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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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云阁-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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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想到为官荣华,大哭不止。哭已,倚石而眠。俟至睡梦初醒,日已西坠,忙忙促促,将薪伐下,束而荷归。老妪詈曰:“尔今日归何迟也?未必要将老妪莩死耶!”七窍泣曰:“儿因近日手足为茅茨所损,举动艰难,采薪稍迟,望母见谅。”老妪曰:“吾知此役尔不耐任,非力加鞭楚,不能畏吾。”遂入房中,持一索出,抓着七窍,七窍不能转动。片时之际,将身捆定,吊于庐外榆树枝上,以鞭笞之,连笞数百,体无完肤。珠莲见而心伤,跪地求宥。老妪曰:“尔毋代人祈也,吾责尔夫后,将责尔矣。”七窍痛楚难当,只冀老叟归来,一为解救。殊意老叟杳无踪迹,至待老妪鞭笞足意,始解索放下。七窍释已,又将珠莲吊着,如鞭笞七窍一般,尽力笞余,天色已晚。老妪自去厨内烹粟而食,也不呼及七窍夫妇。

    二人忍着饥饿,暗地商曰:“事势如斯,不死何待?”即将捆躯之索各持一束,乘得老妪鼾声大起,走出庐外,意欲同缢于此。刚以索儿搭上树枝,忽然山外一声响亮,火光数十朵,直向夫妇同缢之处而来,曰:“勿忙,勿忙,吾等来与尔商。”七窍、珠莲以为老叟前来救己,立于树下候之。及光火到时,殊非老叟,乃是凶恶鬼物。有持索者,有持刀者,有持毒药者,有持小斧者,紧将夫妇团团围着。持索者曰:“尔学吾缢死好。”持刀者曰:“尔学吾剔死好。”持药、持斧者曰:“尔学吾毒死、砍死好。”一时尔争我夺,顺扯横拉,七窍、珠莲已骇半死。久之,众鬼曰:“彼刚二人,如何能代吾等之众?”倏一大肚鬼欣然来前曰:“尔辈毋容争夺,可让此男女与吾作水牢代焉。”分开众鬼,独将七窍夫妇手拉而行。众鬼哗然,乱打乱击,直到天将发晓,始行四散。

    惟大肚鬼弗舍,向七窍夫妇叩拜不已,曰:“尔等苦难过日,不如代我在水国中坐三载水牢。三载后,尔代寻着,又复投生,奚必在兹日受罗唣?”叩拜已罢,竟将夫妇拉去。林外一叟,白须白发,突如其来日:“鬼物毋得如此,此二人终列仙班,何可加害?”言毕,拐杖一举,鬼化乌有。七窍夫妇虽为老叟救援,已被群鬼骇痴,遂呆立于林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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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回 逃庐外虎狼相逼 寄贤母残毒交加
    老妪早起不见七窍夫妇,手持竹杖寻来。见得二人尚然呆立不动,大声骂曰:“尔夫妇生平好惰,徒享安逸之福。一为老身驱使,尔即愿死,以逃懒命。昨夜持索来此,谅已缢毙矣,为何尚在树下对立如是耶?尔如不死,待吾将尔击毙。”言已,手持竹杖,极力乱打。七窍夫妇知无人救,只得双双跪地,泣而求曰:“祈母饶儿命二条,儿身世世把恩叨;愿将躯报高深德,贤淑芳名万古标。”老妪曰:“尔欲吾饶,却也容易。从此驱使惟命,不怠不惰,吾即恕之。如其故辙乃循,吾必束尔二人,沉诸潭水。”七窍夫妇同声应曰:“二次再违母命,以及愿死等情,任母如何,心甘不怨。”老妪曰:“尔毋徒诳一时,转眼又变心志也。”七窍夫妇曰:“誓不敢矣。”老妪曰:“尔既知悔,速归烹粟,与吾食之。吾为儿媳,真真抱气不少!”七窍夫妇果然归庐,炊起烟来,将粟烹好,奉母食后,夫妇同食。食已,七窍自忖:“不去采薪,恐老妪难容。”遂持斧爬上山巅,奋力将薪砍齐束妥,荷之而返。珠莲忙忙促促,亦汲水而回。老妪喜曰:“尔夫妇今日发了愤志,待吾烹一山豚与尔食之。”言罢入内。七窍暗喜,私谓珠莲曰:“想吾夫妇在部衙时,每食必有珍馐,还嫌厨人烹调弗善。自出衙外,不惟珍馐不得,即粗粟亦未尝饱。早知福享在前,今受困穷,胡不当初学食粗粝,以免今日如斯作难也?兹承老母赏烹山豚,夫妇食之,亦润一润肚肠,看此担荷之力稍增长否?”刚言至是,老妪出,向七窍夫妇曰:“山豚之肉,毛不可去,去则味不鲜矣。”遂将山豚一个,毛深寸许,也不洗洁,抛入鼎中,炊火烹之。约煮片时,提出碎割,尚有鲜血流于肉上。碎毕,装在盂内,呼七窍夫妇同餐。二人见此情形,停箸不食。老妪詈曰:“尔夫妇不食,未必嫌吾不洁乎?”七窍曰:“儿不敢嫌,因受风寒,心不欲耳。”老妪曰:“七窍既受风寒,珠莲又胡不食?”珠莲无言可对,勉强举箸。将近口角,臭气难掩,出而呕吐。老妪大怒,扭发击之。珠莲大哭呼饶,老妪不舍,愈击愈力,击得血流满面,尚不肯休。七窍是时虽甚忿恨,奈不敢出诸其口。老妪曰:“吾见七窍面带悲忿之色,殆欲顺妻逆母乎?”七窍曰:“儿不敢存是心矣。”老妪曰:“尔毋诳吾,吾知尔念抱不平,几欲出之于口者,以畏老身故也。吾且舍尔妻而击尔焉。”将当珠莲舍却,扭着七窍,与击珠莲无异。七窍受击,亦如珠莲之呼救不止。少顷击毕,老妪定息,指珠莲而言曰:“吾为击尔夫妇,腹已饥矣。尔可将粟速速烹来!”珠莲不敢违,忍着痛楚,来至厨下,烹而饷之。老妪食讫,又大声詈曰:“吾先无儿媳,倒还不忧不虑,快快活活。自尔夫妇投吾膝下,只意卸却重累,福享清闲。岂料有媳有儿,更添一番忧气。”詈罢大哭,哭罢又詈。

    珠莲、七窍实难过日,夫妇计议,乘夜他逃。走到前宵寻死之地,心恐鬼物又至,转向西行。行约里余,耳听虎啸狼号,声震山谷,夫妇骇甚,暗暗坐于老柳树下,以待天晓,然后寻一无虎狼处以逃之。未几,启明星出,天已发白。七窍谓珠莲曰:“吾来妇不趁此逃,恐老妪寻来,难免受苦。”珠莲曰:“东西南北不知所向,将何逃乎?”七窍曰:“逃出荒凉,访问途程,仍回都中,方可保全性命。不然,必为老妪击毙矣。”珠莲曰:“如是,须急行之。”言犹未已,倏见腥风大起,败叶飞扬,四五虎狼,竟投柳下。二人魂不附体,将身一缩,隐入蓬蒿。虎狼到斯,若为未视也者。夫妇见此心乃稍适,暗想:“不过片刻,彼必他游。”殊知虎狼慵于行走,反绕柳而卧。足足卧到午刻,其虎始去。

    狼睹虎去,亦尾之行。

    夫妇见之,心甚暮之。方欲走出蓬蒿,老妪又至。东张西望,有如捕鼠之猫,口里喃喃,不住骂曰:“老妪今日将尔寻得,誓必击死,以免淘神。”七窍暗谓珠莲曰:“物类虎狼刚去,人中虎狼又至矣,可奈何?”珠莲曰:“吾与尔身毫勿动,彼寻不着,自然归庐。”不料老妪寻觅之力倦,低声言曰:“吾力馁矣,且在此地暂为歇息。”遂背老柳,向前面坐下。七窍夫妇五内战惧,欲行不可,欲退不能,只得屏息蓬蒿中,弗敢稍动。老妪坐已,又从而骂曰:“尔夫妇如是顽梗,寻得后,即不击毙,必送与人,自兹以后,决不要尔矣。”骂甫毕,又来一老妪,见柳下妪而言曰:“张老姥来此胡为?”老妪曰:“李母不知,吾家老叟于石缝内救得夫妇二人,无所依归,拜吾二老为父母。吾叟好善,往朝南海未回。不意二人不依吾教,累累作梗,心甚歉然。”李妪曰:“自己儿媳,须好教之。”张妪曰:“今而知禽兽至蠢,皆易于教者,其难教者,莫过乎人也。试如妪言。吾若寻着,驱之异地,断不使再处吾庐。但不知二人逃于何所?”李妪以手指曰:“尔所背之老柳脚下蓬蒿深处者,非耶?”张妪掉头视之,果见七窍、珠莲犬卧于是。妪气极,解下腰带,束二人手,拉回庐中,仍然吊于树枝,鞭抽不已。七窍夫妇号泣求饶,李妪劝慰数番,张妪之怒始解。

    夫妇得释,拜了张妪不击之德,又拜李妪劝解之恩。拜罢,张妪曰:“李母慈良可喜,吾将尔夫妇送彼为儿媳焉。”李妪曰:“人生在世,贵有儿媳以奉事。世之无子者,或祈神拜佛,或另娶小星,无非求一继起人儿,以绵祖宗血食。尔二老生平无出,值兹晚景,忽得此佳儿佳媳,何幸如之?”张妪曰:“吾前无儿媳,常怨己何不幸而乏嗣,人何多福而有子。乃闻之有子者言:‘儿妇为冤孽,不若无子无媳,尚得清闲。’吾暗思之,胡以吾所喜者,为人所恶;人所喜者,为吾所恶?皆以未有儿媳,故不知其情也。今而受兹忧气,始知有子不若乎无。尔如欲焉,愿以相赠。”李妪笑曰:“汝能舍耶?”张妪曰:“吾实不愿也。”李妪曰:“既承尔赠,吾将导归吾庐矣。”遂谓七窍夫妇曰:“尔愿随吾否?”二人曰:“愿。”李妪曰:“如愿,可拜谢张妪。”夫妇诺,拜谢张妪后,即随李妪去。

    李妪举动儒雅,不善发言。二人在途,窃自喜曰:“此妪慈善,吾夫妇可过日矣。”行不数里,已至其宅。极目视之,虽系茅草结成?较计张妪所居,稍为宽敞。夫妇入,拜了李妪,认为慈亲。前数朝煮粟烹茶,李妪随彼二人,从不乱骂一语。

    七窍夫妇暗暗告天日:“幸得神明默佑,得此慈母,俾吾夫妇出于陷阱,而登坦平。如获归都,吾必列牲以谢。”夫妇自此嬉戏宽闲,不似张妪室中无所措其手足。他日,李妪身坐堂上,呼出七窍夫妇,低声告曰:“厨内之薪已无几矣。尔夫妇可于明日一同上山,采集归来,以备后用。”夫妇欣然,果于次日同携斧去,采得薪归。李妪笑谓之曰:“人生宜勤俭,勤俭,持家根本。如奢华懒惰,必受困苦。这是一定之理。尔夫妇既为老身子媳,吾言当敬听之。”七窍曰:“母言金石,敢有不遵?”孰意李妪自吩咐后,无复再言。

    七窍、珠莲久久怠玩不堪,李妪又呼入堂中,重新教导。

    二人以妪甚慈善,毫无畏惧,反斗口四舌焉。李妪曰:“尔夫妇以吾慈善,不若张妪之严厉为可畏耶?若不施点威风,必不知老身厉害。”是夜,突将夫妇束捆在地,持刀碎割其肉。割一次,则哀声大喊,有如豕鸣。李妪笑笑嬉嬉向夫妇而言曰:“老身将尔懒筋抽尽,自能勤以操家矣。”可怜七窍夫妇受割此遭,遍体生红,衣不能服。不知李妪从又如何待法?自有下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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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回 紫阳山持斧遇道 李妪宅悟道谈元
    七窍夫妇遇着李妪,以为良善不暴。殊知张妪之威在外,怒仅击以拳杖,李妪之威在内,怒则割其皮肉。夫妇被割一次,一见李妪,如见毒虎。二人是时反以张妪为贤而怀思不言。

    日复一日,刀痕已好。李妪各予一斧,促之上山,曰:“尔夫妇今日采樵,每人重要百斤,少在八十。如数不足,休归见吾。”言罢,笑容可掬,似一慈良之母。七窍夫妇跪地哀告:“祈老母念儿夫妇从未出力。薪重八十,即能采集,万不能荷之而归。还冀垂怜,稍减一二。”李妪曰:“尔夫妇欲傲吾命乎?”二人泣曰:“命不敢傲,只求老母再为稍减耳。”李妪笑曰:“可再减二十,六十决不可少。吾先悬秤以候,尔夫妇须急急采之。”二人领命,携手上山,将薪采齐,难于担荷。正值计无所出,忽有二农自山左来,见得七窍、珠莲而询曰:“尔二人姊弟耶,夫妇耶?”七窍曰:“夫妇也。”二农曰:“在此胡为?”七窍且泣且诉,备将李母毒于驱使,一一与言。二农曰:“如是,尔又得母虎而事之矣。此妪当日曾割死子媳数辈,尔夫妇事彼,终必为其所毙。今幸遇吾二人,且作一顺手情儿,将薪代尔荷归。”夫妇闻之,拜谢不已。二农撩衣扎袖,荷薪前行,其去如飞,转瞬已到李妪之宅。七窍夫妇艰于步履,久之始至。

    歇息片刻,同入禀曰:“儿等已荷薪归矣。”李妪喜形于色,以秤称之,每担约计七十余斤。李妪曰:“薪重如此,儿媳均能扭荷,则明日八十之数,运回不难矣。吾粟久熟,速去食之。”食后,李妪曰:“今日已殆,尔夫妇各宜早卧。”二人唯唯。日刚西坠,即入室而卧。七窍在榻私谓珠莲曰:“此日全靠二农,明日老妪又要八十斤之重,吾夫妇纵能采得,无人代荷,如之奈何?”珠莲曰:“好人还被好人救。如不能荷时,恐又如今日之遇二农,未可知也?”七窍曰:“安得农人而日日遇之哉!设或一日无遇,则吾夫妇难免碎割矣。”言言语语,竟到天明。老妪在外呼曰:“尔夫妇可早起烹粟,食后上山。

    趁此晴天,多采柴薪,以防阴雨。“夫妇闻呼即起,烹粟而食。

    食毕,持斧竟去。

    采到午刻,将薪束好,重而难运。七窍曰:“今日所采,较昨日更重,如何荷归?”珠莲曰:“暂待一时,必有农人由此归者。”殊待许久,并无行人。七窍曰:“久候无人由此经过,恐逾老妪所定时刻也。且缓缓负之。”珠莲曰:“尔不待人帮荷,薪重若是,乌能胜任?”七窍沉吟良久,曰:“薪止四束,吾夫妇共荷一束而行,不过三四往来,亦可荷荆”珠莲曰:“夫言甚屉。”遂共荷一束,曲折下山。行未里余,珠莲呼曰:“肩如刀刺,可暂歇片刻。”歇定后,复向前进。刚行数武,七窍又呼曰:“肩若针锥,可再歇一时。”夫妇二人彼此交歇,直到天色已晚,始荷一束以归。老妪曰:“尔夫妇稍勤一日,又怠惰乎?”七窍、珠莲跪地言曰:“儿非好惰,实因薪重无力,难以运之。”老妪曰:“昨日所荷匪轻,何以归之又早?”七窍曰:“昨日早归者,以有农人代荷也。”老妪笑曰:“尔夫妇亦能倩人,今日胡不倩耶?”七窍曰:“今日此径无人,所以夫妇共荷一束,艰难万状,日夕始归。”老妪曰:“诚如尔言,尔夫妇苦矣。可速食粟。”珠莲、七窍以为老妪烹粟以待,同入厨中。老妪曰:“今日之粟不必用箸,不必用盏,可以手掬而食。”夫妇闻说,不知所以,恐老妪别有烹粟法儿,在厨待之。移时,老妪捧一木器出,笑谓二人曰:“尔夫妇入山采樵,至晚始归。老身今日无薪作食,此以生粟数合赐尔夫妇,须尽食之。不然。必加以前日之刑罚。”夫妇畏甚,勉强同食。食已,老妪曰:“食此生粟,可能果腹乎?”七窍曰:“承老母所赐,腹已充矣。”老妪曰:“如是,速将所伐柴薪一一运回,以了今日之事。”夫妇不敢傲,只得又向采薪处,以共荷焉。无如天色昏黑,举趾殊难。夫妇同行,不为荆棘所缠,即为茅茨所刺,受尽无限辛苦。足荷至东方发白,才将所伐运完。老妪曰:“薪既运楚,速去烹粟,以便食后又往采之。

    今日宜早荷归,倘再如昨日之迟,决不尔宥。“七窍夫妇应声入厨。不一时,将粟烹好,与老妪共食。老妪嬉笑劝夫妇加餐,面如菩提,温柔可近。食毕,即促持斧上紫阳山。

    夫妇坐在山巅,想到受斯折磨,悲泣不已。久之,珠莲曰:“徒事悲泣,有何益哉?不如将薪伐齐,另外设策。”正言之际,倏一道士由山林而出,口内歌曰:“世人都欲享福力,不知此福不长寄;有时荣盛有时衰,荣时欣喜衰时泣。荣时好似上天堂,衰时无殊入地狱;有其衰时受琢磨,何若随我入山去。

    修成大道乐逍遥,不受人间半点气;趁此年华尚壮强,如一老矣悔无及。“歌毕,七窍夫妇疾趋上前,跪地牵衣,苦求指示。

    道士曰:“指示不难,恐尔心不坚稳,止于半途。”七窍曰:“吾夫妇而今正坠陷阱,如道长垂悯,度吾夫妇出此苦恼,誓愿炼修大道,不敢有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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