外来势力的冲击,与其消极被动地抵抗外来文化,不如主动将其“拿来”,若想让日本的传统保存下去,让日本的“和魂”继续绽放光彩,就必须借助新鲜的外来力量。
1874年,他开始和志同道合之人为议院运动奔走,并在高知县创建了“立志社”,在日本宣传西方的天赋人权思想,要求为人民伸张权利,并提议建立议会。板垣退助活跃的时期,日本尚不允许个人私自结社,但他还是大胆地组建了爱国公党,直指藩镇制度弊端,提出了一套主张自由平等的政治纲领。他明确要求要在日本通过人民选举产生立法机关,他坚信,政府是为人民而设的,要想让人民爱君爱国,重振日本国威,就必须承认天赋人权。
板垣的影响力日益扩大,明治政府也不得不屈服强大的舆论声势,对政策进行调整,同意用制定宪法的方式,保障国民的基本人权,并甩开那些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平等条约。板垣的运动实际上是明治政府建立君主立宪制的前奏。1882年,板垣遭人暗杀袭击,危及关头,他毫无惧色,大声呼喊“板垣虽死,自由不灭”。
纸币就是一个国家的名片,反映着一个国家的总体取向。日本的纸币分10000元、5000元和1000元3种,今天的日本纸币上分别印着福泽谕吉、口一叶、野口英世的头像。这三人都是明治维新时期为日本做出了重大贡献的思想家、文学家。
纸币图案的选择非常讲究,任何一个国家在制定图案时,都慎之又慎,纸币是国民价值的缩影,从巴掌大的纸币上,人们可以大致感受到一个国家的文化特征、民族观念,纸币是发行量最大、影响范围最广的宣传品。同时,为了方便辨认,国家往往用人人熟悉的伟人或某种国家标志充当纸币图案。福泽谕吉、口一叶、野口英世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斑,日本人对知识分子的重视,亦可见一斑。
通常被印到纸币上的人物,除了思想家外,还有政治家。思想家是人类智慧的象征,政治家则代表着管理世俗社会的权力。人类社会的进步要以思想的进步为前提,还要有足够大的权力来保障,思想和权力的结合是人类最理想的社会模式。但在很多时候,二者却是分离的。有权力的人未必会有超前的眼光、深刻的思想,有思想的人很可能被排斥在国家权力体系之外,甚至大受迫害。这既是思想的悲哀,也是权力的悲哀。一个无脑的人掌握了大权,往往会制造出空前的灾难。
权力来自制度,现代社会应该确立起完备的制度,通过达成某种契约,保证权力能够掌握在思想的手中。权力是一把双刃剑,制度就是它的使用者,好的制度可以保证它为人类造福,坏的制度则能让它危害天下。
另一方面,制度要有足够的力量掌控权力,让它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这种力量便是“规则”。虽然不是所有规则都有利于人类,但是往往规则发挥不出效力的时候,权力就会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张狂起来,显露出可怕的负面作用。
在民主和法治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的西方社会,权力和思想尚可以通过法律规则和制度作保障,但在受儒家思想影响,有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传统的东亚社会,这个办法显然行不通。在这些地方,国家最高权力的持有者就是法的制定者,他们心血来潮的一句话都会被当作“金科玉律”写进法中,法只会让他们更加无所顾忌地施展权力,而绝不会制约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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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文化碰撞下的大和民族(11)
因此,对这些国家的人民来说,统治者的能力、品格往往决定着一个时代的风貌,统治者英明,时代风貌便好,统治者昏庸,时代风貌就差。不管人们是否愿意承认,他们的命运确实掌握在统治者手中。
日本在明治维新时期,还远谈不上是法治国家,没有完备的法制体系。幸运的是,明治时期的领导人大多知识渊博,头能明晰,有着卓越的政治远见和高洁的品格,他们具备了一个英明的领导人该有的素质。这一时期,日本官僚体系的办事效率,决不比欧美国家的差。日本步入了历史转折期,它需要借助外力过渡到现代化,而它的领导人刚好能担起这一重任。
如果将在明治维新教育改革中成长起来的日本人称做“和魂洋才”的话,那么在明治之前,那些刻苦钻研儒学的日本人就应该被称作“和魂汉才”。日本人对中国文化的态度,和对西洋文化的大致相当,他们没有被中国文化同化,否则,明治时期也就不会有所谓的“和魂”了。
同是受儒家文化影响,中日两国还是存在着不小的差别。
中国有皇帝,日本有天皇,但皇帝也好,天皇也罢,退去了“皇”的外衣,都是凡夫俗子,在偌大的权力面前,难免把持不住。中国的皇帝既是人们精神上的绝对领袖,也是世俗权力的最高代表,权力大得难以想象,恃权作恶的皇帝也就特别多,只要条件允许,很少有哪个皇帝不在奢靡享受上下功夫。这就让独裁、奢侈,让篡权夺政、改朝换代之事屡见不鲜,尽管每个皇帝都声称自己是“真龙天子”,甚至雇用才子名流将自己的身世神话,但老百姓还是念叨着“成王败寇”。皇帝的血缘没有连续性,人们只是匍匐在他的权力之下,对他的“神性”并不那么相信,没有哪个皇帝能充当中华民族的象征。
日本的天皇就不同了,他权力不多,连皇室的日常开销都要靠幕府拨款,即使有心过穷奢极欲的生活,也多不能如愿。不过,权力少也有权力少的好处,很少有人会惦记天皇的位置,这反倒让天皇的“万世一系”有了保障。
日本宫廷有争权夺利的斗争,却没有改朝换代之事。日本人模仿中国建立起一系列统治制度、社会秩序,但考虑到简朴的生活更有利于象征国家精神,即使三公六院制诱惑再大,也没能在日本实施。日本宫廷从来没有宦官,由于皇室子嗣有限,日本历史上还出现过不少女性天皇。因为“万世一系”,天皇家族当仁不让地成为日本的象征和稳定的标志,在天皇身上,日本人仿佛看到充满沧桑的历史,天皇是日本人的感情纽带。
正是有这些情感基础的存在,明治天皇在执掌大权后,其维新政策能够较为顺利地推行下去,没有遇到太大阻碍。日本人很快就承认了他的权力,决心为天皇效忠。
明治天皇发起了维新,但要让维新政策落实下去,就少不了大大小小的官吏。日本的官吏选拔方式和中国的不同。中国的科举制度重学问、轻门弟,是贫寒子弟进军政界的平台,是人们改变命运的契机。日本的官僚选拔制度却尤其看重家庭出身,尽管科举制有不少好处,但考虑到统治阶层的内部稳定,日本还是没有采纳。
在德川幕府时期,日本的官学有两种,一种是官立学校,由幕府直接管理;一种是藩校,由各藩管理。官立学校的门槛较高,若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便难以进入。藩校也是一样,即使是入了学的人也有等级之分,学生在制服、座次上都要遵守严格的要求。这两所学校对平常人家的儿女来说,可望而不可即。
不同的官僚选拔制度决定了教育的方向。
中国人要靠读书做官,讲究“学而优则仕”,要想成为“人上人”,就必须好好学习,争取早日金榜题名。中国的学生难免带着功利的目的来读书,科举考什么,学生就学什么,那些科举不会涉及的学问,既少有人学,也绝少有人教,即便再有用,也多会被斥为“歪门邪道,奇技淫巧”。
日本的官僚制度采取世袭的方法,读书和为官没有直接联系。官家子弟即便整天游手好闲,不无正业,也还是会承袭父亲的职位,平民子弟就是再努力读书,也进入不了国家的权力体系。学习对日本人来说就是一种修行,是非功利性的,同时也是一种义务、权利。
当然,长期实行世袭制也让日本政治腐朽不堪,幕府中的官员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权势斗争中,在来势汹汹的西方人面前,显得十分软弱。倒是在日本民间,一下子涌现出不少像板垣退助那样的思想家,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幕府是维新的阻碍,它脆弱,明治天皇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它铲除了,如板垣退助一般的思想家,倒是变法的动力,他们学识渊博,眼界开阔,成了变法的主力军。
中日两国都强调“孝”。在中国,“孝”是“仁”的内容之一,中国人认为,仁者无敌,强调做人要心怀仁爱,相应的就忽视了“武”的作用。中国的贤臣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日本人也重视“孝”,“忠”是“孝”的延伸和归宿,为了对国家尽忠,日本的官员以文武兼修为荣。即便是软弱腐朽的幕府,其中官员也大多是武士出身,武士在社会中有着较高的地位,中国的最高官员是宰相,日本的则是将军。
19世纪中后期,中日两国的处境极其相似,都是内优外患。中国也曾试图通过自上而下的改良,强国强民,却很快发现此路不通,最终依靠革命的办法推翻了旧制度,日本的明治维新却成功了。中日两国不同的官僚体制、政府的状况让同样的改良有了不同的结果。
西方人不会手把手地教日本人现代化,虽然从理论上说,作为时代的落伍者,日本可以跳跃式地追赶西方国家,参考他们的发展经验。但当时,才打开国门不久的日本,却没有任何“近代化教科书”可以学习。这就意味着,负责制定近代化战略的领导人,对近代化几乎一无所知。在颁布宪法和确定“和魂洋才”的教育路线之前,日本不存在约束领导人思想、权力的东西。领导人有足够的权力去推动近代化,但在这之前,他必须找到构建近代化的方法。
认识到自己的无知也是一种幸运。日本的领导人开始潜心研究日本的状况,他们不敢大刀阔斧地制定政策,就像初次下水游泳的人试探水温那样,小心翼翼地解决日本的难题。他们知道,情势不允许他们敷衍了事,他们既要保证这些政策足够灵活,能够适应瞬息万变的现实情况,又不能丧失原则,让改革流于形式。
他们有着良好的政治决断力,虽然当时的日本充斥着前所未有的难题,但他们已经找到解决难题的最佳途径—西化。他们没有意识到,这种西化实际上是现代化,他们也确实没有一本“现代化教科书”,但是在学习他国长处上,他们却有着十足的经验。他们学习中国文化已有一千多年,他们懂得如何塑造“和魂汉才”,他们也大可以塑造一批“和魂洋才”。他们在学习中国文化时,没有改变自己的本色,他们在学习西方文化时,当然还可以保住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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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文化碰撞下的大和民族(12)
从1859年开国到1872年学制改革为止,日本向海外派遣了大批留学生、考察团,这些人后来成了维新的骨干,为日本思想界带来新的气息。1868年,明治天皇一宣布维新,马上就着手安排新的留学生,他希望解除曾经签下的不平等条约,为此他需要充分了解西方的文化、制度以及西方人的思想。
1871年11月,由伊藤博文、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等48个人组成的考察团离开了日本,在2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先后到欧美12个国家进行学习。这些人受日本的传统教育长大,1873年当他们回国时,便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和魂洋才”。他们没有忘记出访的目的,明治政府在他们身上寄托了无限希望,他们的思想不久就变成了日本的“现代化教科书”。
其实,一开始伊藤博文等人只是把废除不平等条约当成出访的目的,木户孝允和美国人进行了多方交涉,希望他们能归还日本的关税自主权,废除领事裁判权。美国自然不把日本放在眼里,交涉失败。此事让考察团大受刺激,木户在日记中写道,苦心准备的交涉竟然没有成功,美国想要的日本都给了,日本想要的美国却不给,除了哭泣什么办法都没有。1872年年底,他们来到英国,英国人的态度和美国人一样。
在短暂的失望后,考察团深切地感受到弱国无外交。日本只有强大起来,才能收回主权,强国必须强民,他们立即改变了工作的重点,将精力投入到对西方先进文化的学习上。他们的足迹几乎遍及了整个欧洲,每到一个国家,他们都会认真地参观它们的政府机构和学校,他们对各个国家的议会制度了如指掌,对各国的教育状况也颇为熟悉。
在考察的过程中,考察团就达成了“内治优先”的意见,决心在日本实行德国那样的专制集权统治,并普及教育,启迪民智。
考察团一回国,就着手整理考察经历,不久便写成了《特命全权大使美欧回览实记》,该书分5册,在1878年出版。它可谓是日本“现代化的教科书”,启迪了日本国民的思想,通过这本书,日本人对西方国家的了解更加全面了,对西方文化的兴趣也更加强烈。
1872年日本政府颁布《学制》,大力提倡教育的实用性,将西学灌入国民的思想,让日本人从儒家学说中走了出来。明治政府在普及教育上表现出格外强硬的态度,以致在一段时间内,日本人对教育怨声载道,一些地方竟陆续发生了捣毁学校的事件。
日本人以个性执拗著称,认准了要做的事,不做到底绝不回头。日本政府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