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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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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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台除掉上前线打仗以外,几乎什么事都要管,最麻烦的当然是一仗下来,料理伤亡。所以粮台上用的药极多。我们跟粮台打交道,就是要卖药

给他。价钱要便宜,东西要好,还可以欠帐,让他公事上好交代,私底下,我们回扣当然照送┅┅『

『这笔生意不得了!』刘不才失声而呼,他有个毛病喜欢抢话说,『不过,这笔本钱也不得了。』

『是啊!』胡雪岩又说,『话也要讲回来,既然可以让他欠帐,也就可以预支,只看他粮台上有钱没钱?现在「江南大营」靠各省协饷,湖南湘乡的曾侍郎,带勇出省也要靠各地的协饷。只要有路子,我们的药价,在协饷上坐扣,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只看各人的做法!』

『只看各人的脑筋,雪岩兄,』刘不才高举酒盅∶『我奉敬一杯!』

『不敢当。还要仰仗三叔。』

『一句话!』刘不才指着陈世龙,『他晓得我的脾气,我也跟他说过了,我就赌这一记了!』

说着,他从贴肉白袋里,摸出一个红绫封面、青绫包角、丝线装订、装潢极其讲究的小本子递了过来,胡雪岩看着那上面的题签是∶『杏林秘笈』

四个字,就知道是什么内容。

『这就是我的「赌本」。说扑上去就扑上去。』他又看着陈世龙说问∶『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在陈世龙看,不但觉得他做得对,而且觉得他做得够味,这样子,自己替胡雪岩探路的,也有面子,所以笑容满面,不断颔首。

『你请收起来。三叔既然赞成我的主意,那就好办了。回头我们好好的商量一番。』

两个人都很漂亮,一个『献宝』示诚,一个不肯苟且接受。推来推去,半天,是陈世龙想出来的一个办法,取张包银圆的桑皮纸,把『杏林秘笈』

包好封固,在封口上画了个花押,交给郁四保管,郁四当即把它锁了在保险箱里。

饭罢品茗,那就都是刘不才的话了,谈一爿药店,如何开法,怎么样用人,怎么样进货。怎么样炮制,利弊如何,要当心的是什么?讲的人,兴高采烈,听的人,全神贯注,彼此都很认真。

『三叔!』胡雪岩听完了说,『这里面的规矩诀窍,我一时也还不大懂,将来都要靠你。不过我有这么个想法,「说真方,卖假药」最要不得,我们要叫主顾看得明明白白,人家才会相信。』

『那也可以。譬如说,我们要合「十全大补丸,了,不妨预先贴出招贴去,请大家来看,是不是货真价实?』

『就是这一点难!我不晓得你用的药,究竟是真是假?』

刘不才一愣,『照你这样子说,譬如卖鹿茸,还要养只鹿在店里?』他的语气显得相当困惑!

哪知胡雪岩毫不迟疑地回答,『对!这有何不可?』

这对刘不才是一大启发,拓宽了他的视界,仔细想了想,有了很多主意,『既然如此,那就敞开手来干。』他说,『只要舍得花钱,不怕没有新鲜花样。』

『我们也不是故意耍花样,只不过生意要做得既诚实,又热闹!』

『 「既诚实,又热闹,!』刘不才复念了一遍,深深记在心里。

谈到这样,就该有进一步的表示了,陈世龙看看已是时候。向刘不才使了个眼色。胡雪岩自然也看到了,不等他有何表示,先就站了起来。

『三叔,你坐一坐。我跟郁四哥有些事谈。』

其实无事,只不过在里问陪郁四躺烟榻,避开了好让阵世龙说话。

『刘三爷,你看!』陈世龙递了个折子过去。

折子是个存折,聚成钱庄所出,但打开来一看,并无存数记载,看起来是个不管用的空折子。

『为啥不记载钱数呢?』陈世龙问道,『三叔,你懂不懂其中的意思?』

『说实话,我不懂!』刘不才说,『雪岩的花样真多,我服了他了,你说,是怎么回事?』

『是尽你用,你要取多少就多少,所以不必记载钱数。不过,一天最多只能取一次。』

有这样的好事!刘不才闻所未闻,但当然不会疑心胡雪岩是开什么玩笑。

细想一想,问出一句话来作为试探。

『这样漫无限制,倒是真相信我!倘若我要取个一万八千呢?』

『那要看你作何用处?只要你有信用,一万八千也不是取不到的。』

这一说,刘不才懂了其中的深意。胡雪岩当然关照过,有个限度,超出限度,聚成的伙计就会托词拒绝。至于说一天只能取一次,那是防备自己拿了钱上赌场,如果只是正用,即使不够,也可以留到明天再说。唯有下赌注,是不能欠帐的。

转念到此,刘不才又发了『大爷脾气』,把折子交了回去,『谢谢!』

他的声音有点冷,『我怕我自己管不住自己,有了这么一条源源不绝的财路,一定输得认不得家!』

『刘三爷!』陈世龙的态度很平静,『你说过决心赌这一记!这话算不算数?』

『自然算数!那几张方子,就是我的赌本,已经全部交出去了,还有啥话说?』

『那不是赌本。胡先生说,你果然有此决心,只要你做一件事,才算是你真的下了赌本,真的愿意赌一记。这件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不容易。我要等你想停当了,我再说。』

刘不才想了想问∶『是我做得到的事?』

『当然!』

『好,你说。』

『刘三爷!』陈世龙的神态异常郑重,『外头跑跑的,说话算话!』

『那还用说。小和尚,』刘不才不悦,『你真是门缝里看人!』

陈世龙是受了胡雪岩的教,听了芙蓉细谈过她三叔,有意要逼刘不才发愤,因而若无其事地答道∶『不是我门缝里看人,把你刘三爷看扁了,只因为我也跟刘三爷差不多,知道这件事不大容易办得到,而且说出来伤感情,所以不能不问个清楚。唉!』他有意做作∶『想想还是不说的好!』

刘不才气得直咬牙,但不便发作。忍了又忍,才说了这样一句∶『说不说随便你!我倒不相信我刘某人会叫你小和尚把我看轻了!』

『这也难说。我说句话,你刘三爷就不见得做得到。』

『好,你说!』刘不才用拳将桌子一捣,站起身来,双手撑桌,上身前俯,以泰山压顶之势,仿佛要把陈肚龙一下子打倒在地上似的。

『那么我说,你能不能象我一样,从此不进赌场?』

听得这一声,刘不才的身子不自觉地往下坐,依然坐了下来,半晌作声

不得。

『胡先生说过了,你要有这个决心。才显得是真心。他又说他不希望你别样,「吃着嫖赌」四个字,只希望你少一个!』陈世龙说,『照我看,如果这一个字都不能少,那┅┅』他摇摇头。『不必再说,说下去就难听了!』

他不说,刘不才也想象得到,吃着嫖赌,四字俱全,非搞得讨饭不可!

『胡先生又说,赌钱是赌心思,做生意也是赌心思,何不把赌钱的心思,花到做生意上头来?只要你生意做得入门了,自然会有趣味。那时就不想赌钱了!』

刘不才沉吟不语,但神态慢慢在变,飞扬浮躁,带些怒气的脸色,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平静、沉着,最后终于点头。

『话不错!』他清晰地吐出来五个字∶『我要戒赌了!』

『恭喜,恭喜!』陈世龙笑容满面地拱手,同时仍旧把那个存折推了过来。

『那么,我们谈正事。讲了半天,到底要我如何着手?我要弄个明白。』

这自然又只有请胡雪岩来谈。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经无须借聚成的地方,自然而然地,胡雪岩一邀就把他邀到了家,跟芙蓉叔侄之间的芥蒂,当然也就不知不觉地消除了。

一夕之谈,谈出了头绪。胡雪岩的药店,定名『胡庆余堂』,请刘不才负责筹备,约定三天以后,跟他同船回杭州,细节到了杭州再谈。

『三叔!』芙蓉劝他,『你也真该收收心了。有适当的人家,娶位三婶娘回来。』

『现在还谈不到此。』刘不才只是摇头,『我现在的心思,完全在胡庆余堂上头。雪岩,』他马上把话题扯了开去,『我想,房子要画图样自己盖。』

『我也是这么样想。一切从头做起!』

『对,从头做起!』刘不才说,『我自己也是这样。』

果然,刘不才是重新做人,就在这三天工夫当中,他开了个『节略』,把胡庆余堂从购地建屋到用人进货,如何布置,如何管理,都详详细细地写了下来。胡雪岩做生意,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周到的盘算。

然而他做生意也是第一次这佯不着实。如今说大话的不是刘不才,是胡雪岩,『初步我想凑十万两银子的本钱』,这话是说出去了,银子却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郁四虽说过愿意加股的话,但他已倾全力支持,胡雪岩总不好意思要他卖田卖地来帮自己的忙,而况这个年头,兵荒马乱,不动产根本就变不成现钱。

好的是还不需要马上拿钱出来。胡雪岩的打算是,到了杭州跟王有龄商量,开药店是极稳妥的生意,又有活人济世的好名目,说不定黄宗汉的极饱的宦囊中,肯拿出一部分来,用他家人的名义投作股本。如果有黄抚台提倡,另外再找有钱的官儿来凑数,事情就容易成功了。

这当然是初步打算,只求把事业办成,谈不到赚钱,更谈不到照自己的理想去做。当然,刘不才绝不会想到他肚子里是这么一把算盘,依旧兴高采烈,见了面就谈药店,这样一路谈到杭州,胡雪岩把他安置在钱庄里,派了一个小伙计,每天陪他到各处去逛,招待得非有周到。

第十九章

这样老是玩不是事。刘不才最感苦恼的是,无事可做,手会发痒,老想赌钱,但每一转到这个念头,随即想起自己对陈世龙说过的话,拼命压制着。

如是十天下来,他实在忍不住了。

忍不住的是要胡雪岩说句话,等了两天,到第三天终于把胡雪岩等到了。

『雪岩!』他有些激动,『来了半个多月,什么事也没有做,我也晓得你事情忙,不过,这样子下去,我要闷出病来了!』

『我晓得,我晓得!实在对不起,几处的事情,都非我亲自料理不可。

现在大致有了头绪,尤其海运转驳,总算办妥当了。我可以抽得出工夫来,明天开始,我们第一步就是去看地皮。『胡雪岩问道,』三叔,你酒量怎么样?『

『还可以对付。』

『那么,我先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他介绍的是裘丰言。押运洋枪的差使,裘丰言办得很妥当,王有龄送了他一笔钱,看实夸奖了一番,所以他最近的心境极好,跟刘不才一见如故,加以受了胡雪岩的委托,刻意敷衍,因而刘不才也觉得交了裘丰言这个朋友,是件很可以叫人高兴的事。

陪着看地皮的事,便由裘丰言来承当,每天一早到丰乐桥茶馆里喝茶。

裘丰言在扬州住过,早晨这一顿很讲究,炒两个菜吃早酒,酒罢吃面,然后由赔客领着去看地皮,有的嫌小,有的价钱不合,这样一番折中下来,到了下午三点钟,裘丰言又要喝茶吃酒了。刘不才因为有他作陪,不如以前那样无聊,倒也相安无事,把想赌的念头歇了下来。

突然间有一天,胡雪岩一大早来找刘不才,第一句话就是∶『三叔,我要请你陪一位客,这位客嫖赌吃着,无所不精,只有你可以陪他。』

刘不才一时开不得口,第一,觉得突兀,第二,觉得胡雪岩违反了他自己的来意,本来要求人家戒赌的,此刻倒转头来,请人去赌,第三,觉得自己说了戒赌,而且真的已经戒掉,却又开戒,这番来之不易的决心和毅力,轻易付之东流,未免可惜。

『三叔!』胡雪岩正色说道,『你心里不要嘀咕,这些地方就是我要请你帮忙的。说得再痛快一点,这也就是我用你的长处。』

那就没话好说了,『既然是帮你的忙,我自然照办。』刘不才问,『不过是怎么一回事,你先得跟我说清楚。』

胡雪岩略微踌躇了一下,『说来话长,其中有点曲折,一时也说不清楚。』

他停了停又说∶『总而言之一句话,除这位公子哥儿玩得高兴了,对我的生意大有帮助。』

『嗯,嗯!我懂了,你要请我做清客?』

『不是做清客,是做阔客。当然,以阔客做这位公子哥儿的清客,不就更加够味道了!』

这一下,刘不才方始真的懂了,点点头很沉重地道∶『只要你不心疼,摆阔我会,结交阔客我也会。』

『自然!怎么谈得到心疼的话?三叔,』胡雪岩问,『你一场赌,最多输过多少?』

『输过┅┅』刘不才说,『输过一爿当店,规模不大,折算三万银子。』

『好的,你经过大场面。那就行了!』胡雪岩说,『你不必顾虑,三五万银子,我捧现银给你,再多也不要紧,我随时都调得动。总之,输不要紧,千万不能露出小家子气的样子来!』

『这你放心好了,赌上头,我的胆子最大。』

当时约定,胡雪岩下午来陪他去结交那位公子哥儿,银票在那时带来。

刘不才便也精神抖擞地去剃了头,打扮成个翩翩浊世公子的样子,在那里坐等。

午后不久,胡雪岩又来了,看刘不才穿的是铁灰色缎面的灰鼠皮袍,枣红色巴图鲁坎肩,头戴一顶珊瑚结子的玄色缎子的小帽,正中镶着一块寿字纹的碧玉。雪白的纺绸褂子,下面是笔挺的扎脚裤和一双漳绒的双梁鞋。

『漂亮得很!我有两样东西带了来,正好配你这一身打扮。』

那两佯东西是一个金打簧表,带着恨极粗的金链子,一个羊脂白玉的班指。另外有两万银票,起码是五百两一张。

『时候还早,我先把这个阔少的来历告诉你。』

这位阔少姓庞,是胡雪岩到南得去的那两夭认识的,大家都叫他庞二爷。

这位庞二爷是丝业世家,几代蓄积,再加上道光末年中外通商,在洋庄上很赚了些,所以虽不是富堪敌国,而殷厚之处,远非外人所能想象。

庞二爷虽然是一等一的纨袴,但家学渊源,做生意极其在行,此所以胡雪岩要跟他打交道。

庞二爷是个捐班的道台,自然不会『辕门听鼓』去候补等差使,平常也不穿官服,但如果有什么州县官在他面前,以官派骄人,那一下他摆出来的官派,比什么人都足,就从这一点上,把庞二爷吃软不吃硬的性情,完全显出来了。

原来是他!刘不才一面听,一面心里在想。同是湖州人,他自然知道庞二爷,不过论『少爷班子』的等级,刘不才起码要比他差两等。而且现在已经『落薄』了,提起来,说是『当年刘敬德堂的老三』,这句话并不见得光彩,庞二爷心里作何感想,却不能不预先顾虑。

『三叔,』胡雪岩接下来说,『为了拉拢庞二爷,我特地托王大老爷出面请客,他是你们湖州的父母官,庞二爷再忙也不能不到。不过今天只是为了请客吃饭,「场头,拉不大,只不过打打麻将。你要拿本事出来,让他跟你赌过一场,还愿意跟你赌第二场,这样子交情才可以越拉越拢。』

『我晓得了。这一点你放心!不过,』刘不才很吃力地说,『我们虽没有会过,他是在上海的时候多,大概总也晓得我这个人。』

『 晓得也不要紧,「败子回头金不换,,没有哪个笑话你!再说,我跟王大老爷关照过了,对你会特别客气,有主人抬举着,人家也识不透你的底细。』

刘不才听了他的话,看一看自己那身装柬,再看一看那两万银票,想法变过了,什么都可以假,银子不假,钱就是胆,怕什么!

『雪岩,你的话不错。』他精神抖擞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走?』说着,便打开那只打簧表,一看才午后两点钟。

『约的是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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