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被她那如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逗得笑了,只觉得伤口处先是感到微凉,随即开始有着阵阵刺痛。这点痛于他这等习武之人来说实算不得什么,但是路遥清理伤口时近在咫尺的吐息却让他忍不住心中微痒。侧头看去,见她几缕发丝从耳际垂下,轻拂过他肩头。殷梨亭一时之间觉得脑中有些嗡嗡作响,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的侧脸。而不一会儿,伤口处就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似有药物被涂在了上面,随即便有金针刺入几处穴道。他还没反应过来,听得路遥轻声哄道:“别动啊,不疼不疼的。”言罢侧了侧头,方才那几缕拂过殷梨亭肩头的发丝此时更是擦过他面颊,让他心中也同伤口处一般感受,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路遥此时也听得殷梨亭呼吸微快,以为他是痛的,连声到:“马上就好啦,我轻些,六哥你再忍忍。”说着用细钳夹着的弯针速度更是快了些。却哪里知道殷梨亭倒是盼着这伤口更大些要多花些时间处理才好。
只可惜路遥的缝合技术历来好得很,于是过得些许时候,伤口即便处理停当。敷上一层颇是清香的药膏,用白棉布细细的缠了包扎好,路遥利落的打了个结,直起身来舒了口气,“好啦!技艺这么好的神医给你亲自处理这伤口,六哥你……”话未说完,转过脸来正对上殷梨亭看着自己的双眼。但见他乌黑眸子光芒清亮的看着自己,上面仿佛附了一层轻微水色,显得眸子更加温润而生动,似乎溢满着许多东西。那些东西一时间吸引住路遥的目光,不自觉的看着他的双眼,越看越觉得无法将目光收回来,而方才尚自清明的神思如今却是渐渐迷离起来。那日横塘侧畔一个不由自主的“好”字她自己都有些糊涂是怎么说出来的。不过下意识的觉得如果能得他相伴同走之后或许还有很长的路,似乎是件……非常令人期待和盼望的事情。她不想探究如此想的原因,人生一世有太多东西她都要弄得清楚明白,有这么一两样朦胧模糊的,想来也不为过吧?她脑中正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知在想什么,就觉得脸上微微温热,一只修长的手掌轻轻贴上她的脸颊,不同于她常年行针执刀而在指间磨出了细茧,那手掌则是因为二十多年修习剑术而在掌心磨出的茧子,轻轻拂过她颊上肌肤。她一愣,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心里先向那温热而令人舒服得想要叹息的感觉投降。
同样,殷梨亭这次终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手,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轻轻触到路遥近在咫尺的脸颊,但觉掌下肌肤柔滑,起起伏伏的呼吸几乎顺着他掌心传了过来,似乎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流入身体里。看着路遥平日里明亮的眼睛里如今染着朦朦一层轻雾,微张着双唇,殷梨亭再一次下意识的用手指轻轻划过让他无法自已的润泽唇瓣,几乎是手指接触到的那一刹那,轻盈柔软的触感几乎让殷梨亭心中重重一怔,立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脑中一下子清明,看着自己的手,顿时整个人从头到脚入被烤熟了一般又红又热。不敢看路遥,刚要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还搭在路遥的脸颊唇边,瞬间入闪电一般收回那只没受伤的手,似是想湮灭证据一样藏到背后,手指握来握去,仿如做错事的小孩。此时却听得刚刚回过神来的路遥也轻轻“啊”了一声,想是终于想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殷梨亭心中乱哄哄的,头一次碰到女孩子的脸颊,让他几乎不知如何自处,若说道歉却不知如何开口,可心底里又隐隐的不想道歉。而路遥一时也愣住了,有些呆呆的眨着眼睛看着殷梨亭,连嘴都忘记合上。两人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各自心中不知琢磨这什么足足站了两注香的时间。终于,路遥脸皮还是比殷梨亭厚上不少,当先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气憋了好久。
殷梨亭这厢听得她吸气心中更是紧张,却又不敢抬头看她,忐忑不安的等着她说些什么,谁知路遥却张口便道:“好吧,现在六哥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殷梨亭着实一愣,顾不得面色红热,抬头看路遥,却见的路遥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挑了眉瞪了眼,皱着鼻子质问道:“现下伤口处理好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别想转移话题,别想找借口,六哥,我可不是好糊弄的。”
于是既不敢说实话,又不懂得骗人的殷梨亭只得低了头,底气不足得呐呐道:“小、小遥……我……”
路遥此时趁着殷梨亭不敢看自己,居然露出了几分似奸计得逞一般的笑容,抿着唇强忍住不出声,等着听他到底会怎么说。
“是我不对……临阵对敌时候乱想……啊,不对,我不是说乱想,呃,是不专心。我方才都跟二哥认过错了……小遥,我、我……下回不会了……”
一番话断断续续,路遥道是听明白了,眼睛一转,笑道:“乱想?不专心?六哥,我听说你们武当弟子,临阵对敌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得说法啊。我到好奇什么东西比这两样还厉害。”
殷梨亭听得路遥一语问中核心,更是不知如何开口。他不小心抬头,路遥乌黑的眼眸便在他面前一眨一眨,睫毛微弯,颊上仍旧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药香淡淡传来。殷梨亭蓦地便想起横塘侧畔,他微微笑着对他说“好”的神情,瞬间几乎便要说出实话,却听得门外忽然一阵急促脚步,伴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喊声:“路大夫!路大夫!”
路遥听闻,打了个机灵,连忙直起身,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看着来人,“祁主事,你这是干嘛?火烧眉毛啦?还是烧了你们雅安医馆?”
来人五十岁上下年纪,五官生的颇是饱满圆润,身材发福,相貌很是喜兴。赭石色的长衫,圆滚滚的身材脚下跑的可是利落,到给人感觉仿佛是一路“滚”进来的。这人却是雅安医馆的掌事,姓祁名津。
不过此时这张喜兴的脸上因为一路疾奔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进来一见路遥,立时大喜,三步并两步上前,气喘吁吁地道:“路大夫,方才有十好几个江湖人被送进医馆,伤的都是不轻。医馆的大夫们实在忙不过来了。而且有一个伤势太重,欧阳大夫让我请你过去。您快去看看吧!”
路遥一听,立时收拾手边的医药箱,边收边问:“欧阳?他怎么来金陵?还在雅安医馆?”
祁津仍兀自喘息:“欧阳大夫似乎正好路过。”
殷梨亭直至此时方平复刚才悸动心情,听得祁津说是江湖人,忍不住开口问道:“祁先生可知道那些江湖人的来历?”
祁津不认的殷梨亭,但是见他似乎和路遥熟的很,当下不敢怠慢,摇头道:“这在下可不知道了。不过有男有女。哦,对了,伤得最重的那个,好像听他们说是什么空什么的。”
“可是崆峒?”
“对对对,就是这名字。”祁津一拍额头,正想向殷梨亭道谢,却见他忽然起身,拎过路遥得箱子,便和路遥一路疾奔而出,到了门口还能隐约听到两人得对话:
“哎哎哎,六哥,你胳膊刚受伤,还是在家待着。”
“那伤没事,你一个人去我到不放心。”
祁津看着两人身影转眼消失在院门,不禁张大了嘴。他到是不知道路大夫有这等功夫。还没等他把嘴合上,便听得身后一个声音传来:“祁掌事,可是辛苦你了啊!”
祁津一听,立马转身,圆圆的身材躬身一礼,“祁津见过庄主。”只见得傅秋燃负手从花厅侧们转了进来,双手负在身后,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嘴角微微上挑,脸上却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祁掌事一路疾奔而来,真是及时。”
祁津对这个行事说话极难揣摩的庄主历来有些犯憷,听得此时他的语气,便觉得着后背的一身热汗顷刻变为冷汗,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得拱了拱手:“属下职责所在,哪里敢当。”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傅秋燃眯了下双眼,微微一笑,“祁掌事这及时的一来,可是让我这正看得高兴的一场戏立时落幕了啊!”
祁津并不知道他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此时一听,就算摸不到头脑,冷汗也瞬时爬上额头,“庄主,这,属下……”
傅秋燃叹了口气,摇摇手:“祁掌事,你既然搅了我看的这一出,总需赔些什么吧?”
祁津此时连前襟都被冷汗浸湿些许,觉得此时自己还是禁口不言为妙。
傅秋燃却轻笑一声,闲闲的道:“中秋的红利,祁掌事得了之后,可记得需要请我客才是,便抵了今日这一出吧。”
祁津先是一愣,随即忙不迭点头,“自然自然,地方且任庄主选,属下无不从命。”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擦了擦额上快要滴下的汗。
第七十一章 何处情可消 。。。
事实上也怪不得祁津大惊小怪的跑去找路遥,路遥一踏进雅安医馆,见了那场面也忍不住太阳穴直跳,只因得雅安医馆的大堂此时却不是可以用一个“乱”字来形容的。
还离着大堂老远,就听见堂内一个汉子粗声粗气的怒道:“你崆峒派又算个什么东西?!有本事真刀真枪打一场,谁赢了这大夫归谁!”
“不过区区一个海沙派,我崆峒还怕了你不成?”说着锵啷一声长剑出鞘。
路遥和殷梨亭皆是听清,对视一眼,同时抢入大堂。此时偌大的厅堂里两处药柜被翻到,各种药材撒了一地,门口立的两只半人高的青瓷花瓶一只被摔得粉碎,正中摆放的华佗像也被翻倒。然则小厮杂役们却没有一人敢上去打扫,只为堂中二十几个江湖人分作两群,剑拔弩张气势汹汹的对势。殷梨亭一眼认出其中一拨是崆峒派的服色,看年岁都在二三十上下,却未有崆峒五老一代的人物。而另一边的人穿着短打的深蓝粗布衫裤,腰系黑色汗巾,殷梨亭皱了皱眉,低声对路遥道:“左边的崆峒的年轻弟子,右边的倒似海沙派的人。”
这两拨人路遥是一拨也不认识,听得殷梨亭低声说与她听,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在大堂内扫了一圈,自动忽略几柄寒光历历得刀剑。
崆峒派与海沙派的人几乎便要拔剑动手,却忽见得大堂门口直直的进来两个人。但见来人十分淡定的往当中一站,其中青衣女子皱着眉双眼微眯扫过大堂诸人,一语不发。海沙派尚未反应过来,崆峒当中倒是有人先认出了殷梨亭,立时开口道:“殷六侠。”这人姓霍名锐,乃是崆峒五老之二宗维侠坐下的三弟子,此时大厅里崆峒派众弟子辈分以他为高,而这次崆峒派受伤的则是他四师叔常敬之。论年纪他与殷梨亭相当,曾与其有过数面之缘,是以当下一眼便认了出来,心中更是暗喜。盖因海沙派功夫虽然一般,但是独门的毒沙确实厉害的紧,真若动手,崆峒人少怕要吃亏。他见识过殷梨亭的功夫,觉得若他一到,自会是同为六大派的崆峒的一大助力。
殷梨亭听得有人同他打招呼,拱手行了一礼,“霍兄。”
海沙派那边听得“殷六侠”三字,也便知道来者身份,为首那人当即喝到:“好啊,你们崆峒居然还拉了武当派来撑腰!今日我文老四倒要领教领教!”言罢手中朴刀一阵,即便拉开架势。殷梨亭尚未开口,对面崆峒便有两名弟子忍不出抽出长剑跳了出来上前应阵。眼见两派即将动手,两边人马便见得两派之间银光微闪,殷梨亭白衫略略挪动,手持兵刃的三人只觉得手腕上一痛,众人听的呛啷啷的一声长响,先后三柄兵刃同时落地。这一下众人均是愣住,惊疑不定的看着仗剑未收的殷梨亭,不明白其意思,心中更是惮其剑法而一时不敢再出兵刃。
路遥却是担忧的看了殷梨亭一眼,见他乃是右手持剑,受伤的左臂垂在身侧并未用力,方自微微放了心。殷梨亭却是懂她的意思,见她眼神,心中一甜,众目睽睽下脸色微红的冲她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便在此时,方才一直连话都插不上,大气也不敢出的雅安医馆的副主事张司清终于看清堂中站的乃是路遥,大着胆子连声道:“路大夫路大夫!”
路遥往声音来处望去,见得副主事张司清模样颇有些狼狈的从窗边的屏风后面“挤”了出来,长衫被划破个不小的口子,下襟似是被打翻的墨汁污了,发髻也有些散乱。
“路大夫,您可算来了!”
路遥见了他这惨兮兮的模样,皱了眉头开口问道:“有几个受伤的?祁主事说得伤重的那个在哪?”
“送来受伤的总共有七人,三人轻伤,两人骨折,一人中毒,还有一人腹侧伤得颇重,如今欧阳大夫正在内间诊治。”
路遥听得明白,点头道:“我这就过去。”言罢再次转身看了看殷梨亭,殷梨亭微微动了动唇,看口型分明便是“放心”二字。路遥冲他眨了眨眼睛,随即看了看大堂里,见伤者似乎都是海沙派的人,想来剩下一名便是崆峒的人了。雅安医馆四名大夫,一名今日不在,剩下三名有两人在海沙派一侧治疗伤患,而另一名却被两名崆峒弟子抓在手上,方才两派相互争执,似乎便为了这名大夫却要给谁诊病。路遥心中约略有数,走到那两名崆峒弟子面前,扫了两眼,凉凉得到:“你们放了程大夫过去,那边六个病人,两名大夫不够。”
那程大夫三十岁不到年纪,一介常人,此时被两名武人扣着颇是无奈。见了路遥过来,不禁冲她苦笑。那两名崆峒弟子并不知道路遥身份,听了路遥所说,其中一人禁不住怒道:“小娘皮倒什么乱,快滚!耽误了给我师父治病,老子灭了你。”说着伸手去推路遥。可一只手伸出尚未有半尺,便觉得手腕上一阵剧痛,竟然是半分也无法送出。他心中大惊,定睛一看发现殷梨亭长剑微颤,正中他腕间神门穴。
“殷六侠!”霍锐惊讶出声,见得殷梨亭一拱手,肃声道:“可否请霍兄稍微约束门下弟子?路姑娘是来救人的。”
霍锐一愣,忽听得内间的门吱扭一声响了,里面有人出来,见了路遥立时大喜:“路大夫,快来!我正盼着你到,这伤棘手得很!”正是一度与路遥同在泉州救治恶核的欧阳谦。
路遥见了他,没空再理会得眼前这群江湖人物,轻哼一声撇下一句话,随即闪身进了内堂。“程大夫善的乃是男科,你就那么想让他为你师父看诊?”
此话一出,那两名崆峒弟子先是一愣,随即立时觉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时间尴尬无比的站在那里。纷纷看向霍锐,霍锐略略犹疑,却听得殷梨亭道:“路大夫医术精绝,在下三师兄俞岱岩的断肢便是她医好的。令师之症得她出手,想来不会有错。”
此言一出,不仅崆峒派上下一惊,就连折了不少人的海沙派主人听到这话,也发出些微议论声。众人均已听说武当派俞岱岩断肢已愈,这次重出江湖,心中本就对此诧异不已。如今听得殷梨亭说医好俞岱岩的竟是这么个年纪极轻的姑娘;一时间更是难以相信。但是武当诸侠在江湖上历来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更何况殷梨亭也实无必要欺骗众人,是以均是面面相觑。倒是霍锐先是反应过来,冲两名崆峒弟子点了个头,那两名弟子得了命令,立时松开那大夫。
程大夫感激的看了殷梨亭一眼,顾不上寒暄,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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