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上次姐姐嘱咐你看的《女则》可是都读完了?皇上总赞妹妹冰雪聪明,必是领悟不少吧。”拉着我缓缓坐下。皇后端起一杯新进贡的龙井,笑吟吟的望着我,忽而说道。
沉重的凤冠压着那张看似精致柔若的脸庞,在这样的身份下,皇后的一举一动无不透着端庄得体。
小心的压下百转千回的心思,装作不耐烦的嘟起嘴,“安安哪懂这些啊,只觉得那些东西都是男人写了束缚女人的,不看也罢!”
满意的看到皇后一丝雀跃的神情,我又撒娇似的扯起皇后的衣角,“皇后姐姐,安安可不可以不学这些了啊,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不如去放风筝吧!”
旁边的太监都隐隐的皱了皱眉头,要知道在这个宫里,皇后可以称你妹妹,但是你却不可以忘却尊卑的称皇后姐姐。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呵呵,他们也许在想,这个小姑娘真是太过骄纵单纯了,以为凭着皇上的宠爱就能在后宫立稳脚步么?
“妹妹这些话和姐姐说说便可,旁人知道了恐怕要乱嚼舌根的。”皇后安抚似的轻拍我的手背,接着说道,“皇上命我教习妹妹宫中礼仪,这礼仪学起来虽是有些烦闷,但妹妹要是想常伴君侧,怕是一定要学的。”
“安安才不要呆在宫中呢,皇上政务繁忙,总是疏忽安安,况且后宫那么多嫔妃全都对皇上虎视眈眈的,讨厌死了。”我装作烦恼的脱口而出,瞄见皇后一丝不快的神情,连忙故做惊慌的捂住嘴,“皇后姐姐,安安不是说您,安安是说那些狐狸精……皇后姐姐,安安真的不是在说您。”
状似不知所措的垂下眼眸,心中却在思量,易骄,易妒,妄言……这些在后宫里的大忌我都犯了……在她眼中我还是可以威胁她后座的人了么?……如果不是,我是不是就能活着离开了……?
夜,辗转难眠。
披起精致丝缎做成的披风,信步来到白天的荷塘。
荷塘月色,夜凉如水。
“听皇后说,你的礼仪还真是学的一团糟啊。”
转身,对上那双像极了涵的眼睛,不置可否的弯了弯唇角。
“你的后宫还真是乱糟糟的呢。”
“你想把后宫变成干净的地方?”慕飞涵也弯了唇角,神情放松的看着我。明黄色的龙袍在月光下折射着奢华的光芒。
“如果干净了,那就不是后宫了。”我失笑,心思忽而飘的很远。
“若是解散后宫只娶你一个人,是不是就干净了。”慕飞涵扳过我的肩头,眸中矛盾难解的神情害的我竟然失神半晌。
许久,回过神来,不着痕迹的挣脱他的双手,退到阑干边,我轻笑,“你不会的。”
“为何?”微微拧起的眉毛。像是问我,又像是问他自己。
“因为你是慕飞涵啊。”顿了一下,我才答道。
“哈哈,答得好,因为我是慕飞涵啊,若是遣退三千美人只为你一笑,那我便是疯了。”良久的静默后,明黄色的身影渐渐走远,只留下略显苍凉的笑声在我耳边久久回荡……
颓然的坐在地上,心力交瘁。
在这样的深宫里我又能保护自己多久……
李蕴庭,安安好想你……
想起
一个月前……
天大的恩赐降临碧游山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闻安乐郡主之女安亭亭孝义为先,德行昭著,堪为女子典范,特赐封明德郡主,钦此。
跪在地上的父亲和娘都疑惑不解,只有亭姐姐感激的看着我,激动的泪光盈盈。
腿跪的有些麻木,似乎是不肯相信慕飞涵就这样答应我的请求了。
亭姐姐双手颤抖的欲起身接下圣旨。
“明德郡主,先不要起身,杂家还有一个圣旨未宣呐!”谄媚的笑容,尖细的嗓音。
见众人重新垂首跪好,公公这才不急不缓的展开另一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乐郡主之女安安温柔娴熟,德才兼备,甚慰朕心。特恩赐入宫学习礼仪,以期他日常伴君侧……”
跌坐在地上……
已经无心去看爹和亭姐姐复杂心疼的眼神……
慕飞涵啊慕飞涵……
答应安安的请求就一定要用安安最宝贵的东西交换么……
思绪飘到……
那日沧海之畔。
“你可以成全亭姐姐和恒哥哥么?”海风中,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让我就这样突兀的说出口,犹豫了很久很久……也知道慕飞涵很可能对我的请求不屑一顾……可心中总是觉得亏欠恒哥哥和亭姐姐太多……不说不可。
海风里吹起他墨蓝色的衣摆,狭长的丹凤眼斜睨着我,“你要我伤害我最疼爱的妹妹,凭什么?”
呆愣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的后退,是啊,凭什么……凭什么……我既不能爱他,也不能帮助他……当应我的要求……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是我逾越了。”唇畔扯开一抹苦涩的微笑,伸手整理下被海风吹散的头发,就要转身离开。
耳边却不期然的响起他浑厚的声音。
“我答应你,可你必须用你最宝贵的东西来交换。”
慕飞涵望进我的眼,像是魔鬼的契约。
“我后悔了。”摇头轻笑,我从来不是自命伟大的苦情女主角,不会傻到为了帮助别人不一定得到的幸福牺牲自己的一辈子。就算是为了李蕴庭也好,慕飞涵的条件无论如何我不能答应。
“我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没有后悔的权利。”沧海边,他的笑冷酷凉薄。
脑中突然想起了很多,他对恒哥哥和亭姐姐暧昧的关系始终不发一言,他知道我是安安却丝毫都不意外的表情,脑中突然涌起令人很挫败的念头,既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预料当中,那么我今日所提的要求怕是也在他的计算当中吧。
“告诉我,这不是一个圈套好么?”面对有着如此心思的慕飞涵,再也掩饰不住内心忽而涌出的脆弱,我只能自嘲的苦笑。
“也许你应该高兴,你是我第一个愿意花心思等价交换的女人。”凉薄的眼睛,凉薄的话语。
我怔在原地,没有发怒,没有尖叫……没有哭泣……
望着沧海,心里在说,李蕴庭,若是上天非要我经历这些才能再遇见你,那么安安会为了你好好保护自己。
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心如明镜,多说无益。
提起裙拜,转身,离开。
留在沙滩上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唇边那个笑意在说,慕飞涵,你会后悔。
回到翠微宫,伴着袅袅升腾的上好白檀烟雾。和衣而卧,睡意始终轻轻浅浅。
不知过了多久。被婢女琉璃惊慌的摇醒。
“主子,不好了,玉露宫的陈妃娘娘死了!”
宫变
回到翠微宫,伴着袅袅升腾的上好白檀烟雾。和衣而卧,睡意始终轻轻浅浅。
不知过了多久。被婢女琉璃惊慌的摇醒。
“主子,不好了,玉露宫的陈妃娘娘死了!”
夜,竟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我翻了个身,作势又要睡去,小声的埋怨琉璃,“做事从来没轻没重的,不过是死个妃子而已,皇后姐姐自会处理妥当的,又不是皇上驾到了。”
琉璃赔罪后躬身退去。
唇边,一抹自嘲的笑意,我无法信任琉璃,无法信任宫中的每一个人,孤单的我,又能坚持多久?
锦衾微寒,竟是无眠了。
眼光飘向窗外蒙蒙的细雨,看它从纯净的天上滑落,一点一滴敲打着窗棂,像是宫中每个无力掌控自己命运的女子一样……
然而第二天清晨
皇后传谕……
玉露宫赐见。
陈妃其人,温婉娴熟,礼部侍郎之女,系出名门,平时待人接物,均是和颜悦色。
所以,我想,她唯一的错,便是怀上龙子了吧。
慕飞涵共有一子二女,可都不是皇后所出。
置身于玉露宫之中,一排排光柱诡秘地穿过大殿的窗子倾泻下来,将她置于光柱的中心
皇后立在正中,太监宫女均恭敬的列队而战,声势浩大。
望着今日格外威严的皇后。
我摇头失笑。
“皇上何时下朝?”没有再多余的行礼,我直接的问道。
与她面对面的立于殿中,风从半掩的宫门吹了进来,裙裾飞扬。
“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还指望皇上会救你吗?”皇后的凤冠因她激动的指控而微微颤动,字字恨意。
举目望了望刚刚放晴的窗外,离慕飞涵下朝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她觉得足够除掉我吧。
“让我看看你的证据。”生死攸关的时刻,不屑再演戏。
“太监小福供诉,是你买通他在陈飞娘娘饭食中下毒。”意外于我的平静,皇后顿了一下,随即满意的扬了扬手中的瓷瓶,“还有在你宫中搜出的鹤顶红,你平日就善妒,但哀家只当你是小孩子的玩笑,没想到你居然很毒至此。”皇后捧心蹙眉,外人看来,她现在是多么的痛心疾首啊。
被带上来的小福颤抖的跪在地上……
看着那十三四岁瘦弱的孩子,我认得他。
几日前,他还是我宫中的人,还记得他哭着说,老家娘亲病重。
还记得我将慕飞涵赐的珠宝转送给他。
他感激涕零。
说要誓死效忠。
弯了唇角……这么华丽的表演和安排……只是为了置我于死地?这深宫中,又是谁负了谁呢?
“皇后娘娘明鉴,主子她是被嫁祸的啊,主子绝对没有加害陈妃娘娘。”身后的琉璃突然冲了出来,抓住皇后的裙角,泣不成声。却被皇后一脚踢开,险些撞在柱子上。
“大胆,拖下去廷杖二十,我到要看看还有谁敢为这贱妇开脱!”皇后唇畔冷冷的笑意。
上前一步,扶起琉璃,手心疼的抚上她那张清秀的面庞,感谢老天,让我知道在我身边,还有一份温暖的感情。
“如果我死了,告诉皇上,我要你活。”无力阻止琉璃被太监驾着脱出殿外。二十廷杖,皮开肉绽,但是却可以为她争取活下来的时间。
而我……
怕是命在旦夕了吧。
“皇后娘娘,安安既然已经是将死之人,不妨请娘娘直言相告,安安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你有什么资格问问题?”
“就凭我为皇后娘娘除去陈妃吧。”
屏退左右。
整个大殿,只有各怀心思的两个女人。
“翠微宫是原来怡妃所居。”皇后冰凉的指尖触上我的面颊,“我不能容许……不能容许……有第二个怡妃……”
“只是因为我住在翠微宫?怡妃娘娘倾国倾城,知书达理,安安自认无法与之相比呢。”望着皇后因嫉妒而扭曲的面庞,心底冰凉一片。
“你错了安安,你错在太聪明,从一开始你就在迎合我的喜好,装做骄纵无礼,装做善妒妄言……安安,为了入主宫中,你还真是藏的滴水不漏啊。试问你这样心思的女人,我又岂可养虎为患?”皇后唇角嘲讽的笑,像是讥笑我的不自量力。
“既然是滴水不漏,皇后又如何得知呢?”愣了一下,原来自作聪明的表演,只是我一人小丑般的献艺么……只是有一点她料错了,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取代她,而只是想活着离开这里……可这种理由……她又岂能相信?
“玉落给我看了一首诗。”皇后拂袖,白色的丝绢缓缓飘落。
拾起,缓缓展开。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清秀的字体,玉落的笔迹。
嘴角漾起苦涩的微笑,从答应亭姐姐的那一刻起,玉落就有理由恨我了罢。
我不怨,我不恨,只是命运的齿轮开始纠缠……
“这是你迷惑皇上的诗吧,安安,你真的以为,哀家会相信有如此诗情的女子会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皇后娘娘,你可曾想过,杀了一个安安,日后还会有第二个安安,第三个安安,红颜易老,恩宠不再……你又能杀的了多少个?”尽量的拖延时间,直视她的眼底。
她眸中的脆弱一闪而过,随即又布满了阴狠的杀意。“五年前,千军万马之中,我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只有他配做我的男人,我说服手握天下兵权的父亲助他登基,条件是封我为后。”
“可是你发现还有怡妃的存在,那才是他最爱的女人。”冰冷的拆穿她的自欺欺人。
“我可以忍受他后宫三千,雨露均沾,可我不能忍受他万千的宠爱只系于她一人身上!”
“所以你设计陷害?”
“哈哈,安安你错了,怡妃并不是因我而死,她错在太软弱,她错在什么都太依赖男人,小小的挑拨,让她以为皇上不再独宠她一人,她居然就惊慌失措的倒戈相向了,多傻的女人啊,哈哈。”皇后肆意的笑着,像是夸耀她最得意的一次成功。
“那我呢,一个连妃子都不算的平民女子,也值得皇后娘娘大开杀戒吗?”
皇后忽而止住了笑声,望着我的眼睛,声音竟然透着丝丝慌张。
“安安,你知道么?哀家从未见过皇上这么在意一个女人。明明那么想要你,可你在翠微宫一个月,他居然日日夜宿御书房。谁都不曾临幸过。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安安,难道皇上在等你准备好接纳他么?难道这不是你欲擒故纵的新鲜把戏么?
番邦进贡的珠宝,他第一时间送到你的面前,你家乡新鲜的水果,他千里迢迢的派人马不停蹄的送入宫中……这一切甚至超越了对怡妃的宠爱……安安,你又怎能不死?”
打开宫门,太监宫女鱼贯而入,门外琉璃的惨叫不绝于耳……
玉杯赐酒,眼见皇后抖落手腕,将鹤顶红倾倒其中。
“不用费心的拖延时间了,是今天哀家的话多了,你该上路了,安安。”冰凉的眸子,再也读不出情绪。
手,颤抖的拿起杯,凑到唇畔,慕飞涵……这就是你给安安的爱吗……?
那日阳光下
终于听见“皇上驾到。”的声音。
那日阳光下
就这么放任自己倒在慕飞涵的怀里,满意的看见皇后悲怆的神色。
轻声说……
“慕飞涵,你为什么总是迟到?”
那日阳光下
明黄色的身影紧紧拥着我,像是下一秒就要失去。
却嘲讽出声……
为什么不派人捎信给我?
你可真笨,安安……
你可真笨,安安……
眼角有泪滑过……因为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是这样说过,他还说,“你这么笨,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再回首时……
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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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父亲不再掌握天下兵权,所以她就可以死了?”翠微宫,我望着那个凉薄的背影。
昭和五年,今查皇后毒杀陈妃,赐死。诛连九族。
“你早就料到,皇后会杀陈妃,可还是让她那么做,那是你的女人,那是你的孩子!只为了你需要一个拔出皇后家族势力的理由么?”站在他身后,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明知道不该介入他的世界,却还是……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本来我只是想把她打入冷宫。”慕飞涵缓缓转身,幽黑的眸子中不知道藏着什么。“可是,她却做了一件让我不得不杀她的事。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安安。”
“包括你么?皇上。”自嘲的开口……血腥的杀戮……这是慕飞涵给我的爱和保护么……
“你总有一日会明白,李蕴庭给不了你的,我能给你。”转身离去,只留下翠微宫更加冷清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