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娉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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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娉兰(完)-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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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夜比我想象中的要静,四更的天色,月色从头顶的槐树缝隙里斑驳落下,影影绰绰。

坐在廊下,靠着墙,冰凉的感觉渗入脊背,缓缓蔓延到四肢百骸。死物终究还是死物,不管是谁的体温,都暖不回曾经的热度。

幽声叹了口气,将腿蜷缩,抱着膝盖,毫无意识的在地上写写画画。

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是商容。

他伏下身子问:“我能坐在您旁边么?”

我挪了个位置,他坐下,将手中的酒杯递给我,道:“天开始凉了,要不要喝杯酒。”我接过,里面的液体轻轻摇晃,打散了投在里面的月色。

仰头饮下,灼辣的感觉直冲肚腹,没想到会这样烈,呛了一下。

商容笑道:“暖身的酒,自然不会那么柔和,您该明白的。”

我将酒杯给他,拉了拉身上的披风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知道他现在定有不少话想讲,实在是累,没心情跟他绕弯子。

他将酒杯放在了地上,沉闷了片刻,才轻缓的对我道:“郡主有没有想过这片天下。”

没答他,只抬头默默的看着月色。

他继续道:“如今永络已乱,四方战乱纷起,就算没有华家,也会有董家,或是赵家,或是什么家出来瓜分这片土地。然而看董家就能知道,若是被那样的人做了皇帝,百姓只有更苦,而华家的先祖又有那样一段过往,已让民心所向。但如今小王爷却不幸遇难,韩王薨逝,军心渐有浮动,长此下去定会埋下隐祸,所以……”他停下了,望着我,转身跪下,“请郡主称帝吧。”

我的视线只停在了那轮皓月上,对他的话尤若未闻。他就这样一直跪着,周围簌簌的只有风过树梢的声音,却又安静至极。感觉地上的影子缓缓移了三五寸,我开口道:“商容,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他道:“商容不敢妄自揣摩。”

我轻笑:“你怎么会不敢,那样高傲的人。”我看了他一眼,他将头深深垂下,我才继续道:“既然你不肯,那我就说说你现在的心思。你大概在想,现在韩王去了,群龙无首,郡主以前又是宫中的德妃,身份暧昧,军中大概有不少将士会心生犹豫,以为反叛朝廷名不正,言不顺,久了自然会导致军心不稳。而郡主决定领兵,很大部分是被形势所迫,但现在这层枷锁已然不在,郡主一介女流,念旧情是万分自然的事情,郡主万一起了归顺朝廷之意,自然无人能挡,但这样一来从前的努力定将付诸流水。是不是?”

他沉默半晌,只用力磕了一个头。

我抱着膝盖,闷闷的笑,“商容,子煌果然没看错你,你的确是人才,但可惜了……”叹气,手指在地上漫无目的的画:“如果我归顺,这百万大军才是真正的无论可退了。数百名将军里,九成以上都跟了父王一辈子,自是怀了满腔热血跟着我想闯出一番事业,如果胜利了,他们就是开国的功臣,但若我归顺,他们就不过是叛臣贼子,不但抹煞了他们长久的志向,更断送了他们将来的道路。而你,希琰,甚至是常誉严康,又该怎么办?贰臣?小人?我想你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担这份骂名,最终只能像史魏书那样,一死终了罢了。”

稍微顿了顿,又道:“其实最开始领兵时,我的确如你所想,带了份私心。我想永络变成这样,都是董商造成的,只要除掉他,一切都能回去。但自从史魏书死后,我全想清楚了。我现在早已不是一个人,我的肩上扛着千万人的性命,每走一步都要小心斟酌,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大哭大笑,更不能随意选择自己喜欢的路。你该明白,我早不是那个偎在子煌怀里淡看风云起伏的小女人了。所以你的担心,我接下,却也要你明白,你该相信我。”

他的头挨着石板,又沉沉的磕了下去。

我站起身,扫了扫身后沾上的尘土,长吸了口气:“你去拟称帝的草章吧,时间就,明天好了……”



第 60 章

照例推辞,将士再请,如此三次,以自己为民请命为由,无奈登位。建国号郑,其余从简。就连龙袍,也是两天一夜数十个能工巧匠赶制出来的。

通天冠、降纱袍,玉辂,警跸。对着镜子端详,倒是贵气逼人的模样。

问定儿:“觉得怎么样?”

定儿笑道:“别有番风韵呢,主子先前的宫服,漂亮是漂亮,可惜太柔媚,衬不出主子的不凡来,要奴婢看啊,主子天生就该这样的打扮。”她说完,才觉察不妥,连捂住嘴巴,不敢再讲。

我当没听见,只低头想去整那玉带,却想起了先前遥远的过往,那些日子里,自己也是这样帮他整理衣衫,明黄的颜色,狰狞的绣龙。然而今天,这一切却都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女帝,女帝,自此成了皇帝,与他就走到了同条路上。只不过从前我们是并肩,现在却是敌对。连平行都不能够了。

※※※※※※※※※※※※※※※※※※※※

明纪1096年九月六日,华娉兰于沛阳登基为帝,建国号郑,自此西部大部分地区均顺于郑,只以沛江为界,南为永络,西为董商。

同月十日,大容与郑合兵,在沛江东岸与董商展开自开战以来的最大一次规模鏖战,为时两个月,董商大败,往东南退去。

明纪1096年十一月二十日,董商在东南齐洲彭承县称帝。

十一月二十一日,大容军队与郑军兵分两路,一路与董商纠缠牵制,另一路直击永络。永络元帅袁戎得兵困粮少,最终于十日后投降。

郑军直下南方,于明纪1096年十二月十四日兵临永络皇城,离七十里外驻扎,已成逼王之势。

※ ※※※※※※※※※※※※※※※※※※※※

十日前收了袁戎得,也亏了商容这一番关系。那两人一向交好,劝降倒没花太大的力气。

说真的我实在是怕又出现史魏书那样的情况,最后弄得阴阳两重。

但几日后,看那些人又能说说笑笑的走在一起,一块心事才算放了下来。

如今兵营里,希琰,商容,陆青,袁戎得,常誉,再加上前日从木泽国回来的张廷之,几日里关系越打越热,总能在校场上看着他们相互切磋。

商容虽然不懂那些,但也在旁边看,讲一些典故,那些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一副轻松模样。不只他们,军中大多将领已对不久的胜利有了完全乐观的态度。想现在大军已经兵临城下,而皇城里,也不过是两万的禁卫军。

但我却犹豫了。

如今我要回去,领百万之众回去,回去夺他的皇位,要他的性命。

这又是怎样的残忍。一条条路走下去,转了几转,终究还是如此不堪的下场。虽然早就有所准备,将心团团包裹起来,但终究还是有一方柔软,被刺的血肉模糊。

冷风猎猎,刮的脸颊生疼。下了马,半蹲下去,将自己的身子蜷成了一团。不知什么时候,我习惯了这个姿势,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的心安稳,找到依托。但是今天,却怎么样也平静不下来。

最后干脆躺下,躺在干枯的草地上。

看着蓝绒般的天空,抹上了层几要透明的薄纱,浮浮沉沉,感到精神有些倦怠,想要睡去。

结果就真那样睡了过去。

再醒来,浑身都是苏麻,针扎一般痛的厉害。但却觉得温暖,身子被什么东西包裹着,有淡淡的青草味儿,让我觉得安心。

伸手往前按了按,立时怔住。那搏动的声响,那触感,那温度,分明是人的胸膛!

惊也似的睁开眼,只看到了光滑的脖颈,猛然抬头,却撞到了他的下巴。

头朦朦的疼,呆愣的看着他,许久才记起要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希琰的眼里隐隐含着一股怒火,忍不住揉了下被我撞疼的下巴,才咬牙道:“你现在暖和过来了么?”

他这样一说,我才惊觉现在的自己只穿了件单衣,正被裸了上身的希琰抱在怀里。

一下子羞红了满脸,急忙去推他,却被他按住。

看起来他气的不轻,深深吸了口气后竟是对我大吼道:“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知不知道现在是几月的天气,居然在那种荒地睡着了,若不是黑风拉我过来,你早就冻死在那里了!”

我被他吼的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转头看了看四周,问他:“这里是哪里?”

他叹了口气,道:“本来要带你回军营,可半路上下起了大雪,天也黑了,山路不好走,就只好找了个山洞暂且帮你把身体暖过来。”

我哦了声,自己的身子贴着他的胸膛,那种温热透过来,让我心里突跳的厉害。鼻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分外尴尬,想了想还是对他道:“我现在没事了,你让我把衣服穿上。”

他撇了撇嘴,才松开我。

两人围着火堆坐下,一时无言。

听着木头的噼啪声,抬眸望着洞外,黑暗的视野,风雪正急。

他终是开口对我说道:“很辛苦吧,要做这样的事情。”

我捡起了一根木条,挑着火堆,无意识的抽插几下,又放下,道:“不只是辛苦,还有了些微的恨。”苦笑道,“不想瞒你,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逃避,甚至有点遗憾,若是刚才就那样冻死了该有多好……”

看他的神情略微有了变化,才道:“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人有的时候,只能靠自己。希琰,你已经陪我走了很远了,但是前面的路太窄,只能我一个人过去,就算害怕,就算无助,也只能是我自己一个人。”

说完,依旧蜷着身子,前面的火堆燃的大起来了,身上一片酥软。

希琰扔了几根木头下去,盖住了火,转头望着我。

他的发髻略微有些松,额角上几丝散碎的刘海。一些星光耀眼般的东西,就着火焰在他眼眸中跳跃。

他起身,坐在了我身边,揽住了我的肩膀,将我抱在了怀里。

“傻丫头。”他的语气温温和和,全然不像他。倒是与回忆里的身影有了重合,“没人逼你要一直这样坚强下去的。你是个女儿家,哭一次两次也没人会怪你。这里天寒地冻,只剩了风雪,你想怎样都可以。”

听着他的话,眼睛便开始酸痛。

这么这么久以来,一直逼自己冷硬,一直逼自己坚强,连泪水都鲜有流过。然而现在,却是决堤。

立即明白了,女人不是不哭,而是把那些泪水囤积在了心里,只等那一个触因,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不想在为难自己了,只在这个风雪连天的山洞里,抱着他,将自己所有的伤痛委屈,全部倾泻。

雪一直没停,等回到军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我彻夜未归,军中已有骚动,最后又与希琰同乘一骑回来,便生了些议论。商容等人是乐见这种情况的,也就不去澄清,结果越传越厉害。

傍晚商容来见,说是大雪连天,后方的粮草受阻,估计要延迟几日才到。我道知道了,他却不走,只等我问他还有什么事,他才道:“陛下,大军已在郊外驻扎数日,粮饷军用所耗颇多,这样下去绝非长久之计,下臣以为……”

我打断他:“你要我攻城是吧。”

他拱手:“是。”

我的眼没离开身前的折子,依旧披阅,只淡淡回了句:“知道了,你命人去准备,三日后开始攻城。”

他明显愣了愣,大概是以为我不会这么快答应,也准备了长篇说辞想要劝我,却不想我竟是应下了,一时间有些愕然。

我将笔放下,帐外的雪仍下的紧,虽然燃了巨大的火盆,却还是寒气袭人。看着商容要离去,我忍不住叫住他。

他回身:“陛下还有什么吩咐么?”

我有些犹豫,摒退了左右才问他:“商容……朕……我必须要杀他么?”

商容略微抬头,他那张江南学仕特有的俊雅面庞上显出了丝忧容,“陛下,以商容之见,恐怕是的。”

我不死心:“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商容摇头,道:“陛下您心思细密,自然比商容看的透彻,只是不愿接受现实罢了。您该明白,就算您心有慈念,不欲要他性命,但您又能把他安置在什么地方呢?他终究还是亡国之君的身份,后半生只能深陷囹圄,您若是真要为他好,就不该给他这样的尴尬耻辱。”

他说完,躬身退下。帐帘掀起,有股寒冷的空气狠狠吹在了身上,一下子打了个冷战,手中的笔滑下,在白宣上划出了条歪斜的痕迹,就像个无奈的叹号……

决定起军,便是一番准备。

晚上定儿整理我的衣服,却不想一抖,叮啷的掉下个事物。

我被那声音吸引,不经意低头去看,瞧见一个环样的东西滴溜溜的朝自己滚过来,正撞上靴子,停在旁边。

我弯下身子捡起,对着烛火瞧清楚了,心里就像被人猛揪了下。

“forever……”

记得那时,我告诉他这是永远。记得那时,我告诉他无名指是永世不分。

可惜现在永远成了诀别,无名指上也淡去了戒指的痕迹。还剩了什么?只有梦里那些缠绵,只有梦中的心碎。

子煌,我爱了两世,辛苦得的还是满身伤痛。

定儿大概是被我吓到了,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带了几分愧疚:“主子让奴婢好好收着的,可是定儿每次看您见了都那么伤心,就想……可没想……”

我摇摇头,拿丝帕将戒指包了,放在怀里,才对她道:“你不用介怀,我早就明白事情终究会变成这样,怪不了别人。”

定儿还想安慰我,却被我止住,正想让她回去休息,却听见侍卫通禀,商容来见。

天色已经不早,看起来应是有急事,便让他进来。

商容没直接说是什么事情,而是直接递了封书信给我。

我有些疑惑的接过,打开视线却在落款处凝住——永络国顺宪帝——竟是子煌的名字!

急忙去看正文,却是一封完全外交式的书信:永络国顺宪帝子煌,诚邀大郑国皇帝娉兰于十二月三十一日寅时,城北紫薇阁高台相见……

连看了两遍,也没弄清是什么意思,眉头稍稍蹙起,让商容看到了,他问道:“上面写了什么烦心的事?”

我摇头,将信给他,他看过,略微吸了口气:“陛下,若是臣没猜错的话,这大概是请降的意思。”

“请降?”

“紫薇垣寓为帝王,紫薇阁乃新帝登基祭天之所,想邀您在那里的话,大概是有降意了。”

我听了心里一动,抬眼盯着商容,他却垂下了脸:“陛下,如果顺宪帝真的心甘情愿投降的话,也许可以随您所愿,但是……”

我怕他说出什么不爱听的话,连打断他:“就这样去办吧,你下去准备,拟好书表,后天大军拔营。”

打发走了商容,心情稍稍有些好转。

似乎在沉重的乌云里寻到了一丝光亮,就想爬上天将那道裂痕继续扯大。贪念那阳光。

他曾经说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所以我开始觉得,我真的可能会有希望。

明纪1096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永络皇城大开,百姓于街道两侧跪拜迎接郑国军队入城。

虽然只带了两万人的队伍,却也浩浩荡荡走了近一个时辰。此时的永络已算是投降,没有任何的挣扎。

看着往日熟悉的街道,百姓埋首,只有几个孩童偶尔抬头瞧着仪仗,却立时被旁边的大人给按了下去。

到了紫薇阁,抬头望向北方,彤云厚重,又在夜色阑珊时分,已看不到半点星光,隐隐有股寒烈的冷风迎面吹来,挑开了几缕碎发,挡住了我的视线。

就这么一个闪神,他已出现在了那一边。

滚雪貂的大麾,玄色龙袍,迎着寒风鼓鼓舞动。

四年没见他,只这一刻,我已深深的沦陷在了他温润的眸子中。

魂牵梦萦的身影,清晰明透的站在我身前,心中似乎正缓缓流过温热的血,就要哭出来。却必须佯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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