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暮春天气。师徒此际已劳顿不堪,三缄曰:“前面老柳之中,谅可蔽载阳之日。暂且入息片刻,再行不迟。”狐疑曰:“师其劳不堪任耶?”三缄曰:“自云游已来,无时止息。
即得刹观,稍停步履,总未将大道炼习深深,心虽歉然,无如外功未满,纵极况瘁,又何辞乎。“谈论至斯,已到柳下。
赤松子见三缄师徒同来老柳息肩,思欲一试其道,云头按落,扭身化为孩子,以树根为枕,卧于柳荫。师徒来至其间,一同坐定。三缄目视孩子熟卧,乃怜之曰:“谁家儿童,卧于此地?倘蚁虫入耳,为害不小!”因时以手与彼拂之。然手拂儿童,心在大道,不知不觉,将指明掐了一下。孩子忽然痛哭,破骂不休。三缄曰:“吾见尔卧于树根,恐有蚁虫误入耳内,为尔拂着,不意指下重了,小哥还宜海涵。”孩子听得此言,将手擦目,擦之许久,睁目一视而笑曰:“尔道士耶?吾奉祖命,往雪平山请道士来家,与吾祖伏鬼,奈道士远出,未克迎来。今正有缘,相逢萍水,不如请尔到吾家去,代驱鬼魅焉。”三缄曰:“尔祖所遇何鬼?”孩子曰:“心鬼耳。”三缄曰:“胡为心鬼?”孩子曰:“心鬼甚于阴鬼。
阴鬼只知害人头痛眼花,收伏尚易,惟此心鬼,最难驱遣。时而欲富,富若不得,则怀奸使诈,求垄断而登之;时而欲贵,贵若不得,则面谀容悦,入权门而媚之。更有甚焉,欲色则逾墙钻穴,寡廉鲜耻不顾也;欲酒则豪吞渴饮,失仪丧德不惜也;欲气则横眉怒目,詈父骂母不畏也。吾祖生平所最恨者,此心鬼。而心鬼偏住于吾祖腹中。素闻雪平山有一道士,善能制伏,祖故命吾往迎。殊奉命而来,空身而返,大失所望。不料在此又遇道长,何幸如之!“三缄曰:”雪平道士收此心鬼,所用何物耶?“孩子曰:”左提华盖,右执意剑。欲除心鬼,非此二宝,不能收之。“三缄曰:”心鬼有几?“孩子曰:”彼言心鬼只一,而傍此心鬼而作弄者则有三。“三缄曰:”尔祖父必欲收此心鬼者何为?“孩子曰:”吾祖欲修昆仑宝地。然此宝地,原要清空。有是心鬼牵缠,何能俾昆仑之地,清净无扰,空灵无欲乎?“三缄曰:”尔祖欲去心鬼,以修昆仑,是昆仑在中,而不在上下也。“孩子曰:”若昆仑于上,惟不死者修之,玄中妙道,尽于此矣。“三缄曰:”据尔所言,尔祖其炼先天大道者。吾等正宜参访,以求大道之精。“孩子曰:”尔即见之,吾祖恐不乐见也。“三缄讶曰:”如何?“孩子曰:”吾祖最厌道士耳。“三缄曰:”尔祖既乐大道,何又厌道人耶?“孩子曰:”道名先天,其名美矣,其道高矣。深造有得,可证仙品,祖故甚喜于心。今之学道者,或以聪明自恃,巧于作弄,而旁门出焉,左道亦因乎旁中之旁,而由此起焉。致令炼道人儿厌常喜新,学至半途,而易辙改弦,习于旁左之门者日益众,活将先天大道弄得颠颠倒倒,吾祖是以厌之。“三缄曰:”听小哥言,进吾大道多矣!“孩子不复与言,立起身来,略拂衣尘,傍柳而隐。
三缄以为柳之神也,不知乃赤松所化,特以试道者。自得孩子一番言语,参悟大道,愈见精明。于是辗转流连,不忍舍柳而他游。狐疑曰:“夕阳将坠,师不急寻宿所,恐不免晚途奔走之劳。”三缄曰:“尔上前面速为访之!”狐疑去,三缄师徒缓步在途。未几,狐疑回,禀曰:“历此不远,有一古刹焉。”三缄曰:“内有僧道乎?”狐疑曰:“只一老衲耳。”三缄喜,遂率诸徒向古刹趋奔。
维时赤松子乘云天半,得遇紫霞而言曰:“尔弟子三缄,道已得半。吾化身往试,知其可成者,即在指顾之间。”紫霞曰:“全赖众真等指点频频,吾望速成,以好复命。”紫霞言毕,突见复礼子乘云至,止曰:“吾师急归,道祖有文来洞。”紫霞闻说,即约赤松子入洞闲谈。搭肩而行,不时已到。二真人捧视飞文,内言:“明日诸仙同聚八卦台,有言吩咐。”将文视已,共饮黄粱。
俄而,洞前起了一阵阴风,愈吹愈厉。紫霞曰:“此正暖和天气,春风原不鸣条。是风狂厉如斯,所主何兆!”赤松子曰:“吾与尔且出一观。”紫霞然其言,当即停杯,挽手出视,遥见西面黑雾腾空。紫霞曰:“春有东风,其风起自西者,必妖属也。”忙忙入洞,凝神而默会之。苏来,顾谓赤松子曰:“灵宅子在虎喷山下,操炼万鬼阵势,以害三缄。兼之三服、乐道被伊迷弄,参拜为师,食了背道灵符。尔我他时不免又战于此阵。明日拜见道祖,宜将是言禀之。”赤松子曰:“灵宅子数次阻道,道祖不即除之者,待彼知悟也。殊彼累为诸真所败,其心不服,今复炼兹大阵,以待三缄,真打入阴山,尚不足以蔽其辜者!”言毕,二真叹息不已。无何饮罢,赤松子辞归洞府。
次日,八境宫高竖聚仙旗,飘飘荡荡。诸真等或乘龙凤,或跨鸾鹤,纷至沓来。一时同集台前,侍立左右。宫内金钟三击,玉鼓频催,道祖登台。诸真人参拜以还,如前侍立。道祖顾盼良久,乃向紫霞而询曰:“大道不明于天下,直使旁门左道炫世称长,俾世人误入其中,所行多索隐之事。无怪背父忘母,忤逆遍乎寰区。王母伤之,旨请上天,嘱吾遣一门徒,托生尘世,阐明大道。吾前饬尔选得虚无子入胎临凡,迄至于今,未见复旨,徒令绣云仙阁寂然空立。尔胡奉命不以复命为期?”紫霞真人俯地奏曰:“弟子自奉师命,所遣虚无子临凡脱化,以阐大道,始而迷于名利,弟子力加磨炼,牧羊化外,已历数年。及脱难归来,事亲为乐,庭帏株守,复遣之四表云游,广积外功,而今又越数载。至弟子所传大道,虚无子略已心得,指顾可望其成。但所收门徒,现有五十余人,功仅进乎一二步,祈师稍为宽限。道阐明时,自先于师前奏之,然后带领三缄入绣云阁中,以收入道能成之士。”道祖曰:“此事原非易易。然三缄功已至斯,宜急成全,命复王母。尔诸真等,俱当三缄是护,以成此道焉。”诸真人异口同声,应诺如响。
紫霞又复奉曰:“吾真人中护者颇众,独有灵宅子累阻阐道之路,欲置三缄于死地。前奏吾师,师曾斥之,以后不得暗起毒念,如复傲命,罚为野仙。昨蒙赤松真人见三缄云游,化一儿童以试道之深浅,祥光拨转,来于天际,得晤弟子。弟子邀入洞内,身刚坐定,忽听风声怒号。出而视之,西角黑雾迷漫,阴风震动。凝神默会,方知灵宅子拥得野鬼三万六千,兼以背道灵符,迷弄三服、乐道,统率野鬼,炼成大阵,欲毙三缄。岂不以大道将成,而又中止乎?伏望吾师止灵宅此时,以免道中人又犯一番杀戒。”道祖曰:“灵宅子既炼万鬼大阵,或为三缄助道之用,亦未可知。此时师即咎之,彼假以为护道计,纵欲加以大罚,又何能耶?待至他时,果然用以阻道,师将《太极图》付尔,立化彼躯为乌有。”言罢,道祖入宫,诸真人亦同归洞。
紫霞与赤松子刚出八境宫外,遥见灵宅怒目**。紫霞等心恨平日所为,不与交谈,忿气而行。灵宅走上前来,以手拉定,大声言曰:“紫霞野道,乌得无故妄奏师前!”紫霞曰:“吾所妄奏者何?”灵宅子曰:“吾在虎喷山,得遇野鬼无依,统率在兹,为传道计。尔胡以阵炼万鬼、欲诛三缄之言奏吾?”紫霞曰:“尔毋饰言,掩一时耳目。如尔从未阻道,吾不尔怪。
单指尔阵设阴风,安对吾师阐道雅意?这且不为尔责,尔又何得将三缄弟子三服、乐道服以符篆,迷彼心性,为万鬼大阵之统?“灵宅子曰:”三服、乐道自言与师分散,道无所传,不过暂投吾门,求指进境。吾以一片真衷护道,尽为尔掩,反奏吾以不情。吾初不欲害三缄,而今势逼处此,俟将鬼阵炼熟,不惟诛三缄性命,亦且誓不容尔!“紫霞曰:”待尔阵成时,吾亦要来试之!“灵宅释手,曰:”尔好好打点,老仙去矣!“紫霞谓赤松子曰:”灵宅子真反道败德人也!今非道祖谈论三缄之功,先为奏闻,异日万鬼阵内,恐无以制彼!“言已,与赤松子分手而散。祥光起处,各回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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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九头怪出户班师 八境宫假言传道
灵宅子欲设阵以诛三缄,按下不提。紫霞真人见灵宅子这番气象,知三缄师徒于途程中必受其害。故回洞府,忙呼正心子、复礼子、虚灵子、灵昧子、诚意子曰:“访三缄所至之方与所居之刹,如或遇害,即速报之!”数子领命,陆续查访,无有参漏。
三缄自得赤松点化,大道颇有进益,时时感激于柳神。因谓诸弟子曰:“今日孩子所说,无一非道。吾得听此数言,不啻师承十日教也!”狐疑曰:“师以为柳神所化。弟子以为天上金仙,化作小孩而为吾师导以进境耳。”三缄曰:“此事吾尚猜疑未定。”师徒谈谈论论,古刹已到。
举首仰视,山门额上大书金字曰“八境宫”。三缄暗思:“八境宫中,乃传道之祖也。”于是疾趋而入,与寺僧市以香炬,拜舞座前,无非望道祖匡扶,俾大道早成之意。拜已,又为老僧言曰:“吾师徒在刹暂居数日,凡一切饮食费用,概行自备,奔走不烦老僧。”僧曰:“古刹名山,原为僧道所祝道长居此,四方八面门户俱可辟之,惟东厢一室,久为山邻锁去,不可辟焉。”三缄曰:“其中有宝物乎?”老僧曰:“谁肯将宝藏于古刹?”三缄曰:“如是,其不可辟者何也?”老僧附三缄之耳,低声言曰:“有怪。”三缄点额不语。
狐疑已窃听之,是夜更深,暗至门前,向内偷观。杳无所有,惟空空一室,宽敞可爱而已。狐疑以闭塞此门为山邻之误,刚欲归寝,忽闻室内一声响亮,如千钧石坠。狐疑惊觉,仍窥门隙,见有二光闪灼,恍以灯球照耀室中。久之,二光渐小而隐。隐约片刻,倏又照如白昼,旋复转为黑夜。离奇变幻,状不可名。狐疑视已多时,不觉将门震动,室中白气一股,直投门隙,如风触物,吻吻有声。狐疑不能阻之,竟穿门隙而出。
自白气出室,绝无所见。狐疑亦慵于窥伺,退归寝所,以炼道功。
却说此室之内,有一九头烈马,修成人体,常在八境宫殿现形,惊物左右。山邻聘请巫师,时为和解。恐人误触此怪,将室紧闭。三缄师弟在八境炼道,怪已知得,恨不能吞之。历此廿里许,有一搏龙潭,内一巨螺,炼道百年,亦能化作人形,常与潭中婆龙相善。二怪道法高妙,九头烈马频相往来。故见三缄师徒炼道于此,烈马喜甚,飞身来潭,向巨螺、婆龙言及此事。
巨螺曰:“彼炼彼道,吾修吾身,同为造道之人,何容自相残杀?”九头烈马曰:“吾等修道,历尽苦辛,以时计之,千余载矣,尚不能脱兹兽壳。今幸机缘相凑,不如将彼吞噬,以补吾等身躯,或易于成,未可知也。”巨螺曰:“尔所言炼道八境宫者,其人何名?”九头烈马曰:“但见师徒约有十数,其名其姓,则不知之。”巨螺曰:“尔归探听,如系寻常道士,或可作厉;若属三缄仙子,乃奉命阐道,随身法宝甚多,且其所收门人,半皆精怪,尔我有何法术,敢欺侮耶?”九头烈马曰:“如此,待吾回宫访之。”即时辞别,归隐室内。庸心静听,业已二三日,无有呼及何姓何名者。
烈马访之不得,将身化一老叟,假意入宫焚香,言饫老僧。
老僧曰:“彼师弟才入宫日,吾问名姓,彼告以什么‘三缄’。”烈马闻之,飞奔来潭,向巨螺曰:“果是三缄耳。”巨螺曰:“既是三缄,尔宜蹈矩循规,切毋事生意外。”婆龙曰:“巨螺兄何畏三缄如是之甚?”巨螺曰:“三缄奉上天命,为道祖所遣,一止一行,皆有仙真护持。噬之弗得,反自寻死路也,乌得不畏!”婆龙曰:“尔畏三缄,吾不畏之!”九头烈马曰:“如婆龙不畏,吾等今夜乘其不备噬之,可乎?”婆龙曰:“可。”二怪商议停妥,于傍晚时驾动妖风,将欲行矣。巨螺又止之曰:“是三缄也,不惟命奉上天,尔等噬之,必遭天谴,而且随身法宝亦复多多。吾不忍尔二人修道有年,一旦丧失。如其不听吾语,为彼宝物伤却,那时追悔,嗟何及乎?”婆龙不以为然,与九头烈马驱风竟去。
鼍更三转,三缄师徒俱各安寝。二怪乘隙入刹,密布黑气。
三缄知有妖魔窥探,暗将飞龙瓶抛之。此瓶遍体火生,光芒四射。二怪骇,急速退出。谁知此瓶不舍,竟追出刹外。二怪妖风驾起,腾于空际,瓶亦由空际而逐焉。二怪回首视时,此瓶化为火龙,张牙舞爪。波龙、烈马势不可支,刚欲飞奔入潭,早被飞龙一爪抓定婆龙,一爪抓定烈马。二怪急不能脱,忙化为细小坚石,龙爪抓之不着,方得逃入潭中,所恨遍体负伤,羞见巨螺,暗暗养好伤痕,深恨三缄入骨。于是商议去到三奇灵关,搬动三位游神。此三游神原在气海中修成,第一乃马精,第二乃猿精,第三乃毒虎精也。道法甚大,无可与敌。烈马来此,哀求相助,以复仇恨。游神询曰:“尔欲复者何人之仇?”烈马曰:“三缄耳。”游神曰:“是奉阐道之命者乎?”烈马曰:“然。”游神曰:“此人仙宝甚多,不可以力战,只可以智龋尔归静候,看彼路向何地,仍于前面设八境宫以迷之。如彼入宫时,将一概仙宝与伊收却,然后噬之不难矣!”烈马得命,潜回八境宫内,静候三缄。
三缄师徒自到八境古刹,已住十余日。一日辞别老僧,又奔前途。来到玉房山下,倏然天地昏黑,微风拂处,香气逼人。
刚转山丫,瞥见无数道士,络绎不绝。三缄异,立视路侧。前道士陆续已过,后之道士跨鹤者飞鸣天半,骑虎者一啸生风。
二队过余,三队中数十道姑容颜绝妙,各持尘尾,纷纷而来。
三缄曰:“是道士也,不知去何地面,如此其多?”旁一道士曰:“八境宫中,道祖示期,今夜讲道,故诸真同至以候之。”三缄曰:“凡人可容去乎?”道士曰:“杂于吾等队内,虽不能进道祖宝座,亦可以听其讲论焉。”三缄闻之,欲睹道祖容颜,遂随道士等步步前进。行约数里,遥见宫殿高耸,诸道士争先恐后,竟向此地而投。三缄师徒犹恐趋奔不及,忙忙迫迫,兼程而行,转眼间已到宫外,千寻石级,次第登之。石级登余,俯视其下,不啻万丈深,视其上,星光月影,若见眉梢。由兹入重门,其门高大异常,上悬三个大金字,较诸他日所住之八境宫,模样更广数围。
入了首门,来到二重厅外,立一老道,高声言曰:“凡我道中人,谅将所炼法宝随身带至,可并拿出,交与收宝道士。
俟见道祖后,退出殿庭,一一给还。“言犹未已,但见各取宝物,交与老道。老道书名收之。三缄亦将飞龙瓶、隐身旗取出。
狐疑上前阻之,曰:“师毋造次。想吾师徒四境云游,皆赖此宝,岂可轻失?况弟子观道士行动举止,似非仙侣,恐为山精所化,以迷弄师徒者。不若各行他所,以避妖魔。他日师道成时,再见道祖未晚。”云牙道人与绣雾道人曰:“此缘难遇,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