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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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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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通裕,却好遇见陈世龙在门口,一见面就说,『胡先生,我天天在盼望,为啥到今天才到?』

『说来话长。』胡雪岩问道,『尤五哥在不在松江?』

『昨天晚上刚从上海回来。』

『好,进去再说。』

通裕的人听见声音也迎了出来,代为开发轿子挑伕,把他奉为上宾,同时赶紧派人去通知尤五。

『不必,不必!』明雪岩拦着他们说,『我去看尤五哥,跟他一起到老太爷那里请安。』说着,便检点土仪,叫陈世龙拿着跟了去。

尤五家住得不远,不必再用轿马。陈世龙一面走,一面把到了松江以后

的情形。扼要地报告,人是分开来往,陈世龙住在通裕,老张住在船上,阿珠就住在尤五家。

胡雪岩心里明白,尤五仍旧当阿珠是他的心上人,所以特加礼遇,这且不去管她,他关心的是货色。

『货色进上海丝栈了。』陈世龙说道,『是尤五叔作的主。堆在上海二洋径桥北大街的裕记丝栈,栈单在尤五叔那里,他要交给我,我不肯收。不过一张记数的单子,还在我手里。』

陈世龙算是机警的,栈单在人家那里,他自己留着一张计数的单子,多少算个字佯。其实无用!粑栈单收了下来,原是正办,否则就索性大方到底。

捏一张记数单子算是啥名堂?

这是陈世龙做事不够老到,也正是自己要教导他的地方,但此时此地,不便多说,点点头就算了。

到了尤五那里,只见高朋满座,胡雪岩方在踌躇,尤五已迎了出来,神情显得异常亲热。两个人拱拱手打过招呼,尤五拉着他的手问道∶『我以为你还有几天才来。王大老爷的公事有了头绪没有?』

他怎么知道王有龄的公事?看一看陈世龙,神态自如,显然不是他告诉尤五的。然则消息何以如此灵通?胡雪岩飞快地在心里转念头,同时口中答道∶『有头绪了!不然我也抽不出身本。』

『好的!回头我们细谈。』尤五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厅里那班「神道」,我不替你引见了。你懂?』

胡雪岩一想就明白,很爽脆地签了一个字∶『懂!』

『那好。你先请到通裕去,等我「送鬼出门,马上就来。』

『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在老太爷那里碰头好了。』

『老太爷倒常提到你。我派人领了你去。』尤五又拍拍陈世龙的肩膀说∶『这位小老弟也见过老太爷,蛮喜欢他的。』

听得这句话,陈世龙脸上象飞了金一样∶『那还不是看胡先生的面子。』

他一半谦虚,一半说的也是实话。

于是由尤五派了人,陪看到他老头子那里。『老太爷』已经退隐,除了有关一般的大计以外,别的事都已不问,每天空下来的工夫,都在徒子徒孙陪侍闲谈中打发。最近兴致不佳,但见了胡雪岩却是十分高兴,这有许多原因,最主要的一点是,他觉得胡雪岩顶对劲。

问过安,献上土仪,老太爷叫都打了开来,大部分是茶食之类的东西,他每佯都尝了些,不断说好。这样乱过一阵,算是坐定了,老太爷吩咐∶『你们都到外头坐坐!我跟胡先生有话说。』

摒人密谈的事。除非是对尤五,现在对一位远来的『空子』也是如此,大家不免诧异。不过也没有入敢问。一屋中十来个人,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雪岩!』老太爷扶着他说道,『最近我兴致很不好。兵荒马乱,着实有些担心,老五呢,能干倒能干,运气不好,轮着他挑这副担子,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我做老头子的,觉得对不起他。』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爷,你实在可以想开些,船到桥门自会直,凭五哥在外头的面子,无往不利,老太爷何必替小辈担心?』

『江湖上总还好说,官面上事,再是朝廷的圣旨,叫他有啥法子?雪岩,你倒想想我们的处境!』

胡雪岩明白,这是指漕米改为海运,漕帮有解体之危。这件事,他当初

也想过,打算尽点心,部为接二连三地有所发展,忙得连想这件事的工夫都没有。所以这时一听老太爷的话,内心立即泛起浓重的歉仄。

『现在做官的人,不是我说句看不起他们的话,「 江西人补碗,自顾自」,妻财子禄最要紧!不然,不会弄成今天这样子的局面┅┅』

老太爷大发了一顿牢骚,说的却是实话。这胡雪岩心里也很明白,是对漕米海运有所不满,或者说,不替漕帮谋善后之策有所不满。不过他觉得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官府,但这话此时不便说,说也无益,所以保持着沉默,要等弄清了他的意思再作道理。

『现在能替朝廷和老百姓办事的人,不是我恭维你,实在只有象你老弟这样的人!』老太爷又说,『王大老爷的官声,我也有点晓得,算是明白事理,肯做事的官。为此,我有句话想跟老弟你说!』

『是的,老太爷尽管吩咐,漕帮都是我的好朋友,效得上劳的地方,我当我自己的事一样。』

『所以我要跟你谈,除了你够朋友、重义气以外,还有一层,你见得事明,决不会弄错我的意思。老弟,』老太爷凑过头来,低声说道∶『一个人总要放他条路走,狗急跳墙,人急悬梁,何况我们漕帮的情形,你是晓得的,好说话很好说话,不好说话也着实难弄。事情总要预先铺排,等抓破了脸,再想来摆平,交关吃力,雪岩,王大老爷还兼着海运局差使,请你劝劝他,不要顾前不顾后,替我们漕帮弟兄也要想一想。』

这番话听得胡雪岩暗暗心惊,看样子漕帮内部怨气冲天,一旦纸包不住火,烧开来会成燎原之势。局势已经够乱了,听说太平天国跟洪门有关,如果再加上『安庆』一起起事,越发不得了。

做生意总要市面平靖,而市面的平靖,不能光靠官府,全需大家同心协力。胡雪岩一向有此想法,所以听了老太爷的话,细想一想其中的利害关系,自觉义不容辞,有替漕帮好好出番力的必要。

于是他很郑重地说道∶『你老人家的话,也不光是顾自己,是为地方着想。一条运河,从南到北,没有什么省界好分,只要我用得上力,一定效劳。』

『对呀!』老太爷拍拍他的背说,『所以我说你「见得事明」,晓得休戚相关,不分彼此,事情就好办了。』

『那么,老太爷,你请吩咐,要我回去怎么说?』

老太爷略想一想答道∶『第一,时世不同了,海运当然也有好处,不过河运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请你跟王大老爷说,河运能维持还要维持。』

这意思是漕米不必尽改海运,要求也不算过分。胡雪岩点点头说∶『这应该办得到的。』

『第二,』老太爷又说,『漕帮的运丁,总该有个安置的办法。王大老爷也该替我们说说话。』

这更是义不容辞的事,『一定,一定!』胡雪岩满口答应,『一定会说。』

『我晓得你老弟是有肩胛的。』老太爷拱拱手说,『做官的不大晓得底下的苦楚,难得有你老弟承上启下,可以替我们通条路子,拜托,拜托!我替我们一帮磕头。』

『老太爷这后言重了!』胡雪岩又说,『不过,我倒有句话,怕不中听。』

『你尽管说。』

『我在想,漕帮自己也该寻条生路,譬如「屯田」可以整顿整顿。』

『老弟这话,自然在道理上。不过,说到「屯田」,真正是一言难尽,

多少年下来,「私卖」、「私典」的不知道多少?松江独多「挂户田」,所以成了「疲帮」。『

『挂户田』这个名目,胡雪岩还是初次听到,因而老太爷替他作了一番解释。『屯田』原是官产,『屯丁』领来耕种。算是皇家的佃户,因此『屯丁』便有双重负担,一是向公家完纳正赋,再是论亩出银、津贴运了,名为『津银』,每亩银子一分到三、四分不等。所以名为『屯田』,其实比民田的负担还要重。

这一来就有许多弊病出现,一种是『丁逃地荒』,一种是为土豪劣绅,或者卫所衙门的书办等类的人霸占,再有一种是私卖或者私典屯田——照律法讲,以『私典军田例』,买卖双方均须治罪,因此有了『挂户田』这个名目,就是买或典的人,仍旧在屯丁或运丁名下挂户,完粮纳税,成了有名无实。

『从雍正十三年到道光十八年,屯田清查过七次,其中什么毛病,上头都晓得,始终整顿不出一个名堂来。老弟,』老太爷双手一摊,『请你想想,朝廷都没法办的事,叫我们自己如何整顿?』

『我懂了!』胡雪岩说,『屯田既成为漕帮一家,这事情反倒好办。』

这话听来费解,还需胡雪岩补充说明。他认为田地是样『绊手绊脚的东西』,不知道多少人安土重迁,只为家乡有块田地舍不得丢下,不肯挺起胸来,去闯市面。松江漕帮的屯田如果有好处,屯丁、运丁或者会在本乡本土,你争我夺,事情就麻烦了。既然是个累,丢掉就丢掉,只要公家筹得了办法,改行就行,无所瞻顾争执,岂非反而省事?『

『老弟,真正要佩服你!』老太爷大为感叹,『英雄出少年,你的见解,实在高人一等。』

说到这里,尤五闯了进来。老太爷便把刚才与胡雪岩的谈话,扼要地告诉了他。尤五很仔细地听着,但这只是表示『孝顺』,心里觉得这件事虽然重要,但有力无处使,只有听其自然,至少在眼前来说是不急之务。因而答了句∶『我跟小爷叔慢慢商量。』就把话扯开去了。

扯的是闲话,说阿珠在他家作客,跟他家内眷如何投缘。胡雪岩自然要客气几句。他从话锋中听出来,尤五似乎有事要跟他老头子谈,说闲话便有碍着自己在座的意思在内,因而很知趣地站起身来,说先回通裕休息,等尤五来一起吃饭,商量生意。

话还没有完,尤五就拉住他说∶『小爷叔,你等一等。我跟老太爷稍为说两句话,一起走。』

『好的,那么我在外面坐一坐。』

『不必!』老太爷对尤五说,『你小爷叔不是外人,有话不必避他。』

『不是我避小爷叔。我们是无法,人家找到头上,不能把耳朵遮起来。

小爷叔不相干的人,何必让他也晓得?眼不见,心不烦,多好呢!『

『这话也是。那么,雪岩,你就到外面坐一坐!』老太爷提高了声音说∶『来个人啊!陪客人去看看我的兰花。』

老太爷养了好几百盆『建兰』,有专人替他照料,就由这个人陪着胡雪岩去看兰花。一花一叶,都能谈出好些名堂来。胡雪岩没有那么雅,敷衍着混辰光,心里只在想,是什么机密而又麻烦的大事,尤五看得如此郑重?

想到尤五在他自己家所说的『送鬼出门』这句话,胡雪岩恍然了。那班『神道』大概是『小刀会』的,不然亦必与刘丽川有关。

一想到此,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要『造反』,尤五和他老头子不要被牵涉了进去,喜的是小刀会的情形,尤五都知道,避凶趋吉,对自己的生意,大有益处。

只要益处,不要坏处!他在心里说,这件事倒要跟尤五好好商量一下。

好久,尤五才跟老太爷谈完话出来,于是招呼了陈世龙一起出门。『小爷叔,』他问,『你是到我那里,还是到通裕?通裕比较静,谈天方便。』

话中的意思是,到他家便可以先跟阿珠见面。在这时来说,无此必要,所以毫不迟疑地答道,『到通裕好了。我有好些话要跟你一个人谈。』

因为有这样的暗示,所以到了通裕,只有他们两个人把杯密谈。

『你的货色,我代为作主进丝栈。栈单交了给你!』尤五首先交代这件事。

栈单在胡雪岩手里有许多花佯好耍,起码也可以作为表示实力和信用的凭证,因而他不必作不必要的客气,接过来放在一边。

『这家丝栈跟我也熟。栈租特别克己。不过你能早脱手,还是早脱手的好,丝摆下去会变黄,价钱上就要吃亏了。』

『五哥说得不错。不过,』胡雪岩停了一下说∶『我现在又有了新主意,要跟你商量。』

『这上面我不大懂,且不管它,你先讲出来再说。』

『五哥跟洋行里很熟?』

『是的。是不是要我介绍洋商?』

『还不止这一层。另外。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如果不该问,五哥老实不客气告诉我。自己弟兄,千万不要存丝毫不好意思的心。』

『我晓得了!「光棍心多,麻布筋多」,有时候,我不能不顾忌。不过对你不同。』尤五这时对胡雪岩的看法,跟刚才又不同了,『老头子跟我说,说你的见解,着实高明,有许多事,是江湖道上的人见不到的。』

多谢他老人家的夸奖,说句实话,我别的长处没有,第一自觉从未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第二,事情轻重出入,我极清楚。所以我那句也许不该问的话,五哥你大可放心。『

他这是一再表示不会泄密,尤五『光棍玲珑心』,自然会意,心想何必等你问出来?我先告诉你,不显得漂亮些吗?

于是他说∶『你要问的,就是你今天在我那里看见的那班「神道」?』

『对了。』胡雪岩很严肃地点着头,『你是为我好,叫我「眼不见,心不烦」。而我呢,另有生意上的打算。』

尤五不即回答,慢慢喝了口酒,夹了一块鱼干在嘴里嚼了半天,然后吐掉了渣滓说话。

『我不晓得你在生意上有什么打算。这件事,我老实告诉你好了,小刀会就这几天要起事,他们来请我「入伙」,我决定随他们自己去搞。』

果然是这么回事!『五哥,』胡雪岩先敬一杯酒,『你这个主意捏得好!

跟他们一起浑水,实在犯不着。『

『主意是容易捏,做起来不容易,浑水要泼到你身上,要躲掉也蛮难的。』

这表示尤五虽未『入伙』,但也不便反对他们。胡雪岩了解他的难处,不了解的是小刀会的作为,『那么,五哥,我还有句话请问。』他说,你看那班会不会成气候?『

『这很难说。有外国人夹在里头,事情就难弄了。』

『怎么?』胡雪岩一惊,『还有外国人插手?』

『那是刘丽川的关系。』

『照这样说,夷场里是一定不会乱的?』

『外国人跟刘丽川打交道,就是为了保夷场的平安。』尤五答道∶『不然我为什么要把你的丝送进夷场的丝栈?』

胡雪岩不作声,默默地把他的话细想了一遍,觉得又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到了。

这个好机会自然要与尤五分享,而且事实上也不能不靠他的力量。因此,胡雪岩这佯说道∶『五哥,照我的看法,小刀会一起事,不是三、五个月可以了事的,丝的来路会断,洋庄价钱看好,我们可以趁此赚它一票。』

『我倒真想赚它一票。』尤五答说,『帮里越来越穷,我肩上这副担子,越来越吃力。就不知道怎么赚怯?你说买丝囤在那里,等洋庄价钱好了再卖,这我也懂。不过,你倒说说看,本钱呢?』

最大的困难,就是本钱。胡雪岩已经有了成算,但需要先打听一下尤五这方面的情形,『你能调多少?』他问,『先说个有把握的数目,代们再来商量。』

『 「三大」的十万银子,我已经转了一期,不能再转了!眼前我先要凑这笔款子,哪里还谈得到别的?』

『那么,这笔借款上,你已经凑到了多少?』

『还只有一半。』

『一半就是五万。』胡雪岩问∶『三天之内你还能调多少?』

『最多再调两万。』

『那就是七万。好了,你只管去调,「三大」转期,归我来想办法。』

胡雪岩接着又问∶『有件事我不大明白,洋行里可能做押款?』

『这倒没有听说过。』

『那么请五哥去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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