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挣扎着坐起身，血，再一次从口中涌出来。他紧紧盯着乔云，低声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你的眼睛跟你母亲一模一样……”
乔云古怪地凝视着他，没有言语。
“如果……破月还活着，她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的……她不会允许你受到任何伤害，甚至不会让你流泪……她一定会是一位好母亲，原谅她……”
“你没有资格说这些。”乔云冷声道。
“云儿……”
“你也没有资格这样叫我。”
“也许，我真的错了，错了……”破天苦笑一声，忽然伸臂一下子抱住乔云，让尖锐的剑尖刺穿他的身体。
乔云的躯体颤动了一下，白衫上绽开猩红的血花。
他的心空荡地悬在半空，没有落处。
——
空旷的大殿里，一片冷寂，寒玉雕砌的龙座上，坐着一位看不清容颜的老者，伸出手，招呼乔云。乔云像着魔般，一步步走向他……
云儿，云儿……唤呼声若即若离，孤寂而凄凉。
“你是谁？”小男孩乔云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一直坐在那里？”
云儿啊……那是一声亲人的呼唤，令乔云心中一悸，幸福感随即涌来。
“求你再叫我一声云儿，好吗？”小男孩渴求。
可怜的孩子，你过来，过来……老者梦呓般地唤着。
儿时的梦境又恍惚地回荡在眼前，一切仿佛在不可思议地重现、轮回。也许，真的是宿命，宿命难违。
因为已经不会再有眼泪，所以忘了怎么哭；因为已经麻木，所以忘了什么是悲伤。
在他跌跌撞撞走过的一路上，早已对死亡司空见惯。譬如他的母亲，譬如肖扬龙，譬如夜猫子，譬如眼前的他——他的外公，又譬如念奴……
念奴……
他此刻站在一间灰暗的房子里，房间里全部换上了白色，白色的陵缎在随风飘荡，死亡的气息就充斥着周围。
他缓缓走向床榻，那里躺着一名紫衣女子，她拥有最美的容貌，最温柔的性格，最善良的心……
她双目闭合着，容颜平静，小憩一般，像随时都会睁开动人的美眸，嫣然一笑，倾国倾城。
她如此安详，如此恬静，给人一种熟睡的错觉。
直到触到她冰冷的肌肤，乔云才确定她已经死了。原来死竟是如此容易，如此迫近……不断有人从他生命中消失，每一个人都爱他，可是最后都因他而死。他自嘲地想，自己真是灾星！
“最终，你还是选择了留下。为什么你不离开这里？为什么你不走？你可以走的，只要你愿意。”他轻轻抚上她如花般的容颜，喃喃自语，“你真傻，你觉得自己这样死去值得吗？你还没有为你父母报仇雪恨，这样死了值吗？我记得有一个晚上，我喝得很醉，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蒙胧中，我感觉到有一双手扣上了我的喉咙……那一刻，我是渴望那双手能给我一个痛快的。可是，你终究没有下手，你的心太软，那个人根本不应该派你来，你不适合来报仇……”
“你一定很恨我吧，”他凄然一笑，“在你决定死的那一刻？你恨我如此狠心，你很我……”
乔云缓缓躺下来，躺在念奴身边，伴着她冰冷的躯体。他伸手轻轻抱住她，寻找着往日的温暖和亲昵，像个贪婪的孩子。尽管他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有时候……”他空洞地喃喃，“有时候也想这么死去，可是似乎还不能，不能……。”
第二十七章 青龙
昏暗、沉闷的地下室，烈火依旧在燃烧，热烈而疯狂。
火光映衬着一张苍白、冷漠的脸上，散发出奇异的光芒。他的手缓缓向烈火伸去，着了魔一般。
“城主！”站在身后的青龙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
乔云轻笑一声，转过身来，幽幽地道：“你以为我在自残？”
一道火光疾袭来，青龙眼眸里掠过一丝错愕，本能地想要避闪，犹豫了一下，任由火焰重重地击在身上。
他的神色略变，喷出一口血，身体却丝毫未动。
“为什么不躲开？”乔云冷冷地望着他，“你就算准了我不会杀你？还是为了显示出你对天玄城的忠心？”
青龙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默默地道：“老城主他……”
“是尊者！”乔云冷冷地提醒他。
“尊者的死……”青龙艰难地道，“是城主你？为什么……”
“对，是我。”乔云看到青龙的双掌明显地颤栗起来，他轻笑道：“怎么，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对他有旧主的情义，还是对他怀有内疚之心？”
“青龙不明白城主的意思。”青龙低低地道，“可是……他是城主你的外公啊……”他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凄凉。
可是……他是城主你的外公啊……
乔云感到心猛地颤动了一下，之后便没有任何感觉。他冷笑道：“那又如何？亲子尚可出卖他，害他，何况是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
青龙浑身一震，面色苍白。
乔云斜睨着他，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意：“青龙，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一并说了吧，省得我来逼问。”
青龙出神地望着乔云，眼里充斥着惊慌：“青龙……真的不明白城主的意思。”
乔云笑道：“你一定很吃惊，我这么快能够知道你的身份。可是你知道吗？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你是他的亲生儿子。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追究十八年前那场杀戮，他一直都在赎罪，为你，和你的母亲……”
“不，不！”青龙步步后退，脸色苍白。
“你一定很恨‘他’，因为是他害了你母亲。他这一生最大的心愿是用手中的天玄剑来统一武林，为此他负过很多人，包括你的母亲。前城主刚逝，其属下鬼火神便开始叛乱。‘他’得知消息，便毅然抛下你母亲和尚在襁褓里的你，匆匆赶回天玄城夺他的天下去了。从此他再没有回来探望过你们，或许他早就忘了。你该清楚他，在他的生命里，权利远比感情要重要。
没有‘他’的日子很艰难，你母亲为了让你活下来，在贫困潦倒的日子里，为了让你不至于挨冻挨饿，她拼命去找活干，她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的肉体，只为了让你活下来……“
乔云观察着青龙神色变化，看他惨白的脸和眼眸里不可遏制的愠怒、悲凄，继续不动声色地道：“你的童年饱受同龄人的欺凌嘲弄，他们骂你揍你，还欺负你的母亲。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没有父亲。仇恨早就扎根在你心里，你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你母亲终于经受不住无穷无尽的穷困和打击……埋葬母亲后，埋葬了你最后一滴眼泪。没有了牵挂，你就可以无所顾虑地复仇了。你费了很大的劲才能够进入天玄城，过着被豢养的日子，在仇恨的支撑下，你一步步地进入四刹，并成了四刹之首。
多年来的磨练已经让你能够面对一切波澜不惊，即使是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是你父亲，更是仇人，可是你每天必须必恭必敬地叫他‘城主’，替他做着一些违背意愿的事情。得到他充分的信任以后，你却不急于动手，你要用另一种方式去折磨他。“
乔云笑了笑：“既然‘他’如此在乎他的天玄城，你便要他失去这一切。于是你联合唐叶盗走玉龙，又将天玄城所有的机关秘密泄露给敌人，导致十八年前天玄城的惨败。这些还远远不能满足你复仇的心。在唐府，你假借‘他’的名义，发出杀无赦的血令，导致唐府血流成河。而这笔血债则完全算在了‘他’的头上。你放过了唐府的一条小生命，为的是想让她长大后回来复仇。她……就是念奴……”
青龙神情僵硬，没有吐出一个字。此时此刻，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静得像一尊木雕。
“这些都是‘他’临死前告诉我的。”乔云轻笑一声，“他一直都知道你是他的儿子，他暗中调查过。可是他不动声色，因为他知道一旦拆穿这一切，你的下场就是被五马分尸！为了偿还多年来的亏欠，他替你默默承担了这一切！”
“你信吗？”青龙用嘶哑的声音低喃着，“你信他说的这一切吗？”
乔云笑了笑：“开始，我也只当在听一个荒唐的笑话。可是现在看到你的表情，我信了。因为我信他一句话——是我做的，我不会否认；不是我做的，我也不会承认。他不是君子，但我相信他说这一句话时是发自肺腑的。”
他望着青龙，凄然而诡谲地轻笑：“青龙，原来你是我的舅舅，你竟然是我的舅舅……”
青龙生硬地跪倒在地，用不含感情的声音道：“请城主将青龙赐死！”
乔云伸手扶起他，含笑道：“我怎么舍得杀死你呢？即使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可以让你死一千次一万次。可是，我怎么舍得呢？你是我的舅舅啊，你是唯一一个和我一样背负着深重罪恶却不得不继续活下去的人。我太孤单了，所以我怎么会舍得你比我先死呢？”他说这番话时露出了鬼魅般的阴冷笑意。
青龙惊愕地望着他，一时弄不明白他的真正意图。
“我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四刹之首的青龙，你还是白虎他们最最信任的大哥。”乔云笑道，“只要你从此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帮我做事，怎么样？”
青龙苦笑一声：“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第二十八章 暧昧
“那么，”乔云轻笑一声，“接下来，你该告诉我真正的玉龙被藏于何处了吧？”
青龙迟疑片刻正要开口，乔云却含笑着道：“还是让我猜猜吧。当初没有在唐府找到玉龙，在江湖上也没有传出关于玉龙的消息。能够进入这间密室并不容易，能够将玉龙带出天玄城更是难上加难。你们拿走玉龙的目的并非是要去挖掘什么秘密，只是为了制造混乱而已。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玉龙会放在哪呢？”
乔云转身对着那个祭台，祭台原本托玉龙的架子上空无一物。他轻笑一声，伸手一挥，丈数大小石砌祭台轰声坍塌，露出一尊栩栩如生的玉龙，在火光下，玉光流离。
“玉龙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密室。”乔云笑道，“实在很妙，这恐怕没有人能够想到吧。”
青龙低着头，没有言语。
乔云伸手握住那尊玉龙，放在手上把玩着，自言自语地道：“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那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能够解开它？”
“城主有什么打算？”青龙终于开口问。
乔云笑问道：“天玄剑在手，我是不是天下无敌？”
“自然。”
“可是我不想那么容易打败他们。”乔云轻笑道，“那样很没成就感，我想到一些好玩的计划，我们一起来好好玩玩。”他目光一冷，“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全部臣服在我脚下，像狗一般对我摇头乞怜！”
“从哪里开始呢？”乔云自问自答，神色痴狂，“龙心堂，慕容山庄，傲云山庄，只有这三个还算有些气候，其他都是虾兵蟹将，不值一提！所以，要玩就玩大的，我要让他们不得安宁！”
在这个十八岁少年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野心的光芒，但他的野心只是建立在捉弄和报复的基础上。他像一个搞恶作剧的孩子，开始在脑海里酝酿着如何捉弄别人的计划，充满了孩子的好奇和成人的阴翳……
雪般纯洁的梨花漫天飞舞，一把赤红的剑在其中吞吐剑舌，放出火般耀眼的光芒，映红了满园的梨花。
银光急闪中，乔云长剑舞动，一片朗朗剑声，剑光森冷，逼人眉睫。
念奴在一旁静静守候，眼眸含着温和的微笑：“城主，休息一下吧。”
乔云持剑的手微顿，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他收了剑，痴痴地望着念奴，缓缓伸手，正要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念奴的笑颜开始模糊起来，慢慢地一点点消失殆尽……
如梦幻般，那抹淡雅的紫色已从眼前离去，空余淡淡的气息在四周回旋……
她真的已经走了，走了……
乔云的手还是那样伸着，没有收回来，眼眸里透着留恋不舍，像一个孩子一般。
连你都走了，走了……我还有谁可以信赖，你已经宠坏了我，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在你面前，我可以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而你像姐姐……
“城主，你找我？”一个怯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的怯声是装的，因为她知道男人总是希望女人在他面前流露出怯色，特别是被权利欲望蒙蔽的男人。
碧落从来就是不甘寂寞、不甘服从的女子，会些小手段，小聪明。不过她的聪明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聪明”。在天玄城，她虽然不甘，却一直都没有出头的机会。
造成念奴的死，是一招险棋。但只有她死，自己才有机会接近他。
尽管她需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乔云转身，冷冷地打量着这个身着粉红色轻纱衣裳，妖艳妩媚的女子，眼里陡然爆发出一股凶刹戾气，一掌重重地挥下！
果然——
碧落早有防备，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她的嘴角微微肿起，有血滑落，她只直直地盯着眼前愠怒的他，没有表情。
“你为什么要害死她，为什么？”乔云冷冷地问道。
“因为我喜欢你。”碧落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丝毫没有犹豫，她用平静的语调道，“有她在，你永远不会看我一眼。只有她死了，我才有机会得到你。”
“好动人的故事。”乔云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你一直都不甘心。你甚至想取代我，是不是？”
“不是。”碧落淡笑地道，“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你连正眼都不曾看过我。我不奢望成为你的妻子，但是……我可以服侍你，像念奴一样。”她说着这些话，面色平静，眼眸里却含情脉脉。她的笑，能令人怦然心动。
乔云轻轻一笑，一手拉过她，盯着她唇角殷红而炽烈的鲜血，他狠狠咬住她丰满的唇，品尝着她嘴角涌出的血，带着甜腥味。
碧落的眉头微微一蹙，但没有挣扎。两人一直保持着这种亲昵暧昧的姿势，目光对视，却没有柔情。生不出一丝情愫来的两人，彼此像狼一样对峙着。
“现在是你表现有多爱我的时候了。”他在她耳边轻轻笑道，“你该去为我做一些事了，你不是爱我吗？”
“碧落愿意为城主去死……”
“我不需要你为我去死，”乔云轻笑道，“我要你去演一场好戏……如果你表现得好的话，我可以不追究念奴的事。如果演砸了……”他目光一冷，充满了杀气，“你就等着替自己准备后事吧！”
他冷冷地推开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碧落凝视着乔云远去的身影，目光里渐渐染上一层怨恨。她伸手狠狠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冷冷地道：“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怎样，有些含糊，她自己心里都没有底。她只是拼命在争取着，在证明着自己的价值。
可惜，江湖是男人的天下。
她紧紧捏着拳头。她不甘，实在不甘……
第二十九章 英雄救美（上）
“前面的小心！”
一辆马车从道上狂奔而来，气势汹汹，四周荡起一片沙尘。两侧的行人慌忙避开。赶车的大汉歉然地抱了抱拳，手中的鞭子却毫不停歇地抽打在马身上，行色匆匆。
正在附近茶铺饮茶的龙星晨被尘沙呛得咳嗽了几声，侧目望着那辆飞奔而去的马车，剑眉不由一蹙。
“莫要前行了！”茶铺老叟朝赶车的大喊道，“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