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只是把智勖当做了神。她只是每日每时都想知道未来的事情,因为她根本就不能把握自身的命运。而智勖知道,神知道。所以她求助于神。
受玉枕事件牵连而死去的人太多了。除了她最最亲爱的辩机最最贴身的淑儿,还有那么多的奴婢和杂役。在他们刚死的那一段日子里,高阳公主总忍不住想到他们。但她后来不敢想了,害怕他们会向她来讨命。然而她不想了,他们却不肯罢休,从此常常侵入她的梦境。到后来,她觉得她时常会在黑夜里、有时候甚至在大白天看见她的四周到处都是因玉枕事件而死去的那些冤魂。而辩机则总是血淋淋地出现在她的梦中。他总是一半一半地出现,要不然是他瘦弱的胸膛以及绝望幽蓝的眼睛,要不然是他身体的另一半,赤裸的下体以及两条枯瘦的腿……
高阳总在睡梦中被吓醒,总是被梦中那些奇形怪状的“熟人”惊吓出一身淋漓的大汗。
一夜又一夜。
她觉得只要一闭上眼睛,鬼魂们就会来纠缠。他们不放过她。他们日以继夜地追逐着她。
她被折磨得几乎要发疯。
于是,她便又重金请来了浮屠中最负驱鬼盛名的惠弘。她要他住在她的家里,以便及时帮助驱散那些随时会出现的阴魂。
于是惠弘搬了来。他就住在公主隔壁的房子里。惠弘的法术很有些成效。没过多久,公主就不再看见那些作祟的阴魂了。
然而,惠弘将所有飘浮在空间的鬼们全都赶尽后,以为大功告成,可以拿着他的银子回他的寺院去了,而公主却焦虑地留住他。高阳问,还有我梦中的那些鬼魂呢?
惠弘住在隔壁便无法驱赶高阳公主梦中的鬼。待他听到公主梦中的大叫大嚷后赶过来,那鬼早就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无奈的公主后来就干脆叫惠弘也住进她的房间。她睡床上,惠弘就睡在公主床下的地板上。
终于在一个阴雨的深夜,被砍成两段的辩机终于又来到高阳的梦中。先是那眼睛、那胸膛,然后便是另一半,血淋淋的腿,和垂在两腿之间的那无奈的欲望。公主被惊醒。她周身是汗。她哭喊着,惠弘救我!
于是睡在地板上的惠弘跳了起来。他跳到床上,英勇地站在高阳公主的身边,施法捉妖。
高阳公主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她在惠弘靠近她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正在驱鬼的男人下体裸露出的雄壮。
不,不要赶走他。高阳请求着。她说她仿佛听到了辩机的声音。那么遥远的微弱的。她听到辩机在求她,不要把他赶走。不要。千万不要。
她去抓他。
她想不到她抓到的竟是那无与伦比的雄壮。那么她还要什么呢?她从此只要那雄壮的给予了。
就这样,惠弘便也成为高阳公主一个再也离不开的男人。
这样日复一日,高阳公主过着很沉沦的日子。她的身体也越来越糟。有时候她毫无节制,不停地向身边的那些男人索要。那索要使她慢慢地形容枯槁,面如土灰。
于是,名医李晃走近了高阳公主的病榻。
李晃本是一位道士。数十年来隐居山林,苦研医术,再掺以道家学理,使得他断症治病皆异于常医。连长安皇宫里的御医,虽称李晃为巫医,却也不得不另眼相看。
李晃的医术尽管还不能完全做到手到病除,但高阳的病体在李晃的医治和调理下,还是慢慢地有了转机。
她开始滋润了起来。从内心到身体。
李晃对高阳公主的医疗可谓施尽了浑身解数,他治得很精细,但也带有这个空空道人以看病为幌子对高阳的身体进行的某种挑逗。他一寸一寸地在高阳虚弱无力的身体上抚摸着。美其名曰寻找高阳病患的症结。他带着节奏地揉搓着它们。后来他又开始按摩这个女人的腿。从小腿到大腿。他就这样按摩着抚摸着。终使高阳乖乖就范。她受不住那揉搓,受不住双腿之间的那双温热的手。
于是,李晃便也极其自然地“以私侍主”。他穿插在浮屠智勖和惠弘之间,与高阳共享床笫之欢。
只是高阳的这一段混乱很快便如过眼的云烟。高阳和他们的关系仅仅是身体上的需求。和他们在一起与和辩机在一起时的感觉岂可同日而语。唯有辩机镌刻在高阳的生命中。
智勖、惠弘、李晃这三位载于史书的男人,后来均因他们与先帝之女有染而遭致厄运。当初他们上得高阳公主的床榻,自然不会想到日后脑袋的安危。他们只是觉得骄傲,因为与他们同床共枕的,是皇室里有公主的身分加上漂亮姿色的女人。
这样的日复一日不能使高阳公主满足。她一天到晚沉浸在那性的迷雾中。她醉生梦死。她甚至来者不拒。
在后来的有一天,高阳突然十分明确地觉出了她的厌倦。她想她已经不再需要有人为她占卜、为她驱鬼、为她治病了。
她真正需要的是男人。是冲撞所带给她的醉生梦死的刺激。她是想在那刺激的云里雾里,忘记她还有一份真实的感情忘记她还有一颗真实的心,忘记还有旧日的岁月,忘记还有未来的憧憬。
于是有一天高阳公主终于厌烦了。
她恶狠狠地一个一个地赶走了智勖、惠弘、李晃这些招之即来的男人。她的态度很蛮横。
高阳公主 第三卷 第二章(1)
高阳颇有点跳出自我的味道,她开始把目光转向了她的这个家。之所以会破天荒地把一份关切转向这个家,是因为房氏大家族的帅旗已倒,这个家终于不能够再一团和气地维持下去,分割万贯遗产已到了势所必然的时候。
幸好这残酷的一幕没有开演在老臣咽气之前。
没有谁再来维系这个偌大家族的团结。分家已成为全家人的共同渴望。大家只想能太太平平地渡过这一家庭解体的难关,从此相安无事,各奔前程。
如果没有高阳的介入,房家这一次的瓜分遗产也许会进行得很顺利。一向以谦和著称的老臣房玄龄,数十年来所谆谆教导儿子们的自然也是要谦和忍让、宽容大度,以儒雅之风为立身之本。长子房遗直知书达理,其君子风度尽人皆知。以他宁愿将自己银青光禄大夫的官职真心让给弟弟的那一份宽容,他又怎么会昧着良心要侵吞房家的财产呢?而房遗爱尽管没有什么学问,也不大懂什么伦理纲常,但他本性憨厚,而且一向看重房家兄弟之间的骨肉之情。因此,到了终于要瓜分房家的遗产时,他们便都显得谦谦君子,很温良恭俭让,很仁义礼智信。他们将家分得皆大欢喜,一片祥和。彼此谁也没有心怀鬼胎,暗藏杀机。
房遗爱心满意足地把落在他名下的那份财产的清单拿给高阳公主看。他出示清单的时候,甚至有种得意的神情,是他给高阳挣来了这份巨产。
高阳公主正百无聊赖,于是,高阳觉得她可以看一看那份清单。她看着看着似乎就来了精神,开始一项一项地认认真真地审阅。慢慢地,她在那份清单中看出了她可以旁生枝节的蛛丝马迹。
而就在房遗爱志得意满的时候,高阳公主脸上的闲适慢慢地没有了。
她开始一项一项地查问房家那些土地、房屋的来龙去脉。问到最后,她终于歇斯底里地发作了起来。
她指着房遗爱的鼻子大骂他的窝囊无能。她说,你眼睛瞎了?连人家在你眼皮子底下偷你抢你的口袋你全都看不见,你趁什么?就敢把那么多本来属于咱们的东西那么大方地送给别人。你怕他什么?你们的爹死了,可我的哥哥还是皇帝。你还总是口口声声地说你的这个哥哥好。他怎么好了?枉为人兄,恬不知耻。你去找他,讨个公道回来。你要是不去,我就去。
不不,还是我去,公主你先不要着急。让我去处理好吗?房遗爱息事宁人地劝着。本以为是很令他得意的一件事,想不到竟使高阳公主暴跳如雷。
高阳没有食言。
高阳公主 第三卷 第二章(2)
房家分割财产的事不知道触动了高阳公主的哪一根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总之不管房遗爱是不是去同房遗直辩理,她当晚就进宫求见高宗。她在高宗李治面前又哭又闹。大骂房遗直的道貌岸然。她希望高宗插手此事,希望朝廷出面干预,狠狠地教训教训那个多少年来一直让她很不愉快的男人。
其时,是永徽三年十一月。寒冷的冬天来到长安。
高宗李治已在位三年。他已经把皇帝的那把椅子坐热。李治尽管还很年轻,但他对他的这个皇妹,还是有着一份了解的。父亲死后,李治尽管出于善心,解禁允许高阳公主进宫,但是并不等于他就宽容了高阳的无理和骄纵。而房玄龄家的两个儿子,他也是从小便了解熟悉的。特别是房遗直的为人,宫里上下皆有口皆碑。李治甚至一直十分钦佩这个不愠不躁、文质彬彬的遗直,他怎么会在分家时如此贪得无厌,令高阳公主大动肝火呢?
在高阳公主和房遗直的矛盾中,唐高宗李治像他的父亲一样一眼就看出了谁是谁非。
高宗说,你要看在父皇的……
你不要对我提父亲。我没有父亲。他早就死了。
高阳,你怎么能这样讲话?无论他生前对你怎样,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是的,他当然是我的父亲。否则,我就不会随意被他扔到那个房玄龄家的院子里了。
但父亲绝不是出于恶意。何况,老臣房玄龄生前也是对你一片慈爱。看在他的份上,你也不该把房家弄得鸡犬不宁。
是我让他们鸡犬不宁啦?是他们自己恨不能把祖上的财产都霸到自己的名下,特别是那个房遗直,他想怎么分就怎么分。现在他们的父亲一死,他就更不把我这大唐的公主放在眼里了。他们这是故意欺侮我。他们欺侮我也就是对你的不恭敬……可你竟还升他为礼部尚书。
高阳你不要说了。我不想介入你们的家庭纠纷。我想房遗直做事还不至于那么不讲公道。万万不可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你居然说我无理取闹?高阳公主拍案而起。她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着父亲的好话,不就是因为他选中你继承了他的王位吗?以为你当上皇帝那个杰出的比你棒上一千倍的吴王李恪就不存在了吗?你以为你已经握住了大唐的权杖,可你知道那权杖不过是握在外戚长孙无忌的手中吗?你有什么权力?你不过是个可怜的傀儡。大唐江山迟早要断送在你的手中。
高阳公主说罢扬长而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当着懦弱的李治说出这些她本不该说出的话。后来这些话不知道怎么又传到了长孙无忌的耳中。这是长孙第一次听到皇室成员明目张胆地直抒胸臆。
高宗李治的中庸态度惹恼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高阳公主。她从后宫返回后,便决计一不做二不休。
她一生永远在做着奋不顾身的事情。
无论是爱,还是恨。
高阳早就不把她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了。她将死置之度外。早在辩机死的时刻,就被她的父亲杀死了。
所以公主才能如此地无所畏惧,如此地勇往直前。
在高阳公主的盛怒之中,房遗直曾前来求见高阳。几年里他已不同高阳交往。特别是父亲死后,没有了家族的聚会,兄弟之间的联系也少了很多。分家是大势所趋。他把分割财产的清单提出来后,房家参与分割的亲属几乎没有异议,大家都欣然接受了那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但是房遗直没想到,高阳公主会事后跳了出来。
高阳公主纠缠的是房家齐州的田产。她耿耿于怀的还是房遗直身上那享有很高俸禄的银青光禄大夫的官职。她说房遗直既然拥有了官职,他就该把老家的田产让出来。
恰恰是这样的两条使房遗直又回想起他与高阳公主的那个当初。他并不知道,他是高阳此生所最最仇恨的两个男人之中的一个,高阳很多年来一直在巫术中诅咒着他。
他不知道这些。
他求见高阳公主。
高阳拒绝得很坚定,无论房遗直怎样地请求。他转而又提出要见房遗爱。他想兄弟之间总是可以商量的吧。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房遗爱竟也拒不相见。
房遗直很愤怒。几天前房遗爱还好好的,难道兄弟之间反目到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在吃了闭门羹之后,房遗直也只能是拂袖而去,静候事态的发展。
而高阳公主在她的院子里大喊大叫。她大骂房遗爱。她说她到底是大唐的公主。她的哥哥却还坐在皇帝的椅子上。她要房遗爱到官府去告房遗直。她说你若是不去,她就要把他身边的所有女人和奴婢都赶走,让他在家里当和尚。
房遗爱最怕的便是身边没有女人。淑儿等奴婢被捕杀后,房遗爱手下的女人几乎全军覆没。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房遗爱的西院里空空落落、冷冷清清。那一段痛苦的时光他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房遗爱怕他从此以后没有女人,但他更怕的是他从此得罪了高阳公主。得罪了高阳就等于是得罪了主子。在与高阳公主做名誉夫妻的十几年中,房遗爱到底还是被驯养出了一颗奴才的忠心。
高阳的歇斯底里使房遗爱很害怕。房遗爱同高阳尽管没有挚爱的肌肤之亲,但他简单的思维中还是把高阳当作了可以攀附的皇室的靠山。他知道,没有高阳公主也就绝不可能有他的驸马都尉、散骑常侍一类官位。而他哥哥冒犯了高阳公主,事实上也就危及到了他日后的生存。
循着一条思路琢磨下去,房遗爱更加觉出了他哥哥的歹毒。他想既然是你房遗直不顾手足之情,那我房遗爱还管什么兄弟之谊呢?
房遗爱受高阳公主的诱导,认为他确实吃了很大的亏。所以在房遗直求见高阳公主不成,转而想见见遗爱的时候,他也居然硬起心肠将哥哥拒之门外。
房遗爱不跟他本来能够商量的哥哥商量,几天后又把一纸状书送到房遗直任职的尚书省。
房遗爱在状书中说,身为礼部尚书的房遗直不仅在家中破坏了仁义礼智信的道德准则,而且触犯了皇室公主的利益。道貌岸然的房遗直是朝廷中可怕的蛀虫。尚书省倘继续任用如此朝官,只能是愈加失信于民。
房遗爱到底是公主的丈夫。到底是皇亲国戚。到底在某种意义上也还有些举足轻重。
尚书省忍痛责令房遗直停职反省,以待判决。
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调查。
其实财产的分配本来只是民部的事情,而这一次,却秉承宰相长孙无忌的旨意,动用了尚书省最高一级的朝官亲自调查qisuu奇书com。国舅的意思是,事关皇室荣辱,不可掉以轻心。
而最后的终结,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没有赢家和输家。全是不孝子孙。
房遗爱递上状书仅十天,朝廷即表明态度。
房家的所有人跪在房府的大厅里,接受由高宗皇帝亲自批复的宣判书。
礼部尚书房遗直被贬为隰州刺史,从长安迁到山西;驸马都尉、散骑常侍房遗爱被贬为房州刺史,被赶出京城赴湖北赴任。
房家的成员在听到这样的宣判之后,全都惊呆了。小小家庭纠纷,何以被搞得如此两败俱伤?
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种大厦将倾的绝望。
恐惧和悲哀中,房家的老老少少哭作一团。
高阳公主 第三卷 第二章(3)
房遗直在接受那判决的时候很冷静。他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被发配到房州做刺史的房遗爱颓然瘫倒在地。他很惊愕。他觉得冤枉,想不到抢先告状的他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他更没想到朝廷对他们这些对大唐有卓著贡献的功臣的后代竟会下此毒手。
房府里一片狼藉。众人皆非议着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房遗爱。而房家的人都知道指使房遗爱行此下作勾当的,正是他那个让人无比憎恶的老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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