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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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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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岩,你的话不错。』他精神抖擞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走?』说着,便打开那只打簧表,一看才午后两点钟。

『约的是四点,我自然要早到。你再养养神,准时到王公馆好了。』胡雪岩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王家的地址。

约定了各自分手。刘不才果然靠在一张软榻上,闭目养神,把庞二爷的

脾气作了一番很周详的考虑,然后又细想应付的态度。自己觉得颇有把握,欣然睁眼,重新又修饰了一番,方始雇一顶小轿,专程赴约。

到了王家,主人果然很客气,口口声声称他『三才兄』,坐下寒暄了一阵,请的客人陆续都到了,除了嵇鹤龄和裘丰言,另外两个都是阔少,一个是做过天津海关道的周道台的弟弟,行五,一个是亦官亦商的高家老四。坐下来言不及义,不是说一顿牌九输了多少,就是谈『江山船』上出了怎么样的一个尤物。

最后,庞二爷到了,三十四五岁年纪,一张银盆大脸,赛似戏台上的曹操。因为祖父死了不久,有限制在身,只穿一件灰布羊皮袍,但手上戴一只翻头十足的『火油钻』戒指,戒面朝里,偶尔扬手之间,掌中光芒乱闪,格外引人注目。

主人一一引见,庞二爷初见面的只是嵇鹤龄、裘丰言和刘不才。听到他是胡州口音,便觉亲热,『刘三哥,』他问,『你府上哪里?我怎么没育见过?』

刘不才声明住处,接着又说∶『久仰庞二爷的大名,幸会之至。』

『彼此,彼此!』庞二也很客气,不象有架子的纨袴。『喂,喂!』周老五性子最急,『该上场了!』

于是主子引寻,进入厢房,里面已摆好一桌麻将牌在那里,站着商议入局,庞、周、高三人是用不着说的,剩下一个搭子,主人让嵇鹤龄,嵇鹤龄让刘不才,刘不才让胡雪岩,胡雪岩一推辞,便即定局,仍由刘不才上场。

扳好位于坐定,讲好一万银子一底的『幺二』,四十和底十六圈,随即噼噼啪啪打了起来。刘不才先不忙着和牌,细看各人的牌路,庞二和高四都打得很精,但高四有个毛病,喜欢做牌,周五打牌跟他的脾气一样,性子急,不问大小,见牌就和,一等张便把脾扣了下来,两眼瞪着『湖』里,恨不得拣一张来和牌似地。

然而牌虽打得蹩脚,手气却是他好。四圈牌下来,和了两副清一色,一副三元,已经赢了将近一底,把他高兴得不得了。

『这都是老四做牌做得太厉害,张子太松!』庞二一面掷骰子扳位,一面冷冷地说,『这回圈如果你坐我下家,可要当心一点儿!』

结果刘不才坐了周五的上家,他的上家是高四,跟庞二对面。高四老脾气不改,十三张牌只要七张花色一样,就想做清一色,所以张子仍旧很松。

刘不才心想,不能多吃,不然自己的张子也会松,让周五捡了便宜,手风一上去就很难制了。

打定这个主意,连边嵌都不吃,全神贯注在下家,把周五钉得死死地,两圈牌下来,周五『氽』出去一半,但大输家的庞二却并无起色。于是刘不才又想,现在不但要扣住周五,还得想办法让庞二和牌才好。

他的牌打得极精,稍微注意一下进出张子,就能料到庞二要的牌,总是在他刚听张的时候『放铳』。庞二连着和了两副,手风一顺扳了回去。等八圈下来吃饭,计算一下,成了三吃一的局面,大输家是高四。

『老兄的牌打得很高明。』下了牌桌,庞二这样对刘不才说,『牌品更是佩服之至。』

『哪里,哪里!』刘不才觉得很安慰,同时也有些佩服庞二,是个识好歹的人。

到了饭后,庞二的手风转旺了,逢庄必连,牌也越和越大,这也要归功

刘不才,但他已下再放张子,只是专门扣住周、高二人,尤其是不让他们俩和大牌,一看风色不对,不是自己抢和,就是放人家和小牌。等到打完结帐,庞二一家大赢,周五一家大输。

『每次都是这样,先赢后输,输倒不要紧,牌真气人!』周五恨恨地说,『所以我不喜欢打麻将!真没意思。』

庞二和高四是看惯了他这副样子,相视而笑,不说什么,刘不才却开口了∶『周五哥的性子急,推牌九就配胃口了!』

『对!』周五接着说道∶『我来推个庄!』

高四无可无不可,刘不才也不作声,只有庞二迟疑着说∶『太晚了吧?

打搅主人不方便。『

『不晚,不晚!』胡雪岩代表主人答话,『各位尽管尽兴,是吃了消夜再上场,还是┅┅』

『吃消夜还早。』周五抢着说道,『等我先推个庄再说。』

庞二深知他的脾气,若是他做庄,不管输赢,不见天光不散,因而紧接着他的话说∶『都是自己人,小玩玩。这样好了,推「轮庄牌九」,大小随意,一万两银子一庄,输光让位,赢的也只能推四方。』

『四方太少了,起码要八方。』

『算了,四四十六牌九推下来,扰了主人的消夜,回家睡觉正好。』

『这话不错。』高四也说,『明天上半天,我还有事,早些散吧!』

周五孤掌难鸣,只得依从。等把牌拿出来,自然是他第一个做庄,掏出随身携带的一个豆荚样的象牙盒,抽开盖子倒出四粒骰子来。周五的花样很多,四粒骰子一掷,要有一个四,一个五,才把红的那粒拣出来,余下三粒再掷,掷出一个四,一个六,才用红的那粒四加五是九,谐音为『酒』,六加四是十,谐音为『肉』,说是『请骰子吃酒吃肉』。

『麻将要打得清静,牌九要赌得热闹,请大家都来玩!』周五大声说道,『一两银子也可以下注。』

这时袭丰言还没有走,刘不才分了二百两『红钱』给他,让他五两、十两押着玩。王有龄也被请了下场,胡雪岩虽不喜欢赌钱,但此时当然要助兴,取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押在庞二所坐的上门。

『是大,是小?』庞二问说。

『看我「开门」就知道了。』依周五的性格,开出『门』来,自是『一翻两瞪眼』的小牌九。

他这个庄只推了两方牌九,就让庞二和高四把他打坍了。接下来是庞二推庄,四方牌九,平平而过。周五却又输了一万多,大赢家是高四,刘不才也赢了五六千银子。

第三个庄家是刘不才,他卷起雪白的袖头,洗牌砌好,一面开门一面说∶『周五哥喜欢小牌九,我也推小的。』

周五赌得火气上来了,一听他的话,脱口答道∶『对!「春天不问路」,坐天门就打天门。』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摔,『我包了!』

『嗐!』庞二大不以为然,『大家好玩嘛!你这样子不让别人下注,多没意思!』

『怎么叫没意思,各人赌各人的,你要看得你下门好,你可以移我的注码,不是照样赌?』

『移注码』是旁家跟旁家做输赢,如果统吃统赔,移注改押的人毫无干系,倘或一家配、一家吃,那出入就大了。牌九、摇摊,专有人喜欢移别人的注码,彼吃此配,赢了庄家赢旁家,双倍得利,而且还可自诩眼力,是件很得意的事。

但『移注码』往往会变成闹意气,一个移过去,一个移回来,一个再移过去,一个再移回来,每移动一次,就加了双倍的输赢,那就赌得『野』了。

现在周五跟庞二就有点闹意气的模洋。赌钱失欢,旁人自然要排解,但两个人都是阔少,银钱吃亏可以,话上吃不得一句亏,所以要排解也很难,胡雪岩不免有些着急。

就在这庞二爷有些光火,要想说『天门归下门看』,移周五的注码时,刘不才抢先一步,开口说道∶『庞二哥的话不错,都是自己人,「书房赌」,小玩玩┅┅』

果然,脾气暴躁的周五打断他的话说∶『你庄家说的什么话?倒要请教,他的话不错,我的话错?』

『你的话也不错。』刘不才神色从容地答道,『庞二哥也不必动注码了。

周五哥有兴趣,我做庄的理当奉陪,「外插花」赌一万银子好不好?『

说『好』的是裘丰言∶『好!这样子就两全其美了。』

庄家跟旁家额外『做交易』,谁也不能管,道理上是说得过去的。刘不才花一万银子,把面子卖了给两个人,这一手做得很漂亮,而那一万银子,也还不一定会输。胡雪岩暗暗心许,刘不才在应酬场中,果然有一套。

骰子掷了个七点,周五抢起分在外面的那两张牌一翻,真是瞪眼了!一张牛头、一张三六。把他气得脸色铁青。

『这叫什么?』裘丰言说,『我上次到松江听来的一句话,叫做「黑鬼子抗洋枪」!』

他是不带笑容,一本正经地在说,便无调侃的意味,大家都笑,周五也笑了。

这一牌是统吃。那『外插花』的一万两银子,刘不才原可以另外收起,等于赌本已经收回,这一庄变成有赢无输,但他很漂亮,放在外面,数一下,报个数,是两万七,好让旁家斟量下注。

他这个庄很稳,吃多配少,每把牌都有进帐,推到第三方第三条,照例末条不推,重新洗牌,他却『放盘』了。

『只有一方牌了!』他说,『我推末条,要打尽快!』

『老兄,』庞二劝他,『 「下活」的牌,这一条你还是不推的好!』

『多谢关照!』刘不才说,『推牌九的味道就在这上头,骰子帮忙,「独大拎进」!也是常有的。』

『那就试试看!我倒不相信下门会「活抽」。』周五又摸出一把银票,『庄家有多少?』

刘不才点了点数,一共是四万银子。

『统归下门看。』周五拿银票往下门一放,『多下的是我的。』

这一下大家都紧张了。小牌九是没有『和气』的,这一牌,庄家不是由四万变八万,就是输光让位。从赌到现在,这是最大的一笑输赢,一进一出不是小数,连庞二都很注意了。

刘不才声色不动,把骰子掷了出去,等三门摊牌,上门九点,天门七点,下门天牌配红九,讲好不作天九作一点。

『你们看,下活嘛!』周五有些色厉内荏的神气,『一副克一副,不是下活是什么?』

『下活是下活,点子大小了!』庞二说道,『末条常会出怪牌,老五,满饭好吃,满话难说。』

『有点子就有钱!』周五索性硬到底了,『这副牌再输,我把牌吃下去。』

不要说是巨额赌注的本身,引人瞩目,光是周五这句可能会搞得无法收场的话,就使得一屋子的人,从坐在赌桌上的到站在旁边伺候的听差丫头,无不大感兴味,渴望着看看庄家的那两张牌,翻出来是什么点子?倘或是一张杂七、一张杂五凑成的『无名二』就赢了下门的『天九一』,那时看说了『满话』的周五,是何尴尬的神色。

但包括庞二在内,谁也没有想到,刘不才根本就不翻牌,『周五哥!』

他说,『不错,你的一点很值钱。』

说着,他把面前的钱推了出去,脸上带着平静自然的笑容,竟象心甘情愿地输给周五,而更象自己赢了周五。

庞二此时对刘不才已大有好感,所以处处偏向着他,『你牌还没有看!』

他提醒他,『真的一点都会赶不上?』

『牌都在外面。』刘不才说,『用不着看了,一点输一点,』

『我倒不相信。』庞二说着,就动手理牌,从最大的『宝子』理起,找到一张二四,却找不到『幺丁』,既然说是一点输一点,那么庄家应该是一副『人丁一』找人牌,果然只有一张。

翻出来,可不是『人丁一』?十个红点,衬得那里黑的一点格外触目。

极静的屋子里,立刻晌起一片喧哗,叹惜和笑声、惊异和感叹,自然声音最大的是周五。

『来,来,归我来配!』他把庄家的钱和自己的银票,都携到面前,配完了小注,余下的便是他的盈余。

『真有这样的牌!』庞二摇摇头,『就翻不出一个两点。』

他替庄家遗憾,甚至引为恨事,刘不才却若无其事地,把牌推向高四,这是最后一庄,推完四方,也是平平而过。于是主人招呼到厅上吃消夜,一面吃一面谈,不知不觉又谈到刘不才的那副牌。

『你老兄的眼光真厉害。』庞二说,『一下子就看到了外面少一张人牌,少一张「钉子」,这点道行,倒也不是三年、五年了。』

『老刘是个角色。』连周五都心服,『跟你赌,输了也有味道。几时我们好好赌它一场。』

『何用「几时」?』庞二接口说道,『就是明天。』

『明天不是约好了,扰老胡的,后天好了。』

『明天也一样。』胡雪岩说,『你们约哪几位来玩,我补帖子也一样。』

『不必,不必!』庞二说道,『后天我请大家吃饭,找几个朋友来,好好赌他一场。』他特意向刘不才问道∶『后天你空不空?』

『哪一天都空。』

『好的,那你后天早一点请过来。』庞二又说,『通通请赏光,喜欢玩的玩,不然就吃饭。我新用了一个厨子,做的鱼翅还不错,请大家来品尝一番。』

『我谢谢了!』王有龄说,『后天我回湖州。』

于是即席约定,除了王有龄以外,后天都赴庞二的约。嵇鹤龄自然也请

在内,庞二很佩服他,说一定要请到,特意拜托胡雪岩代为致意。

第二天胡雪岩借了王有龄家请客,依旧是『小玩玩』。两天下来,刘不才赢了一万多银子,大为兴奋。胡雪岩却提醒他,不可因此改变初衷,赌上绝不能成功立业,同时也喜一次拜托,务必把庞二笼络得服服帖帖,然后好相机进言。

『看样子我们很投缘。』刘不才说,『长线放远鹞,「火到猪头烂」┅┅』

『不!』胡雪岩不容如此闲豫,『我要托他的事,很急!三叔,你无论如何,趁明天这个机会,就要把他收服。象昨天那样子就很好,连我都佩服。

不过你今天就不大对了,全副心思放在赌上,误了正事。『

『今天的机会很好,我先弄它几个,好做赌本。』刘不才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以后没有机会了,你就先放我一马!』

『赌本你不必愁。有机会能赢几个,我自然也没有反对你,非要你输的道理,只是你要顾到你去赌的原意。』胡雪岩又重重地说∶『做生意就是这样!处处地方不要忘记自己是为的什么!』

刘不才想了一会,点头答道∶『好!我明天全副精神对付庞二。』

庞二请客的场面很阔,他家在西湖葛岭山脚下有一所别墅,请客就请在那里。十一月的天气,外面西北风刮得人重裘不暖,但在庞二的别墅中,却是温暖如春,在那间背山面湖的温室中开筵,一共三桌客,身分极杂,但都穿的便衣,也就不容易分得出来了。

宴是午宴,吃完已经下午两点,除了少数几个人以外其余都是知名的赌客,一散席便商量如何赌法?

『做主人的摇场摊吧!』

这个提议,立刻有人附和。庞二喜欢摇摊是出名的,而在这个场合中,最有资格做庄的,自然也是庞二。在他虽有当仁不让之心,却不免踌躇,因为缺少一个帮手。

但转眼看到刘不才,立即欣然答应∶『好的!各位有兴致,我就先遥儿十摊。』

于是除了一桌麻将以外,近二十个人都预备打摊。听差的准备桌子、座位、赌具,庞二却把刘不才找到一边有话说。

『老刘!我们合伙。我六成,你四成,你看如何?』

『当然好罗!不过,我先要「灵一灵」市面,我只带了三万银子在身上,场面太大,我要派人回去拿钱。』

『不必,不必,钱我有。你也不要先拿本钱,等场头散了再算。只有一件事,请你替我做「开配」。』庞二又说,『我摇摊有个臭脾气,开配不灵光,我摇起来就没劲。那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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