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温家居然还有怪招,居然给宝袭起了翁念为字?
阿月不解,问向公主。清河笑道:“这是温家示意,二娘虽是女儿,却在家中与男儿无异。何况又是翁念,阿翁心念的宠女,自然又是一番看重。”到底是时事不同了,想当初贺兰向温相求娶湘娘时,温相说得直接了当:温家女只敬君子,若非无嗣不沾二色。贺兰本就喜爱湘娘,自然应允。之后贺兰母虽有不悦,可是上赶求娶高门嫡女,温家又本是那样家风,也无甚可说。可如今却不同了,温家势微,宝袭的婚事上很难再有当初底气。可是到底不能明说,也能暗示。出嫁女儿要夫家如何,一看门弟,二看所求,第三便是娘家人的态度了。若娘家力挺,自然夫家不敢多多过分,若连娘家人也不在意,那么又会有谁怜惜?
想起伞儿之前回报,温湘娘温大郎待宝袭的作派,再思今日行径……清河唇边似是愉悦,又似苦涩。眼光遥遥望向正北……在安邑坊,看不到那高高的宫墙重楼,可这里发生的一切却是那般的熟悉。曾经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个小娘子为在自己的‘家’里活得更好、活得更有尊严而不得不装痴卖乖,耍弄心机。皇天终是睁眼,她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待多年后再思想起来,才发现,皇天是睁眼了,却只睁了一只。
“公主这是怎么了?哪里不适?”
笄礼完毕,便是谢礼酒宴。因来宾全是妇人,今日时色又好,温湘娘便做主把花宴摆在后园一处桃李芳菲之地。以天然为景,伴以琴姬奏乐,一顿吃饭宾主尽欢。席毕,温湘娘与夫人们闲聊,而宝袭则退回了西院。在那里,有一人起居用膳的清河公主。便是来客如云,清河不席也无人敢说她,更别提还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肯道一句不适便是给面子了。更何况今天这些妇人不过朝中三四等,尚不值公主一悦。
回到屋中,却见公主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似睡非睡,眉头半紧。悄声问阿月阿辉,二人尽摇头。宝袭思量一下,笑了出来。遂让如瑟把夫人们送来的礼物全呈了上来,呜啦啦的摆了一案,又跪坐案边一只只打开盒子。皆是钗环之物,看上去也都不错。不过宝袭于这行着实不熟,便勾了阿月阿辉两个过来,问这两个这只钗是哪家做的?价值几何?成色怎样?
阿辉先是不明,可在阿月带头下,几句就回过神来了。故意挑挑拣拣,一下子说这位夫人送的钗太轻了,一会子又嫌弃这对镯子的成色委实差了些。宝袭从中逗趣,又有阿月加敲边鼓,不多时便把话题岔成了笑话。
清河本是落寞,却奈不得这三个故意捣蛋,装不下去便索性坐了起来。阿月阿辉自然笑眯眯的赶紧上去服侍,而后宝袭这个主家自然又问午食用了些什么,味道如何,可还尽好等杂事。直说得清河没心思再想那些才作数。
夫人们多是用过午食稍聊便走,可清河却一直在宝袭的屋子里呆到天色近暮,才出门上车。这次出门,所带宫人虽不多,但车驾却是用的公主朱辕,停在正门处,宝袭温湘娘自然得出得相送。车架临起前,宝袭终是行到了车架前,把一下晌想说的一句话隔着车帘低声说了出来:“公主若动了胎气,派车来接宝袭,可好?”
未婚女儿本是不宜见这些事宜的,便是提出来也会多惹笑话。可瞧今日这般情形,宝袭终是有所不忍。压了一天,话藏在嘴里反复思量,最后临得行处,终究还是问了出来。隔着一层车板,谁也瞧不见谁模样。便是无声,也不至于脸上难看。
车厢内久时无语,足停了不短时候,才听得里面轻轻一个‘嗯’。
是公主声调!
宝袭微笑,退开了车边。驭夫见状,自是打马起车。
一路行去,惹起一路轻烟。今早春的雪颇大,可雨却稀疏,如此气节尚不见正经一场大雨。长安城的路面许久不润,一踏便是一路飞尘。眼看着公主府车驾驶离次街后,宝袭才算是回过神来。扭身进府,却在二门处,看到了立在一株春桃下的姑母。
今日喜宴,温湘娘自是全套正经装扮。虽已近三旬,却仍是妙曼绮丽,在座夫人无一人可比。立在树下,身后无限春景,自有背影如画,难描难述。稳稳得到跟前,福身见礼:“姑母。”
涵娘识趣,带人下去。
放眼全是春景后,温湘娘才开了话语:“适才与公主说了什么?”事实上温湘娘听到了,宝袭那般做虽是良方,可得公主欢喜。但予一未嫁小娘子来说,却不是甚幸事。尤其:“二娘如今不比往常了,既行笄礼,便是大人。府中这些佣仆来历,你也是知道的。但凡有一二传说出去,可如何是好?”平白落一话柄在人手里,将来出得门去,让人提起,不免有伤名声。
宝袭微微一礼,仪容平静不见慌乱:“姑母所言甚是。只是防民于川,可曾见过功效?一纸红颜,终究薄命。既无端讨好,为何不看淡看轻?夫家予我体面,我予夫主忠义,彼此成全便好。”
“姑母,宝袭不是湘娘。”末了一句说时,直直抬上面来。四目相对,宝袭从容,温湘娘却眼前一片模糊酸涩。
回得屋中,忍耐不住,伏在被枕中无声啜泣。涵娘跟进来,听得声音,赶紧询问。才知二娘子居然说了那样的话!左右思量,甚是为难,只好提及旧事:“娘子且想想前年,二娘从公主府回来时情形。”一头短发吓得满屋子的动弹不得,可二娘竟然十分平静,扶着娘子坐到榻上,而后竟语重心长的劝娘子忘了那人,重新开始。话语体贴,前所未有。今日之事?涵娘不敢打保票,二娘子一定是那个意思。可是总有五成希望吧?并不一定便是讥讽,或者说及旧事如何。
“便不是旧意又如何?”便是真的在说她与姑母所求不一,无谓情爱又如何?
温湘娘看着面前妆花罗的纱幔,似笑似泣,似苦似甜:“哪有女儿不爱情义?涵娘,宝袭才及笄。正是花时正好的年纪。”想当初温湘娘在这个年纪时,因容颜绮丽,出入许多追随倾慕,满心窃喜,一心思慕良人,渴期他日欢喜。不知做了多少香梦,许下多少心意?可宝袭嗯?一天这样的美梦都不曾做过吧?以前孩气倒也罢了,今日笄礼之后竟与公主提了那般事。“吾如何还会想她在气我怨我?”既是明白不会,却因这份明白更生凄惨伤怀。
“原是吾的错!”若听阿爷话语,不就贺兰。若听阿兄话语,起意另嫁。便是陈国公迁怒又如何?一个已经嫁作他人妇的温家女,是否值得侯氏在意吃味?如果真的那般,阿兄不会被冤,温氏不会被夺爵,便是宝袭……也不至于到如此境地。
“涵娘,是吾的错!真的,是吾的错。”
早已认错,早已知错。只是一路错下,早已经无力挽回。救不回阿兄,扶不起大厦,便是曾经襁褓稚儿,也已经不用已扶。自立自强着悄悄走她自己的路去了。留下自己一个,仍自立在原处吗?
第57章 连环套
起居郎属门下省,掌记录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分职左右,左史记事,右史记言。御殿则侍立,行幸则从,朝会居于殿下螭首之侧。虽不显贵,只是从六,却是皇帝近臣。一举一动皆是圣人面前,虽是惶恐,却也多有机会展才献技。
三月十六,不是大朝,圣人留步两仪殿,分拨分事接见朝臣。温思贤任右史,只记言行,却也是笔耕不缀。一整日下来,两腕肩臂皆是困痛。每一个初任此职的起居郎皆有此扰,直要熬练两三月才得适宜。尤其到了下值前夕,面色往往有些失形。前几日下来,温大郎亦不能免俗,可今日一整天皆是满面喜色。
太宗眼风瞟过多次,有几次都似有言语想问,可最后都了。
温思贤心绪随舞翻动,却一直未曾等到圣人开言。预想之事,终成泡影。为此,出宫后眉色上不禁多了些微失意。
一路无话,回得家中,却见一切平衡如昔,心中焦燥失意才算是略平复。晚食上,姑母浅谈了今日之事,哪家夫人来了,有何重礼?哪些不过场面等等。当中,自然有清河公主那大手笔的赐礼。温思贤听后看向对案二娘,宝袭调皮做了个鬼脸,却受之似乎平坦?
“二娘与公主,已然这般情分?”一子一子慢慢落下,话声低微。
有些不似平常那般稳重自信?宝袭抬头相看,阿兄脸上落寞,不悦不喜。红唇轻勾,执起一白子下了进去:“说不得有多好?但公主少友,又丰饶大度,五六十万钱,在公主眼中与吾等自是不同的。”三千邑的收入,可不是轻玩的,清河公主开府十余年,私蓄想必丰厚。
温思贤笑笑,又道:“刚才下人回话,说匾额下晌已经取回。阿兄适才已看过历谱,二十虽是沐休日却不宜动工,不如后日来得好。”挂匾之后,这府邸便真正是温家所占了。
一句比一句开得远?
宝袭歪头,语气娇滴:“阿兄,不要绕了,好不好?今日之事,便不成,说出来也无妨的。”说完,见阿兄脸色更不好,便把语气转回了温柔清淡,十指伸在棋盒里拨着一盒玉珠做响:“圣人不悦?还是压根不接阿兄的话腔?”
温思贤长长吐出一口气,疲累转过头来,看宝袭那副模样,既觉心慰又更是怅然。今日本想借着喜悦之相,勾圣人询问。然后顺势引导,提二娘婚事。不敢求什么,只想借机会把温家立场说上一二。将来便是遇上什么碰头,也好有个推辞。可不想:“圣人不接话。”是看穿了?猜到了?还是没有逗趣的闲兴?温思贤猜不透。
“圣人的心思,哪有那么好猜的?若都猜对了,岂不大唐便地都是宰相了?”二娘的话气甚轻快,听得温思贤心动,细看灯下模样,发式仍是白日双环望仙髻,金钗分心外还簪了一朵瑰色杜鹃,鲜美娇艳,看之便心情愉悦。嘴角不由起弯:“做臣子怎能不猜圣心?若都不猜了,为君乐趣何在?”
这话却比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还不成体统!
宝袭笑了:“阿兄真顽,惹不起圣人,回来与二娘斗嘴。羞!”划划脸颊,一副小女儿模样。温思贤心境又好,才想再逗两句,可思及今日未尽之事,不由难色又溢上了眉梢。看着面前棋盘,眉头更锁:“阿兄虽无能,却必不会让宝袭委屈的。”言之凿凿,仿若誓约。宝袭闭目:“阿兄这是何必?今日种种,并非阿兄过错。便是阿爷在世,祖父仍在御前受宠又如何?”
温大抬头,对上二娘似笑非笑双眸……
“人心易变,缘分难测。若有真情,自然在意喜乐。若本是将就凑配,亲近疏远皆各有活法。”
“就如同咱家这般,阿兄回宝袭,是在昭国坊平静喜乐好?还是在安邑坊花团锦簇却日夜忧心来得好?”
“亦或者便是蔡州时候,也有乐趣?”
“阿兄,宝袭不是湘娘。虽是同姓,所求却不同。”
“宝袭只愿一家平平安安,阿兄不必高位,却可延温氏风骨。”
“婚事如何?终是佛祖心意。前生债,今世还。”
“别人轻辱又如何?终是别人心思。若已身并不在意,那么,到底是谁轻辱了谁?”
宝袭说最后一句时,眼神闪闪,恰如明星。让温思贤不由的想起了上元节晚在街上的那场好戏!虽是温氏落败,可裴子隆也好、崔贞慎也好,何尝得了半分颜面?那二人日后思量起来,怕是要比败在温氏手上更觉心中憋屈吧?而已身当时虽是不及,却因心中早有所计,并不觉得羞愧。再说了,宝袭那话说得很好啊!天下事百业千行,若争在行行皆第一,岂不真要千年万年长?
得不到的,舍出去,也许会更好。
一夜反覆思量,三更的时候终是心平睡熟了。
次日入值,神情又如往日平静。
太宗看在眼里,午膳时分留了长孙无忌。几句旁话后,引出了正题:“这个温大,倒真有些意思。昨日他家妹妹及笄,却不请假归家,依旧上值。端出一脸喜色来于朕瞧,朕不理他。才不过一夜,居然又如常了。”
“大许是温湘娘说了些什么吧?”长孙无忌有些摸不准皇上在温家事上的态度。当初侯家做那事时,皇上到底是真没顾上还是如何,不得而知。事后不见补偿,多年冷放着。温氏进京,依旧冷着冰着,直到高丽归来才想起温家这么桩事。却在殿试温思贤后,立时便赐还了爵位。可官役里往温家放贱口时,那些人选……说不是故意的,怕连妇人也不会相信。温思贤两次联诗夺魁才有了圣人提携,看似巧合。可节宴上,什么不好玩?偏要打着温家最擅的联诗?这些都罢了,君上赔情心思本是艰难,皇上肯给温家机会便是大幸。可长孙无忌不明的是圣上那天,说温大、得婿。到底如何心思?前后思量实难揣测。今天又来了这么一出,转过一念,便把由头放在了温大姑母身上。
“虽是聪慧,不过才十七八,难免有小心思想不开。家中长者,有人说教,原是他的福气。”又不见圣人说话,长孙无忌便补上了这句。
太宗眼中若笑,夹箸食了一口后,又云:“听说今年那半里红尘,便是温湘娘手笔。”
提起这个,长孙无忌便笑了:“臣家有人看过,确有禅机深义。看似无华,内有乾坤。转上几圈,多有心得。”
太宗悠然叹了一口长气:“温湘娘,还真是长进了。”
三月十八,温氏正式挂匾。没有惊动外人,只是聚集家仆训话申诫,畅白温氏家规。
正堂阶前,温湘娘稳居正位,宝袭陪在右首。苍伯涵娘一左一右,阶下便是百余口温氏家仆。先是分男女列队,而后苍伯涵娘又公布了前院后院各处的新任职表。与原先差使相比,竟有六成调动。别处宝袭不熟,只自己院中,除徐娘外的三个仆妇全被调了出去,鸢儿更是直接发配出了后院。当然,有出便有进,按上如弦的例,这次又进来三个仆妇两个侍儿。
“娘子可要唤进来问话?”清清虽然依然留在院子里,却明白正身的订成了三等,自然是不能放在屋里的。倒是蓉蓉顶了上来,如瑟的性子这些日子也看清了,蓉蓉便索性放大了胆子,立到了人前来。
宝袭眼皮也没抬,翻看手里的东西,话声和气里却透着一股阴寒:“照以前的规矩。”
没有说明白,却也没有补话的意思。蓉蓉等了三句话的功夫后,退出去了。
如瑟默首立在娘子身边,心里小鼓咚咚响,低头顺眼更甚。宝袭看后笑了:“怕什么?真金不惧火炼。与其管着她们、束着她们,不如放开手脚由她们折腾。想要什么,会耍什么手段,她们原是比吾更急的。”
“娘子聪慧!”如瑟乖乖的回话,说完见娘子抬头眨着眼睛,似乎在等自己开言。手心捏了几紧后,颤着声道:“不敢有瞒娘子,奴是被前头府里的郎君卖出府的,主母威严,不喜如瑟。郎君无奈,为保如瑟性命才卖出府。是故,如瑟不敢出门。”虽如今是温氏仆了,可是如瑟自幼长在长安,各家府邸里互赠仆婢姬妾的事瞧多了。温家虽如今有望,可比之之前那家仍是不足。所以:“奴愿一辈子侍候娘子,忠心服侍,绝无二话。请娘子成全。”
宝袭眨眨眼睛,一时没言语。低头看着手中物件,陷入沉思。
公主产期将至,宝袭的针线手艺自是不能见人的,可如瑟有时间。前几个月不能动弹的时候,就画了一些花样让如瑟在屋里边养病边慢慢做。这会子腿脚也好了,东西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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