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一生喜欢电影,这与他对体育的疏离形成强烈的对照。哥伦比亚、委内瑞拉和古巴都以棒球运动著称,然而他在专栏上——或小说里——对这项运动一字不提,虽然他在《活着为了讲故事》里提了一下他在孩提时代玩过的足球游戏。足球在欧洲是最流行的运动,在墨西哥和拉美的其他地方亦复如此。对此,他在作品里依然是三缄其口。唯一的例外是他在波哥大《观察家》报上以《三连冠说出秘密》为题写到了拉蒙赫尤斯,此人是哥伦比亚自行车赛冠军。故事取材一对一的采访,但加西亚马尔克斯是以第一人称撰写的,结果这次系列文章仿佛成了赫尤斯的自述。
第12节。
1956年阿尔瓦洛姆蒂斯抵达墨西哥城。他此前为埃索公关部、美孚石油公司、泛美公司和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工作,但埃索指控他胡乱花钱。显然,姆蒂斯手里拥有一笔用于慈善事业的基金,但他花钱并无定理,不免把钱花在其他项目上,其中大多数为文化项目。埃索认为他的行为不可接受,并将他告上法庭。在法院采取行动之前,在他兄弟和熟人的安排下,他赶紧乘飞机来到墨西哥城。姆蒂斯在这里安顿下来,这座城市文化氛围令他如鱼得水。
33岁那年姆蒂斯离开波哥大。他怀里揣着几封推荐信,其中之一是写给路易斯布努埃尔的。布努埃尔是流放墨西哥的西班牙电影人。与大多数拉丁美洲知识分子相同,姆蒂斯也为布努埃尔超现实主义的风格所倾倒。1929年发行的Unchienandalou(《安达卢西亚的狗》)是一次划时代的实验,影片里梦幻般的视觉效果使观众借助第七艺术走入他们的潜意识。布努埃尔的另一部影片Losolvidados(《青年与被诅咒的人》)在1950年的戛纳电影节上荣获金棕榈奖,影片以惊人的手法透析墨西哥城的贫民窟。布努埃尔以大胆的方式运用电影营造纪录片的效果,描写大街上被人遗忘的孩子们,学校和政府机构对这些孩子的无能为力,以及这一社会问题引发的种种暴力。奥克塔维奥帕斯和卡洛斯富恩特斯等知识分子对布努埃尔大胆的手法深为叹服。布努埃尔还在影片里让电影和政治联系起来,姆蒂斯为他喝彩。
最终,姆蒂斯因为在埃索遇到的麻烦于1959年吃了官司,证据是他在哥伦比亚当雇员时以不当的方式花销公司资金。这件事来得很快。朋友胡安鲁尔福、奥克塔维奥帕斯、诗人兼编辑阿里科马希洛、学者何塞路易斯马蒂尼斯、哥伦比亚画家菲尔南多勃特洛,以及加西亚马尔克斯等都站在姆蒂斯一边。虽然有这些人的支持,但姆蒂斯还是无法摆脱司法纠缠。官方要把他引渡回国。他幸好被送进了墨西哥的利克姆贝利监狱,此地被称为“ElPenal”—elpalacionegro黑暗的宫殿。他在监狱里关了四五个月,结果写出了名为《利克姆贝利监狱日记》,这部作品果然不同一般。
加西亚马尔克斯来到墨西哥城之后,姆蒂斯已经出来好几个月了。他向这位朋友通报戏剧性的监狱生活,及大家为营救他所做的努力。出狱之后姆蒂斯继续向马尔克斯通报各式知识分子和艺术家的最新消息。利克姆贝利监狱这一插曲并未消减姆蒂斯对墨西哥的感激。他对加西亚马尔克斯表示了对墨西哥的爱,毫无疑问,加西亚马尔克斯正是为此才携妻挈子来墨西哥的。
此时姆蒂斯正为墨西哥一家名为巴尔巴坎诺彭斯的电影公司工作。他先请加西亚马尔克斯一家住进了米利达大道上的波纳姆帕克公寓,此地位于安祖里斯小区,当时是莱茵21号。后来他们一家又搬入城南的圣安赫尔因小区,此地离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不远,这所大学是拉美最老的最大的高等教育机构。此时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罗德里格还是婴儿。他们拥有一张床垫,一张婴儿床,一张写字台和两把椅子。姆蒂斯为了让他们一家过得舒适些,依然不遗余力。
对加西亚马尔克斯来说,姆蒂斯是他打开墨西哥知识分子之门的一把钥匙。他见到了当时重要的人物,这些人都是墨西哥文坛上的一时之选:小说家卡罗斯富恩特斯;诗人、散文家、外交官奥克塔维奥帕斯;小说家胡安鲁尔福;编辑兼人类学家菲尔南多贝尼蒂斯;短篇小说家兼公共知识分子胡安何塞阿里奥拉,记者兼小说家艾琳娜伯尼亚托斯卡,以及自我放逐的电影人约米加西亚阿斯科特和他的妻子玛丽娅路易莎埃利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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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加西亚马尔克斯与卡洛斯富恩特斯的友谊正是从这时开始的。富恩特斯1928年出生在巴拿马城,比加西亚马尔克斯小一岁。富恩特斯的父亲是墨西哥外交官,他们家在蒙得维的亚、里约热内卢、华盛顿特区、圣地亚哥及布宜诺斯艾利斯都留下过生活的印迹。旅居各地自然有其好处,富恩特斯不仅借此眼界大开,从普世的角度审视西班牙语文明——他将西班牙语文明视为一块海绵,从各个重要文化吸收了营养,而且他还借此熟练掌握了英语和西班牙语。1959年,富恩特斯出版力作、《人间喜剧》式的Laregionmástransparente(《空气清新的地方》)和Lasbuenasconciencias(《良知》)。他创作的《奥拉》从亨利詹姆斯那里汲取灵感,故事写一个为军事人物作传的年青作家,传主在1910年的墨西哥革命中是位活跃的军事领袖,这部中篇大概是富恩特斯最受欢迎的、或许也是他最成功的作品。1962年小说经西班牙流亡者开办的时代出版社推出,叙述上使用的是实验性第二人称单数(“你醒来”)。富恩特斯对西班牙革命的缅怀还表现在另一部力作上,就是他1962年出版的《阿尔蒂米奥特鲁斯之死》。这些作品是在墨西哥城创作的,富恩特斯少年时返回此地,生活到1965年。富恩特斯虽然在国外漂泊多年,但他依然将墨西哥城视为引力的来源。
姆蒂斯把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送与卡洛斯富恩特斯,作品是他在波哥大的《神话》上发表的。富恩特斯当时与加尔巴洛都是著名的《墨西哥文学评论》的编辑。他在自己的杂志上又把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发了一次,其中有“MonólogodeIsabelviendolloverenMacondo”(《伊莎贝尔在马孔多观雨独白》)。当《没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再次出版之后,富恩特斯在杂志《总是!》(Siempre!)的副刊《墨西哥文化》上撰写评论。
墨西哥报纸称富恩特斯和加西亚马尔克斯为精力充沛的人,他们二人进入80几岁之后依然是朋友,此时文学爆炸的不少成员已经逝世,硕果仅存的几位因意识形态上意见相左也不再来往。2007年,皇家西班牙学院推出纪念版《百年孤独》,庆祝加西亚马尔克斯80诞辰和这部小说出版40周年,卡洛斯富恩特斯为此撰写热情洋溢的文章,称赞二人的友谊和这部小说在经典作品里的地位。同年4月,在卡塔赫纳第四次国际西班牙语大会上,这部作品被送与读者,当时富恩特斯就在加西亚马尔克斯身旁。与此相同,2009年皇家西班牙学院又推出《空气清新的地方》,纪念这部作品出版50周年,富恩特斯在墨西哥城将这部作品送与读者,加西亚马尔克斯也在富恩特斯的身旁。
第14节。
他们二人之间的友谊并不仅仅以情感为纽带。富恩特斯和加西亚马尔克斯成熟之后依然在政治上怀有左倾倾向,此时其他拉美作家在政治上已经转入其他方向。80年代,他们二人继续支持卡斯特罗,同情尼加拉瓜的桑地诺革命,猛烈抨击新自由主义,斥之为披着面纱的市场战略。不要忘记,加西亚马尔克斯与富恩特斯在墨西哥城相遇时,前者的成就不如后者。另外,富恩特斯能说好几种语言(他的英语和法语极为纯正),而且是一位活跃的知识分子。富恩特斯以长相为人称道,还与电影业关系紧密,他的第一个妻子是演员莉玛马奇多,二人1957年结婚。他亲口说与演员让希伯格有染,在其他原因之外,他极为崇拜她在让…吕克戈达尔1959年导演的àboutdesouffle(《筋疲力尽》)一片中扮演的角色,这部影片在美国观众那里的名字是《急促呼吸》。富恩特斯与女演员的关系好像是他想象出来的。为了驳斥外人说他与女演员并无恋情的说法,他1994年创作中篇小说《黛安娜,独自狩猎的女生》,故事里的女主角就是根据希伯格塑造出来的。b米b花b书b库b ;www。7mihua。com
加西亚马尔克斯旅居墨西哥,自然要遇见一些新面孔。在富恩特斯之外——二人总是一道喝茶——马尔克斯和梅赛德斯也成了约米加西亚阿斯克特和玛丽娅路易莎艾里奥的好朋友,西班牙版《百年孤独》题送他们二人。(法语版有不同的题送:“献给卡尔曼和阿尔瓦洛姆蒂斯。”)加西亚马尔克斯与加泰罗尼亚电影人加西亚阿斯克特是朋友,后者1927年出生在摩洛哥的突尼斯。加西亚阿斯克特是外交官的儿子,他在葡萄牙、法国、比利时和摩洛哥度过了童年。他1939年来墨西哥城,身份是西班牙内战流亡者。他入读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发起成立电影俱乐部。他导演的影片有《工作的一天》(1960),《旅行》(1976)和一部以超验主义画家雷米迪奥斯瓦洛为题材的纪实短片。
玛丽娅路易莎艾里奥和她的丈夫住在墨西哥城的圣安赫尔因小区,是加西亚马尔克斯一家的邻居,马尔克斯一家住在洛马19号,玛丽娅他们住在卡尔帕托斯14号,这一关系结出不少果实。他们不仅一同光顾影院,玛丽娅后来还回忆说,加西亚马尔克斯喜欢拿特别的故事来款待他们,有时从头讲到尾,这些故事都是马尔克斯顺嘴编出来的。原来《百年孤独》正渐渐成形。2001年,加西亚马尔克斯在西班牙文报纸《国家》上发表文章“Laodisealiterariadeunmanuscrito”(《一部文稿的漫长之旅》),他在文中写道:“玛丽娅路易莎艾里奥以其透视般的目光和她丈夫约米加西亚阿斯克特对诗歌的如痴如迷,倾听我临时编出的故事,仿佛这些故事是来自天堂的密码。因此,从他们最初的造访开始,我就毫不怀疑将来要把这部作品送与他们。”
1962年4月16日,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第二个儿子贡戈洛出生。一家人又搬入一处更大的公寓,地点在科罗尼亚佛罗里达的茵克斯塔希哈特大街88号。此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主要收入来自剧本创作。姆蒂斯将马尔克斯推荐给米格伊尔巴尔巴坎诺彭斯,通过彭斯,加西亚马尔克斯又结识了其他剧本作家、导演和演员。他出众的说书才能开始为他赚来一些收入。剧本创作令人兴奋,但同时又令人头疼。他要花上几周创作一个剧本,结果发现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剧本被束之高阁,有时永无天日。加西亚马尔克斯同时创作不同的剧本,无论如何不能让家里入不敷出。
第15节。
有几个剧本确实见到了光明,但马上还不行。他还与巴尔巴坎诺一道为《我妻子洛拉》(1965)改写剧本,但这出戏的名份落在了胡安德拉卡巴达和卡洛斯A。菲格洛亚名下。Enestepueblonohayladrones(《此镇无贼》,1965)以他的故事为素材,经艾米里奥加西亚里埃拉改编,此人与阿尔伯托艾萨克将成为墨西哥最著名的影评家。艾萨克的弟弟豪尔赫是这部影片的导演。此外还有其他影片,如拍成上下集的Juegospeligrosos(《危险的游戏》,1966)以他的另一部小说为素材,导演之一是阿尔图洛里普斯坦,此人一度是布努埃尔的助手(他还将改编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其他小说,其中有1999年墨西哥、西班牙和法国联合摄制的《没人给他写信的上校》),这部影片的另一个导演是路易斯阿尔克里沙。此外还有曼纽伊尔米歇尔导演的Patsymiamor(《帕希我的爱》,1969)。
虽然电影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事业上极为重要,但他从未推出一流的影片,他的原创剧本也没拍出一流影片,他改编自己的小说或他人的小说也没能出彩。这倒不是因为他用功不足。他拍的片子(总是与剧本相关;他从来没当过演员或导演)还真不少。他的问题可能是固有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是位视觉作家,他能把鲜活的、巴洛克风格的意象写在稿纸上,但这些意象拒绝被改编。剧本作家、电影导演,不论他们多么灵巧都无法满足哥伦比亚人那丰富的想象力。这里不妨说,用他的小说改编电影,导演最好运用敏感的、自然主义的风格,不要与原著争高低,以这种手法拍出来的片子才是最好的。一次,加西亚马尔克斯接受里塔格伯特的采访,他说他的小说一开始总要写“不折不扣的视觉意象。据我所知一些作家先要写个短语、一个想法或一个概念。我总是以意象开始”。多年之后他接受另一次采访,对方问他电影待他是不是不公平。加西亚马尔克斯回答说:“不,就拍出来的片子来说,电影待我还公平,原因是其他方面的。事情之所以不如人意,因为尽管我在电影上比在文学上出力更大,但我并没把想做的都做出来。我希望电影这种艺术表达形式在拉丁美洲能达到当时文学的高度。”
1965年,卡洛斯富恩特斯和加西亚马尔克斯开始了大概是那一时期最令人鼓舞的、成果最显著的电影创作。他们二人一同为加西亚马尔克斯首次改编的剧本Tiempodemorir(《死亡时刻》)安排情节。1965年6月7日至7月10日,影片在帕茨克罗投拍,这是阿尔图洛里普斯坦执导的第一部故事片。加西亚马尔克斯亲临片场,协助拍摄。演员阵容如下,马尔格洛佩斯、豪尔赫马蒂尼斯德赫尤斯、英里克罗沙、阿尔弗雷多里尔和布兰卡桑切斯。《死亡时刻》从西部片汲取灵感,描写一个男人因谋杀罪入狱18年后返乡的故事。他希望过上安稳的日子,但当年被害人的儿子非要杀他不可。
因为富恩特斯的推荐,又因为与电影业的接触,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墨西哥期间最有意义的时刻之一从此开始:他发现了胡安鲁尔福的作品。其实,加西亚马尔克斯赶到墨西哥城之前,鲁尔福已经是为众人所知的作家,是偶像式的人物。后来,加西亚马尔克斯说,在他来到这座城市的头六个月里,大家总把鲁尔福挂在嘴边。所以不难猜想,他要对大家的意见作出积极的回应。
胡安鲁尔福1917年出生在墨西哥沙尤拉的小镇贾利斯科,(到底是哪一年说法不一,因为为了逃兵役他可能故意改变年龄)。他很小的时候父亲遇害,10岁左右母亲又逝世。鲁尔福出生在地主家庭,但墨西哥革命和宗教战争使他的家庭破落下来。鲁尔福与乡村密不可分,尤其是土著居民。后来他来到墨西哥城,在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里当旁听生,但他从来不是正式的学生。总的来说他是自学成材的。他读书如饥似渴(但他从来不是食古不化的书虫),之后开始创作。最终,他才出版两卷书,都不太厚:小说集Elllanoenllamas(《平原烈火》,1953)和长篇小说《皮德罗帕拉莫》(1955)。这两部作品足以使他成为拉丁美洲文学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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