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娘自然知道阿兄的心思,不过嫁不嫁到底是两家人,还是要抻一下的。略有些为难的讲道:“阿兄也知道县公的性子,虞温两家多年交好,这桩亲事定是要帮忙的,可是若帮歪了,却是不成的。”人选上自然可以动动手脚,可要真挑那些不象话的,会出事的。失了夫君的欢心,可得不偿失。况且大郎已到君侧服侍,真弄不好,那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裴思定点头,深以为之:“那三娘,可有打算?”到底是多年的兄妹,听话听音,一点就透。裴三娘左右又扫了一下,兴奋十足的说起了昨个儿的事。“前天同湘娘一道去阎府下帖说话,他家阎玄道与温振当初也是好的,柳仪娘自然愿意,还应承了做有司。可昨个儿,太子妃的母亲柳夫人却派人约吾去说话了。”
“柳夫人?”裴思定眼前一亮,瞬时便明白了:“难道是为了对付萧良娣?”
太子虽温厚,可却甚不喜王氏。反倒是良娣萧氏更得宠,前年诞下皇孙素节,又添容光。王氏至今无子,又渐行失宠,怎么会不急?至于找上三娘,理由就简直不用提了。萧氏美艳,对付她,自然要选更艳者。
只是:“怕是有难吧?温家女不行妾礼。”就算是良娣,也是妾妃。
裴三娘当然知道不易,可:“那是太子!皇上春秋已近,将来还不是太子天下?柳家王家哪怕萧家那里,吾家都是没有搭线的。”若不借机扯上关系,难道还要再熬几十年的微末小官?裴家如此,虞家那里何尝不是?圣上当初多么恩宠阿翁,可轮到夫君这里也不过了了。再往下去,皇上一旦驾崩,难道还能指望夫君给两个儿子找条明路出来?一个一个皆放到外道去做县丞参事,急也急死一个了。
若没机会倒也罢了,可柳夫人亲自找上门来,不把握机会,便是傻子了。
“只是这事,到底要瞒着妹夫吧?”裴思定可是领教过不只一次那妹夫的固执。
裴三娘信然一笑:“瞒当然是要瞒的,只是也没什么可瞒的。这事,原本吾等亦是不可太露头的。”只要暗中做些手脚,成就机会。那么便是温家有祖训,又能如何?这个天下,到底是姓李的。
第四卷:新碧
第55章 一步行
转过清明,便是夏历了。长安城各坊门的开启时辰提前到了五更二点。为此那些赶着出门的官人们自是要更行早起,连带上下俱不得轻闲。
王九是虞国公府新立时拨下来的杂役,因有一手不错厨艺,所以分府进来后就直接拨到了厨房灶上管事。往时不过了了,碍着大面不出错,左右将就着。可自从郎君被提到了御前做了起居郎后,王九的劲头一下子窜了起来,每日四更两点不到就起身,然后叫起一拨小的到厨房起火升灶。今日十六,更是不同,外头街鼓才响了四声更鼓就从炕头上爬了起来。
他屋里栖娘还搂着丫头睡得迷乎,就听得旁边有动静,然后听得火廉对撞,屋里便亮了。顺耳一听,骂了出来:“要死了,起这么早做甚?”声音压得虽低,可还是吵得怀里女娃,咕哝了两句,栖娘赶紧哄,却听王九回骂:“也不看看今日什么时候,还挺尸睡着。活该着现在还在院子外头晃悠。”
栖娘一听,一对鸦头眉就是立了起来:“还不是你没出息,都是灶头娘子享福份,老娘跟了你可享过一天福气?”
王九自顾穿衣下地,嘴里骂骂咧咧,“给你福气,也得你有脸面享着。是哪个放着娘子身边侍儿不好好做,勾搭郎君,被撵下来的?你个破了锅锤的烂货,当这里还是河东王府嗯?不想鬼日子过到底,就赶紧给我起来。今天二娘子及笄,把你那脏嘴擦干净,赶紧干活去。不凑个头彩,你是想大娘和你扫一辈子外地?”他们一家三口都是分进温家来的,除了王九分到灶上管事外,栖娘和姑娘叶儿三拨都没让挑进院子时在,只在后园负责打扫。又让揭了旧事面皮,又扯上姑娘前程,栖娘就算一肚子气也只能忍下,爬起来着衣,小心翼翼的生怕惊醒了大娘。
这婆娘虽然嘴烂惫懒,可待大娘却是再好不过的。穿好衣裳,从院里汲回水来,二人一并抹干净后。王九吹了油灯,摸着黑把栖娘抱进了怀里。栖娘得意嘴上却暗骂:“你个馋嘴精,叶儿快醒了。”
趁着黑,王九掐了这婆娘腰上一把,疼得她心里痒痒,才道:“这些日子我瞧着这温家好呆,只要不出大错,少不得一口饭吃。进来这些日子,你可曾瞧过前头后头动过家法?”栖娘摇头。王九又道:“咱们两个怎么着晚了,叶儿还小。能呆在温家,岂不比去外头那些人家瞧?原先那日子,你还没过够?”河东王豪奢,养得百余歌姬,府里庶出的郎君娘子一堆,上梁不正下梁歪,凡是稍有些姿色的侍婢哪个也逃不脱,甚至连十一二还没长成的也没少让摸。栖娘自身虽风流些,可却不想大娘和自己一般。听王九扯上这个,心里虽同意,可嘴上却不甘:“便是好呆又如何?左不过是个贱口奴婢,到哪里也是让人使唤的。”
“你个呆婆!”王九好不意压下心思来哄这蠢婆娘,却让这两句蠢话一弄激得顿时反了脸。一把推开,便要往外头去。栖娘赶紧拉住:“有话好说,翻什么脸?”娇意意的劲儿媚得很,素日王九是蛮吃这套的,可今日却又甩开。栖娘见他真恼了,赶紧上来好话哄:“算我蠢了,可你说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啊?”
真真是个蠢货!
王九恨得牙痒,点着脑门骂:“你在后头是吃什么的?昨个谁又回来了?”
脑圈子里晃了三遍后,栖娘反应过来了:“你是说荆娘?”
“还算你没蠢到家!荆娘是二娘子的乳母,温家起先那样,没法子才让她出去外头顶了事的。如今管着两家的食馆了!娘子眼看及笄,将来出嫁,免不得要有陪房,荆娘是乳母,自然要跟上走。到时候……”栖娘到底是在王府呆过的,王九一开话头,她就想到下头的事了。眼中灼灼放光:“你是说,上赶着好好表现,将来想法子让主子放到外头去?”家里的情况,前头苍伯后头涵娘是铁定动不了的。可若是荆娘真跟上二娘子嫁出去了,外头食坊里温家自然还是要往上补人的。介时若真如了愿放在外头,一家子跟出去,那日子可就真滋润了。
说摸出心思来后,王九赶紧便把想了好些天的章程跟栖娘说了,栖娘听得频频点头。外头一点又响后,院里渐自有了动静,才是停了嘴。拽拽衣裳准备出门,可栖娘却突然想起一事:“你既可想到这些,怎的现在才说?”
王九心情才畅,总算是把这婆娘说通了,可栖娘一句问话,却气得简直想回头揍人。压低声量,狠骂:“你个蠢货,温家原来那样,能不能一直留京还是两码事?如今郎君得了圣人垂青,八成是有好前程的。再不出劲,等着溜子砸你嗯?”
“噢!”栖娘总算明白,王九却懒得再说什么了。
出了院子,左右几间屋子皆是厨下做事的,挨个敲起。自是不免又一顿絮叨!王九非但没象以前那样挨个骂,反而到了厨下后亲自下手涮锅洗灶,忙前忙后。因起得早些,今日晨起的粥点便熬得格外软烂。
温娘子吃得很顺口,转眼便与涵娘讲:“今日膳食要格外精心,切不可出了差误。尤其是公主那里,快足月的身子出不得差错。”
下面宝袭听了想了一想,抬头与姑母讲:“要不、让荆娘专门看着如何?”托给别人,宝袭实是不放心。温娘子想想点头了。食后温大郎准备回屋换服,上值去。今日不是大朝,但:“阿兄不打算请假为二娘做礼。”
出得正院后,温思贤把话讲在了明处。
宝袭停步轻笑:“阿兄想做什么,只管去做。”荆娘清清两个跟在后头,听得雾头雾水。可却见郎君神色极悦,看看二娘子,心满意足的转头走了。
回院的路上,见各处洒扫的正勤奋处事,院里自然更不能例外。林娘风娘两个占着最显眼的地方可劲的扫着已经十分干净的石子路,水娘则是拿着一把剪刀修理着路边坛子里的花枝,徐娘仍然看不见人影,不过水房那里却烟气袅袅。
“倒是个老实的!娘子不妨提拔提拔。”荆娘是实诚人,也喜欢那老实忠厚的。对于娘子留在院子里的这几个,也就瞧徐娘和那两个小的还顺眼。屋里是早收拾好的,不过再放放风散些香气罢了。窗子大敞着,抬头便可看到和剪花的水娘有说有笑帮忙打下手的鸢儿,蓉蓉清清两个一人拿着一个盆从水房出来,咬着耳朵低声不知在说些什么。锦红则捧着刚烫好的衣服从她屋里出来。
“这几个大的里,荆娘没看中眼的?”都打发出去,才好说话。
早食后不久,客人们眼看快到。更服换妆,重新梳发。因要上笄,便把原先的髻全打散了,梳通即可。屋里没有旁人,荆娘便直说了:“真不知哪位分的人?瞧瞧这些个都是哪里出来的?不是罪臣没了的便是凋族打发出来的,能出什么好样的?”不只二娘子这里的人不足用,便是东院正院那里也没几个象样的。原先倒也罢了,可如今:“二娘今日及笄,许多事可就得准备起来了。这些人不足用,还是和娘子郎君说说,从外头口马行里再买些来。不要太大的,十三四就好,调教两三年,将来才好跟娘子出门。”
说完,见二娘笑得有些古怪,便剥开了细说:“这跟娘子出门的侍儿们年纪最是要紧。年纪大了不好管教,容易出异心。年纪小的又不懂事不足用,比娘子略小一二年的最合适。一来翻不出大浪来,二来将来有好掌握。”荆娘自认为说得婉转,可话音还没落,就见二娘笑得更古怪了,才明白刚才二娘那般笑,原是猜出来的。有些羞却又替二娘委屈,一下一下的梳着总算长得长了些的青丝,悄悄劝慰:“如今不同曾经,郎君无势,自不好象当初国公待娘子那般,把什么说在明面上的。二娘婚事如何……万事还是要想开些才好。”
话很不精致,也无甚大用,却是真心实意的。
宝袭回手搂住了荆娘丰腰,贴颊在腹,十分乖怜。惹得荆娘眼中酸涩,细抚二娘发鬓,语气哽咽:“乖囡勿怕,有荆娘跟着,总不让人辱没二娘的。”
己时初,新虞国公府门前开始第二次车水马龙。十多架大小青车排在了次街右道上,衣香鬓丽的夫人侍儿们一拨接一拨的被迎了进去。行侧道,过正堂,直入二重东院。那里正堂摆放着是虞温一脉的祖图牌位,算是祭堂。及笄之礼,终是要在正经地方成礼的。
东边廊屋被整理出来,招待各家女客。温湘娘自是笑颜作陪,平常怪清淡的一个人,今日里却是满脸的容光喜气。屋中摆置简雅,各处榻座皆适宜大方,却独有正榻空落不说,还摆了好几个软软的大迎枕。在座众夫人与温湘娘不算太熟,自然是裴三娘问出了口。温湘娘浅笑解释:“是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裴三娘甚讶异,她倒是听说过,这位公主曾见过两次温二娘,只是不知居然还有如此脸面?“你请的?”半压低声量,可左右哪个听不到?温湘娘笑着,才要说话,便见如意急步赶了进来:“娘子,公主到了。”
“是!各位稍侯,吾去迎接。”
主家离出后,各家夫人来了兴趣,纷纷询问裴三娘,温家和清河公主是怎么回事?裴三娘哪里清楚?可若露出生份之意来,接下来的事可如何是好?遂只是故作深意的扯了扯温相当然与卢国公颇有旧谊之事。
不过一会,院中便进来了一向极少出门的清河公主。鹅黄色的泥金满地锦袖长裙,素白方胜纹的宽袖大衫,衣着清简素约也就罢了,发上竟也不过才别着一只头钗。那模样竟不象是来坐客的,倒象是来串门的。可那肚腹却已经是近足月了!颤微微的走得极慢,两个侍儿小心翼翼的掺着,后头跟着两个宫人捧着朱漆的盒子。并不见华服大队,却更显亲切。
众夫人自然出门迎接,温湘娘请了公主上座。软软的垫子还有这许多迎枕一下子便派上了用场,各处垫好后,数量竟是刚刚好。各夫人眼神交错,清河只作未见。一抬头,两个宫人将盒子捧了上来。侍儿打开后,屋中一阵宝华闪烁,而后便是低低轻呼交织。头一个盒子里,摆的竟是一套水晶头面,紫晶的凤头钗、樱粉的分心、翠碧的珥簪还有梳篦、华胜、花钿,件件以花为形,透亮纯粹,颜丽色正,都是极难得的珍品。第二个盒子里,竟是一连十二只的祥兽玉如意,个头均不大,手掌大小,却各雕年兽,莹白无瑕的羊脂玉头上各镶着应色的宝石。这两份礼下来,怕是要五六十万钱!
“公主破费了,怎敢受此重赐。”
温湘娘今日才是头一次见这位公主,虽知宝袭与她好,却也难免有些拘束。
榻上清河倒是自在:“温娘子见外了,那猴儿与本宫甚投缘,又是佳人,原该用上好的。”
第56章 回头思
仪礼云:冠者始于礼也。
男子年满二十有冠礼,女子及满十四行笄礼。喻示长大成从,可婚配嫁娶,行成人之事。
此礼始于周,大行于汉,如今转到唐朝时那十七道规置已经精致到繁复。
裴三娘身为正宾,主持仪式,站在高台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宝袭为受笄礼,身着素色窄袖襦裙,正侧向东,披发跪于祭堂前檐下的红垫上。一团发髻,梳作望仙;初加发笄、半褙加肩。而后向堂内祖宗画像叩头行礼,谢赐姓之恩。二加发钗,有司转上,正宾又云:“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赞者去笄,改作发钗。又添纱袍,富贵吉祥。末向正位上姑替母位的温湘娘施叩行礼。二拜完毕后,又行三加。洗手得位,又上钗冠。正宾又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再次去钗,加以钗冠,并由赞者加披帛一条,形成大妆。转身向来宾谢礼,在示笄结。
之后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宝袭先以西方入席,再面朝正北,直对正宾。裴三娘接过醴酒,背上:“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接酒入席,稍以沾唇尝食后,与正宾谢拜。
其下便是取字环节。关于字样,温湘娘和大郎想了好几日,终于订下。温大名思贤,字是永兴县公所起,名曰翁归。二娘为其妹,自当与兄相近,便做‘翁念’。
“公主,这是否不妥?”
兄长之字,与家妹之字如此相近,着实从前不曾听说过。大多有些关连,也是意喻,不曾字同。温家如此行事,却是为何?
清河肚腹已大,不耐正经跪坐,便留在左厢房内。门窗皆大开,纵使歇在榻上,也瞧得清楚院中行径。那些妇人原已经听说宝袭模样绝丽,是故那猴儿素衣出来时倒还未曾太过惊讶。只是那扫去眼神实是多得复杂难说。之后礼册仪上,温二娘一本正经肃穆以对,正经八百的模样比温湘娘平时德行更甚,那些妇人的眼神看得清河心里着实可乐。钗妆衫帛三加后,适才只一素淡花儿顿时绝艳芳菲起来,引得那些妇人越发按纳不住。亏的是正经笄礼了,若是平常酒宴上,肯定早压纳不得,说笑起来。
可偏偏温家居然还有怪招,居然给宝袭起了翁念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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