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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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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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看原来是给什么地方?』

『一笔是答应支持船厂的造船经费,每月一万两。现在设厂造船,全由福建关税、厘金提拨;这一万两不妨改为甘饷。』这是变相增加福建负担的办法。胡雪岩心里好笑,左宗棠的算盘,有时比市侩还精;但只要不累浙江,他没有不赞成之理。因而点点头说∶『这一层,我想马中丞决不会反对。』

『另一笔协济曾相的马队,也是一万两。照我想,也该归我。雪岩,你想想其中的道理。』

『曾相从前自己定过,江苏协济甘饷,每月三万;听说每月解不足。大人是不是想拿浙江的这一万两,划抵江苏应解的甘饷?』

『是啊!算起来于曾无损,为什么不能划帐?』就事论事,何得谓之『与曾无损』?胡雪岩本想劝他,犯不上为这一万两银子,惹得曾国藩心中不快。转念又想,若是这样开口一劝,左宗棠又一定大骂曾国藩。正事便无法谈得下去。因而将到口的话又缩了回去。

这下来就要算广东的接济了。广东的甘饷,本来只定一万;造船经费也是一万,仿照浙江的例子协甘,共是两万。左宗棠意思,希望增加一倍,与福建一样,每月四万。『这一定办得到的。』胡雪岩说,『蒋中丞是大人一手提拔,于公于私,都应该尽心。事不宜迟,大人马上就要写信。』『这倒无所谓,反正蒋芗泉不能不买我的面子,现在就可以打入预算之内。』『福建四万、浙江七万、广东四万、另加江海关三万,,目前可收的确数是十八万;一年才两百十六万。差得很多。』『当然还有。户部所议,应该协甘饷的省份,还有七省。江西、湖北、河南三省,等我这次出关路过的时候,当面跟他们接头;江苏、河南、四川、山东四省的甘饷,只有到了陕西再说。我想,通扯计算,一年两百四十万银子,无论如何是有的。』『那,我就替大人先筹一半。』胡雪岩若无其事地说。『一半?』左宗棠怕是自己没有听清楚,特意钉一句∶『一半就是一百二十万银子。』

『是,一百二十万。』胡雪岩说∶『我替大人筹好了带走。』『这,』左宗棠竟不知怎么说才好了,『你哪里去筹这么一笔巨数?』

『我有办法。当然,这个办法,要大人批准。等我筹划好了,再跟大人面禀。』

左宗棠不便再追着问。他虽有些将信将疑,地是信多于疑;再想到胡雪岩所作的承诺,无一不曾实现,也就释然、欣然了。

『大人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出关?』

『我想十一月初动身,沿途跟各省督抚谈公事,走得慢些,总要年底才能到京。』

『到京?』胡雪岩不解地问,『上谕不是关照,直接出关。』这哪里是上头的意思?无非有些人挟天下以令诸侯。他们怕我进京找麻烦,我偏要去讨他们的厌;动身之前,奏请陛见。想来两宫太后决不致于拦我。『左宗棠停了一下又说∶』至于出关的日期,现在还不能预定。最早也得在明年春天。『』那还有三四个月的功夫。大人出关以前,这一百二十万一定可筹足;至于眼前要用,二、三十万银子,我还调度得动。『』那太好了!雪岩我希望你早早筹划停当,好让我放心。『

这又何消左宗棠说得?胡雪岩亦希望早早能够定局。无奈自己心里所打的一个主意,虽有八成把握,到底银子不曾到手。俗语说的『煮熟了鸭子飞掉了』,自是言过其实;但凡事一涉银钱,即有成议,到最后一刻变卦,亦是常有之事。一百二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西征大业成败和左宗棠封爵以后能不能入阁拜相的关键都系于此,关系真个不轻。倘或功败垂成,如何交代?兴念及此,胡雪岩深深失悔,何以会忘却『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之戒?如今既不能打退堂鼓,就得全力以赴加紧进行。

所苦的是眼前还脱不得身,因为日意格、德克碑与中国官场打交道,大至船厂计划,小至个人生活,都要找他接头。在左宗棠,对洋人疑信参半;而有些话怕一说出来,洋人憨直,当场驳回,未免伤他的身分与威望,因而亦少不得胡雪岩这样一个居间曲曲转达的人。

这就难了!左思右想,一时竟无以为答;坐在那里大大发楞。这是左宗棠从未见过的样子,不免诧异;却又不好问得。主宾二人,默然相答;使得侍立堂下的戈什哈亦惊愕不止,因为平日总见左宗棠与胡雪岩见了面,谈笑风生,滔滔不绝,何以此刻对坐发呆?于是,有个左宗棠亲信的戈什哈上前问道∶『可是留胡大人在这里便饭?』

这下使胡雪岩惊醒了,『不,不,多谢!』他首先辞谢,『我还要到码头去送客。』

『送什么人?』左宗棠问。

『福州税务局布浪。』

『喔,他到上海去。』

『是的。』胡雪岩答说,『是驻上海的法国总领事白来尼找他谈公事。』

『谈什么公事?』左宗棠问道∶『莫非与船厂有关?』胡雪岩灵机一动,点点头答说∶『也许。』

『那可得当心。』左宗棠说,『洋人花样多。日意格、德克碑办理此事,起先越过他们总领事,直接回国接头;白来尼当然不高兴。而此刻一切合同,又非白来尼画押不可;恐怕他会阻挠。』『大人深谋远虑,见得很是。我看——,』胡雪岩故意踌躇着,『办不到的事。算了!』『怎么?』左宗棠问∶『什么事办不到?』

『我想最好我也走一趟;钉住布浪。只是这里不容我分身。』

左宗棠摸着花白短髭,沉吟了一会,徐徐说道∶『速去速回,亦自不碍。』

听得这话,胡雪岩精神一振,『是!』他立即答说『我遵大人吩咐,速去速回。如果布浪谈的公事与轮船无关,不过三、五天功夫,就可以回福州。』『好!』左宗棠说,『你就请吧!我还有好些大事,跟你商量;尤其是那一百二十万银子,一天没有着落,我一天心不安。』胡雪岩这一次不敢再说满话了,只答应尽速赶回。至于在福州,唯一不放心的日意格与德克碑已萌退之意,深恐事生周折,斡旋无人,以致决裂;而左宗棠却劝他不必过虑,同时拍胸担保,必定好言相劝,善为抚慰。如果有什么意见不能相合之处,自会暂且搁下,等胡雪岩回到福州以后再说。得此保证,胡雪岩才算放心;回到寓处,匆匆收拾行装,赶到码头,与布浪同船,直航上海。

到上海第一件事是访古应春密谈。

古应春近年又有新的发展,是英商汇丰银行的买办;照英文译名,俗称『康白度』,在银行中是华籍职员的首脑;名义上只是管理帐目及一切杂务,其实凡与中国人的一切交涉,大至交接官场,小至雇用苦力,无不唯买办是问。而中国人上外国银行有业务接头,更非找买办不可。因此,古应春在汇丰银行权柄很大;他又能干而勤快,极得洋东信任,言听计从,这就是胡雪岩所以首先要找他的缘故。

『我要请几家外国银行的「档手」吃饭。』他一开口就说∶『你倒替我开个单子看!』

『小爷叔,』古应春问道∶『是不是为船厂的事?』『不是!我要跟他们借钱。』

平时向外国银行借钱,十万廿万银子,只凭胡雪岩一句话就可以借到。如今特为要请洋人吃饭,可见得数目不小。古应春想了一下,拿出一本同治四年的洋商行名簿,翻到『银行』这一栏问道∶『是不是十家都请??胡雪岩看这十家外国银行∶一、阿加剌银行二、利中银行三、利商银行四、汇泉银行五、麦加利银行六、汇隆银行七、有利银行八、法兰西银行九、汇丰银行十、丽如银行这一着,他倒踌躇了。因为通称外国银行,而国籍不同;尤其英法两国,一向钩心斗角,各自扩张势力,如今为了左宗棠设厂造船,更加不和。如果请在一起,彼此猜忌,不肯开诚布公相见,岂不是白费功夫?于是他问∶』分开来请如何?『

『当然可以。不过,小爷叔,照我看,只请有用的好了。一次弄妥当了,其余的就不必理了。』『那末,你说,哪些是有用的呢?』

古应春提笔在手,毫不考虑地在五、七、九三家银行上面一钩。这也是胡雪岩意中,因为汇丰银行在古应春是必不会少的;既有汇丰,便有麦加利与有利两家,因为这两家是英国银行,与汇丰的渊源较深。

但是,汇丰银行却并非纯然英国银行。它原名『香港上海银行有限公司』,同治三年创设总行于香港,资本定为港币五百万元,由英国的怡和洋行、仁记洋行;美国的旗昌洋行,以及德国、中东的商人投资。华商亦有股份加入;古应春即是其中之一,而且以此渊源,得以充任上海分行的买办。

香港上海银行的上海分行,较总行迟一年成立,派来的总经理名叫麦林,是英国人;与古应春是旧识,久知他干练可靠,且又是本行的股东,因而延揽他出任买办。古应春接事后第一个建议是『正名』;香港上海银行的名称,照英文原名直译,固无错误,但照中国的习惯,开店不管大小,总要取个吉利的名字;用地名,而且用两个地名作为银行的名称,令人有莫名其妙之感。如果『香港上海银行』之下,再赘以『上海分行』四字,更觉不伦不类,文理不协,难望成为一块『金字招牌』。

麦林从善如流,接纳了古应春的意见,依照中国『讨口采』的习俗,取名香港上海汇丰银行;简称汇丰银行或汇丰,无论南北口音,喊起来都很响亮。而且南北口音,都无甚区别;不比麦加利银行的麦加二字,在上海人口中便与北方人并不一致。

古应春的第二个建议是,股东的国籍不同,彼此立场不同,就会意见分歧,形成相互掣肘,无可展布的不利情况。所以主张以英国为主体,逐渐收买他国股份;同时联络友行,厚集势力,相互支援。亦为麦林所欣然接纳。

汇丰所联络的两家友行,当然是英国银行,亦就是麦加利与有利两行。有利是上海资格最老的外国银行,创设于咸丰四年。它是英国的海外银行之一,总行设在伦敦;在印度孟买及上海都有分行。

麦加利银行是英皇发布敕令,特许在印度、澳洲、上海设立分行的股份有限公司。总行设在伦敦;咸丰七年在上海开设分行,广东人称它为『喳打银行』;喳打的是英文『特许』

一词的音译;可是上海人却赚喳打二字拗口,索性以它第一任总经理麦加利为名,叫它麦加利银行。

麦加利银行完全是为了便利英商在印度、澳洲、上海的贸易而设,所以跟胡雪岩在阜康钱庄的同行关系以外,还有『销洋庄』生意上的往来。

『这三家银行当然有用。』胡雪岩踌躇说,『只怕还不够。』『还不够?』古应春这时才发觉,谈了半天,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弄明白;只凭彼此相知既久,默契已深,猜测着谈论,毕竟是件可笑的事,因而扼要问道∶(奇*书*网…整*理*提*供)『小爷叔,你要借多少银子?』

『至少一百二十万。』

『这是银行从来没有贷放过的一笔大数目。』古应春又问,『是替谁借?当然是左大人?』

『当然!』

『造轮船?』

『不是!西征的军饷。』

即令是通晓中外,见多识广的古应春,也不由得楞住了,『向外国人借了钱来打仗,似乎没有听说过。』他很坦率地说∶『小爷叔,这件事恐怕难。』『我也知道难。不过一定要办成功。』古应春不再劝阻了。胡雪岩从不畏难,徒劝无效;他知道自己唯一所能采取的态度,便是不问成败利钝,尽力帮胡雪岩去克服困难。于是他问∶『小爷叔,你总想好了一个章### 程,如何借,如何还;出多少利息,定多少期限?且先说出来,看看行得通行不通?』

『借一百二十万,利息不妨稍为高些。期限一年,前半年只行息;下半年拔月按本,分六期拔还。』『到时候拿什么来还?』

『各省的西征协饷。』胡雪岩屈指算道∶『福建四万、广东四万、浙江七万;这就是十五万,只差五万了。江海关打它三万的主意,还差两万,无论如何好想法子。』『小爷叔,你打的如意算盘。各省协饷是靠不住的!万一拖欠呢?』

『我阜康钱庄担保。』

『不然!』古应春大摇其头,『犯不着这么做!而且洋人做事,讲究直接了当;如果说到阜康担保的话,洋人一定会说∶』钱借给你阜康钱庄好了。只要你提供担保,我们不管你的用途。「那一来,小爷叔,你不但风险担得太大,而且也太招摇。不妥,不妥!『想想果然不妥,很能服善的胡雪岩深深点头,』外国银行的规矩,外国人的脾气,你比我精通得多;你看,是怎么个办法?『他说,』只要事情办通,什么条件我都接受。『』洋人办事跟我们有点不同。我们是讲信义通商,只凭一句话就算数;不大去想后果。洋人呢,虽然也讲信义,不过更讲法理;而且有点」小人之心「,不算好,先算坏,拿借钱来说,第一件想到的事是,对方将来还不还得起?如果还不起又怎么办?这两点,小爷叔,你先要盘算妥当;不然还是不开口的好。『』我明白了。第一点,一定还得起,因为各省的协饷,规定了数目,自然要奏明朝廷;西征大事,哪一省不解,贻误戎机,罪名不轻。再说,福建、广东、浙江三省,都有左大人的人在那里,一定买账。这三省就有十五万;四股有其三,不必担心。『』好,这话我可以跟洋人说。担保呢?『

『阜康既然不便担保,那就只有请左大人自己出面了。』『左大人只能出面来借,不能做保人。』『这就难了!』胡雪岩灵机一动,『请协饷的各省督抚做保,先出印票,到期向各少藩司衙门收兑。这样总可以了吧?』『不见得!不过总是一个说法。』古应春又说,『照我看,各省督抚亦未见得肯。』『这一层你不必担心,左大人自然做得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花样,他最擅长。』

『好的。只要有把握,就可以谈了。』古应春说∶『我想,请吃饭不妨摆在后面;我先拿汇丰的大板约出来跟小爷叔见个面,怎么样?』

『大板』是『大老板』的简称;洋行的华籍职员,都是这样称他们的『洋东』。汇丰的『大板』麦林,胡雪岩也曾会过,人很精明,但如上海人所说的很『上路』,凡事只要在理路上,总可以谈得成功。所以胡雪岩欣然表示同意。不过还有些话要交代明白。

『老古,』他说,『我的情形本来瞒不过你;这年把你兼了汇丰的差使,对我个人的情形有些隔膜了。我如今是个「空心大老倌」,场面扯得太大,而且有苦难言。福建这面,现银接济跟买军火的垫款,通扯要亏我二三十万;浙江这面,代理藩库的帐,到现在没有结算清楚。有些帐不好报销,也不好争,因为碍着左大人的面子;善后局的垫款,更是只好摆在那里再说。这样扯算下来,又是二三十万,总共有五十万银子的宕帐在那里,你说,怎么吃得消?』

『有这么多宕帐!』古应春吃了一惊,『转眼开春,丝茶两市都要热闹;先得大把银子垫下去。那时候,小爷叔,阜康倘或周转不灵,岂不难看?』

『岂但难看?简直要命!』胡雪岩紧接着又说,『说到难看,年内有件事铺排不好,就要显原形。我是分发福建的道员,本不该管浙北的盐务;不过浙江总算闽浙总督管辖,勉强说得过去。如今我改归陕甘总督差遣了,将来必是长驻上海,办西北军火粮饷的转运;浙北盐务,非交卸不可。要交卸呢,扯了十几万的亏空,怎好不归清?』

『这就是说,年内就要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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