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位子,到时候你我一个管账一个做伙计头领,岂不自在快活?”。
眼见自己这么好的主意说完之后段缺与陈达却一点叫好的意思都没有,冬瓜王石可就不乐意了,“石头,那可是如意行!你想想王老虎是怎么起家的?只要咱好生干,保不准将来也能像他王老虎那样腰缠万贯”。
“呦,没看出来,冬瓜你好大的志向”,陈达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王老虎!”。
“王老虎咋了,别看人一天书都没念过,满城人谁见了他不得规规矩矩叫一声‘王老爷’……”。
要说这小县城里还真是邪性,主街这边王石与陈达刚说到王老虎,王老虎还真就从对面的一个小巷子里穿了出来。
本县富王老虎照例穿着一身亮闪闪的绸子衣裳,腰间足有一掌粗的翡翠腰围上吊着不下五六个或金或玉的佩饰,动一动就晃人的眼,胯下骑着的更是本县独一份儿的五花连钱马。
正值壮盛之年的王老虎身佩金玉,跨坐名马,马后还跟着四个挺胸凸肚的健壮家丁,这番气势端的是富贵逼人。沿街两边走着的百姓见着他时或亲热或恭敬的见礼,王老爷也只是微微颔而已,行止动作实是把派头耍到了十足。
“真威风啊!”,王石满脸艳羡的看着王老虎啧啧的叹息了一声后还不忘转身得意的瞅了陈达一眼,更响亮的“哼”了一声。
恰在这时,大街上的王老爷突然勒停了胯下的名马,用一种与胖壮身材决然不符的敏捷翻身下来,满脸堆笑的打着招呼。
王石与陈达俱都万分好奇是谁能让王老虎如此客气,顺着他的眼神儿看去时,却见身后的街上悠悠走来了县衙中户曹的蔡判司。
本县县衙中有仓、田等好几个分管各项事物的部曹,但这里面无疑就属管着全县钱粮的户曹最为显赫,商贾王大老爷要想钱赚的稳当利索,这户曹判司就是他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是以此刻才会如此恭敬亲热。
见到这一幕,陈达嗤的笑出声来,笑声里直有说不出的快意,“他王老虎再有钱又能怎的?蔡判司不过就是一流外吏都能让他如此巴结,要是科举出身的县丞、县令大人到了还了得?商贾再有钱也只是商贾,读!”。
还不等陈达这句话说完,前面街道上的场景又是一变,刚刚还颇有几分倨傲的蔡判司如同变脸一样躬下身去,至于王老爷就更不用说了,腰板子又压低了几分。
见到这一幕,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段缺也来了兴趣,“这又是谁来了?”。
这次来的是个道士!
………【第三章 敢问路在何方】………
只看这道士穿着的那一身上好丝绸制成的鹤氅,满县城人就都知道这人是谁,即便没见过也如雷贯耳的听说过。
本县只有一座遵照朝廷敕令修建的官修道观,而道观中也只有观主才有资格穿鹤氅,来人正是本县三清观的观主静云道长。
见来的是他,王石与陈达反倒说不出什么了,本朝开国至今百余年了,只要不是住的特别偏僻,就算是再没读过士们的显赫身份,他二人自不例外。
大盛朝自定鼎之日即诏告天下尊奉老君李耳为祖,加尊号为“太上玄元圣皇帝”,立道教为国教。漫天下的野道士们不算,但凡是在京城大道正衙门备过档有正式文箓的道士可都是归宗正寺管着的,位列六部九寺的宗正寺是个什么所在?那是只管皇家宗族事物的衙门,这意味着大盛朝皇室可是将天下道门视为宗人看待的!
因是如此,大盛朝道士们的身份可显贵的很,尤其是那些有正式文箓,又有些职司的道爷们在地方上就更是如此。本县三清观是遵照朝廷“谕令天下各县需建宫观一所,四时供奉太上玄元圣皇帝不绝”的诏书建造的,是实打实的官家观宇,里边的道士数量虽然不多,但走出来谁不得敬着三分?普通道士已是如此,更别说一观之主了,就是本县潘县令见了静云道长也得先见个礼。
这还不说官员们还有致仕罢官的风险,而道士只要能混上文箓,一辈子就是吃喝不愁了,静云每月的香火钱比潘县令的俸禄还多了一半儿不止。
只不过见到来人是静云道士时,王石两人反倒说不出刚才争强的话了,或许在他们这样出身的人心里想都不敢想能成为一个有文箓的正式道士,更别说一观之主了。
谁不知道道士难当,本县就一座县观,观里的正式道士满打满算还不够十五人,这得多难?要想混到一张道士的文箓,那可比在衙门谋一个吏员的差事难得多了。
就因为距离自己太远,以至于王石与陈达都失去了幻想的兴致。
外面街道上三人见礼寒暄完毕便各自散了,段缺三人静默了良久后,陈达有些闷闷的说起了静云的风光。
“静云老道这算个屁!”,听着听着王石就愤愤开了,“我老家邻村的肖家那才叫厉害,他家二叔可是在万云州州观里做‘高功’的,管的就是传经和弟子招募,昨个儿听一个村人说他又回家省亲了,那威风……啧啧,你们想都不敢想”。
王石赌气的话让心思茫然的段缺心中猛然一动。正待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见邻居家的李二嫂正一脸焦急的走来。
段家与李家是多年的邻居,平日里段缺到县学后家中的祖母就多托付给好心的李二嫂帮忙照看,此时段缺见到她这焦急的样子,心里猛地一揪,抢前几步迎上去道:“二嫂可是找我?”。
“段哥儿快回家,你奶奶不成了!”,找到段缺后松了一口气的李二嫂边急促的说着话边转身向回走去。
…………………………
当段缺料理完祖母的后事并守完“三七”,时间已过去了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熬下来,段缺不仅身体削瘦了不少,性子也愈的冷了,除此之外,现在的他也成了赤贫的孤家寡人。
段缺既不愿意将祖母葬在孤洼水涝的义地,也不愿意操劳了一生的老人连具说得过去的寿材都没有,本就贫寒的他也就只能将唯一的房产典卖出去,一场丧事办下来,街坊们都在称道段家孙子的孝心时,段缺身上唯一剩下的财产就只有六百五十七文钱。
今天就是买主来收房的最后期限了,就在好心的邻居们担心着段家小孙子无依无靠何以为生时,肩背行囊的段缺再次回头看了看这座已经不属于他的房舍后悄然出城而去。
…………………………
段缺与王石相识多年,自然清楚他乡下的老家是在那里,而找到他老家的村子之后也就距离肖道士家不远了。
两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大汗淋漓的段缺站在了州观高功肖道士老家门外。
这是一栋即便放在京畿道乡野里也算得上气派的宅院,三进十八间房屋的宽敞,正房、花厅、厢房一应齐备的布局,房顶上用的青蓬蓬的新瓦,垫地基到小半面房墙的凿成一样厚薄的宽条石,还有那特意加厚了一尺,用细灰抹得光溜溜的房墙……总而言之,这栋肖道士用来供养老娘的宅院在云西县乡下实在算得上是鹤立鸡群。
段缺到这儿之前先已经打听清楚了,肖家还有一个老太太在,年纪已过了七旬,但最近好几个月了身子骨都不太好,肖道士正是为此特意回来的,这人是个孝子,并不因为穿了一身道袍就真的断了七情。除此之外他还听说肖道士这次回来时打算多住些日子的,好歹要等老娘身体好转过来之后再走。
肖道士这一回来,村中肖家就随之热闹起来,连带着他家大门外的场院上也成了村中闲人们喜欢聚集的地方。暑日的天气太热,蹲在肖家门外的桂花树荫下边乘凉边看热闹倒也实在是一件惬意的美事。
一身汗水的段缺也凑了过去。
树下其他那些闲人见他穿得不起眼,年纪又小就没在意,随口继续说着关于肖家的一些闲话。
段缺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后就见着肖家门里走出个穿细绫的年轻人,脸上颇带着几分忧烦之色的到了树下。
细绫年轻人张口就是要招募樵子明天给肖家送柴,且是要的量还大,只不过这人说话的口气总是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让人不舒服的味道,此外手面儿上也吝皮的很,大热的三伏天招人上山砍柴给的还是秋天的常平价。
显然乘凉看热闹的村人们对这年轻人也没啥好感,按他出的价码竟没一个答应的,只是不断起哄说些俏皮的刻薄话,最终等那年轻人愠红着脸把价码又抬高了三分之一后才算有人出头应承。
见那年轻人沉着脸气哼哼的走回去,村人们又是一阵儿哄笑,段缺从他们的话语里听出来刚才这个年轻人正是肖道士俗家大哥的独生儿子,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偏偏还自以为了不得的废物……。
段缺没心思再听这些闲话,起身从树下走后就在村子里寻觅起来,最终找到了一家农户以每天十五文的价钱借住下来,晚上将要睡觉前他特意找这家面善的主人把柴刀给借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鸡刚打了二遍鸣段缺就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洗后拎着柴刀出门上了山。
虽说段缺也是贫寒人家出身,但砍柴这样的活计却从没做过,昨天想着简单,现今真干起来之后才知道艰难。年纪不大,加之又是多年读书的人,能有多壮的气力?此外打柴使刀的小窍门也一点不懂,只知道使蛮力去砍,如此下来仅仅打了小半捆柴后人就开始头晕耳鸣,身上汗出如浆,更重要的是手上都磨出了血泡,稍一碰着就刺啦啦的疼。
坐下大喘气的歇了一会儿后,段缺起身再干,不管汗出如雨,也不管手上针扎似的疼痛,只是咬紧牙关抿紧双唇埋头去做。
出汗任他出,手上血泡磨破了就摁上一把细土面子,段缺已没有退路,这次来也早就做好了遭罪的准备,只要有一分希望能实现目标,他就不怕吃更多的苦。
当段缺脚步蹒跚的扛着柴火走到肖家门前时,看到他的农人都不免一脸的惊讶,眼前这小子人瞅着嫩相,扛着的柴火倒是不比他们少,且是他这柴火里还没有半点细枝干叶的虚货,全是硬铮铮的粗棒子柴,难为他这年纪怎么打下来的,又能这么老远的扛过来。
负责收柴火的是昨日那年轻人的浑家,见到段缺这捆柴她很满意,又看了看段缺的样子后,这个跟丈夫不一样的善性女人也就有了多给几分力气钱的想法,谁知等她称好柴算好价钱递过去时,得到的却是一个出乎寻常的答案。
“肖道爷对家里有恩,我这柴火就是送来尽点心意的,不要钱!”,断断续续把这句话说完,体力透支到极限的段缺就顺着身后的石碾子瘫坐下去。
闻言,这妇人竟没感觉到意外,只是深深的看了段缺一眼后不由分说的把那多出三枚的一小摞铜钱强塞在了他手里,随后又特意吩咐身边的粗使丫头去灶房端碗水拿两个饽饽过来。
妇人吩咐完就又接着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等那粗使丫头从灶房里回来“咿”的一声后,转过头来的妇人才现段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留下她刚给的一小摞铜钱整齐的码在碾盘子上出微微的黄光。
这些钱段缺终究还是没要,甚至连丫头端出的水都没喝一口。
………【第四章 遗憾的奇遇】………
此后几天都是如此,段缺一大早起身去打柴,随后扛着一大捆到他体力极限的柴火送到肖家,照例是一文钱不要,一口水不喝,即便妇人强塞到他手上目送着他出门,段缺也总会找到法子再还回去。
如此过了八天,八天之后的这个黄昏,当少年再次送完柴火转身要走时,身后响起了妇人的声音,“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段缺听到这句话后,慢慢转过来的身子因为紧张而绷了起来。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妇人终于忙完之后边拍打着身上的柴灰树叶,边将段缺领到了院子的一个角落处。
“这八天你送来了九百六十斤柴火,都是上好的棒子柴”,妇人看了看愈显得黑瘦的段缺,低头叹息了一声后道:“说吧,你究竟想要啥?”。
段缺没犹豫,迎着妇人的眼神,“我想见肖道爷”。
“什么道爷不道爷的,要叫仙师”,妇人对于段缺这个要求一点都不意外,“你想当道士?”。
“是”,段缺抿起了嘴,“我自幼便父母双亡,月前相依为命的祖母亦已谢世,而今投亲无着,谋生无路。现如今矢志出家为道,还请婶子帮着成全”。
“你这孩子……”,妇人眼中的怜惜更多了,与此同时叹息声也更重了,“你看着道士在人前的尊荣就该想到当道士得有多难,这些年为这事儿来找我家叔公的人把门槛都踢坏了两三条,有的人比你关系近,有的人比你下的心思更深,可都不成,你就是见了又能怎地?若真个没活命处时,婶子家虽然不富裕也能养得起几个庄户,你看咋样?”。
“我想见肖仙师”,段缺还是这句话,“就算一时授不到文箓,当个记名的烧火道童也成”。
“你年纪不大,倔性倒不小”,妇人皱了皱眉还待再说什么时,就见她男人从外面陪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边走边迭声吩咐妇人赶紧准备好茶水。
妇人应了一声,匆匆的跟段缺说了一句“你再好好想想”后便赶到灶房忙活去了。
妇人的这番话让段缺心里一空,攒了七八天的乏劲儿似乎在这一刻都迸了出来,身子软沓沓的靠着身后的墙根儿坐了下来。
难倒真就没希望了!做人庄户就等于卖身为奴,与其这样还不如跟冬瓜王石一起去如意行,妇人说的这条出路他想都没想过。
经过八天下来他在这院子里也算不得生人了,因也就没人过来赶他走,且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还从进进出出送茶送热水的粗使丫头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
肖家老夫人的病越重了,郎中说要治好她这病少不了一味名为阳菊的主药,且还必须是二百年以上的老根才管用。偏偏这个东西金贵的很,县城药铺都没有,州城里虽然有但也多是三五十年的,八十年以上的都很少见,更别说二百年份的了。现如今里边正为这事愁得不行。
快嘴的粗使丫头说着这些时段缺本没有什么反应,县城药铺里都没有的金贵东西他能有什么办法?只不过那丫头最后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段缺全身一震。
原来郎中也曾说过大尖山上可能就有这二百年以上的阳菊老根,只不过那山实在险恶,尤其是自打去年一口气儿摔死了三个采药人之后,现如今左近的人都没个敢去的了。
听到这个段缺又来了精神,从丫头口中套出她在里边药书上瞟过一眼的阳菊样子后,便再不停留的出了肖家院子。
这一天的剩余时间里段缺都在做准备工作,打小养成的谨慎性子使他很明白两点:第一,越是危险的活计回报也就越高;第二,这种危险的活儿最好是能不做就不做,但如果逼不得已的话,准备工作就得做得越细越好。每多一分谨慎就能多一分保命的本钱。
绳子,干粮,当地人攀山用的铁爪子……为了准备这些东西几乎耗尽了段缺本就不多的所有积攒。
等这一切都准备好后,第二天下午段缺出了村往十五里外的大尖山走去。
阳菊,顾名思义就是每天都能最早见到阳光的一种药草。独特的习性决定其只能生长在最高的山顶上,这也是它如此稀少珍贵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