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不过是小小插曲,青书现在想得,只是如何去应付自己那个唠叨老爹。
宋远桥在旁人面前确是惜语如金,彬彬有礼,可在儿子面前,却是从来不吝于耳提面命,往往一通长篇大论下来,便是一个多时辰,各种圣人言论,治世经典纷至沓来,尤其这期间,青书还不能故意失神去修炼内功,否则只怕又要多一个时辰的政治教育。
青书长长叹口气,仿佛看见宋远桥一脸肃然,开口放出两个金色大字“子曰”,悠悠飘来,砸到自己头上。
“唔…希望爹爹看在我们人多势众的份上,嘴下留情…呃,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青书心中如是想道。
第七十三章 … 黄鹤(中)
翌日,还不过清晨,便有四方豪杰纷至沓来。而崆峒、峨嵋两派早就落座一边,崆峒五老和灭绝师太正襟端坐,不少人将目光投向灭绝师太手中那柄尚在剑鞘中的倚天长剑,心中竟是不自禁的生出一股寒意。
这些小帮小派或是依附少林、或是依附昆仑、或是依附华山、或是依附丐帮。却不与那三派一帮同行,只先行到来黄鹤楼以壮声势。而真正的正主儿,却是一个都没来。
武当派将那楼前一片空地布置的极为巧妙,峨嵋和崆峒两派与武当六侠一起,列在右席,与武当派交好的豪侠英杰,也都列在此处;而昆仑、华山、丐帮这两派一帮,以及其余小帮小派,却是在左席列坐。
这般一来,无疑给人一种错觉。峨嵋和崆峒,与武当已经统一战线!武当派既然召开这武林大会,就不会畏惧其余人联手相逼!
这些人今日来这黄鹤楼,原是不惜一战,但见武当弟子将自己引到左席,一见对面的峨嵋、崆峒二派,自家这边却是大小杂鱼数十只,心中便已惴惴。这武林大会还未召开,便已有人萌生退意!
而少林一派,则是列居居中首席。皆因空闻禅师致函语意模糊,难辨其意,分不清是敌是友;而少林千年大派,置于中位首席,一则显示尊重;二则,其他门派也不会有异议;三则。此举算是对少林示好,若是少林派也如峨嵋、崆峒一般保持中立,那这次武林大会,张翠山便能重新能以正道弟子地身份立足武林,而只须殷天正声明与明教脱离关系,则天鹰教也可摆脱邪教名声。
当然,这于白眉鹰王殷天正来说,声称脱离明教,再也不是明教中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有武当派声明在外。江湖上就算是多有非议,过一段时间,也自然便烟消云散了。
宋远桥等五侠在黄鹤楼前置了一座高台,端坐在台下右首。同灭绝师太,崆峒五老低声交谈着些什么。殷梨亭却是陪同纪晓芙在一旁边游览风景边说着话。而武当派弟子忙忙碌碌的接引宾客,倒也井井有条。
蓦地,有道童高声叫道:“华山派鲜于通掌门到!”宋远桥等人齐齐站起,便见鲜于通手执折扇。青袍洒然,白观面色憔悴,站在他身后。旁边一高一矮两个老者,反手执刀,倒也威风凛凛。宋远桥吐气开声,扬声道:“鲜于掌门,五月前武当山一别,却是久违了!”
鲜于通笑吟吟的一抱拳。朗声道:“见过武当六侠!”
左席之中早有人高呼:“鲜于掌门!你好!”
“鲜于掌门,今日得见神机子尊颜,幸何如之!”
“神机子先生风采气度,端的令人心仪不已!”
鲜于通一一含笑回礼。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尽显大派掌门风范。
武当弟子引鲜于通等人落座左席,又听得道童高声叫道:“丐帮史火龙帮主、及传功、执法两位长老到!”宋远桥远远觑见一众乞丐走来,为首一个粗豪汉子。目如鹰隼。鼻若悬胆,端的相貌堂堂。极是威武雄壮。
他遥遥抱拳道:“是丐帮的史帮主么?武当宋远桥有礼了。”其余五侠也是站起身来,齐齐抱拳致意。这丐帮虽然没落,但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帮,南北弟子不下十余万人,轻易得罪不得。
史火龙哈哈大笑,拱手道:“武当几位大侠气宇轩昂,今日得见,当真是三生有幸。”俞莲舟内外兼修,远远见他双手骨骼极是粗大,骨节突起,显然外门掌功已经练到极高境界,不由忖道:“这丐帮帮主号称金银掌,不知道降龙十八掌的修为如何。他丐帮若是执意与我武当作对,此人当是我敌手。”心中陡然起了较技之意。
宋远桥亲自将史火龙等人引到左席坐下,又是一番客套。鲜于通目光一寒,心道:“接待丐帮就亲自迎接,我华山便是由区区弟子导引入座,好,好!”原来自从武当山较艺之后,武当七侠明着不说,但对这鲜于通却是生出厌恶之情,不欲再行交往,史火龙虽是粗鲁汉子,但在武当七侠眼中,较之鲜于通,却眼善得多了。
张松溪交游遍天下,似是与那执法长老颇有交情,上去搭了两句话后,笑吟吟的退了回来。
史火龙同鲜于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白观却是神色憔悴,眉头紧缩,好似十分犹豫,蓦地又一咬牙,神色坚定。
又听得道童高声叫道:“昆仑派掌门铁琴先生携夫人至此!”宋远桥等人一惊,都是暗道:“好家伙,何夫人也赶来了!昆仑派算是高手尽出了!”
宋远桥方欲亲自迎接,却见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走上山来,为首之人,赫然便是自己亲子,宋青书。
那群人足足有三百之众,便是丐帮也只来百余精英弟子;华山更是只有寥寥二三十人;而崆峒峨眉两派,加起来也不过六十余人;只有那群小门小派,人数颇众,但也不过两百余人。这三百余人一起上山,端的是吓了众人一大跳,均自寻思:“哪门哪派有这等手笔?莫非是少林?”
何太冲遥遥抱拳道:“三月不见,武当诸侠可安好?”
宋远桥按捺住心中疑问,还礼道:“劳何掌门惦念,在下几人都是甚好。贤伉俪久不履中土,此番前来,却是一路劳顿了。”
班淑娴淡淡道:“哪里,宋大侠言重了。”俞莲舟当即亲自将昆仑派三十余人引至左席落座。张松溪却是奔到青书面前。低声问道:“你这臭小子!怎地招来这许多人!?”
青书摸着鼻子,苦笑道:“那日我在南安郡中大醉,不小心便将他们给招来了。”
身后早有人高声大呼:“武当地诸位大侠们,今日我等特来助阵!若是其他几派意欲与你们为难,我等愿自不量力,助一臂之力。”
“宋大侠,当年关西渡上,承您相助,保得在下一条性命,如今但有所命。不敢不从。”
“殷六侠,一年前你一人一剑,诛杀湘西三鬼,替我报了大仇。今天我这条命,便是您老人家的!”
“儒侠他老人家义薄云天,武当七侠更是行侠仗义,我等或多或少受过武当恩惠,如何敢不尽绵薄之力?”
这些人或借此机会谢恩。或直接表明立场说今天帮定武当了,或称颂“武当七侠”和“太和儒侠”地功绩。宋远桥等人连称不敢,把这群人安排在右席,却是椅凳不够,只得令武当弟子背来大石,或两三人、或三四人坐在一块大石之上,但人数委实太多,超出张松溪预计。只得让一些人或是席地而坐,或是站立在后。武当六侠连连道歉。
何太冲、鲜于通、史火龙等人都是一脸尴尬,班淑娴脾气暴躁,冷冷哼了一声。灭绝师太也是微微皱眉。冷冷觑了青书一眼,又自闭目休憩。
宋远桥一把拉过青书,瞪他一眼,冷道:“近来名声大噪的太和儒侠,便是你了?”青书微微心虚。道:“正是…正是孩儿。”宋远桥哼了一声。道:“待会儿再和你算账。”原来武当派召开武林大会,虽是盛事。但毕竟地方有限,只请了各大小门派和有名望的各方豪杰,江湖中末流的人物多未曾请。随青书前来的这些人多是自卑之心甚重,不请自来凑热闹地事寻常虽是常做,但这次武林大会乃是江湖中如日中天的武当派一手操持,不请自来不啻于捋那虎须,是以自然也就无人来凑这热闹。但孰料青书这“太和儒侠”在南安郡中振臂一呼,一路走来,竟是招来三百余人,端的是令武当诸侠措手不及。
虽然场中仍是有百多许多不请自来之人,但多是三三两两,加起来也不过两百之数,如这般三百余人成群结伴而来,却是绝无仅有。
张松溪面色阴沉,低声道:“你个小兔崽子,这事做地端的糊涂。”青书道:“四叔…全是我醉酒误事,唉,以致如今尾大难收。”
张松溪摇头道:“何止是尾大难收,你这是把少林和丐帮往武当敌对面逼啊!”
青书奇道:“他们难道不是来和我武当作对的?”
张松溪恨声道:“你糊涂啊!武当山上我们对少林手下留情,人家岂能不知?连少林九阳功都给无忌了!显然敌意已然去了五六分,唉,好在他们现在仍未抵达。”顿了顿,又道:“而丐帮执法长老和我有旧,他身份甚是尊贵,完全可以劝动史帮主,但你招来的这些人,口口声声叫嚣着要助武当击败各派联手…天呐,昆仑、丐帮、华山各帮各派首脑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这么被人一激,本是看热闹来地,他们会怎么想?…唉,灭绝师太性子怪僻,还不知她怎样想地!”
青书恍然大悟,心中却觉无甚大不了。形势比人强,前来助阵的各方高手诸如薛凌、南华三奇等人都已落座,单打独斗怕了谁来?群斗的话,己方高手绝不少于敌方,又有“真武七截阵”这等不世阵法,如六十四位一流高手齐齐出手,谁人能挡?要打便打,难道还会输了么?若是胜了,武当派岂不扬名天下?脸上却作出一副自责表情,沉重地说道:“四叔,青书考虑不周,连累武当了。”
张松溪一摆手,沉声道:“也罢,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咱们若迫不得已,只得布下真武七截阵,记住,不要多杀伤人命。”青书唯唯诺诺应了。
张松溪长叹一口气,走到五个师兄弟身旁,低低耳语了几句,诸侠都是远远望了青书一眼,点了点头。
青书缓缓走到父亲和几位师叔身旁,低声道:“爹爹,孩儿所做欠妥,事后还请责罚。”宋远桥淡淡道:“此刻形式悬于一线,还说这许多作甚,作好应战准备,回武当山再与你算账。”
莫声谷向他扬了扬拳头,青书微微一笑,一指黄鹤楼第二层上观望风景的张无忌,莫声谷脸色登时涨红,好像猪肝也似,重重哼一声,气鼓鼓地把头扭过一边。
整个会场之上汇聚了约莫一千二百余人,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尽在此处,连隐世数代不履中原的青海剑派,也不请自来。张松溪见来者不善,将青海剑派的十余人安排在左席落座。
青书横目扫过场中各门各派诸人,在华山派时略略停顿一下,便飞快掠过,心道:“他此来也是与我武当作对?”又掠过一白一青两个戴了斗笠的男子,觉得这两人身形甚是熟悉,仿佛在哪里看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又是三三两两地来了三百余人,宋远桥见时辰约莫已是正午,当即下令,令武当弟子封山。深吸一口气,走上高台。
第七十四章 … 黄鹤(下)
见少林派三位神僧也已到来,武当派诸人都是神色紧张,原来少林三位神僧领了二十四个僧人前来,人多势众,其中十八个僧人手执棍棒,张松溪一凛:“十八罗汉阵!”
宋远桥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今日敝派召开这武林大会,原为敝师弟张翠山失踪十年,与明教金毛狮王谢逊结交之事。”
忽听得灭绝师太冷哼一声,张松溪觑见,心内暗叹,便知这灭绝师太已然甚是不满。灭绝师太恨明教入骨,当年的峨嵋高手“孤鸿子”死在杨逍手中,而灭绝师太一个俗家哥哥也死在谢逊手中。宋远桥不称“魔教”而称“明教”,显然犯了灭绝师太忌讳。
宋远桥续道:“敝师弟十年遭遇,曲折离奇,在下不便僭越,这便由他亲自上台,与诸位详细叙述一番吧。”说着转头道:“翠山,你便上台来吧。”
张翠山点点头,缓缓走上高台,朗声道:“诸位,张翠山当年经王盘山一战,同拙荆一起,为谢逊所擒,飘洋过海,期间不止一次想要逃脱,屡施计谋,却都为谢逊所破。在下功夫当时与他相差甚远,便是逃也逃不掉,只被他一路裹挟而去……”
他将当年经历缓缓道来,如何遭遇冰山,如何与谢逊搏斗,又如何飘到冰火岛上,如何与殷素素定情,一一道来,声音中蕴含内力。会场虽大,但这千余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这番经历曲折离奇,扣人心弦,直把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便是鲜于通、班淑娴这等一开始便打算不惜一战地人,心中都只在想:“后来怎样?谢逊和屠龙刀就真的这样葬身大海了?他也不过只和殷素素在荒岛上过了十年,然后回归中土?”
其实张翠山讲到此处,场中诸人都已信了五六分,只须他在此处话锋一转。说谢逊已然死去,空口无凭,那在场诸人原也无借口再纠缠下去。但张翠山素来堂堂正正,从不屑于说谎骗人。况且谢逊尚在人世之事,武当诸侠都已知道,前来武当山祝寿的人也多知道,都听他亲口称谢逊为义兄。张三丰在他们临走之时更是肃然道:“咱们武当派弟子首重品德,当以诚信为立身之本。你们是我的得意弟子,是断不能做出欺世盗名的事来的,天下英雄面前,须得诚信以待。”
张翠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便在在下和拙荆私定终生之后,谢逊…却也被冲到荒岛之上。”
此言一出,场中登时大哗,灭绝师太霍地站起。双目如电,定定望着张翠山,喝道:“那恶贼现在还活着,是也不是?”
张翠山摇头道:“恶贼谢逊。早在十年前,犬子无忌出世之际,死去了。”
昆仑派席上,西华子大声道:“张翠山,你说谎!你儿子明明叫谢逊作义父!”当日参与张三丰寿宴的人也是纷纷叫嚣道:“张翠山。你莫要乱说。武当山上,你亲口承认谢逊乃是你义兄。你忘了么?”
张翠山叹道:“人孰无过?谢逊双手沾满鲜血是不假,犬子出世之前,他狂性大发,便欲将在下和正在临盆的拙荆砍死,但在犬子出世的那一刹那,那一声啼哭,似是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从此,他便幡然悔悟。”
灭绝师太冷笑道:“好!好一个幡然悔悟,那谢逊现在何处?”
张翠山蓦地扬声道:“自犬子出世之后,那恶贼谢逊,便已死去。而重生地谢逊,只是一个双目已瞎的盲人,是对犬子呵护备至的义父,是愚夫妇最为敬重的义兄。他……他也不过是一个全家死光地可怜人而已。大家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说着深深的鞠了一个躬。
空闻蓦地站起,口宣佛号,合十道:“张施主,谢逊罪大恶极,你也说他双手沾满鲜血,又岂是你三言两语可以化解开来的?你将谢逊下落说出,大伙儿也不逼你,你与邪教妖女结合之事,我们也不予追究。你也仍是名满天下的武当七侠……如何?”
张翠山凛然道:“在下与谢逊有八拜之交,义之所在,头可断血可流,翠山自问一生堂堂正正,从无做过半点辱没武当门楣之事。若谢逊并未改过,在下定然亲手诛之,如何会与之结拜?其间缘由,还望诸位好生思量。”
灭绝师太冷哼一声,喝道:“张翠山!我只问你一句话,谢逊的下落,你到底说是不说!”
张翠山对着灭绝师太深深一拜,叹道:“灭绝掌门于犬子几有再造之恩,所问之事,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