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了,她离开自己的身边有十八年了。
二十年前,她和护卫周全陪伴她上云中城,为她在这里接生……
可是二十年的今天,她却告诉她,她的孩子早就夭折了,留在她身边的是别人的孩子,不是她和阮大哥的孩子……
他们真的该死,竟然撒下如此弥天大慌,造成今天的孽。
“……你……你们该死……”
冰儿一怔,继而不停的磕头:“奴婢之罪,万死难辞,这些年芶且偷生,更是罪上加罪,只求公主赐奴婢一死,了却奴婢一生罪孽。”
“住嘴。”轩辕画重重的拍桌,气的全身发抖,指着冰儿,面容铁青。
冰儿整个身子都趴在了地上,万念俱灰:“奴婢知罪。”
当年之事,实在不是她和周全想要芶且偷生才会瞒天过海,而是……她实在无法忍心让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回来的公主伤心,才会没有说出真相。
身为公主贴身女官和护卫,她和周全犯下如此大罪,一方面为自己没能保住郡主而痛苦,一方面又因为对那位和公主一样难产的妇人临终前所托愧疚。
良心日日夜夜受着煎熬,她很想告诉公主真相,可是又想到公主生郡主时伤身入体,恐怕以后很难再怀上。
后来,太医以及曲家神医都证实了她的担忧,她和周全商量,才决定吞下这个秘密。
可是她和周全实在难以面对公主以及——襁褓中的那个孩子。
怕自己有一天会失嘴说出真相。
才决定离开。
离开,本不可能,但只要有心,也并不是难事,她知道公主心善,性情柔和贤德。
在十九年前,她和周全假成了亲,后来周全故意练功走火入魔,废了自己全身筋脉,成为一个废人。
而她,因为要照顾周全,才请求公主,让她和周全回乡,过些平静的日子。
就这样,她和周全如愿的离开了公主府。
七年前,周全病逝了,是她送走了他,看着他带着这个秘密入了土,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剩下她一个人上。
她以为自己也会和周全一样,等到有一天,把这个秘密带到土里。
尽管她远离京城,但关于那个孩子的消息,还是不时的传进她的耳中。
她知道,那个她和周全一手改变了其命运的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人,更是由皇后娘娘亲自带大,既没有公主的美丽温贤,也没有驸马的才情姿态。
其貌不扬,嚣张跋扈,任性善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人称她丑颜郡主。
五年前,她知道郡主被贬奄平城。
两年前,她知道都主远嫁阜国,那时候,她是当真松了一口气,虽然愧对郡主的生身娘亲,但如果她泉下有知,也必然会对她孩子的荣华富贵而欣慰。
可是……她没想到,她做梦都没有想到,郡主被休离回浩国,更与……太子相恋,惊世骇俗,引起天下震荡。
太子冒天下之大不韪立她为后,为其连斩朝中两位大臣,不顾百姓暗地里口诛笔伐,悖人伦,乱五常。
她听到消息的时候,震惊的无法回神。
不顾自己身体虚弱,不分日夜的赶来京城,就是想要告诉公主,告诉天下人,郡主并非公主所出。
她也明白,一旦这个真相揭开,她的错,她的罪,通通再也瞒不住。
这些年来,她也累了,也够了。
她该要为自己无能为公主保住小郡主,以死谢罪,也该要下黄泉向郡主生身娘亲请罪。
轩辕画双手死死的握成拳,面容也因为痛苦而扭曲骇人,她失去了全部,骄傲不再,亲情不再,到最后,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只是个错误。
上天对她何其残忍,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如此对她?
她和阮大哥唯一的孩儿早早夭折,留在身上伤透她心的,让她愧着,爱着,恨着,怨着的人竟然与她毫无关系。
为了砚弟,她牺牲了自己的孩儿,她如何面对阮大哥?
脑中回荡着刚才在前堂看到的那一幕画面,轩辕画心如刀绞。
到头来,她一无所有,阮大哥一无所有,上天让阮大哥情何以堪?
“公主……”叶嬷嫉看着公主的神情,不由的担忧的出声,公主的样子看起来好……骇人!
轩辕画冷冷的抬起头,看向冰儿。
两人四目相对瞬间,冰儿浑身颤了一下,她在公主眼中看到了杀气。
轩辕画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冰冷入骨:“你还等着本宫恕你的罪吗?”
叶嬷嬷心里震惊,公主……但随即想起如今浩国的处境,心里也暗自摇头,就算公主能恕过冰儿,太上皇和太后也不能饶过冰儿,她,难逃一死。
而且,她心里也为公主不把冰儿带回京城就处死,有些理解。
刚才公主在前堂看见那一幕,必定是想到了驸马。
驸马对公主情深意重,而公主对驸马亦是如此,公主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为驸马生下一子
如今,如果让驸马知道连唯一的女儿都非自己亲生,那……驸马必定伤心,这也让公主无法面对驸马。
只是……不让驸马知道,那这个秘密就必定要再继续隐瞒,那皇上和郡主之间的乱人伦禁晦之事也无法得到昭雪,这对浩国,对朝堂,对百姓……
冰儿面无血色,青紫的唇微微颤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眼中死灰一片。
重重的磕了磕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颤抖的送进嘴里,和着泪珠吞咽下腹,这药她早就准备好了,原打算等到回京揭开真相后就以死谢罪的,现在也好,总算是没有把秘密带入土里了。
轩辕画依旧面无表情,对于冰儿的神情和动作,似是麻木,似是冷漠。
叶嬷嬷叹息着别开眼,冰儿固然有错,但前因后果,一切,也都是源自于她对公主的忠心,否则她又何必如此犯下滔天大错?
冰儿蜷缩的倒在地上,忍着腹中的巨痛,看着自己嘴里流出来滴在地上的血,浑身变的冰冷。
“公……公主……奴婢……谢……谢……”冰儿一句话终是没有说全就闭上了眼睛。
叶嬷嬷上前查探,朝轩辕画摇了摇头。
轩辕画冷冷的起身。
“处理掉。”
叶嬷嬷低下头,恭敬出声:“是,奴婢遵旨。”
……
马车继续前行,阮南风看着面无血色闭着眼睛的妻子,轻柔的出声:“画儿?”
。
轩辕画眼睫轻扬,却没有睁开,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丈夫,她根本没有勇气说出那个残酷的真相,如果让阮大哥知道颜儿并非他的女儿,那他该有多伤心痛苦?
“还以为你累着了,来,躺平。”抽掉她身后的靠枕,替她放好枕头,放平她的身体,再拉起被子轻轻的替她盖上。
阮南风轻柔的替她拨去额前的发丝,柔声道:“刚才在奄里,看见圆明师太收养的小茶,让我想起了颜儿小时候。”
如今再想起,颜儿小的时候,他与画儿皆太过年轻,画儿生下颜儿时,身体受创,根本就没精力去照顾颜儿,在府中也一切由奶娘照顾。
他当时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画儿身上,又哪里想到还有一个女儿需要他去关心,去付出。
皇后当时提出把颜儿接过宫抚养,一则是她也是心疼颜儿身体,二则也是因为太子上云中城,宫中寂寞。
她的提议,让他很是感激。
现在想来,原来他大错持错,如果时间可以倒回,他一定会好好的学着去当爹,亲自照顾生命里重要的人,他的妻子和女儿。
“画儿,是我不好,如果当初,我们把颜儿留在身边亲自照顾,或许颜儿就不会与我们有隔阂了,这是我一大憾事。”
轩辕画眼皮轻颤,苍白的脸色更显透明,就连唇都似乎抽去了血色,是隔阂吗?在今天这前,她也以为是隔阂,但今天过后,她才知道原因。
因为她不是她和女儿,又岂会和她亲近?
所以,她才可以如此无情的对她这个娘?
执起她的手,阮南风皱眉:“画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轩辕画睁开眼,扯开嘴,露出一抹笑:“阮大哥,我累了。”
“那好,你休息一下。”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哈着气,轻揉着。
轩辕画眼角处滑下两滴冰凉的泪珠,阮大哥,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一生我亏欠你太多太多,一直都是你默默陪伴在我身边,你让我如何把真相告诉你?我如何忍心让你伤心?
我要你为浩国为我付出了太多,或许,也是该我为你做点什么了。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阮南风轻叹,暗自摇头,真没想到周全早早逝世,冰儿孤苦无依,日子过的那么苦,如果不是知道京中发生如此大事,恐怕她也不会再出现在画儿面前。
不顾自己身体病弱日夜奔波赶路,只为进京安慰画儿,也不枉画儿与她主仆之情。
看着闭着眼的妻子,他出声安慰道:“放心吧,画儿,她留在颜华奄,叶嬷嬷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相信她的病会很快就好起来的。”
轩辕画眼角再度滑下泪珠。
这次,阮南风注意到了,怜惜的为她拭去泪:“别伤心了,就算她的病好不了,能与你见一面,冰儿也恐无遗憾了。”
画儿本就为颜儿之事,伤了心,而今冰儿出现,又得知她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接二连三的打击,也难为画儿了。
轩辕画偎进他的怀里,哽咽道:“阮大哥……我的心好痛。”对不起,瞒着你,不是想要欺骗你,而是——我爱你!
揉了揉她的发丝,阮南风安慰道:“画儿,我能明白,冰儿虽然离开你身边十几年,但她从小就陪在你身边,如今得知她如此境遇,你难过也在所难免。”
“周全身为护卫,却废了武功,无法再在你身边,冰儿身为他的妻子,与他归隐,他们的选择也没有错,错的是命运。”
命运?
轩辕画脸色身体一僵,那她的命运又是如何?
半个月后。
位于东北边的曲家庄,名副其实,能称之为庄,定然气势惊人,事实上,这里远不止是一个庄,确切的说,还不如说这里是一座建立在深山里面的世外堡城。
清晨的阳光,落在诺大的院落中。
房间内,布置的很华丽,诺大的大床,铺着软绵的锦褥,暗红色的床架雕刻着龙凤戏珠。
雕工流畅、栩栩如生。
金色的绸子帐幔上是用金线勾绣的龙凤图,随着窗外吹进来的轻风,撩起帐幔轻扬。
阮心颜斜躺在床边,对面是一整排朝南的雕花窗户,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
春末时节,气候本已回暖,但曲家庄座落在深山,四周除了山,还是山,气候比起外面,要来的凉。
有艳端着药汤进来,恭敬的出声道:“娘娘。”
飘入鼻间的药味让阮心颜心里苦笑,她以为自己会赌赢的,却最终输给了他。
没理由怀不上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某人做了手脚。
这偌大的院落中,如果阮心颜不出声,这里就清静的仿佛世间只剩下鸟啼莺鸣。
但这院里四周却是高手密布,仿佛天罗地网,戒备森严。
莫诀不仅把有艳、有丽、有清三人带了出来,侍合,侍意,侍情,侍柔四婢也在她身边随身在侧。
她的衣食药膳,一律不假他人之手。
从京城到曲家庄,纵使路程较为偏僻,但一路上她听到了流言蜚语,也足够让她明白浩国百姓是如何谈论她的。
祸国魔后。
魇后,她确实成了魔了,她舍不得见那个男人惶恐,更不想见到他日后有一天因为她的离开而伤心。
她也知道,他决不会让她有机会让她完成心愿,因为她必须要活着。
了解他的心,她何尝不更痛。
只能如他所愿,随曲澜青来到曲家庄,接受这里的治疗。
“娘娘,曲少主求见。”有丽进来禀报道。
一口气把碗里的药吞下腹,阮心颜接过有艳递过来的漱口水漱口,再拿起帕子拭起嘴角的水渍,坐起身子。
有艳上前蹲下身,为她穿上白底绣金凤鞋。
“让他去湖心亭候着。”
湖心亭,以落在湖中心而命名,此湖泊并非人工筑成,而是天然形成。
湖面被晨风微荡着,起了细微的涟漪,围绕着湖泊的四周皆是名贵的花卉,轻风吹佛,落花如雨,飘在湖面上,精致的凉亭,素色纱帘,让人恍然如仙境。
曲澜青白衣胜雪,墨发成丝,负手站立在凉亭中,遥望着湖面上的落花,怔然失神。
她的身后跟着一名年纪约十七、八岁的女子,面容清丽,淡粉色的内衫,鹅黄色的广袖长裙,飘然若仙,两人相偕而站,宛如一对璧人。
但此刻,两人心里各有所思。
曲澜青失神,是因为他为自己的心情。
女子失神,是对即将要晋见的皇后感到好奇。
身后传来脚步声,让她敛神,身子恭敬的立于一侧,跪地请安:“素秋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干千岁!”
曲澜青回转身,恭敬弯腰:“参见皇后娘娘。”
有艳垫好软垫,再塞了一个靠枕,阮心颜方落坐,淡声道:“都起身吧!”
“谢皇后娘娘。”
曲素秋沉眉敛目,静站于一旁,纵使心里对这位昨天下午驾临曲家庄的皇后娘娘有很大的好奇,此时也不会擅自突兀。
因为,她是皇后,光是这一层身份,就不是她可以冒失失礼的。
就算天下人都把指责她祸国魔后之罪名,但她依然是皇后,高高在上,凌驾于众人之人。
“娘娘,这是臣之堂妹曲素秋。”曲澜青介绍道。
阮心颜抬头淡扫了一眼垂着的人,淡声道:“二位请坐。”
她来到曲家庄,隔着数层帐帷,接受了曲家庄所有人的参拜,但真正认识她的人也就只有曲澜青,今天他带人上门,这位曲姑娘必有过人之处。
“谢皇后娘娘。”曲澜青恭敬的在一旁坐了下来,微微垂眸,品尝着自己舌间的苦涩,她是皇后,而他是臣子,她是病人,他是医者,仅此而已,他的一言一行,除了谨慎还是谨慎。
看他落座,曲素秋沉吟片刻也恭敬福礼之后,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不等她出声,曲澜青已经出声解释。
“启禀娘娘,素秋深得我爹和几位叔伯传授,对医药甚是精通,医术也堪称绝妙,娘娘的病就由在下与素秋共同诊治。”
阮心颜看向坐在对面的曲素秋,曲素秋不卑不亢的欠身低头,目光始终平稳,并未借机抬头打量她。
“说说你们最终治疗方案。”三成的把握,可能吗?
曲澜青看向曲素秋。
。
得到示意,曲素秋方缓缓的抬起头,却正好与阮心颜的目光相对。
心头微微一震,好一双清冷慑人的眸子,不怒而威,威慑无形,这样的女子,容貌确实不重要,光是这一双眸,就足够凌驾众人之上。
“启禀娘娘,娘娘所疾,素秋与兄长及各位叔伯深研过后,一致决定采用换血之法。”
阮心颜眯眼:“换血?”没有无菌手术室,没有手术台,没有各种科学仪器,没有输液条件……他们要如何换血?
曲素秋点头,神色肃穆:“以血换血,娘娘之疾是血出现异变,才会使得全身骨节处血流滞懈,不能畅通循环。”
阮心颜皱眉:“你们何以认定是血出现异变,而非骨髓和造血器官出现异变?”白血病是一类造血干细胞的恶性病变。病变使得细胞增殖失控、分化障碍、凋亡受阻,才会使得血液无法新陈代谢,而今天,他们却说,是血液出了问题?
“如果是血液出了问题,以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