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不双身受重伤,若不是在关门口正巧救了个伙头三带我们进去,若不是那几个门军听信了我的胡言乱语,若不是昨晚一场好风,这一切,也未必会如此幸运。
但终归一句话,胜,就是胜了。
那几个副将又跟我说了些入关后的事情,大概是俘虏了多少人,缴获了多少兵器多少战马罢了。
其中一个叫程虎的人似是对马匹颇有研究,抬眼正好看到了我那匹脾气十分不好的黑马,眼里都快发出光来了。急忙到我身前问道:“元帅,敢问您这匹马,是从哪里俘获的?”
我苦笑了下:“不是俘获的,是误打误撞骑上的。”还险些把我摔死。
他双手抱拳,朝我深深一躬,道:“元帅大喜啊,这可是匹世间无双的宝马!”
我听了一愣,又仔细看了眼那匹黑马,它依旧晃着脑袋一幅你敢碰我我就咬你的凶悍模样,把一旁要给他佩戴辔头缰绳的小厮给吓的躲在一边不敢上前。
我问:“此话怎讲?”
他起身朝那马走去,没太靠前,只远处站着,朝我道:“您看这匹马,曜石缎黑,通体无杂,却只在蹄子上长了四处白毛,这叫四蹄踏雪。再看马匹骨骼,均匀精壮,前蹄稳,后蹄壮,日走千里夜行八百绝不在话下。而最重要的,是在这匹马的额头与后蹄。您再看,这马额有突起,似是有角,鬃毛稍卷,便成日月,而后蹄的白毛之间又有七个斑点,这就叫头顶日月双辉,脚踏七星连环,是几百年都难出一匹的帝王之驹,而且此马还有个特点,就是只驮龙气,非帝王之家的人若是骑上它便会伤其性命啊!”
他一席话说完,我更愣了,下意识站起身,拐了几步到那马身前。
它看了我一眼,嗤嗤的哼了两下气,竟是把头一偏,对我半点不睬。
这马的脾气还真是有意思。
我倒是开始有点喜欢它了,回过身从小厮的手里拿过马鞍,小心注意着这马的神情,然后猛一用力,就把马鞍给它套上了。
它居然没挣扎。
我暗暗高兴,又拿了辔头与草料过来,转到马头,扬起草料引它去吃,好让它张嘴让我把辔头给它带上去。
用草料逗了许久,它却不理,依旧是副高傲的样子。
最后无奈,正要打算放弃,却不想这马竟是嘶鸣了一声朝我怀里扎了进去。然后就在我胸前磨蹭着不肯离开。
我此时还是一身僧衣,并未穿着铠甲,它这一闹真是弄得我哭笑不得。
看来这匹马不单脾气不好,还是匹色马……
又过了一天,大军已完全驻入了虎骑关。活擒了敌军八百多人,将领两人,编排完毕后便是各自封赏。晚上又大摆酒宴,犒赏三军。
此次火烧虎骑关,我被老元帅给了个头功,军中将领对我更是大家倾佩,酒席上不断朝我敬酒,本要推辞,却让老元帅一句:“丫头,你要是不喝,可就是看不起这些边关的将领了。”给顶了回去。一时间数不清的酒碗朝我涌来,竟是把我灌了个半醉。
这时程虎又问我:“元帅,您那匹马可还没起个好名字呢,不如就今天选一个吧。”
我喝的头有些晕,竟是想起了从前看的漫画,大笑道:“名字还不简单,不如就叫它飞影!”
坐在我下手的史魏书沉吟了番,不住点头:“嗯,飞疾掠地,唯留空影,好名字,好名字,元帅果然高才!”
他举起酒杯又敬了我三杯。
酒一落腹,我才感到天旋地转,实在是顶不住了,便朝袁跻秉说了声告退,回了帅府后宅。
刚进院子,就被晚风吹了两下,酒劲便猛然涌了上来。
一时间视线有些迷茫,腿上有些发软,胃里有些发酸,喉咙有些发痒,然后就哇的一声趴在墙角吐了起来。
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出来。
眼角潮湿温暖,似是有种东西正往外涌。
用手一摸,才发现竟是泪水。
我哭了。
我居然哭了。
也不知是酒精所动,还是猛然情觞,心中忽地有种难以言喻的悲恸传来,涌在心里,不住的往下沉。
我想我领军以来的日子,我想希琰为我受伤,我更想远方宫中那人。
那人,那人对我可有思念?
对我可有原谅……
我觉得自己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我在想他,想那个杏花林中吹笛的男子,想我的丈夫,想我的子煌。
那种思念从未如此清晰过。
原来压抑的感情一旦爆发,会是如此难以收拾。
痛哭,大哭,嚎啕……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我现在才开始怀念,怀念子煌的温暖,怀念子煌温润如水的怀抱。
但这一切,却离我天涯般遥远……
也许在不知不觉中,我早已爱上了子煌,早已爱上他了……
肩上忽然传来了一丝温暖。
我眼里盈满了泪水,略微回头,却怔住。
月色朦胧,在那人身上映出了一圈淡淡的光晕。
宛如神祈。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形,甚至是熟悉的味道。
酒醉自然轻狂。
我猛地投入他的怀抱,用力抱紧他,我不管这是虚幻还是浮华,我只想拥紧他,感受他怀里的温暖。
我听到他轻轻的一声闷哼。
也许是被我抱疼了。
我却不管。
思念太深,只能在此发泄。
我抬头,轻轻将自己的唇覆上他的,然后在他耳边呢喃:“我爱你,子煌,我爱你……”
只是酒醉,醉入沉沦……
※※※※※※※※※7
从未宿醉,刚一清醒便觉得头痛欲裂。
待那种难忍的滋味过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了房里。
定儿在一旁拧了条帕子递给我,担心的问道:“主子,您脸色不好,要不要让张大人过来瞧瞧?”
我摇头,问她:“昨天谁送我回来的?”隐约只记得自己酒醉,在后院里狂哭了一阵,余下的就全忘记了。
定儿抬头想了想:“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晚上回来时,就看见您已经躺在床上了。”
我哦了声,仔细回想,却是沉重,像是有种伤心莫名涌了进来。
急忙摇头,拿帕子抹了把脸,起床梳洗。
早饭过后,便有军卒传禀,老元帅邀我去帅府堂议事。
到了帅府堂,才发现堂中只有我、袁跻秉和史魏书三人。看来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分别坐好,就听袁跻秉对我道:“如今我军已收回虎骑关,算是占了阻止大容国入侵的重要地形,但江州城也属我过领地,不可不收回啊。”
史魏书捋着他的五缕长须,问我:“华元帅可有计策?”
我笑道:“史大人,正所谓军师军师,有事先知,您又何来问我呢?”
史魏书笑道:“素闻华家子弟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元帅领兵以来接连大捷,我这个老头子啊,可是很想先听听您的意见呢。”
看他笑的祥和,确是在问我,才道:“攻城事大,而强攻却非良策,何况如今我军最要紧的事情也并非强攻江州。”
史魏书眼里一亮,又问:“那重要的是什么?”
我道:“如今大容国兵败,自要时间休养生息,而与此同时,我国军力大都集中东北,若是大容国趁此勾结木泽国联合攻我边境,就会使我军陷入两难之地,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派遣使者往木泽国走一趟,即便不能说服他们与我们同盟,也不能让他们与大容国联合起来。”
我话刚说完,就看袁跻秉微微一笑,朝史魏书点了点头,道:“我就说这个孩子绝非池中之物。”
史魏书也点头:“要是这样,我也放心了。”
我不懂他们猜的什么哑谜,就问:“元帅您的意思是?”
袁跻秉道:“其实我与军师早已商量停定,要他往木泽国都走一趟,却怕你年轻无经验,有些事欠考虑,就问问你之后的策略,看起来你这个孩子还是很会考虑,我也就放心了。”
我听了才明白,原来他们这是在试我。
只好苦笑,道:“元帅您又取笑我了。”
两位老者哈哈大笑。
既然决定要史魏书往木泽国走,就没多做耽搁,下午便整顿人马,打算出发了。
临行前他将我叫道了身旁,告诉我:“如果军中有什么难事,我倒是可以给元帅推荐一个人。
我心中一喜,连问:“是谁?”
史魏书道:“他家世代均为史官,叫郑则名,学识丰厚,此次也从军而来,记录战事,如果元帅有用人的地方,可以考虑一下。”
我回想了番,似是见过,便道:“那就多谢军师了。”
史魏书却笑道:“元帅可不必谢我,只是这个郑则名脾气比我还臭,元帅您可要担待些了。”
我心中暗想:估计我这人命令注定,惹到的人全是一水的倔脾气。就连马也是。
身下的飞影(其实到现在我还在怪自己,怎么起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像是明白了我的心事一般,扑棱着脑袋不屑的打了个响鼻。
我也只好一笑而过。
史魏书走后半个月,军中并无大事。
此时已近年关。
派到江州的细作回禀,不双伤重,已被手下送回了大容国京师将养。城中主帅则是换成了田度。
看来近些日子应该不会有太多麻烦。
大容国需要整顿,我们也需要等史魏书的消息。
所以几天,算是少有的安祥。
腊月二十三,小年。
想这些争战在外的士兵思乡情切,就吩咐下去好好准备准备,让他们过个好年。
皇城里也有圣旨下来,表彰三军夺下虎骑关,更带来了牛羊酒肉,鼓舞士气。
而那里,依旧没有给我的书信。
轻轻的叹息,走出帅府,朝着皇城的方向望。
也不知此时的子煌,在做些什么……
下午,军中开始热闹了起来。
宰牛杀羊,气势高涨。
我随着袁跻秉看着,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而正在此时,忽听士兵来报:“禀元帅,虎骑关外忽然出现了一只队伍,领头的将领大呼要希琰希大人出城迎战。”
我听了就是一愣:希琰并非将军,怎会有人找他叫阵?
连随着众将登上城墙朝外观看,果然,在城下一百米外,出现了一只千人队伍,燕翅排开,中间两人举了一丈大旗,蓝底金字书着一个“风”。为首的是员女将,手持两百阔刀,正在关下叫阵。
“快让你们那个希琰出来受死!”
我歪过头问身旁的一位守城将军:“这员女将是谁?”
那将军到:“末将也不曾见过。”
我便朝着下面喊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叫阵?”
那女将见我问她,也不犹豫,大声道:“我乃是大容国新进先锋官,风素素!快叫希琰那个胆小鬼下来与我决一死战!”
我心想既然有人来叫阵,也不好不应,便叫来一旁的陆青,道:“你大哥被人叫成胆小鬼了,你还不下去报仇?”
陆青因袁戎得在虎骑关内立了大功,一直心里不服,现在听要用他,立时来了精神:“末将得令!”
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跑到我身边道:“元帅啊,您让我杀敌我自然高兴,可是,可是我没跟女人打过啊。”
我笑道:“阵前只有敌我之分,哪顾的什么男女,难不成你怕他了,那我叫袁戎得去好了。”说完作势要叫人,陆青连将我拦下,求道:“得,元帅,我去还不成么?”
说完领了帅令,点齐五百人马,打开关门前去迎战了。
我想陆青勇猛,一个女人应该不再话下,便要下城门将此时报与袁跻秉,可刚走了两步,就听关外一阵骚乱,城上守城的士兵慌忙朝我大喊:“元帅,不好了,陆将军被擒住了!”
第三十六章
希琰:她吻了我,却念了别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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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陆青被擒的消息,倒真真的吓了我一跳。
急忙回转城楼,往下观望,果然,城下我军已乱,陆青正被人绳捆索绑往敌阵压去。连吩咐人鸣金收兵,问观战的副将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副将道:“陆将军在交战中本是占了上风,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灰翅枭,直扑将军眉眼,将军一惊的功夫就被那女将用套绳给套住了。”
我听了一愣,心想怎么人打仗,连畜生也搅和进来了?再往城下定睛一瞧,就见敌军阵营上方,果真有只灰色雀鸟正在不住盘旋,只弹丸大小,并不容易被人发现。看来这鸟应是那风素素特意训练,专在战场使用的武器。
暗自沉吟,叫来了将军常誉。知道此人虽为武将,却心思缜密,处事小心。对他道:“你再领二百军士,下关一战,仔细探察她那只鸟,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常誉道:“领命!”
于是擂鼓又鸣,关门又开,常誉跨上战马,拿起了追云戟,直往关外而去。
我站立在城墙之上,观敌撩阵,
看两将话不多言,几句后就缠斗在了一起。
我紧盯着战况,看这女将的功夫果然不凡,与常誉打了二十多个回合,依旧不分胜负。而常誉一直是父王的部下,从小我就知道他,为人小心,只求稳胜,所以打的并不急切。
然而两人来往过了四十回合后,风素素似是体力有所不济,动作稍有迟缓,就被常誉一戟打到了小臂上。
她吃了一惊,拨马就往回赶,常誉催马去追,追了两步却忽听一声呼哨,先前一直盘旋在半空的灰翅枭朝着常誉扑了过去。
远远的只看到常誉一捂眼睛,扯住缰绳便往回来了。
我知是不好,连叫人前去接应,此时城下一阵混战,乱拉乱扯间也总算把常誉给救了回来。
此时我已到了关下,就见常誉满脸是血,眼上三分之处豁出个血口子,森然入骨。我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他见过我来,面色微红,有些懊恼,道:“末将辱命了。”
我不好说什么,只让军医急忙给他止血,包扎完毕后才问:“那枭怎么这么厉害?”
他叹道:“先前知陆将军就是被此鸟所伤,所以末将就一直加着小心,怎奈它身子太小,动作又疾如闪电,真是促不及防啊。”
看来这只灰翅枭还真成了问题。如果不想出个办法对付它,估计事情就难办了。
正想着,忽有军士来报,风素素又在关门外叫阵,领着士兵破口大骂,说我们永络国无人,全是蝇狗之辈。
常誉一听就站起来了,从一旁拿起追云戟,请命道:“末将要再去与她一战!”
我急忙拦住,问题的症结尚未解决,就算常誉再去出战,也只落得个伤亡的下场。便对他道:“你伤势不轻,待稍有好转再做商量。”又叫过军卒,吩咐高挂免战牌,任何人不得轻易出城迎战。
命令刚下,却听身后有人说道:“且慢。”
我回过身,却怔住了,那人不是别人,竟是希琰。
连忙走到他身前,道:“你伤势未愈,怎么起来了?”
他却反问道:“城外之人,可是呼的我的名字?”
我立时瞪向了负责照顾希琰的士兵,那孩子浑身一颤,扑通跪下,大呼:“元帅,不是我告诉希大人的。”
希琰脸上露着抹淡淡的笑意,对我道:“你不用责怪他,是我想起来走动,偶尔听到的。”他顿了顿,又道:“陆青是不是被擒了?”
我看瞒不住他,只好点了点头。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
忽然,他转身对身旁的士兵道:“去把我的战甲拿来!”
我一愣,再看时,希琰已走出了老远。
急忙追过去,拉住他问:“你要做什么?”
他面色似水,淡淡的道:“去救我的兄弟。”
我当时就急了,用力扯住他,呵道:“你疯了吗!你身上的伤才刚刚愈合!”
他却不管,兀自往里走,我却牟起了性子,干脆像个孩子一般抱住他的手臂,半拖半拽,最后竟是拉着他的手蹲在了地上,死活不起来。
一时间两人的姿势甚是不妥,旁边捧着战甲的士兵干脆就钉在了地上,看着我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希琰才轻轻一叹。
他转过身,拉我起来,帮我整好因为拉扯而有些歪斜的帅盔,无奈的笑道:“你看你的样子,哪里有三军将帅的风范?”
我脸上一红,却也顾不得那么多,抢道:“我也总不能让你去送死。”
他摇头:“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既然决定出战,就有必胜的办法,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