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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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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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珠默然。这总算是一种安慰,但究不知他真心如何?也许口中否认,心里真有悔意。那样子倒是自己该懊悔孟浪了。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却还未了咽。她心里在想,错了一步,错不得第二步,宁可落下笑柄,也不能自误一辈子,无论如何得要试出他的真心来。

一念到此,立刻有了计较。要试别人的真心,先得自己表示真心,她毫不迟疑地打开一只描金皮箱,从箱底取出首饰箱来,开锁揭盖,送到胡雪岩面前。

箱子里有玉镯、宝石、戒指、珠花、金镑、珈南香手串,都用新棉花包着,此时一样一样揭开来放在桌上,五光十色,令人目眩。胡雪岩不解所谓,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献宝干什么?』

『我的私房都在这里。喏,你看!』她捡起一扣存折,递给胡雪岩。

『你自己的东西,用不着给我看!』他不着存折,顺手抛在首饰箱里。

『这些首饰,我自己估一估,值两万银子。你看呢?』

『我不大懂。』胡雪岩说∶『快收起来!财不露白。如果这时候外面有个贼在偷看,以后就危险了。』

『 不要紧的!这房子严密得很,围墙极高,不怕贼来。』妙珠略停一下,回入正题∶『我留着这些东西无用,说不定如你所说,叫贼偷了去,反害得我心疼,不如交了给你。』

『交给我做什么?』

『咦!那还不是随便你,做生意派点本钱也是好的。』

听得这两句话,胡雪岩的感想极多,但最后却是笑了出来,想到『唱本』

上的故事∶公子落难,花园赠金,大魁天下,奉旨归娶。看起来,妙珠多少也有这样子的想法。

这一笑,显得有些轻侮,妙珠微感不悦,正色说道∶『我是诚心诚意的正经话。』

『我晓得你是诚心诚意。可惜,』胡雪岩想了想,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你这番诚心,用错了地方。』

『怎么呢?诚心待人还会错?』

『本心不错,用得不得当。你要遇见一个肯上进的穷书生就好了,将来不说中状元,进京赶考中个进士好了,明媒正娶,还挣副诰封给你。那有多好?』

『我不稀罕。只要┅┅』

『只要怎么样?』

『只要┅┅』妙珠很吃力地说∶『只要你不变心就好了。』

胡雪岩默然。觉得所遇到过的几个女子,以妙珠用心最苦,胁之以死,动之以利,先怕嫁不成,嫁成了又怕人变心,心眼儿这么多,将来怕难得相处。

他的心里很矛盾,有畏惧也有怜惜,因而既想设法将刚结上的红丝剪断,却又觉得割舍不下,就这踌躇莫决之际,听得妙珠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跟你一样,做事不会懊悔的。将来都看你!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姓胡是姓定了。』

听得出来,这是从心底掏出来的真话。她有这样的表示,自己便再无别的主意好打。但是胡雪岩也警觉到,此时不宜轻许诺言,宜乎硬起心肠来,言明在先。

『你这样一片诚心待我,我怎么肯变心。不过,我有为难之处,你也该体谅。将来有不得不让你委屈的地方,你肯不肯咬起牙关来承受?』

妙珠咬一咬牙,答了一个字∶『肯!』

『那就好了。什么委屈,这时候也不必去说它,总之将心比心,到时候你肯为我设想,就晓得我要你受那种委屈,也是无奈。』

这番话暧昧难明,妙珠认为必须问个清楚∶『你倒说说看,是啥委屈?

让我心里也好有个预备。『

『譬如说,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委屈了你?』

『象这样,不算委屈。』妙珠又问∶『还有呢?』

『还有?』胡雪岩摇摇头,『一时无比说起。反正都是这种事出无奈的情形。我们先谈明天,我起了以后,你怎么样?』

『自然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这样的答复,是可以意料得到的。但说出口来,有声音灌入耳中,少不得要想一想,这一想,便有疑问了。

『你是过惯了热闹日子的,一个人清清冷冷,熬得下来吗?』

话问得很坦率,也很实在,可是妙珠却觉得不中听,因而语声中便有不服气的意味∶『你看着好了,看我熬得下来,熬不下来?』

熬不下来又如何?胡雪岩心里在想,将来红杏出墙丢了自己的面子。这件事非同小可,必得好好想个办法。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说不算也不行,那就只有一条路好走。

对这一重姻缘,一直优柔寡断、访煌游移、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胡雪岩,恢复了他的明快果断的性格,『妙珠!』他用毫不含糊的语气说∶『这些东西你自己先收起来,有机会我替你做点「小货」,是你的私房,我决不来动你,至于丢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你等我明天一走,就收拾收拾行李,我再来接你,我想把你摆在上海。』

到底有了个明确的了断!转弯抹角,终于逼出了他心里的话,妙珠大为

欣慰。但是,他还有个芙蓉在那里,又将作何处置?

『此刻在苏州的「那一个」呢?』

『你是说芙蓉?』胡雪岩毫不迟疑地答道∶『我拿她摆在湖州。』

这就很容易明白了,他预备立三个『门口』,除了杭州在老家,上海、湖州各一处。上海是繁华之地,而且要做生意,就碍常住上海,比较上以自己的处境最优越。

妙珠苦心设计,做作得太久,这时候再也不愿掩饰她的真情,收好她的首饰箱往床里枕头边一放,随即便贴住他的身子坐下,两手环抱,抱住他的上半身,将脸偎依在他肩头,深深地吸着气,显得极其满足恬适似地。

三十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门,妙珠惊醒了问道∶『是不是阿金?做啥?』

『是我。』阿金高声相答∶『古老爷来了。说有要紧事情,要跟胡老爷说。』

于是妙珠推醒胡雪岩说知究竟。他披衣起床,开出门来,古应春歉然说道∶『对不起!吵醒了你们的好梦。有个消息,非马上来告诉你不可。』

胡雪岩睡意犹在,定定神问道∶『什么消息?不见得是好事吧?来,来,进来坐了谈。』

『不必!我直截了当说吧!五哥派了专人送信来,上海洋商那里,事情怕有变化,庞二那里的档手出了花样┅┅』

『是那个性朱的吗?』胡雪岩打断他的话问。

『是的。就是那个外号「猪八戒」的朱观宗。』

『这个人我早已看出他难弄。』胡雪岩摇摇头,『你说,他出了什么花样?』

『五哥派来的那个人很能干,讲得很详细。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猪八戒』野心勃勃,想借庞二的实力,在上海夷场上做江浙丝帮的头脑,因而对胡雪岩表面上『看东家的面子』,不能不敷衍,暗地里却是处心积虑要打倒胡雪岩。

自从古应春跟洋商的生意谈成功,由于事先有庞二的关照,猪八戒不能不跟着一起走。坏在胡雪岩不在上海,一时不能签约,而古应春又到了同里,造成可乘之隙。据尤五打听来的消息,猪八戒预备出卖胡雪岩,他已跟洋商接过头,劝洋商以他为交涉的对手,他也愿意订约保证,以后三年的丝,都归此洋商收买,而眼前的货色则愿以低于胡雪岩的价格,卖给洋商。

『这家伙是跟洋商这么说∶你不必担心杀了价,胡某人不肯卖给你!你不知道他在实力,我知道,他是空架子,资本都是别处地方挪来的,本钱搁熬在那里,还要吃拆息,这把算盘怎么打得通?不要说杀了价,他还有钱可赚,就是没有钱赚,只要能保本,他已经求之不得。再说,新丝一上市,陈丝一定跌价,更卖不掉。』古应春越说越气,声音提得很高,象吵架似地∶『你看,这个忘八蛋的猪八戒,是不是汉奸?』

『你不必生气。我自有治汉奸的法子。』胡雪岩好整以暇地喊道,『妙珠∶你叫阿金先弄些点心来给古老爷呢。』

『不必,不必!我吃不下,气都气饱了。小爷叔,』古应春说,『我看只有一个法子,一面你或者请刘三爷,赶到南浔去一趟,请庞二出来说话,一面我赶回上海,联络散户对付猪八戒。』

『庞二是孙悟空,治猪八戒倒是一帖药。不过,还没有到要搬请齐天大圣出来的时候。』胡雪岩又说∶『至于联络散户对付猪八戒,打狗要看主人面,庞二面上不好交代,』

『小爷叔!』古应春真的有点着急,『你处处请交情,爱面子,你不想想人家跟你不讲交情,不讲面子,』

胡雪岩想了想,笑了,『我已经有了法子。』他说,『猪八戒识相的,我们善罢干休,他如果不识相,那就真正是「猪八戒照镜子」,我要搞得他「里外不是人」。』

『好啊!小爷叔,你说!』

『不忙,不忙,先坐下来。』

等胡雪岩拖他进了『新房』,妙珠已经草草妆成,一夜之隔,身分不同,古应春笑嘻嘻地叫一声∶『阿姨,恭喜,恭喜!』

『不敢当。』妙珠娇羞满面,『古老爷请坐,啥事体生气?听你喉咙好晌。』

『现在不气了。』胡雪岩接口说∶『快弄点茶水来,我渴得要命。』

于是妙珠唤来阿金,一面伺候胡雪岩漱洗,一面张罗着招待客人。胡雪岩说『有了法子』是宽古应春的心的话,直到慢慢洗完了脸,才真的筹划出一个办法。

于是胡雪岩一面陪着古应春吃早点,一面授以对付『猪八戒』的秘计。

古应春心领神会,不断称是。等谈妥当,古应春即时动身,赶回上海,照计行事。

依照预定的步骤,他首先去看洋商,怡和洋行的大班吉伯特,那个原在东印度公司任职的英国人,极善于做作,一见古应春的面,首先表示惋惜,当初谈成交后,不曾先签下一张草约,于今接到欧洲的信息,丝价已跌,所以不能照原定的价格成交,他个人表示非常抱歉。又说∶如果当初订下草约,则此刻照约行事,总公司明知亏本,亦无可奈何。怪来怪去怪古应春自己耽误。

『是的,草约不曾订,是我自误。不过,中国人做生意,讲究信义,话说出口,便跟书面契约一样有效。』古应春从容问道∶『欧洲的丝价,是否已跌,我们无法求证。我只想问一问∶你是不是仍旧愿意照原价买我们的丝?』

『抱歉!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吉伯特答道∶『如果你愿意减价百分之十五,我们依旧可以交易。』

『不行!』古应春答∶『你向任何一个中国商人买丝,都需要这个价钱。』

谈判决裂是在意中。古应春离开抬和洋行,立即赶到二马路一家同兴钱庄,取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存入『福记』这个户头。

『好的!』同兴的伙计说,『请你把折子给我。』

『没有折子。』古应春答道,『我们是裕记丝栈,跟福记有往来,收了我的款子,请你打一张收条给我。』

生意上往来,原有这种规矩,同兴钱庄便开出一张收据,写明『裕记丝栈交存福记名下银五千两整』,付与古应春。同时又通知了福记,有这样一笔款子存入。

『福记』就是『猪八戒』的户头,他的名字叫朱福年。一接到同兴的通知,深为诧异,因此等古应春去拜访他时;首先但提到这件事,『老兄,』

他问,『我们并无银钱上落,你怎么存了五千银子在我户头里?』

『这是胡先生的一点意思。』古应春答道∶『胡先生说,平常麻烦你的地方很多,早想有所表示,现在丝上赚了一笔,当然要送红利。』

『不敢当,不敢当。』朱福年忽然装得忧形于色地,『应春兄,你是刚回上海?』

『是的。』

『那么,怡和洋行的吉大班你碰过头没有?』

『碰过头了。』我就是为这件事,来向你老兄讨教的。吉伯特说欧洲的丝价跌了,要杀我们的价。你看,该怎么办?『

『这┅┅我正也为这一层在伤脑筋。洋人坏得很,我们要齐了心对付他。

他要杀价,我们就不卖。『

『你这里实力充足,搁一搁不要紧,我们是小本钱,搁不起。』

『好说,好说。』朱福年试探着问,『应春兄,你那里的货色,是不是急于想脱手?』

古应春点点头,面色凝重而诚恳,『实不相瞒,』他说,『这票丝生意,如果先没有成议,各处的款子都还可以缀一缓,因为十拿九稳了,所以都许了人家最近料理清楚。想不到煮熟了的鸭子又飞掉,只好请老兄帮忙,让我们过一过关。』

『不敢当,只怕我力量有限,作不得主┅┅』

『当然不会让老兄为难,』古应春抢在前面说,『跟洋人做生意,不是这一回,再困难也不能走绝路。老兄也是内行,晓得洋人的厉害,所以我们这票丝,跌价卖给洋人,无论如何不肯。我跟吉伯特已经说过了,不管向哪个中国人买丝,都非照原议的价钱不可。只要大家齐心,不怕洋人不就范。

我想这样,便宜不落外方,我们少赚几个,老兄帮了我们的忙,总也要有点好处。『

接着古应春便说了办法,拿他们的丝卖给朱福年,照吉伯特的原价打个九五折,换句话说是,给朱福年五厘的好处,算起来有一万六千银子。

古应春的神态,看来恳切,其实是安排下一个陷阱,如果朱福年知趣,收下那五千银子的『红包』,高抬贵手,仍旧照原议,让古应春代表同业跟吉伯特去打交道,订约成交,利益均沾,则万事全休。无奈此人利令智昏,一只手如意,一只手算盘,心里在想,一转手之间,有一万多银子好赚,而且归自己出面订约,马上就变成同业的头脑,这样名利双收的机会,岂可错过?『

只是心花虽已怒放,表面还不能不做作一番,『应春兄,只要我力量够得上,无有不效劳的。不过,我是依人作嫁,这件事做是可以做,照规矩总碍先跟东家说一声。歇个三、四天,给你回音好不好?』

这两句托词,早在胡雪岩意料之中,古应春心里好笑,一1165 只脚已经被拉住了,他还在鼓里!当时答道∶『是的。规矩应该如此,不过总要拜托老兄格外上紧。』

『我晓得,我晓得,最多四天工夫,一定有确实回信。』朱福年又说∶『那五千银子,决不敢领,请你带了回去。』接着便拿钥匙要开外国银箱取银票。

『不!』古应春将他那只拿钥匙的手按住,放低了声音说∶『老兄,我们迟早要付的,四天以后有了确实回信,我再把余数补足。』

『嗯,嗯!』朱福年还不大懂他的话。

『老兄,』古应春的声音放得更低,『这笔生意,怎么样一个折扣、怎么样出帐,完全听你老兄的。如果是照原价出让,我们再补一万一千银子到福记。』

这是叫朱福年作弊,意思是他大可跟庞二去说,为了帮胡雪岩的忙,照吉伯特的原价,先行垫付,帐上十足照给,暗中收下一万六千银子的回扣,这也是做法之一。朱福年一时无从决定,当然是先保留着这条路,所以点点头说∶『那也好!我们到时候再结帐。』

于是欢然辞别。回到裕记丝栈,古应春找着尤五,不曾开口,先就得意

大笑。

由于古应春一到上海就忙着跟洋人与『猪八戒』打交道,匆匆一晤,尤五只知道胡雪岩已授以『锦囊妙计』,却不知其详,所以这时看他得意大笑,虽觉欣慰,更多困惑,急于要问个明白。

古应春说了经过,他还是不明白,『这里头有啥「窍槛,?我倒不懂,』

尤五问道,『四天以后,照你的价钱卖给猪八戒,无非白白让他得一万六千银子的好处,外带捧他做个「老大,。』

『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等我修起一封书信来,刘三爷一到,直投雪得,那时候就要叫「猪八戒照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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