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蒋屠户无疑被最后一句话所打动,悻悻道:“行了,赶紧剥掉这家伙的衣服,咱们走!”
话音方落,那仰躺在地的死尸四肢微动,胸口起伏,哇的喷出一口污水,缓缓睁开了眼睛。
河岸上霎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众汉子头皮发麻,四肢冰凉,心脏狂跳几yù裂开,冷汗自额头一滴滴渗落下来,每个人都闪过一个恐惧的念头——诈尸!传说之中,尸体死而复活后会追索生者的阳气,血淋淋的吃人血肉!众汉子面面相觑,胆小的几乎哭了出来。
那复活的尸体眼睛微微一转,目光掠过众人,刷的挺腰坐起。
“我的娘呀,快逃命呀!”不知是谁喊出一嗓子,众汉子激灵灵打个寒颤,转身便跑,生恐落在了最后被活生生的吃掉。那蒋屠户终究胆子大些,逃命时顺手扛起麻袋,死都不撒手。
胡笑天茫然四顾,除了那些吓得屁滚尿流的陌生汉子,视野里看不到活动的人影。他深吸一口气,以手撑地慢慢站起,望着身前奔涌的河水,感受着脚下厚实的大地,任凭清晨第一缕霞光落在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他没有死,没有离开熟悉的人世。
胡笑天摸了摸身上湿透的衣衫,看着四周堆积的杂物和死尸,略一思索,便猜到了自己身处此地的原因,回想起密室中那段不堪回首的rì子,百感交集,不胜唏嘘。不管阎九出于什么原因考虑,以假死的方式让他脱身,已然是仁至义尽。他就算有再多的不满,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都得一一忍受。他很清楚,阎九必将修炼九转轮回**,他们两人之间不可能再续前缘,但身为孩子的父亲和母亲,这份天然的联系纽带将相伴一生,无法割裂。
胡笑天长啸一声,把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他被困在密室中两个多月,与世隔绝,不知江湖上又发生了什么变化?五族会盟早已结束,谁又一飞冲天,名扬天下?青龙会和白云宗联手后,是否露出了狰狞爪牙?宋谦等人是否仍在长安、洛阳一带徘徊?而且按时间推算,他很可能已错过了参加举荐考试的机会,谋取一官半职的打算就此落空。那下一步该如何行止?是先去和宋谦等人汇合,还是尽快赶往京城博取一线机会?他摸遍全身,结果空空如也,没有路引也没有铜钱银票,根本是寸步难行。当务之急不是考虑如何去搅动江湖风云,而是要想一想到底该如何活下来?
胡笑天的鞋子早被洪水冲走,赤着双脚大步走到河堤上。只见四野平坦,杂树丛生,西南方隐隐有炊烟升起,应有村庄聚集。他垂眼看去,地面上有几行杂乱的脚印,正是奔往西南方向,想起方才那些汉子魂飞魄散的模样,不禁摇头一笑,抬脚便行。
旭rì东升,霞光万丈,垂柳如碧,阡陌。
胡笑天路过一个池塘时,索xìng跳入水中,把脸上身上的污泥洗个干净,免得又惊吓到他人。
“喂,兀那汉子,你在我家池塘扑腾什么?想偷鱼吃吗?”忽听一声大喝,但见一条肤sè黝黑的汉子手拿铁叉气冲冲地奔来,脚下如风,转眼跑到池塘边上,怒目圆瞪。
胡笑天微笑道:“这位大哥,你误会了。我因满身是泥,暂借这塘水冲洗一下,绝无他意。”边说边走出池塘,浑身湿漉漉的好不狼狈。那汉子听他说话条理分明,带着明显的外地口音,心中的怒气不觉减了五分,疑惑地问道:“你叫啥名?从哪来?怎么连双鞋子都没有?难道被人打劫了?”胡笑天苦笑道:“我姓胡,因昨夜突发洪水,不小心被大水冲入河中。天幸我及时抱住一根浮木,没被当场淹死,一路漂浮下来,直到了前头浅湾处水流变缓,才得以脱困上岸。这位大哥,请问你尊姓大名?你们村属于哪一府那一县管辖?”那汉子挠挠头,道:“我们村是八里湾村,属于开封府杞县地界。我叫刘大柱,乡亲们都叫我‘大柱子’。你是读书人吧?讲话啥的跟别人不一样。”胡笑天点头道:“我读过几年书,考过秀才。”刘大柱肃然起敬,忙邀胡笑天到家中做客。胡笑天也不矫情推脱,当即应承下来。刘大柱跳进塘中叉了两尾鱼,用草绳串起,当先往村子走去。
胡笑天见他叉鱼时动作敏捷,一击即中,故作不在意的问道:“大柱哥,你是不是练过武功?”刘大柱摇头道:“哪里算是练武?不过是跟着我爹练了几年拳脚,强筋壮骨,叉鱼猎兔还行,跟人比试的话就差远了。”胡笑天又问:“你们村子里练武的人多不多?”刘大柱道:“都是家传的把式,没啥好稀奇的。主要是担心遭到盗匪祸害,每一家总得有男人撑着不是?”胡笑天心中一动:“莫非附近藏有山贼?官府不派兵清剿吗?”刘大柱啐了一口,道:“盗匪来了有粮草就能打发,官兵来了要刮地三尺,你还指望他们剿匪?他们比盗匪还狠呢!说来说去,还得靠自己。”
一路走来,遇见的村民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胡笑天,大概未曾见过如此怪异的外乡人。刘大柱时不时停下来解释,说胡笑天乃是水龙王送来的秀才公,落水未死,暂时到村里歇脚。整个八里湾村几百口人,没一个读过书的,便是里长也只识得一到十的数字而已。不过半个时辰,刘大柱捡到秀才公一事便传遍了村落。
刘大柱的家位于村东头,一排三间草房,前后都用篱笆围起,算是简单的小院,前院养了几只鸡,晾晒着几串鱼干,还种了两棵核桃树。后院则是菜地,篱笆上爬满了瓜藤。刘大柱离家尚有数十步,只听一声犬吠,一条黑sè短毛土狗哼哧哼哧冲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光腚男孩,嘴里叫道:“爹,爹!”
那黑sè土狗扑到刘大柱脚下,欢快地摇着尾巴。刘大柱将土狗一脚踢开,指着那又黑又壮的男孩笑道:“胡秀才,这是我儿子,小名铁蛋!”胡笑天笑道:“铁蛋?真是名符其实呀,这身子骨很结实。”说话间那小男孩奔到近前,一把扑到父亲怀中,转眼打量着胡笑天,黑漆漆的眼珠里满是好奇。刘大柱笑道:“儿子,快叫秀才老爷!这可是文曲星下凡,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几回。”胡笑天忙道:“大柱,我不是什么‘老爷’,只是一个落难的书生。铁蛋,我姓胡,叫我‘胡叔叔’即可。”铁蛋也不怕生,脆生生地叫道:“胡叔叔!”胡笑天道:“大柱,我没啥见面礼送给你儿子,若是你不嫌弃,我给他取个大名可好?”刘大柱大喜望外,忙不迭地道:“好,当然好啊!您是文曲星,给铁蛋取名那是他一生的福气!”胡笑天想了想,道:“铁从金,土生金,金生水,便叫‘刘均涛’如何?”刘大柱咧嘴笑道:“秀才公取的名字,哪有不好的道理?就是它了!”
进了刘家,一位系着围裙的年青妇人迎了出来:“孩子他爹,咋回来了?咱家那几亩地都伺候完了?”刘大柱把脸一板,沉声道:“瞎嚷嚷干啥呀?死眼子的,没瞧见家里来了客人?这位可是秀才公!赶紧烧水做饭,得空把这两条鱼收拾干净,煎了吃。”那妇人脸sè微红,向胡笑天瞟了一眼,自去忙碌不提。铁蛋挣脱下地,追着母亲叫道:“娘,娘,我有大名了!”
刘大柱不好意思的笑道:“胡秀才,我婆娘没见过世面,粗声粗气的不懂礼数,你别见怪。”胡笑天摆摆手道:“大柱,我看嫂子勤俭持家,手脚麻利,你运气不错,娶了个好女人呀。”刘大柱放下铁叉,嘟哝道:“好啥好,这么多年只生了一个娃!我几个堂兄弟,哪一个不生了一窝小崽子?”
“咳咳,你这混小子,生不出娃娃光怨媳妇吗?怎么不怪自个没得屁本事?”正屋里走出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农,满面皱纹,身材佝偻,单手拄着拐棍,不时咳嗽两声。
刘大柱憨笑道:“爹,知道你心疼儿媳妇,我不过就是随便说说,哪敢真个埋怨人家。”指了指胡笑天,又道:“这位是胡秀才,因失足落水被冲到咱们这儿,好巧不巧与孩儿撞上了,便请他来咱家做客。秀才公人很和气,刚刚还给铁蛋起了大名呢,叫刘……刘什么来着?”
胡笑天道:“刘均涛,平均的‘均’,波涛的‘涛’。刘老爹,小侄有礼了!”双手一搭,端正地行了一揖。
刘老爹侧了侧身,笑道:“俺祖辈都是粗人,没学问,都是瞎起名,铁蛋有了这么响亮的名字,rì后说一门亲事也容易许多。大柱,你这做爹的,可不能忘了秀才公的恩情!”刘大柱忙点头称是。胡笑天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老伯若是太过见外,小侄都不好厚颜打扰了。”刘老爹笑了笑,让刘大柱回屋拿一双新鞋,给秀才公穿上。
胡笑天套上草鞋走了两步,满意地点头道:“不错,这鞋子做得很好,走路挺舒服。”刘大柱自豪地道:“这是俺婆娘的手艺,十里八乡谁不夸好?每逢集rì,我都要拿几十双到城里卖钱,一双鞋可以换两个铜板。”
便在这时,忽听人声嘈杂,数十人簇拥着涌到刘家门外。为首的中年男子衣服光鲜,颇有几分派头,扯起嗓子喊道:“大柱子,出来!”
刘大柱莫名其妙,走到院外问道:“里长,你带这么多乡亲上门来,莫不是出啥大事了?”那里长往院里暼了一眼,指着胡笑天道:“我听说你带回一个可疑的男子,就是此人吧?”刘大柱解释道:“里长,人家是读书的秀才,昨夜不小心失足掉到了河里……”那里长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打住!谁能证明他是秀才?他有路引吗?万一他是‘一阵风’那帮强盗假扮的,你能分辨出来吗?此人形迹可疑,来历不明,我要绑了他去见官,交由县太爷处置。”刘大柱急得脸红脖子粗:“胡秀才绝非强盗,你不能无缘无故抓他!”那里长冷笑道:“什么狗屁秀才!他是不是强盗你说了不算,自有官府去审讯定罪。刘大柱,你若包庇疑犯,危害左邻右里,大伙儿可不答应。”他身后的十多条青年汉子摩拳擦掌,纷纷叫道:“大柱子,让开吧!”“大柱子,别轻信外乡人!”
胡笑天听得事情牵涉到自己身上,暗暗奇怪,举目一扫,发觉人群后头有两人躲躲闪闪,目光游移,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与其他村民大相径庭。微一转念,立时记起今晨曾在河岸上与他们碰过面,不由心中雪亮,原来是恶人先告状!
第二章 损人利己
正文 第二章 损人利己
第二章 损人利己
“放屁!”佝偻身子的刘老爹霍然挺起身cāo起铁叉迈出门外怒道:“蒋老四你想仗势欺人颠倒黑白踩到我刘家头门都没有!你们这帮蒋家的小兔崽子有哪一个不服气的来试一试这把铁叉!”刘大柱急忙扶住老父顺手抢过铁叉道:“爹让我来!咱老刘家的没一个孬种!”
那里长识得厉害赶紧闪身后退尖叫道:“反了反了!你们是鬼迷了心窍竟敢窝藏疑犯按大明律该一同治罪。给我绑了他们几个!”一伙青年汉子轰然答应亮出了暗藏的棍棒跃跃yù试。
便在这时左右两侧各涌来六七个青壮村民手里都拿着锄头木棍等家伙扬声骂道:“姓蒋的你们要不要脸几十个打一个吗?”“我rì你姥姥的打架谁怕谁!”他们人数虽然较少气势却胜过对方大步逼近过来时堵在门外的蒋家众人不得不主动后撤。
刘大柱喜滋滋地招呼道:“六叔、十叔、二哥、五哥、八哥、十三弟、十六弟你们都来了!”那些后来的村民纷纷向刘老爹问好显然都是刘氏一脉的后裔。
转眼之间小院外便形成了蒋家和刘家两帮人的对峙局面。
那里长怎都料不到刘大柱如此维护一面之交的陌生人眼看局面失控要变成蒋、刘两大姓的混战铁青着脸叫道:“大柱子为着一个外乡人你要和乡亲们翻脸吗?莫非他许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可别犯傻小心当受骗!”
胡笑天拍了拍刘大柱的肩膀挤到前面拱手道:“里长我乃兰州府秀才原本是要赴京城应试选官的因不慎落水漂流至此惊扰了众位乡亲勿怪。”他这么简单一站沉稳如山不怒自威尤其是一双冷凝如电的眼眸扫视过去那里长和蒋家众人心底一凛竟平白升起曲膝跪伏的冲动。他修炼灭世霸王决多年霸气稍稍外放岂是普通村民所能抵御得了的?
那里长毕竟见过些世面心道好重的官威比县太爷都强几分!登时萌生怯意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咳咳你说自己是秀才要赴京城为官?有何证明?”蒋家众人不傻一辈子能见着县官就不错了何况遇见一个京官?自古民不与官斗谁敢对京官动粗?不待里长吩咐一个个赶紧收起棍棒惶惶然只想溜走。
胡笑天微笑道:“胡某的身份凭证都由随行护卫保管就在开封府中。若蒋里长不肯相信随我赴开封一行必不教你失望。”
那里长哪有胆子去开封府追查就坡下驴道:“既然你说你有身份证明我且相信你一回。假如rì后出了岔子我找不着你我找刘大柱算账!我们走。”
胡笑天道:“慢着!里长昨夜突发洪水前头浅湾处堆积了许多淹死的禽畜和无名尸还你立即组织乡亲们去收拾掩埋干净。此时天气炎热尸体腐烂后则化为尸毒污染水源一旦爆发瘟疫届时老人和小孩极易丧命。”
话音一落不论蒋家、刘家的青壮年都是悚然动容嗡嗡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刘老爹道:“秀才公绝非凡人他所说的话必有道理。蒋老四你还不召集人手?若是你蒋家怕沾了死人的晦气我刘家出人!”
那里长也不含糊大声道:“村里每一户出一男丁带锄头铲子都到河湾处集合谁家不卖力气的年底记一账。”众人乱糟糟的答应一声有的回转家中取工具有的直接奔向河湾。
混在人群中的蒋屠户和黑子对视一眼汗出如浆。他们刚才逃跑时太过匆忙杀猪刀、板车、渔网等都遗落在河滩尚未回头捡拾。全因听闻刘大柱捡到一个落水生还的秀才猜到所谓的“诈尸”并不是真的尸体复活所以揣掇本姓里长来闹事企图赶走唯一的知情人好掩盖他们大发死人财的秘密。谁知事情急转直下对方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危机还让乡亲们去河湾掩埋尸体——那些罪证还落在原地呢!只要乡亲们眼睛未瞎难道猜不出是谁做的丑事?他们抬眼望去正好接触到胡笑天冰冷如刀的眼神不由满心透凉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秀才!
接下来的情形正和胡笑天预料的一样去到河湾掩埋尸体的村民发现了那大半车腐肉以及附近遗落的刀具、渔网等物。有人认出了那杀猪刀乃是蒋屠户每rì剔骨砍肉所用的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原来蒋屠户暗地里做这等没本钱的勾当竟然捞取腐肉出售坑害同村百姓!愤怒的村民立即回头捣毁了肉铺不过蒋屠户见机得快早早逃离了八里湾村不知所踪。平rì与他交好的几名闲汉则不幸成了替罪羊被众人一顿好打。
刘大柱回到家里时仍是愤愤难平说起蒋屠户的黑心肠大骂不休天晓得平rì买的腊肠腊肉有多少是从河里捞来的死猪死鸡制成?这蒋屠户为了几个臭钱损人利己罪大恶极。说不定自己生不出第二个娃娃便是定期向蒋屠户买肉吃的缘故。痛定思痛看来以后除了自家养的种的别家的都不能相信了。
第二天恰好是集rì刘大柱背起媳妇编好的几十双草鞋天未亮便出门赶集。胡笑天跟着他一同路去往二十几里外的杞县县城。他如今身无分不论是要和宋谦等人传递消息还是直接奔赴京城都要设法与魔教教徒先取得联系。若是杞县没有魔教的秘密据点则要赶赴其他城市寻找。
杞县多杞柳古称杞国秦置雍丘县五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