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论他这句话是对我还是对那个男人而说,现在我都应该离开这里。如果被别人发现我的身份,就不好玩了。
不料我身边的男子却误以为我被阿星凶狠的样子吓到,边迈步挡在我身前边安抚道:“姑娘不要担心,他不是针对你。”
我暗暗翻个白眼,阿星当然不会如此对我,这位仁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阿星的神色更加阴冷,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男人,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阴雨天越积越厚的灰云,压抑而冷漠。
那人和他对峙半晌后,终于不敌,败下阵来,柔声叹气道:“我不会放弃的。”说罢,再顾不上我,转身离去,背影竟透出股说不出的落寞。
直到已看不见那人的身影,我才进入院中,小心的把院门关了起来。
阿星对我的谨慎视而不见,转身回屋,我蹙眉跟入。
“怎么会让人找到这里来?”一进屋,我就抢先发难,对于他此时不快的表情,我看在眼里,却不想理会,因为我比他更加不快。
这么长时间的精心策划,反复演算,到头来如果因为阿星个人的事情,而导致计划失败,实在糟糕之极。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显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我深吸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气,放缓语调道:“你的事情,我不想管,但如果阻碍到我的计划,别怪我不客气。”
刚才那人显然因为阿星的关系,并没有留意我,当时我又低着头,他应该不会记住我的样子。算他好运,要不然我只好灭口了。我一向认为应该把所有隐患消灭于萌芽,不要给他们任何成长的机会。
阿星望向我的眼光深邃得让人难以测度,却用一如既往的冷漠口气警告道:“别动他。”
“没兴趣。”只要此人不危及我,已经麻烦缠身的我哪里有时间去和他计较,我微笑着转换话题:“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秋霁洛那件事大局已定,她现在被秋家禁足,你不用再联系她了。说起来你真是厉害,居然让她为了你要死要活,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星的凤眸中闪过复杂神情,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配上泣血般的红唇,让人的心为之一颤。
我见他半天也不回话,不由收起轻松的表情,皱眉问道:“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本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否认,谁知他竟叹道:“有时候,爱上一个人要比恨一个人容易得多。”
“如果你真的爱上她,要不要按原计划和她私奔,看看当她得知你根本不是秦五皇子时,会做何表情。”我冷笑,秋霁洛这种天之骄女所谓的爱情,最先衡量的永远是身价,如果阿星不是秦五皇子,她绝对不会愿意为他舍弃楚后宝座。
我的原计划是阿星以秦五皇子的身份引诱秋霁洛和他回秦,接着等两人私奔后,再拆穿阿星的冒牌身份,这样即使秋霁洛能回来,也再没脸面争夺皇后宝座,甚至她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嫁人。
“她会怎么样?”阿星对我的提议无动于衷,双瞳渐渐冷凝、再无起伏,虽然问了秋霁洛的命运,但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却仿佛问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不知道,也许会被杀。”
秋霁燕显然对这个好运的妹妹恨之入骨,连最后一点幸福也不肯留给她。本来如果她帮忙让阿星与秋霁洛私奔,我就能成为楚后最佳人选。可她偏偏连秋霁洛的书信都不让传出,分明是想把她引入歧途。不过这倒正好省了我的事,不用再策划秋霁洛和阿星的私奔。
听了我的回答,阿星忽然微笑起来,那种宛如神仙般飘渺的笑,不带任何感情,美丽又虚幻。
“那就好。”他说。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也已经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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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惠王六年的春天来得实在太迟,当新嫩的绿色刚刚出现在眼前时,秋霁燕的远嫁之日也来到了。
那天早晨,浓雾弥漫了整个大地,放眼望去,周围的一切全变得模糊不清,似乎老天有意要掩盖人间即将上演的一幕悲剧。
我见到秋霁燕时,她一身凤冠霞帔,红得仿佛着了火,把天地间因雾气带来的阴冷驱散不少。
“云儿,你来了。”她开心的笑着牵起我的手,眼中缭绕若有若无的暖意,可那双抓着我的手却冰凉的吓人。
“姐姐,你……保重。”我轻轻叹气,回握住她的手。
感受到我的鼓励,她握我手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骄傲到不肯流露胆怯的女人感到些安全。以要和我说临别悄悄话为由,她打发走四周伺候的人,轻声对我耳语道:“云儿,你可记得,当初姐姐说如果你当上王后,要帮姐姐个小忙。”
我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却很欣赏秋霁燕的表现,她值得尊重,欣然点头道:“姐姐请说,虽然云儿不一定会当上皇后,但云儿一定尽力而为。”
她浅笑的望着我,说:“你放心,姐姐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一过,她不在了,你定能当上皇后。”我故做疑惑的望着她,她不以为意的继续笑道:“姐姐只希望等你当上皇后,力所能及的照顾下我娘。”
我心头一震,耳中忽然响起秋霁言那声感叹:“人,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原来秋霁燕如此竭力的帮我,甚至为此断送她妹妹一生,竟是为了她母亲以后的生活,那她自己呢?她有没有想过自己嫁过去的命运,秦国举国嗜武,向来轻视重文的楚国,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能在那里存活多久?
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她是为了她母亲,因为在这里我没有那种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血缘羁绊之人,我下意识的忽略,或者说我根本不想去想。可秋霁言想到了,所以才有那样的感叹。
“姐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婶婶。”我尽可能轻松的说,但唇边的笑僵硬得连自己都觉得虚假。
秋霁燕以为我是担心她,安抚的拍拍我,轻声道:“我娘很随和,你这么聪明可爱,她一定会喜欢的。”
外面传来喧闹声,秋霁燕皱眉起身出屋,冲着院里的一个丫鬟问道:“什么事,吵得这样厉害?”
那丫鬟躬身道:“大小姐,好像是三小姐不见了,老爷正在发动仆人寻找。”
秋霁燕眼中的光瞬间闪过,又若无其事的问:“霁洛这种时候怎么会不见了?”
“奴婢不知。”
晓梦迷蝶…秋霁 上篇 锦瑟篇 第十章 离去的和留下的
章节字数:8532 更新时间:07…03…31 01:08
秋霁燕送嫁的队伍异常庞大,火红的轿子、火红的喜服、各种红漆礼盒,一眼望不到尽头,在浓重的雾色中,犹如艳红的花朵开满昏晕冰冷的楚京。
我牵着秋霁燕的手从叔叔府中缓步而出,楚国习俗,女子出嫁要由姐妹手牵手送入轿中。本来这件事应由秋怀仁的女儿做,但他的小女儿秋霁洛际此重要时刻却遍寻不到,而他另一个女儿自幼缠绵病榻,根本无法参加送嫁。
于是,在众人的慌乱中,秋霁燕提出由我代劳,自然没人反对。
我一步步把秋霁燕送到轿前,透过朦胧的雾气,看到前方秦国迎接之人,不知为什么,那挺拔的身姿竟给我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手上传来一股力道,我放下思索秦使身份的问题,望向秋霁燕,此时的她因头盖红绸,看不见表情,但声音依旧镇定:“我娘在不在?”
我扭头在身后的人群中努力寻找,却徒劳无功,站在最前面的是叔叔及其正室与几个有头脸的侧室,像秋霁燕母亲这样没什么地位的侧室应该在人群后方,可我看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找到。
秋怀仁脸上虽然在笑,却透出股阴沉,见我不但没送秋霁燕入轿,还不住回头张望,脸色又黑了几分。这个一向不用正眼看我的叔叔竟开始冲我不住打眼色,示意我快些把人送入轿中。
对于他的眼色,我只故做迷茫,直到身边秋霁燕隐约察觉不对,开始连声追问时,才轻笑道:“我看到了,婶婶在后面,真不好找呢!”
秋霁燕颤抖了一下,片刻后方柔声低语:“虽然我看不太透你,但这回相信你一次,别骗我,我真的很希望能有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婶婶的。”我笑吟吟的回答,事到如今,虚假的装扮已是多余,既然秋霁燕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她也对我观察很久,看来我的伪装还要再加强才行。
秋霁燕坐入轿中,鼓乐喧天,我的笑容却越来越冰冷,心有些烦乱,悄悄退出了送嫁的行列,转入隐蔽的小巷。
“满意了?”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阿星冷漠美丽的面容。
我挑眉,为什么不满意,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他似乎读懂了我的表情,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天涯海角随君去,唯只愿勿离勿弃。
纸上端秀的一行小字,让我轻轻勾起了唇角,原来秋霁洛的爱情这样简单,是我把她想得太复杂了。
“你从哪里得来?”
“她的丫鬟昨天给我的。”
“那……是不是应该物归原主比较好呢。”我笑着要把它收入怀中,秋霁洛不能如此无缘无故的失踪,总要所有人都明白她失踪的原因才好。
阿星忽然一把抓住我要收纸的手臂,紧紧的捏着,仿佛马上就会把我的手捏碎般。一股浓重的哀色从他望着我的眼中流溢而出,再没有东西能够承载的沉重,慢慢流入我心底,使人窒息。
“和我走吧。”他低吟的声音似法咒,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
我集中全部精力去阻挡:“我为什么要走,我喜欢这里。”
“因为……”他把脸凑近我,一寸又一寸,直到让我的眼睛除了他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才轻声道:“我看到了你这里和我一样的寂寞。”
我不能克制的颤抖起来,秋霁燕临别之语忽然在耳边回响:我真的很希望能有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因为我从来不寂寞,我享受宫廷的尔虞我诈,我喜欢这里。
我一把推开阿星,他没有反抗,只是静静而悲哀的望着我。
“她和你不一样。”淡然温和的笑声中却透出凛冽的寒气,春天与冬天的结合,那样矛盾的综合体,使我瞬间意识到他的来临。
一身素白的秋霁言在雾中越发显得飘渺,但那坚毅的面容却述说着他的坚持,此时的他像一个眷恋红尘而不肯飞升者,宁愿死于六欲,也不做无求的长生仙。
他慢步走到近前,温柔的搂我入怀,对阿星笑道:“我和云儿才是一类人,因为我们喜欢寂寞,也享受它。”
阿星的眼眯了眯,仿佛在思考秋霁言的回答,最后淡然道:“我走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说,他该做的都已做了,一年之期临近,曾假冒秦皇子的事也不允许他再留下。
阿星转身离去,就那么静静的消失在雾色中,什么也没有留下。
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大年三十的那个夜晚,漆黑的屋里全是他的气息,让人莫名的安心……
“我们走。”秋霁言搂我的手臂很紧,他打断我的回忆,带着我向和阿星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去。
我什么也没问,随他坐上马车,一路颠簸的出城,再次来到了楚京外的那座山边。
“我们去给霁燕送嫁。”他笑说,然后背起我向山上行去。
我在他宽阔的背上,静静的感受着这条春天的山路,四周零星的嫩绿与极少的几朵黄色野花,竟带给我种异乎寻常的朝气蓬勃。
“秋霁燕的母亲怎么了?”我低低的问,声音小到连自己也听不真切。
秋霁言似乎没听见我的问话,一声不吭的带着我向上走去。
久久的,当那站在高处俯览一切的美好感觉再次出现时,我微微的笑了,闭眼感受春风的吹拂。
雾气渐淡,露出山下红色的长龙,像在追逐着什么的蜿蜒远去,不曾迟疑。
秋霁言立在山顶的身姿卓尔不群,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弥漫着淡淡的疏离气息,他随意抚平被风吹起的发丝,搂着我平静的道:“秋霁燕的母亲上吊自杀了。”
我无声的靠在他怀里,山上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息,只他的心跳透过衣与衣传递,一声又一声,让我感知。
忽然,一只云雀打破寂静,鸣叫着飞了起来,越去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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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间,已是三春,春色转浓,竟带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使我不由想起和秋霁燕的第一次见面,那高傲到不屑的眼神,说我有病未愈时的寸步不让……
“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明年又着来,何似休归去。桃花也解愁,点点飘红玉。目断楚天遥,不见春归路。”我坐在凉亭中,弹唱着伤春之曲。
秋霁言闭眼躺在软椅上,未曾梳起的发散乱的垂在身侧,春风拂过,庭院里桃花纷飞,吹入亭中,落在他身上,点缀的月白长衫竟如开满芬芳,连蝴蝶也驻足嬉戏。
我盯着如此美景,忘了弹奏。
听不到乐音,他慢慢睁眼,望向我慵懒的问:“怎么不弹了?继续。”
我被他流露出的魅力震撼的感觉瞬间远去,果然这个人不要说话比较好,什么继续,还真把我当歌姬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秋霁言就有些反常,拉着我到庭院里赏春,还非要我弹琴,自己则老神在在的闭眼享受,根本把我当成供他大公子娱乐的丫鬟。
“就算要弹,也得对知音啊,让我对着牛弹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极限了。”我刁钻的回答。
他笑笑,不以为意:“你又怎知牛就不是你的知音。”
我鼻子气歪,他自己承认是牛,我不在乎,可居然认为我的知音是牛,简直大大侮辱我的琴艺。想那些教琴的师傅,哪一个不是赞我天资聪颖,琴艺出色。
“那么,‘牛公子’,麻烦你品评一下小女子的琴技吧。”
他低低的笑了几声,才道:“不错。”
我挑眉,不会这样就完了吧。
他的目光连闪,大有深意的问:“第一次害死人吗?”
我一怔,眉头蹙起,冷冷的和他对视。
秋霁燕的母亲会死,那是她太软弱,把女儿当作唯一希望,失去女儿,便连生存下去的勇气也失去了。
这世上,没有人能让人依靠一辈子,人最后能靠的只有自己。
“内疚吗?第一次总会这样,我也有过。”一幅了解的表情,其实他什么也不懂。
我轻拨琴弦,漫不经心的问:“你第一次害死了谁?”
他邪肆的笑容不曾进驻眼底,明明此时院中飞花似雪,风光旖旎,却全被他的眼阻挡在外,那里面只有比夜晚更深的黑暗。
“我母亲。”他说:“二十年前的今天,我把我母亲害死了。”
我停住了拨弦的手,定定的望着他,久久不语。
半晌后,他忽然轻笑出声,道:“骗你的,怎么样,心情好多了吧?”
我不再看他,低头继续弹唱:“春若有情春更苦,暗里韵光度。夕阳山外山,春水渡旁渡,不知那答儿是春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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