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低声笑道:“你还叫小姑娘,小路嘴上可是厉害,七弟你小心吃亏。”
“方才说我欺负人家,现在到说怕我吃亏。”
第五章 医者父母心
俞岱岩房中,师兄弟几人多日未见,自然有不少话说。俞莲舟四人都按照路遥和宋远桥的嘱咐,讲了不少这次下山所见之事,又毫不避讳的谈及俞岱岩的伤势和路遥的医疗之法。说及路遥有办法治疗俞岱岩的四肢折断的筋骨,俞岱岩看向路遥,眼中光芒闪烁,疑惑不定。
路遥看着俞岱岩,认真道:“俞三侠,你的四肢我有办法治疗,但是需要你配合。如果你能熬得过治疗的阶段,最好的情况,一年以后你可以走动,如果将来想要重新练回武功问题也不大。而最差的话,行走需借助双拐。”
俞岱岩听得路遥保证,眼中光芒更胜,一时间却是无语。他卧床四年,早已不做治愈之想。昨晚见路遥诊视之后并不明说,全以为她也是无法可施,只是不当着自己的面明说而已。谁想一夜过去,今日路遥来说,不仅有望治疗,或许还能重拾武功,一时之间心绪激荡,却是半句话说不出来。
路遥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俞三侠需要想好,我这治疗之法虽然有效,很是凶险,若是熬不过,便是送了性命也不无可能。且其间多用刀石,药物霸道,少不得受罪。”
“哈哈哈哈……”俞岱岩闻言大笑,道:“我卧床四年,早不做治愈之想。这不死不活的日子,早就不愿再过。全是怕我若死了,师父与师兄弟伤心难过,才拖到如今。今日路姑娘既然有法子治疗,尽管放手去做。若是出了半点事情,我也绝不怪你。至于些许罪,这四年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罪是我俞岱岩不能受的?”
一番话说得路遥很是满意,病患的心绪态度往往可以决定治疗效果,而大夫与病患之间的信任程度更是影响到每一步治疗的方法。俞岱岩若是肯信任且配合她,便是最好的保证。“有俞三侠这句话,治疗便是事半功倍了。从今日起,俞三侠的身体需要调养,调养的好了,我方敢施药。所以今后两个月,我说什么,俞三侠便须做什么。”
俞岱岩点头。
路遥伸出手,一条条细数起来:“第一,从今日起,我每日诊一次脉,一日三次汤药,一次药浴,一日不可少。第二,每日早晚两次,俞三侠需要出房门透气一个时辰,就是下雨刮风,至少也要去大殿转转,不可以待在房中。第三,每日睡前,需有人给俞三侠按摩全身肌肉骨骼。第四,俞三侠想来以前内力不弱,如今四肢虽然不好使,但是内功当可无碍,今后每日俞三侠需同受伤前一样修习内力,不可以偷懒。第五,每五天我须施针一次,以刺激俞三侠经络血脉舒活,不可以嫌疼。第六,每日睡眠四个半时辰,不可以多也不可以少,困了也得撑着。第七,每日三餐我会过问,吃什么吃多少我说了算,不爱吃的也得吃,绝对不许挑嘴。”
一口气说完,路遥侧头想了想,“就先这些,若是还有以后再加。”
俞岱岩尚未说话,一旁莫声谷大笑了出来:“路遥莫不是把我三哥当小孩子?这又是不准嫌疼,又是不准偷懒,还不准不爱吃。被旁人听去了,可要笑掉大牙。”
路遥大眼睛一转,看着莫声谷,“哦?莫七侠如此想?”殷梨亭和张松溪见了路遥的眼神,非常有默契的把身体往后靠了靠,剩下莫声谷仍旧有些不知死活的大笑。“那是,说你是小姑娘你不愿意。对我三哥一个大男人说不可以嫌疼不可以挑嘴,这话可不是孩子气?”
殷梨亭想去拉他要他闭嘴,可是见路遥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了个转,立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
路遥也不与莫声谷争,嘴角一挑,转向俞莲舟道:“这么多事情我一个人也干不过来,不知俞二侠可愿做主,拨个人与我帮忙?”
一旁岿然不动的俞莲舟颔首:“自然可以,路姑娘需要多少人手。”
路遥抿唇一笑:“也不用很多,莫七侠能者多劳,不知俞二侠可允?”
“路姑娘需要,我们师兄弟自是没有二话。七弟,今日起你给路姑娘帮忙吧。”
此时由自笑得爽快的莫声谷此时尚未意识到:二师兄俞莲舟的一句话,彻底让他下面几个月的生活不得安宁。
又将进来要注意的事情一一细细嘱咐了俞岱岩和服侍他的几名弟子一番,出得房门,路遥将刚写好的药方交给道童清风去抓药。
张松溪道:“路姑娘头一回来武当,此时夏初,景色甚佳。不如让六弟七弟他们做向导,在武当山上一游。”
路遥想了想,点头道:“有几味罕见药材过两天便需要,不如在山上转转或许能找到。”说着转身看着莫声谷,笑得诡异:“正好还需要莫七侠帮我弄些东西。”
俞张二人拱手告辞,一旁的莫声谷有些跃跃欲试,“路遥你需要什么,尽管说好了。”
路遥一笑,“既然莫七侠爽快,我就不客气了。麻烦莫七侠去帮我抓只猴子回来,不能要太小的,也不能要太老的。一定得是那种欢蹦乱跳年轻力壮的猴子才好。”
殷梨亭和莫声谷同时瞪大了眼睛。要知道这猴子最是灵巧,山间树上上蹿下跳,纵然轻功卓绝,想要抓到也需费番功夫,何况武当山又不是峨眉山,猴子本就少见,路遥还指明了要不老不小年轻力壮的猴子,想要找到可是不容易。奈何话已然说了出去,她又是帮自家师哥治病,莫声谷无论如何也没有反悔的道理,看路遥正笑嘻嘻的,更觉得不能丢人,二话不说就奔后山找猴子去了。
看着师弟的背影,殷梨亭疑惑的瞄瞄路遥,而回武当的路上他便知道路遥最不喜欢别人以她年纪小为由不把她当大夫,如今自家七弟正好撞上她这一点,还好生大笑一番,想来她心中定然生气。路遥知道他在想什么,连连摇手:“我这可不是故意整他的,四肢摔断拧断碎裂的我到是治过一些,不过碎得像你三师哥这么严重的我还真是头一回遇到,你总不希望我直接在你师兄身上动刀吧?我先找只猴子试试练手的。”殷梨亭闻言也不禁点头。
不过到底是自家七弟,正琢磨这要不要悄悄去提醒一下莫声谷,路遥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瞪大了眼,更是有些同情莫声谷了。
“至于你七弟,他的好日子明天才开始。”
第六章 年少且轻狂
当莫声谷意识到自己似乎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昨日一天,他在武当后山上蹿下跳,将师门所传的梯云纵发挥的淋漓尽致,可惜连一只猴子都没碰上。幸好傍晚时分殷梨亭上山来找他,同他说猴子可以慢慢找,路遥并不着急着要,他方松了口气。
可是今天一早,他在厨房按照路遥的嘱咐替三师兄煎药,本来不是难事,可是怎奈路遥所开的药的气味,简直可以用人神共愤来形容,又酸又涩,里面带着浓重的腥味,仿佛是剩了半个月的饭菜混杂上馊水,隐隐还夹杂着些许诡异的臭味。这药把厨房里里面的火工厨头全都捂着鼻子熏了出去。莫声谷也对这味道忍无可忍,奈何路遥殷殷叮嘱说这药熬制之时火候最是重要,旺一分薄一分药的效力便大打折扣,一定要莫声谷盯紧才行。于是莫声谷在十几名火工厨头无限同情的目光里,毅然决然的塞上鼻子硬着头皮蹲在药炉前,默念武当九阳功心决,来抵抗这让人能把昨天晚饭吐出来的味道。
在把武当九阳功总决背诵到第十五遍的时候,三碗水终于煎成了一碗,莫声谷长吁一口气,顾不得烫手,连忙端着盛好的药一路施展轻功逃离那味道堪如人间炼狱的厨房,直奔俞岱岩房中。
进了房间,却看见路遥正在把小厨房单独给俞岱岩准备好的饭菜拿出来,见了莫声谷来,笑得很是高兴:“莫七侠,药煎的如何?有没有从头盯到尾?”莫声谷忙点头“全按路遥你吩咐,一点不差。”路遥打量了那药一下,抽抽鼻子闻了闻,点点头,“莫七侠煎药的功夫很不错嘛!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以后几个月的药就都麻烦莫七侠了,其他小道童我不放心。”
一句话让莫声谷回想起厨房里的味道,腿立时开始有点发软。一瞥间却见三师兄俞岱岩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七弟,你鼻子怎么了?”
莫声谷一摸之下,才发现刚才煎药时用来塞鼻子的两块棉布还没有拿出来,连忙取下,把药递给俞岱岩的侍童,“三师兄,药。”莫声谷心中不禁万分同情自家师兄。那味道,莫说是喝,就是让自己再闻一会儿,自己也得吐出来。却见俞岱岩面不改色的,一口口喝掉,立时无比佩服,觉得三师兄果然毅力强悍坚韧无比。
路遥看着莫声谷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强忍住笑意。要知那药煎的时候受热,味道无比难闻。但是只要稍稍凉下一点,味道立去。而此时莫声谷估计已然怕了那味道,屏息敛气,生怕再次闻到,所以不知。
俞岱岩一碗药喝尽,路遥已经将早饭放好。俞岱岩见桌上两副碗筷,听得路遥问:“莫七侠可用过早饭了?”
莫声谷摇头,“尚未。”开玩笑,就是用过,煎药那会儿也八成得吐出来。
路遥抿唇一笑:“那莫七侠便陪你三师兄一同用吧,正好这里有两个人的份。”
本能的,莫声谷觉得留在这里似乎比较危险。奈何想起昨日大师兄的叮嘱,于是坐了下来,打算陪三师兄聊会天。低头一看,发现早点不错。一盘葱拌豆腐,一碗水煮蛋,外加熬得极烂的米粥。莫声谷边和师兄闲聊,一边喝了口粥。还没等咽下去,就觉得粥的味道异常古怪,泛苦不说,还带着和刚才那药差不多的一股腥味。这一口咽又咽不下去,又不能当着三师兄吐出来,不禁心中叫苦。强忍了半天,见俞岱岩吃得毫无异样,于是强自压了一口气,勉强把粥咽了下去。一口下去,连忙盛了勺豆腐想把那味道压下去,谁知那豆腐不仅没有放盐,更是苦的令人舌根发麻。
“莫七侠,这粥和豆腐我用药材蒸炖了许久,味道如何?”
莫声谷舌根发麻,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路遥。
俞岱岩却赞道:“路姑娘医术高明,这厨艺可是更佳。”
莫声谷此时有些惊恐的看向俞岱岩,怀疑师兄是不是除了手足,连舌头也伤到了。可是俞岱岩一脸认真的模样绝不似有假。无论如何,这下一勺粥是实在吃不进嘴里了。此时却听路遥道:“莫七侠,昨天约法三章你可是在场的啊,吃什么吃多少,可都是我说了算的。这些东西,俞三侠不能剩,你身为师弟,总不能例外吧?大家可都不是小孩子啊!”
一句话,终于让莫声谷明白今日的遭遇全是因自己昨日一句话而起。立时无比蹙郁,却又半点反驳不得,在路遥微眯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鼓起莫大的勇气,以风扫残云的速度把东西吃完,向师兄俞岱岩告了个罪,几步退出屋子,决定远离危险之地。临出门的时候听到路遥后面补了一句:“莫七侠,记得中午煎药,还有,记得猴子。”
看着自家师弟狼狈而逃的身影,和笑得前仰后合的路遥,俞岱岩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方才在莫声谷来之前,路遥便悄悄嘱咐过他早饭里加了理气补血的药材,味道不好吃。还说如果莫声谷来陪他吃,千万要他吃的时候装作没事的样子。俞岱岩虽然不解,不过倒是答应了。只是没想到莫声谷会被整得如此凄惨。
“路姑娘,我七弟说话历来口无遮拦,得罪了姑娘的话,岱岩这里先赔罪了。”实在是有点可怜师弟,俞岱岩对路遥道。
路遥一摆手,“好啦好啦,只是玩一玩而已,我哪会计较这些。不过说回来,俞三侠捉弄起师弟来,似乎也挺老道的啊!”能装作如此若无其事的吃饭而不破功,可见定力不一般。
当年自他以下几位师弟上山拜师都是他看在眼里的,自幼长在一出,之间情分自然不用提。如今被路遥一说,他想起好些年前,张翠山殷梨亭还都年幼,莫声谷还没入门的时候,彼时苒苒物华如今尽付三千江水,张翠山更是不知所踪多年,不禁心下微微一叹。
路遥似是看穿了俞岱岩的心思,道:“俞三侠别叹气了。青葱岁月一去不返,不过师弟们各有长进不是么?等俞三侠伤好,师兄弟联袂行走江湖,却又是与青葱岁月截然不同的另一番豪迈风光,何必为今日困于陋室而叹息?”
俞岱岩颇是惊讶路遥经能看透他的心思,道:“只可惜我五弟,当初为了寻我至今一去四年未归,这叫我……唉。”
路遥将碗筷收入食盒中,道:“世事变幻无常,俞三侠怎么就知道将来不会有重聚的一天呢?与其坐在这里担忧,倒不如尽早恢复去寻你五弟下落才是正经。”
俞岱岩见路遥笑得颇有深意,心下一怔。待要追问,路遥却已收拾好东西道,摇了摇手指道:“张四侠一会就过来,陪俞三侠出去转转,记得,一个时辰不可少,莫要偷懒。”说着将食盒递给在门口等待的小道童,扬长而去,独留俞岱岩一人在房内思量刚才两人的话。
第七章 旧事隔重年
殷梨亭来找路遥的时候,见路遥的院门和房门都开着,站在院外敲了敲院门,便听见路遥在屋内道:“门没关,进来吧。”
殷梨亭进了院子,在路遥居室的门口,看见路遥在屋内,伏在桌上不知在做什么。路遥抬头见是殷梨亭,便道:“稍等一下,马上就好。”随后把刚写好的信装进信封,拿起炭笔在信封上写上“傅秋燃收”四个大字,落款:路遥。
“殷六侠可否请人将这封信送到金陵城外东南五里的秋翎庄,直接交给庄主。”
“当然可以。”殷梨亭接过信,看见信封上的字迹不禁一愣。那字迹极细,不似用墨汁书写,不禁有些好奇。“路遥,你这字是用什么写的?”
路遥边整理东西,边道:“是炭笔,把炭条磨得细了,外面缠上碎布。”
“哦?这我倒是头一次见。”
“笔墨纸砚什么的平日里带着太麻烦,我又四处跑,给人看病写个药房什么的,常找不到纸笔,就做了这么个小东西,很是好用。”路遥从她那巨大的包裹中拿出几样挖草药的小巧工具,回身问道:“你可带了昨日我跟你说的药篓?”
殷梨亭拎起脚边的一个竹筐,上面两条肩带,正是采药者平日里背得药篓。“我从药房那里拿来的。药房里的灵虚还问我说昨日那两只文王一支笔是谁采来的,说是很少见到这么大的,实在难得。”
路遥有点得意的一笑,“那是,姑娘我这几年,就属这寻药采药的本事最是见长。”说着把装着几样工具的小包背在身上,转身和殷梨亭一起出了门。两人昨日原本是打算上后山转转寻些草药,奈何没走出多远便下起了雨,于是只得作罢。不过回来的路上被路遥看到了几只长在暗处的文王一支笔,就顺手摘了回来。
两人沿着紫霄宫后面的山路一路向上。昨夜下过雨,山路有些湿滑,殷梨亭的功夫自然是不把这点山路看在眼里,到是路遥一介女子,这两天翻山越岭时的轻车熟路有些让他吃惊。
“路遥可是从小在山里长大?”殷梨亭问道。
路遥一听,立时乐了,道:“哪里,我从小在大城镇长大的,那里连山都很少见。为什么这么问?”
“我见你极是熟悉山中的事情,似乎常年待在山里。”
路遥摇头:“那是这几年才学会的,这几年我四处行医,常常要翻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