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木身材粗壮,毛发卷曲,目如铜铃,脸上的皮肤如沙砾般粗糙,也不知有多大的年龄。他穿着传统的蒙古衣袍,腰挂弯刀,目光凶厉。犹如一头蛰伏的饿狼,暂时收拢了爪牙,但那股不安分的杀戮气息偶尔泄露,便令人寒毛倒立。他没有甘麻刺的诸多顾虑,大咧咧地道:“我不懂剑法高低,但这两人皆不是我的敌手。如果王爷恩准,我便和他们斗一斗。”
朱棣心中恼怒,笑着摇头道:“腾格木,刀剑无眼,万一比试时伤到了你。这殴伤使节的罪名可不轻。哪怕我贵为王爷,都要受到父皇呵斥责罚。”腾格木砰砰猛拍胸膛,傲然道:“就凭他们的本领怎可能伤到我?”道衍忽道:“王爷,若腾格木声明生死自负,又有国师为证。即使出了岔子也怪不到王爷您的头上。”朱棣点点头,轻抚髯须道:“此言甚妙。不知国师意下如何?”腾格木跃跃欲试,大声道:“国师你为我作证吧!比武决斗,生死由命!”甘麻刺口宣佛号,肃容道:“腾格木,与南朝汉人决斗实属你个人所为,与我大元无关,你明白吗?”
“明白!”腾格木面粗心细,看似鲁莽求战,其实正是想借此机会打压汉人武者,以免朱棣太过嚣张,以为蒙古人软弱无能好欺负。他憋着一口气要扬名南朝,得了甘麻刺许可后,单掌一按马背,如乌云飘起,霎时横掠过数丈距离,落到了场地中间。
他甫一现身,登时令安静许久的观众大哗。“哪里钻出来的蒙古蛮子?”“这家伙想干什么?”“快滚开!”“别搅了俺的赌局!”
腾格木理也不理四周的喧哗喝骂,不等天玄道长出言制止,蓦地张口一声暴喝,仿佛平地炸响一个惊雷,弯刀脱鞘,朝胡笑天、秦茂阳中间斩落!
胡笑天早发现闯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惊疑中暗暗留神观察,待看见腾格木杀气腾腾的从天而降,明显是不怀好意,猛然发力震开秦茂阳的长剑,脱身飞出数丈。双剑交击,秦茂阳身不由主地连退数步,恰好避开那道凶狠的刀光,内心惊骇莫名,这才晓得胡笑天交手时未尽全力!胡笑天抬剑一指,冷冷道:“蒙古蛮子,你想干什么?”
腾格木咧嘴一笑,大声道:“我是蒙古勇士腾格木!经过你们王爷的同意,现在向你们正式挑战!你们可敢应战吗?”
“王爷?!”包括天玄道长在内,数千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眼神中大多充满了敬畏。皇帝号称“天子”,又被宣扬为真龙附体,那么王爷自然便是真龙之子了,岂是草头百姓所能轻易见到的?
朱棣一摆手,张玉纵马奔出,高声道:“燕王有令,蒙古刀手与我大明剑客比武,公平决斗,生死自负,其他人不得插手阻挠!”
胡笑天眉心微皱,这燕王究竟是何用意,为什么会忽然允许腾格木横插一杠?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根本就没听说滕格木其人其事,不知道这蒙古刀手的深浅高低,万一败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名声尽毁?何况这一战涉及到蒙汉之争,战败者定会被江湖中人嘲笑唾骂一生!大庭广众之下,退无可退,沉声道:“秦兄,你我当街论剑,本是传诵武林的雅事,可惜竟被外人蛮横搅局,甚是遗憾。不知秦兄功力消耗了几成?还能否出战?”
秦茂阳亦知事关重大。万万不是逞强的时候。洒然一笑:“外族人狂言邀战,我哪怕只剩下一成功力,也要血战到底!还请胡兄殿后为我掠阵,容我先下场一探敌手虚实。”
胡笑天也不矫情,道:“秦兄大才,勇气可嘉,若是支撑不住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太过勉强。”滕格木既然敢在燕王面前拔刀叫阵,岂是弱者?而秦茂阳刚刚战罢,耗力甚巨。对上精气饱满的蒙古勇士,先天上便吃了一记暗亏,形势实不容乐观。
秦茂阳轻声道:“我中原武学的正统之名不容旁落,万一我战败。就全靠胡兄力挽狂澜了!”
胡笑天心底一震,正色道:“秦兄放心,千斤重担我一肩挑起!”
秦茂阳扬声大笑,抬剑一指虎视眈眈的腾格木:“恒山剑派秦茂阳,愿接受阁下的挑战!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好汉子!”四周的观众同仇敌忾,异口同声的鼓掌叫好,气氛之热烈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腾格木傲然道:“你们一起上吧,你一个人不是我的对手。”
秦茂阳大怒,喝道:“腾格木。休要侮辱我大明武者!以多打少的丑事,我们不屑为之!”
腾格木冷哼道:“既然你死要面子,不要埋怨我不给你机会!”说着弯刀缓缓举到双眼中间,再往前推出,双目刹时充血变红,狂暴的杀气弥漫开去,衣袍头发无风自动,气势不住攀升,如同魔神降世。
朱棣、道衍等暗叫糟糕,原来这其貌不扬的蒙古刀客竟强悍若斯!甘麻刺神色不动。内心却不住冷笑,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腾格木出身尊贵,自幼拜名师练武,加之天赋惊人,刀法之强冠绝蒙古。他曾远赴极北冰寒之地练刀。又赴大漠深处感悟天机,一刀劈出。同时包含极热与极寒之气,号称“赤炎玄冰刀”。这两名年青剑客除非再练上十年,或有机会撑过百招关口。
道衍轻咳一声,问道:“国师,腾格木今年有多大岁数了?”甘麻刺与道衍一路谈经论佛,深为对方的博闻强记所折服,闻言不敢轻慢,答道:“道衍大师,腾格木今年二十有五,实乃瓦刺部落的小王子,真名为扎刺阿忽,其父是汗王麻刺哈儿。”以道衍之修为亦不禁动容,缓缓道:“难道他便是传说中的‘瓦刺之狼’?那个单刀匹马纵横雪原大漠的蒙古英杰?”甘麻刺暗暗凛然,所谓见微知著,看来燕王对草原各部的虚实了如指掌啊!点头道:“正是!道衍大师,莫非有何不妥吗?”道衍摇摇头,与面色凝重的燕王对视了一眼,缄默不语。两人心里都是同样闪过一个念头:此战怕是要输了!
秦茂阳遭腾格木的暴烈杀气当面冲击,身前压力剧增,下盘竟微微松动。情知不能任凭对手抢先出刀,一声清啸,身法闪动,长剑顺势挥出,剑芒直射出半尺开外,已经是使出了十成功力。
腾格木双眉一扬,左足踏前砰然落地,右臂挥动,匹练似的刀光划过长空,笔直地斩向秦茂阳的前胸。刀光之凝练夺目,盖过了那道如灵蛇游动的剑芒。
当!刀剑相撞,火星飞溅。双方甫一接招,都想着抢占先手,谁也不愿意示人以弱,针尖对麦芒,碰撞激烈。
长剑颤动,呜呜有声,两股寒热交织的劲气沿着剑柄攻入秦茂阳体内,令他无从化解,难受得险些当场喷出一口鲜血。这是极其罕见的异种真气!秦茂阳骑虎难下,当然不能就此认输,强压丹田内翻涌的气血,足踩八卦方位,剑交左手,反削对手后背要穴。腾格木惊咦一声,想不到秦茂阳左手剑同样出色,侧身挥刀反扫,又是当的一声剧震,蛮横霸道的劈开来剑。
天玄道长、胡笑天等无不皱眉,秦茂阳和腾格木的内力明显相差一截,以硬碰硬极为不智。胡笑天眼力更胜一筹,瞧见秦茂阳左右两侧肌肤颜色有异,心中一动,莫非腾格木修炼的内功与众不同?
秦茂阳左右手腕皆被震得发麻,头脑一冷,立即游走出剑,展开轻功身法腾挪飞闪,但见无数剑花映日怒放,忽开忽灭,勾勒出玄奥莫名的神奇画卷。在一片绚烂的花海中,偏偏腾格木粗鲁不解风情,挥刀乱斩,刀光所过之处剑花湮灭,将秦茂阳的精妙招式尽数破坏。只见刀剑来去,狂风肆虐,金铁交鸣声连绵不绝。腾格木经验丰富,每一刀劈出从不虚发,内力震荡之下,秦茂阳双手虎口尽裂,鲜血染红了剑柄。恶斗当中血珠飞溅,在长街上映出一朵朵暗红的血花。
众人看得心旌摇动,只觉得那血花是如此的刺眼,恨不能以身相代,助秦茂阳一臂之力。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人人跺足狂吼:“秦茂阳!秦茂阳!秦茂阳!”吼声震天,就连久经战阵的战马都立足不稳,摇头嘶鸣。
第七章 长剑斗剑(下)
第六卷 关中风云录 第七章 长剑斗剑(下)
w长街鏖战,峰回路转,无人感觉疲累,均是振臂大呼,气氛高涨至沸点。。)恒山派门下更是拼命嘶喊,连甘雨琦等几位女弟子也抛开了矜持,鼓掌尖叫。
胡笑天却保持着钢铁般的冷静,默然不响地注视着滕格木的一招一式,仔细揣摩其刀路变化,同时急思对策。他很清楚,自己若是错过一分一毫,便是对不起秦茂阳流出的鲜血。
强,很强,非常强!胡笑天越看下去心底越凉,即使撇开招式经验杀气等因素不说,单以内力修为而论,滕格木已接近战锋的水准了!战锋是谁?玄宗的嫡传弟子,黑道第一青年高手,灭世霸王决修炼到了第八层的巅峰境界!胡笑天虽破开了第一重禁制,又屡获奇遇,至今也不过是第八层中段的修为,离巅峰之境尚有较大的差距。换句话来说,即便是他下场,内力方面也同样拼不过滕格木,比对手差了一筹。那么该如何出奇制胜呢?
秦茂阳耳听众人鼓励呼喊,奋起余力,忽然间剑交右手前刺,左手二指哧的一点,剑气射出,击中了滕格木的前胸。“胜了!”恒山派众人忍不住高声欢呼。话音未落,滕格木毫发无伤的腾空跃起,在半空中霹雳般大喝一声,刀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头劈到。秦茂阳的反击激起了他的凶性,一怒之下使出刀法中的最强杀招,刀势笼罩,封死了秦茂阳的闪避路线。
当!秦茂阳蹬蹬蹬连退七步。终于控制不住小腹内翻滚的气息,哇的喷出一口血箭,五指麻木,长剑当啷坠落在地。
腾格木总算保留有三分理智。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挥刀杀人,哈哈仰天狂笑:“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到底是谁胜了?!”
长街两侧霎时间静默如坟地,只有那嚣张得意的笑声在空中回荡,仿佛刀刺针扎一般,让人难受得只想以头撞墙。
若论观战者中,心情最难受最恶劣的当属燕王朱棣。他自幼便跟随父亲征战天下,纵横南北。成年之后又镇守北部边疆,杀敌无数,习惯了享受胜利,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失败!何况在大明的疆土上。被蒙古勇士击败,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耻辱!若此事被有心人加以宣扬,告到皇帝面前,以朱元璋唯我独尊,傲视蛮夷的心态。如何能接受这等结果?要知道朱元璋先后击败了陈友谅、张士诚,又兴兵北伐,亲自领军将蒙古皇帝驱逐出中原,威震万里河山。是真正逆天而起的草莽豪雄,一旦获悉此事绝对会龙颜大怒。朱棣虽然是统率千军万马的燕王。心性磨砺得坚如金刚,但一想到父亲震怒时可怕的模样。也不禁双腿打颤,背心冒汗。眼看秦茂阳弃剑吐血,他又恼又恨,暗暗后悔自己多此一举,以致于自食苦果,或会导致自己声望大跌。
道衍适时提醒道:“王爷,腾格木乃是挑战我方两人,秦茂阳虽败,仍有另一人尚未出场。”朱棣强作镇定道:“龙争虎斗,确实精彩!但愿下一阵此子能给本王带来惊喜。”
恒山派众弟子惊呼道:“秦师弟!”“师兄!”五六人飞身跃入场中,有的扶住秦茂阳,有的掏出丹药喂给他,有的却拔出长剑指向腾格木,怒喝道:“兀那蒙古汉子,笑什么笑?有本事再战一场!”
腾格木笑声忽沉,按刀道:“莫非南朝汉人输不起吗?”
天玄道长岂能任凭门下弟子围攻对方,令门派蒙羞,大喝道:“住手,统统给我回来!”声音一顿,冷冷道:“腾格木,我徒儿内力不如你,败了无话可说。不过我方尚有胡公子未曾出手,最终比武的结果如何还言之过早,你莫要得意猖狂。”
滕格木冷笑一声,斜眼瞥向胡笑天,不屑道:“你的剑术比姓秦的还要差,干脆主动认输算了,若被我不小心一刀杀了,追悔莫及!”他见胡笑天与秦茂阳斗剑时只守不攻,误以为此人武功有限,根本没把这个对手放在眼里。
胡笑天不理他的威胁,朝秦茂阳肃容一礼,沉声道:“秦兄,你已竭尽所能,虽败无憾。胡某此战若能胜出,至少有一半功劳当记在秦兄名下。”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泛起惺惺相惜之感。秦茂阳勉力笑道:“胡兄,拜托了!我相信你一定能获胜,灭了蒙古人的威风!”胡笑天道:“请秦兄拭目以待!”秦茂阳笑道:“好!”说罢甩开同门的扶持,朝朱棣遥遥行了一礼,挺直腰身自行退开。恒山众弟子狠狠瞪了腾格木几眼,亦跟着退回天玄道长身后不提。
腾格木遭到对方的冷落,如同一拳打到了棉花堆里,浑身力气无处宣泄,又恨又怒,叫道:“喂,你到底战是不战?”
胡笑天微微一笑,朗声道:“滕格木,你刚刚战罢一场,我不愿占你的便宜,且容你休息片刻恢复体力如何?”
滕格木怒道:“不需要!”刀尖转动,沉腰下蹲,摆开了出击架势。他自信满满,只想着尽快地击败对手,炫耀胜果,岂会愿意拖延时间?
胡笑天前足虚点,左手轻捏剑诀,右手长剑竖起护住前胸,正色道:“大明剑客胡笑天,请阁下赐教!”其实他刚才的言语行为,都别有深意,正是要激怒滕格木,令其失去平常心。要想击败这等强敌,必须一点一滴的争取获胜因素,才能看到成功的希望。滕格木傲慢狂妄,轻敌冒进的表现,正中他的下怀。
腾格木急不可耐地大喝道:“杀!”杀声尚在舌尖滚动,整个人已如猛虎下山,疾扑而去。刀光闪耀,力重千钧,刀刃破空带起的刺耳尖啸声,刺得旁人耳膜生疼。即便是不懂武功的平头百姓。也可看出这一刀凶悍至极,简直有开山裂石之威!
胡笑天手腕一振,长剑连刺,霎那间与敌人弯刀连碰十三下。每一剑刺去,都巧妙地对准了腾格木刀势中最弱的一点,令对手的刀劲运转受阻,最后一剑连刺带削,将弯刀斩落之势斜引向外侧。有了秦茂阳的前车之鉴,他自不会跟腾格木硬拼内力,而是充分发挥快剑特长,以快制慢。以巧破力。
众人眼前一花,刀剑交触密响,跟着刀光猛然劈落到长街之上,轰的一声大响。碎石泥土飞溅而起,纷纷低声惊呼。甘麻刺、道衍、天玄道长等人不约而同的的望向胡笑天,刮目相看。
腾格木一刀劈空,脸皮燥热,郁闷得几欲发狂。又是一声大吼,刀光卷扬,带着漫天的粉尘泥土,肆意攻去。胡笑天则采取后发制人。稳守反击的策略,绕着对手四面游走。剑幕护身,泼水不进。但见刀光剑光交相辉映。如同两团银球快速滚动,除开有限的几人,其他人根本看不清交锋的细节。忽然,腾格木连人带刀腾空飞起,照着胡笑天当头就是一刀。这一记杀招化繁为简,直慑心魄,已暗暗契合刀道真意,刚才秦茂阳便是败于同样一招之下。
杀气锁定,胡笑天避无可避,被迫举剑硬接。当!刀剑一触即分,胡笑天如遭雷击,蹬蹬蹬不由连退三步。腾格木精神大振,狂笑道:“我看你还能撑到几时?!”说话声中挥刀劈去,当当当又是三刀连斩,一口气把胡笑天震退十余步!
朱棣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上,手中紧紧攥着马鞭,险些要攥出水来,想不明白胡笑天为何以短击长,甘居劣势?甘麻刺则是心中大定,若非瞥见朱棣满脸乌云,当场便要抚掌叫好了。
胡笑天好不容易卸去狂猛的刀劲,举剑斜指对手,咬牙道:“腾格木,你没吃饱饭吗?再来!”脸色忽红忽白,嘴角竟流出一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