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看得一头雾水,怀里一直没动静的猫突然抬起头,叫了一声。
才刚被男人抓在手里的那东西瞬时消失。
男人:“……”
在男人转身之前,废柴从方易怀里逃出来跑了。
男人满脸不耐,瞪了消失在灌木丛中的废柴一眼,抬脚就走。方易脑子里一动:这男人能看到灵体。他忙跟了上去,拙劣地开始搭讪。
男人不太爱说话,眼神老是往方易脖子上飘,走了一段之后才慢吞吞开口。他自称叶寒,是职业灭灵师,刚刚树上爬下来那个是曾经在这里出车祸死去的婴孩的魂灵,还未知人事,所以无善恶,如果放任不管,很快就会产生变化。
“魔鬼弯道,出过很多事。”叶寒指着前方的弯道说,“前几个月有福克斯撞了人,死了一对双胞胎。”
方易心中呐喊尼玛双胞胎是什么鬼那是我啊,是我啊!
叶寒说起自己的职业十分自然。方易大概猜到是因为自己能看到那团东西,所以叶寒认为自己能理解和接受他维生的工作。叶寒只说自己灭灵为生,但更具体的事情就不再开口,大部分时间都是方易在说。他终于遇上一个可能帮他解释耳边奇妙声音和所见之物的人,心里激动,揪着叶寒的衣袖说个不停。
边走边说,废柴不知何时跑了回来,远远跟在后面。方易说得差不多时,叶寒转头盯着他脖子上挂着的那颗狗牙:“你这颗东西是哪里来的?”
方易顿了顿:“从小戴着的,辟邪。”
叶寒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妙的表情,似是讽刺又像是怜悯。
“你知道它有多凶么?这东西不能辟邪。”叶寒轻声说,“谁告诉你死物的骨头可以辟邪的?”
两人站在日头下,前路树荫重重,后路阳光灿烂。他的语气却让方易发冷。
“这颗狗牙是从一头三岁的狼狗口里拔下来的。它当时还没有死,但是为了取得这颗牙,被人吊在树上抽了一个多小时。”叶寒的声音很轻,像是落不到实处,“在它死的前一刻这颗牙才被拔下来,流了很多血。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怨气吗?”
他比方易高半个头,此时略略低眼看方易,眼里满是戏谑。
“它才三岁,它在那个家里陪着自己的小主人三年。它被打死的时候那孩子哭晕了,因为杀掉他忠诚伙伴的人是他的父亲。”
方易愣愣站着。
“杀掉这条狗取狗牙的原因是,那孩子就要死了。”
父母带着无故反复生病的孩子四处求医,最后村中的神婆告诉他们,要以狗牙压身辟邪。这狗牙不能随便取,必须是熟悉孩子、并且孩子也信任的狗身上的牙才有效。神婆详细教给他们取牙的方式,用多少棍,击打哪里,吊离地面多高……
务必令它死在自己手里。
然后,又寄望它继续守护自己的孩子。
叶寒像是在说一个平淡普通的故事,说完正正肩上的挎包:“祝你好运。”
“那个孩子是我吗?”方易问。
“当然不是。再见。”叶寒转身要走。
“等等!”方易叫住了他,“你要灭灵的话,我知道哪里有恶灵。”
叶寒:“嗯?”
“我可以帮你找到恶灵。”方易斟酌着说,“作为条件,你能告诉我多一些关于……关于灭灵,或者恶灵的概念吗?我遇到了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想知道多点和这些有关的东西。”
叶寒没有犹豫多久:“好。”
对于他如此干脆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方易有些意外:“呃,它……很凶,你先去看看,不行的话就算了,跑吧。”
叶寒默默盯了他一会:“我比它更凶。”
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令方易踏实了一些。两人一猫继续往前走。方易悄悄回头,他想寻找的事故现场被拐角树丛遮挡,已经看不到了。叶寒的话令他心头惴惴:自己所遭遇的真是一场普通车祸么?
回到肥佬包点附近,方易指点着那个巷口:“就是那里。”
叶寒:“……你不带路?”
方易耳边提示音乱响,远远指着说:“你看得到吧?看得到就是了,不用我带你过去。”
确实看得到。细长的人形从楼房的阴影中探了个脑袋出来,脸朝着方易。它黑糊糊的脸上原本看不到五官,此刻却有两道仿似眼睛的裂缝嵌在头上,十分显眼。
叶寒走了过去。方易离他大概五六步,废柴慢腾腾地跟在他后面。
恶灵垂下头,注视着叶寒。那两道裂缝不断张合,像是在打量叶寒。
叶寒扭头冲方易说,“他死了有四十年了。”
方易:“哦。然后呢?”
叶寒抬手指着旁边的一栋楼:“尸体被困在这里,没办法投胎。”
☆、老水缸(3)
方易心头一跳,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二楼走廊尽头,祝妈的家。
在德盛街上,祝正义是祝妈讳莫如深的一个心坑。
四十年前他神秘消失,据说跟着蛇头偷渡到了美国,从此过上吃香喝辣满地捡金子的美好生活。祝妈怀着还未出生的孩子被丢弃在家里,茫然地面对上门讨债的一帮又一帮人。
红油漆和黑油漆在墙上门上刷出咒语一般的词句,祝妈在这样的刺激里生下了一个羸弱的早产儿。祝正义的名字从此在母子俩生活中消失。祝妈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一个人打几份工,花了十几年时间,总算把越滚越大的债还清了。只是年纪越来越大,儿子又不在家,她什么活都做不了了,现在以在市场门口卖点青菜玉米为生。
德盛街上的三姑六婆提起祝妈时,都带着点钦佩,又带了点鄙夷和不屑。她们有夫有子,自觉总比祝妈这样孤零零的女人高上一等半等。她们低声地谈论着十年前祝妈儿子离家出走再不回来,又兴致勃勃地说起祝正义当年如何长了一张倜傥风流的脸,一副笑起来能迷倒整条德盛街所有少女的眉眼。
祝妈当年也是被这样的容貌和气度吸引的。她毅然抛下父母兄弟和富裕家世,跑来跟祝正义做一对贫贱夫妻。
两人手牵手第一次走进德盛街时,人人都觉得那是一双般配的璧人。
这些八卦方易是最近才知道的。他每日下楼上楼,总会遇到在楼道前支起桌子打麻将的房东太太。女人们嗓门奇大,精妙讥讽一串接着一串,方易掏钥匙开楼门的间隙,就这样捕捉了许多八卦。
叶寒听了方易的话,静静盯着他。
他不说话的时候更有压迫感,英气勃勃的眉目透出几分倨傲。
“这个故事有什么用?”叶寒问他,“它是恶灵,只需剿灭。”
方易一时语塞,看看站在巷子里的细长人形,又看看叶寒。
“这个恶灵已经看到我了。如果我不解决它的问题,它会跟着我回家。”方易看到叶寒一脸不信,无奈补充,“真的,我家里现在就有几个从……各种地方跟回来的。知道背后的故事应该对解决它有点帮助吧?电视剧和小说里都是这样说的。”
叶寒:“我可以直接剿灭它。”
方易眼睛顿时发亮:“哦对!对对对!你可以的!那麻烦赶快——”
“这个不行。”叶寒冷静地说,“它的尸体没处理干净,还被活人控制着。”
方易:“……废话那么多你到底行不行?”
叶寒平静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方易忙拦在他面前:“你行你行,我信你。现在应该怎么办?”
叶寒:“去它说的那个地方看看。”
此时暮色已经很重,祝妈家没有亮灯。方易试探地敲了敲门。
这个恶灵实在太诡异太巨大,叶寒所说的“四十年”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失踪四十年的祝正义。
四十年的陈腐尸体,还放在祝妈的家里?
方易头大如斗,又抬手敲门。
等了好一会室内才亮了灯,两鬓斑白的老人把门开了一条缝,眯着眼睛瞅他。她已六十多岁,视力下降得厉害,脸上满是警戒之色。
“祝妈。”方易笑吟吟地打招呼,“我是住在前面隆盛花园的……”
“方仔啊。”祝妈认出方易之后,脸色缓和很多,“你不是撞车住院啦?好没有?瘦了很多哇。”
方易心头一松:谢谢你的好人缘。
“好很多了。”方易继续说,“你的菜卖完了吗?我回来太迟市场都关门了,想买点菜做饭。”
德盛街的街坊们也常常会来祝妈家里问是否还有剩下没卖的青菜,祝妈当即打开了门,招呼他进来,转头拖出一个菜筐。菜筐里的菜不多,卖相也不好,但方易掏出钱说全要了。
祝妈给他找袋子的时候,方易扫了这个家一眼。房子很小,除了紧闭的卧室门之外,厨房和客厅一览无遗。天长日久的尘垢把墙面染黑了,开了盏小灯的厨房依旧昏暗,除了祝妈翻找袋子的声音外只听到关不紧的水龙头正有节奏地滴水,一声声落进龙头下方的一个大水缸里。
这是一只现在已经很少见的陶制水缸,两人环抱大小,缸身裂了几道缝,用铁丝密密匝匝地绕着捆住了。
方易低头,心头一跳,忙回头看站在身后的叶寒。叶寒也盯着水缸下部。
那个闻虾饺的小人正坐在水缸旁的地上,背靠着水缸,整理它血淋淋的包裹。
方易装作要帮祝妈找塑料袋,走近了那个水缸。
在灯光下水缸里的一切都一览无遗。半缸清澈的水被落下的水珠激起涟漪,撞在缸壁上悠悠地又荡了回来。
“你看什么?”祝妈拿着几个塑料袋,突然抬头问。
方易拍了拍水缸:“这种缸好啊,现在都见不到了,以前我在乡下见得多。”
他说得十分自然,祝妈随之点点头:“我爹没死的时候做的。用了四十年,都裂开了。”
“能装多少水?”方易探头。
水缸底部很深,没有任何异状。
祝妈看看他,把袋子塞到他手里:“袋子。”
方易只好拿着袋子走出了厨房。只有手掌大小的小人无声大笑,从他脚下跑了过去。
祝妈一直把方易送出了门。她收好方易递来的钱,随口问道:“方仔你一个人吃那么多菜,吃得完吗?青菜还是新鲜的好,一次不要买那么多。”
方易手里提着四五个塑料袋,顿了一下,点头笑着说:“有冰箱。”
他和叶寒默默地下了楼。隆盛花园在德盛街的另一侧,两人站在路边等绿灯。
方易转头看叶寒。路灯和车灯的光线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线条流畅。他的影子斜斜地覆盖在方易身上。
“缸有问题。”叶寒说,“那只小鬼专门搜集新死的人身上的器官,它的工作是饲养鬼物。这种多老人聚居的街区最适合它活动。它常呆在有死气的地方,喜欢闻血腥……”
“为什么她看不到你?”方易打断了叶寒的话。
叶寒停了一会。眼看着绿灯亮起,他先于方易抬腿走了出去。
“因为我和恶灵是同一种东西。”一直走到隆盛花园的门口,叶寒才开口,“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灵体。”
“那你的身体呢?”
“在别的地方。”
方易“嗯”了一声。叶寒想了想,问他为什么不惊讶。
“……看开了。”方易说。
叶寒:“?”
方易摆摆手,掏钥匙开门。他连借尸还魂都能遇上,叶寒这应该是俗称的灵魂出窍,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开门瞬间,提示音响了。
【系统提示:前方三十厘米处……】
【系统提示:恶灵试图亲吻你,是否……】
两个提示同时响起。扭曲变形的黑色头颅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飞快地接近方易。
方易正要拉废柴的尾巴,叶寒已挥手一弹。那恶灵尖声啸叫,从天花板滚到地上,化作一团黑烟消失了。
他看得呆住,怀里的废柴抓抓他手。
耳边的提示音终于响起了新的一句——【恶灵已剿灭。】
叶寒走进门:“你家挺脏。”
方易跟在他身后,眼中全是星星:“天惹你真行啊!太行了!大大来来来让我抱个大腿呗!”
听不懂这句话的叶寒冷冰冰扫他一眼:“大腿?”
方易静了。叶寒自顾自地在房子里走一圈,顺手把床尾、阳台上和浴室里的那几只恶灵给剿了。正在给废柴捣鼓晚餐的方易发现耳边的提示音全都消失,但废柴明明一声不吭,忍不住又惊喜又崇拜地看叶寒。
叶寒正站在书架前盯着那些漫画看。
“人。妻调。教……激H耻辱少女……”他一本本地念出书脊上的文字,“巨。乳系魔法士……”
方易:“……”
他扑过去拦在书架前:“不!这、这些不是我的!”
叶寒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哦。”
十分钟后,完全不信方易辩白的叶寒转换了话题:“它们都想和你有接触?”
方易点头。先前挂在天花板上的那只是从医院跟回家的,锲而不舍地要与他“亲吻”;在阳台呆着的那个是在菜市场发现的,很清秀的一个姑娘,只是半边脸都烂了。她总是想和方易拥抱。至于浴室里那只和床尾那只,方易扶额:“总之很麻烦。”
他已经把耳边的提示音跟叶寒说了。叶寒没表态,只是又往他脖子上看了几眼。方易低头,指着那颗狗牙:“是这个的问题?”
叶寒点头:“事实上,这颗牙是我的。”
方易:“……?!”
叶寒:“我花了三十八万六千七百零四块买的。骗子。”
方易:“……等等,这个我必须解释。”
叶寒倦倦地抬眼看他,打了个呵欠:“不听。还钱。”
方易哭笑不得。脖子上这根狗牙他确实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原先以为是这个年轻人的贴身之物,现在叶寒突然这么说,他也没法确认。正想着如何跟这位自己准备抱大腿的大大说明狗牙的来历,方易瞥见废柴从它的碗前蹦了出去,在阳台前转来转去。
废柴面前躲着一个慌乱的小人。他血糊糊的包裹已经空了,折叠成小小的一块捆在身上。方易认出它,忙把废柴抱回来。“你来找我吗?”他问。
小人张口说了几句话,又冲他鞠躬,摇摇晃晃地比划。
方易一头雾水。
“他多谢你请他吃虾饺。”叶寒的声音从背后干巴巴地响起,“虽然没吃成,但为表谢意,他想告诉你,那个老太婆的家里有人骨的气味,而祝正义呆的那条巷子里有人肉的气味。”
短暂的停顿之后,叶寒继续同声传译:“味道很浓,他非常喜欢那两个地方。”
☆、老水缸(4)
第二天方易带叶寒去吃虾饺。感受到人类恶意的叶寒面无表情地坐在肥佬包点门口,边听方易跟他解释谁是祝正义,边看方易端着笼虾饺坐在门口小桌小椅上满足地叹气:“人间美味啊。”
废柴趴在叶寒脚下,逗被自己压了一晚上的小人玩儿。
那小人快被这坨巨猫压死,无奈根本蹬不开它,只能扑腾着手乱抓乱挠。
方易把虾饺放进口里嚼嚼嚼:“你说这小人在养鬼?”
“不是它养鬼,是它的主人在养鬼。”叶寒瞥了眼小蒸笼里的虾饺,转头,“这种旧街区比较多老人,过一段时间就死一个,很方便它偷东西。不会留痕迹的,尸体也不会检查出任何问题。它的主人是养鬼老手。”
“你知道它主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能使得动这种……”叶寒抬腿踢那个小人,但没踢中,脚轻飘飘地穿过了废柴的身体,“……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废柴嘲笑的眼神里,叶寒端正坐好,直勾勾地看着方易吃早餐。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