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是孤儿,什么传宗接代香火一事,于我来说无甚所谓……”
路遥越听越瞪大了眼睛,“六哥……”
殷梨亭抱了她,将下巴放在路遥额头上,轻声道:“小遥。看你这么难受,我实在不想如此。实在不行,这孩子……我们不要会不会好一些?”
第一一六章 冬去兀自春
路遥虽专外科,但是对于妊娠焦虑症这么一个“病症”她还是清楚。一般来说到得妊娠**个月时候,症状才会最为明显。作为大夫,一早她就考虑到这件事情,平日里饮食睡眠之上已然有在调节。她本来性情豁朗,加上时间尚早,眼下到是半点没有反应。不过如今她眨着大大眼睛,看着担忧纠结殷梨亭欲言又止看着自己。他眼睛下面甚至有些青黑,可见苦思半夜纠结矛盾。这时路遥总算发现每日里自己开出来安神解郁方似乎用错了人。显然如今有了焦虑症绝对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自己不知所措丈夫。
殷梨亭把接连几夜夜不安寝终于想明白话同路遥说出来,只觉得心里终于一轻。一口气舒下来,便觉得路遥坐了起来靠进自己怀里,随即柔软唇在自己两只眼睛上轻轻亲了一下,拉起自己手放在她小腹之上。那里尚未有明显隆起,但是触感温暖柔软而微厚,随着路遥呼吸起伏,他似乎可以感受那里生命力。一瞬间,殷梨亭心中柔软异常,看着路遥,却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路遥手按着他,额头靠在他胸口,轻声道:“六哥,生命产生本就是这世上最为美妙之事。我们做大夫,很多时候便是因为对生命敬畏和此种美妙动容。”
殷梨亭常年用剑手忽地一抖。这一番话他说出来何尝不艰难?然则日前那产妇难产情景历历在目。这些日子每每想起,便后怕不已,接连两日竟都夜半噩梦惊醒。醒来看着路遥倚在自己怀中安然熟睡,低垂睫毛,红扑扑脸颊,均匀轻浅呼吸,他便立时觉得能得如此这般已是无限美好,万莫要太过贪心才是。若是路遥生产之时有个万一,届时便是追悔莫及了。
路遥轻轻摩挲着他抚在自己小腹之上手,“人生一世,我们遇见一个自己深爱之人可能有几成?而深爱之人恰好也爱自己可能有几成?就算两人相知相爱,能够相守可能又有几成?世人都说百年才能休得共枕眠。即便如此,能得这样一个生命运气,又有几人能有?六哥,这样幸运之极事情,你怎可以说不要?”
殷梨亭将脸贴在路遥头顶青丝之上,过许久,方才开口,声音微哑:“我便是怕这样幸运事情耗尽了福分。小遥,若是真得如此,我宁愿你能平安,其余事情都顾不得这许多了。”
当初事情于他来讲仍旧铭心刻骨无法释怀,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再偿。
路遥几乎能感觉到他心中担忧与恐惧。“六哥,我同你保证过,从今以后绝不留你一人。这件事情说话算话,不反悔。而且……”她忽地笑了,“六哥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别跟我说哪样都好,只能选一个。”说着直接看着他眼睛,不让他躲闪。
殷梨亭在她目光下哪里说出谎话?支吾半天,这才小声道:“若是你能平安……我更想……更想要女儿……”
路遥转了转眼睛,“哦?为什么?总该现有个男孩子才好。既能传承香火,将来还能保护弟弟妹妹们。”
殷梨亭听闻连忙摇头,“小遥你莫要乱想。我方才说了,我本是孤儿,全拜师父收入门下才得今日。你看二哥三哥四哥他们,均未婚娶,我武当弟子亦不看重此事。香火之事你万万不要在意,我全然无甚所谓。而且什么弟弟妹妹,以后还是千万莫要再有了。这种罪莫说再有一回,便是这次,我只盼你还是不要受了。”
“好好,我不同你说这个。六哥你到是告诉告诉我,为什么想要女儿?”路遥看他紧张模样禁不住好笑。
殷梨亭脸微微一红,小声道:“我盼能有个女儿,模样性子都像小遥你才好。我从未见过你幼时模样,若是能有个像你女儿……”
路遥听到此处却是脆声而笑:“六哥,你可知道我想要什么?”
殷梨亭替她拉了拉被子盖好,这才道:“什么?”
路遥一边伸手玩弄他发梢,一边笑到:“我便想要个儿子,同你一模一样儿子。我也想看看,那个打小躲在师父身后怯生生,最怕却也最敬二哥,又有点怕黑非要和五哥同睡小毛头到底是什么模样。”
殷梨亭被路遥说得脸上微红,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路遥轻拢着殷梨亭手,“唉,总之六哥,你想想这里或许正有一个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小丫头,你怎么可以不要?也或许是一个同你一样小毛头,你怎么可以不让我要?”
殷梨亭手一颤,却是再也说不出话。良久紧紧抱住路遥,柔声道:“小遥,我从来就说不过你。不过你须得记得,千万再莫留下我一个人了。”
路遥安慰拍了拍他背道:“这次不仅不会留你一个人,很快就会多一个人陪你啦。”
殷梨亭眼前一时浮现那难产产妇艰难辛苦,心中担忧焦灼;一时却又浮现出和路遥一模一样粉嫩小丫头模样,却又愉悦期待。这般矛盾心态实在难熬,半晌叹息:“唉……若是这事我能替你该有多好?……”
——
路遥孕吐不适持续了将近三个月,到比其它人长上许多。显然她肚子里小家伙是个难缠异常主儿,还没出世,就将江湖上赫赫有名武当殷六和神医路遥折腾到人仰马翻。路遥除了呕吐之外,大抵还是相当淡定,到是殷梨亭愈发坐立不安。宋远桥和张翠山都经历过这种事情,见了愁眉不展殷梨亭,日日好言相慰,便连沉默寡言俞莲舟也是数次宽解于他。路遥盯着自己渐渐隆起小腹,摇头叹气,暗道这小家伙再折腾下去,怕是要搅得武当上下都不得安宁了。
殷梨亭一口气悬着直到九月初,这才稍稍松了一下。盖因路遥孕吐症状渐渐停了,更因为傅秋燃来了。傅秋燃不是一个人来,被他一起带上武当山,不仅有欧阳谦谭秀宁夫妇,还有着和叶殊齐名楚中流。看着因为停止孕吐逐渐胃口好起来,而气色越发红润清亮路遥,和始终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放松殷梨亭,傅秋燃无奈好笑拍了拍他肩膀,指了指正在和路遥闲聊欧阳夫妇,以及一上得山来就非常敬业去翻看查阅路遥自己给自己写医案楚中流,道:“可着整个中原,若是这几个人加在一起都保不了阿遥母子平安,那就只怕没哪个孕妇敢生孩子了!”
楚中流,欧阳歉,谭秀宁,再加上路遥自己,四个当今医界赫赫有名大夫异口同声保证,总算让殷梨亭微微放了点心下来。
不过对于路遥来说,傅秋燃这次来,最有价值尚不是带来了医界旧友和同行,而是他带了一样她现在想吃想到梦里都会流口水东西——辣椒。
当其时者,辣椒在中原莫说种植,便是连见也见不到。傅秋燃带上来这几大包辣椒,却是和一个西域商人做生意时特意花高价买来。不过怎么来路遥全然无所谓,她现在只想吃而已。殷梨亭如今想方设法哄着路遥多吃些东西,只盼着能把前些日子里份数都补回来才好,听得傅秋燃向他保证路遥如今定然极想吃这个,立时二话不说拉了他去了厨房。于是路遥当日晌午就吃到了肖想许久水煮鱼片。细白鲜嫩鱼肉蘸满鲜红辣椒,汤汁辣极香极,路遥几乎觉得似乎多少年都没吃过这么痛快饭了。然而路遥吃爽快了,却有一个人颇是沮丧,便是莫声谷。
原本路遥和殷梨亭平时都不清闲,饮食一事厨房都是厨房经管。然则自从路遥怀孕食欲不振,殷梨亭便想方设法从范嫦和殷素素那里打听孕妇爱吃饮食,找了伙房厨子精心烹制,饭菜汤羹样样均是极是鲜嫩美味。偏得路遥孕吐,几乎吃不下去几口。路遥咽不下去,殷梨亭心中着急自然也没有食欲,于是无数美食悉数原封不动进了特意来蹭饭莫声谷肚子。俞岱言还曾笑他,说是他六嫂怀了身孕,到是他日渐丰腴。不过莫声谷却是无所谓。本来他已经预料到路遥胃口好转,殷梨亭定然想方设法多弄些美食把她前些日子瘦下来份补回来,却没想到路遥这胃口转瞬之间大好,这口味竟然也转瞬之间大变。结果原本从未见过辣椒觉得新鲜莫声谷,趁着东西刚刚出锅,没等殷梨亭端着去送给路遥,就连汤带水放了一大块鱼片入口。还没等他嚼一下,立时脸色涨通红,一蹦三丈高从厨房冲了出去。
傅秋燃彼时正和张松溪在中院回廊石桌上下棋,一旁张翠山夫妇观棋不语,一时间院中到是静叶子落下声音也听得到。四人却忽听得一阵呜呜嗷嗷呻吟叫痛,便见得莫声谷大张着嘴,脸色通红,眼睛眉毛都拧在一起,不停倒吸着凉气冲进院子。他一见得石桌上凉茶,当下再也顾不得其它,脚下一个梯云纵翻了过去,慌忙拿起张松溪那杯茶灌了下去。一杯下肚,却仍旧解不了口中喉头火烧火燎感觉,转眼只觉更加难忍,也顾不得是谁茶,接连喝了好几杯,急切情形让几人看得面面相觑,到唯有傅秋燃猜到因由,面上不动声色,一双凤目却是溢满坏笑。路遥本来就嗜辣,如今又有了身孕,可谓变本加利。莫声谷这着实一口红汤下去,几乎烧着了嗓子。
“七弟,这是怎么了?”张松溪看着一口气喝光一整壶茶,仍旧不停喘气莫声谷,挑眉奇道。
莫声谷脸皱像抹布一般,一边咳嗽一边抱怨:“六嫂……咳咳,六嫂吃……那都是,咳咳,那都是……什么呀?!六哥居然也能面不改色吃下去……”
张松溪于这些并不晓得,到是殷素素听得有些明白了,脆声笑道,“女人家有了身孕便是如此。”
这事张翠山也有经验,点头附和道:“这话不错,”说着笑睨了殷素素一眼,道:“当初你五嫂就爱吃那酸倒牙果子,我可是硬顶着陪她吃了三个月。”
莫声谷一手捂着嘴,两只眼睛瞪得圆了,一边替自家六哥哀悼,一边感谢上苍幸好没给自己找这么个麻烦。
……
越入秋时,路遥腹部隆起越发明显,渐渐明显感觉得到胎动。和别人家孩子不同,这小家伙却是夜里格外能折腾,整晚整晚不睡。路遥有时睡得正熟,忽地便被小家伙一脚踢醒了,随即便是一阵拳拳脚脚闹腾。殷梨亭本来浅眠,怀中路遥稍稍一动便立刻醒了过来,便一手轻揉抚摸着路遥肚子,口中轻声哄弄。路遥好几次忍不住大笑:“六哥你到是哄我还是哄他?”
殷梨亭想想也是乐了,如今他哪里分得清哄谁?于是轻轻亲了亲路遥额头,“腿可还痛么?”言罢也不等路遥回答,手上运上一分力替路遥按揉小腿。自从路遥身形愈发明显时候,小腿和脚却也肿厉害,夜里时常疼痛抽筋。殷梨亭跑去问楚中流,一来二去,到和楚中流学了些不少按摩好手法。加之他本是习武之人,力道掌握极是恰到好处,路遥每每异常舒适,不由自主复又渐渐睡了过去。
——
自从三月三十日黄鹤楼一会,武当派殷梨亭娶了桃花岛传人说法就传了开去。不过对于江湖人来说,路遥作为桃花岛一脉传人价值,似乎不如身为一个神医价值。加上她医好了俞岱言,救过崆峒五老,又有不少以前亦被她救过江湖人众口相传,一来二去,倒是不知从何人嘴里传出了个青衣圣手名号。路遥听了莫声谷绘声绘色形容,挤挤眼睛撇撇嘴,觉得这名号好歹听起来倒也不至于像江湖骗子一流,于是摆了摆手且由它去了。
然则如此一来,以前来拜访武当江湖人物,慕名拜望、有事相求、交情不浅之中,如今又多了一路:来求医问药。路遥医病历来有治无类照单全收,加上殷梨亭江湖上侠名不小为人随和,这一下子武当山再过两年怕是要改蝴蝶谷。平日里倒还好,可是眼下已然过得新年,路遥眼看便要临盆,总不能挺着肚子去诊病动针。幸得楚中流欧阳谦和谭秀宁皆在,也不用路遥费心。但事情总有赶巧,正月快要过完时候,峨眉一群弟子却是火急火燎送上来了个男弟子。小腹被长剑刺穿,伤口化脓溃烂,眼见就剩一口气悬着。以武当和峨眉交情,自然不能袖手不管。宋远桥和俞莲舟连忙请来了楚中流欧阳谦。楚中流虽是医界元老,不过精于药理,金石之术之上,却是不及路遥和欧阳谦。欧阳谦检视了那峨眉弟子伤势,摇头微叹,“这伤难治,我虽可一试,但一人难以应付。这种外科金石之术,路遥胜于我,若想保她性命,怕是还要路遥一同动手。”
屋内诸人同时面显难色,路遥眼见着便是预产时候,哪能如当初一站数个时辰不眠不休救人?正无奈间,忽地听有人道:“欧阳,后面已经准备好了。清风,你且跑一趟腿,去练功场叫小寒来见习。”正是闻讯而来路遥。
几人抬眼望去,见得路遥一手扶着殷梨亭,一手撑着腰。
“弟妹,你……”宋远桥踌躇道,“莫要勉强才是。”
路遥只是摇头笑道:“大哥,六哥陪我一起就好。这台让欧阳做,让我和秀宁给他做助手,不会费神。”
俞莲舟看向殷梨亭,殷梨亭却只摇了摇头。路遥脾性他清楚很,让她袖手是不可能。既不可能,他必得跟着同去才能放心。
——
殷梨亭不是第一次陪路遥接诊治疗此等外科重伤,昔年梅寒兮,俞岱言治疗过程却都要比这一次艰难凶险而漫长难缠得多。然则这一次他却是仿佛觉得是时间最为冗长。路遥坐在垫高软椅上,看着欧阳主刀,一边同他商量,时不时皱了秀眉,声音却始终平稳。谭秀宁虽然不精外科,但是嫁给欧阳数年,下手打得也不少。到是梅寒兮表现颇叫人意外。第一次观摩这种治疗手术,竟然半分不怕,递送刀具器械毫不含糊,从容冷静丝毫不逊于路遥欧阳这些久经此等场面名医。从始至终,路遥也只动过一次手。倒是殷梨亭因为怕路遥太过费神,一只手始终没离开她后心,缓缓踱入些内息给她。
从开腹到最后缝合,总共一个半时辰。在殷梨亭眼中实在漫长,但对于路遥和欧阳谦来说,这一台已经是做得干净利落了。看着人被送了出去,路遥舒了一口气靠坐在软椅上,一手拉着殷梨亭,手心有些微湿,握越发紧了。
殷梨亭心中忽然一突,揽住她腰,“小遥?哪里不舒服?”
路遥表情不自然咬了咬牙,挤出了一个笑容,“六哥,你别怕啊。”
“怕?怕……什么?”殷梨亭看她不自然神情,一颗心忽地悬了起来。
路遥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一波疼痛。约莫半刻钟前,她腹部镇痛就有开始,却没出声。
“六哥,我觉……觉得你最好把欧阳和秀宁叫回来。”
殷梨亭明显感到路遥呼吸越发不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和着手一齐微抖,“小遥你……你……”
路遥调整了一下呼吸,笑给他看,“都叫你别害怕了……六哥……我羊水破了,这穷折腾十个月小家伙,怕是不耐烦要出来了……”
第一一七章 殊行换卿归
谭秀宁专精妇科,昔年未嫁欧阳谦的时候就已经在父兄的指导下执医,到得如今已有六七年光景。她自己有一个孩子,更给无数的产妇接生过,但是却头一次见识到路遥这样的。女人生产,疼痛程度非等闲可以比拟,何况是头一胎。胆子小有吓哭的,不耐疼有哭痛的,性子强大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