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亲人？”
姝夜黯然地摇头：“我七岁时就被人拐卖出来，对家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这些年来，唯一盼望的就是能遇到一位真心待我的恩客，可以跟他脱离苦海。以为盼到了，谁知只是虎口和狼窝的区别。这一生，恐怕再无希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乔云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唇角却浮现出一丝自嘲，为自己的自欺欺人。
姝夜眼眶一红，迟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低声道：“公子是否能够收留姝夜？姝夜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乔云微微一愣，淡笑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坏人，不会像那人一样虐待你？”
姝夜忙道：“公子是好人，不然今夜公子就不会为了姝夜出手。”
好人？乔云轻笑一声，淡淡地道：“我不是一定要救你，只是讨厌那个家伙而已。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趁早走吧。”
“即使公子不是好人，姝夜……”她顿了顿道，“也愿意跟随左右服侍……”
“天下那么大，你又何必……”
“天下虽大，”姝夜苦涩地一笑，“世人却未必能容我。”
——天下虽大，世人却未必能容我。
乔云怔了怔，无尽的哀思涌上心头。
我也只是一个为世所不容的人，一身是罪，苦守在凡尘之中，这又是何苦，何苦？
乔云正出神间，姝夜已经走到床前，开始动手铺起被褥。她干得非常认真，像是妻子为丈夫铺床一样平常。
乔云并没有说过留下她，可是似乎又不好拒绝。
姝夜走到乔云面前，伸出纤瘦的玉手，轻轻地替他褪下外衣，里面依旧是白色的贴身衣裳。他似乎很瘦，触碰到的全是生硬的骨头。
待解贴身衣裳时，乔云忽然用手一挡，淡淡地道：“不用了，谢谢。”
姝夜仰起脸，看着他平静的容颜，清澈的眸子里甚至还带些孩子气。天，为什么在这样的情景下，他的表情还能如此镇定、清纯？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姝夜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眼眸里看到了欲望以外的东西。这在她预料之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喜是愁。
第四十章 行刺
夜未央，烛火正燃。
铮然声起，打破夜的寂静，又仿佛给夜平添了几分寂寞寥落。是姝夜的纤指微拨，琵琶独语。
她此刻似乎完全沉醉在自己的琵琶声中，眉宇间暗含愁绪，目光流离在四处。乐声很美，美到能让人深深陷于其中：又很冷，冷到骨子里。
乔云倚靠在床前，借着清冷的琵琶声，合眼睡去。他的身子慢慢倾斜下来，终于倒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乐声嘎然而止。
姝夜悄然地走到床前，手中已多了把匕首，在烛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
他睡得很沉，听得到轻微的呼吸声。他的脸看去很平静，像初生婴儿那般纯洁。
姝夜的匕首慢慢地移向他的胸口，刃尖离他一寸左右时，忽顿了顿。她深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刺下去，忽见他的身躯动了动，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姝夜的手有些发颤，她忽然觉得自己今晚的状态不对，精神有些恍惚。她不禁在心底暗笑自己，杀了也算不少的人，怎么这一次会手软？
她逼迫自己硬下心来，再次举起手，寒光一闪，刺向他胸口的同时，忽见眼前一花，白影闪过……
她不及思量，狠很地刺去，却只划破了他手臂。与此同时，她握匕首的手已被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他坐起身，淡淡地打量着她。臂间有血渗出，染红了袖子。
姝夜慌乱地望着他，很快又恢复镇定。她冷冷地道：“既然落在你的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乔云松开她，淡淡地道：“你还不配让我动手。”
姝夜凝视着他良久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一开始见到你。”乔云的脸上带着孩子般顽皮的笑意，“我刚才一直在等，看你最后会不会动手。看来你还不够资格做一个称职的杀手。”
姝夜冷哼了一声道：“你有受虐癖吗，等着挨刀？还是……”她笑了笑，“你在惩罚自己？越是痛苦，就越是解脱？”
乔云一震，这个才认识的女子却可以一针见血地洞察到他内心深处的郁结。他淡笑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姝夜冷笑道，“走到今天，难道你不该堤防着别人的暗杀？”
乔云眉头一蹙：“但我跟你好像没有什么恩怨。”
“你与傲云山庄有恩怨吗？”姝夜好笑地望着他，“你还不是将其毁了？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莫名其妙，说不清楚。”
“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乔云笑了笑，“所以你们是想先下手为强？”
“可以这么说。”姝夜点了点头，望了望他正流着血的手臂，取出一块素白的手绢帮他包扎起来。
“你倒是挺好心的。”乔云笑道，“刚才和麻脸汉子那一幕苦肉计，估计你身上的伤也不少，要不要我帮你看看？当是回报。”
姝夜不禁笑道：“你这人……明明不好此道，却喜欢在嘴上占便宜。”
“你的真名？”
“就叫姝夜，是不是很像风尘女子的名字？”
乔云沉吟片刻道：“让我猜猜你的身份。”
“不用猜，太累，如果今天你放过我，我相信我们很快又会见面。”
乔云点了点头道：“那倒也是，那么，你现在可以走了。”
“放走我，再让你的属下跟踪我？”姝夜笑望着他。
“如果你能摆脱他们的跟踪，就能说明你很厉害，不妨测试一下自己的功夫。”
姝夜想了想道：“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建议，我可以试试。”她古怪地望着他，问道，“你真放我走？”
乔云点头道：“当然，留着你再让你行刺？如果你现在出去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估计我的属下不会起疑。”
姝夜沉默了片刻，凝视着他道：“你是一个……奇怪的人。”
“也许。”
姝夜笑了笑道：“再见，下一次，我不会再让自己失手。”她转身，推门出去，走地很自然。
乔云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待青龙推门进来，他忽收了笑容，冷声问道：“上次让白虎去查赵在天，可有什么发现？”
青龙道：“据白虎回报一切正常，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那么他是真心归顺了？”乔云淡淡一笑，“但他安插一个嫣然在我身边，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你觉不觉得，念奴、嫣然、姝夜她们很相似？”
青龙一愣：“相似？”
“对，好像是同一个人调教出来的。外表柔弱、温顺，却都身怀绝技、深藏不露……”
青龙一震：“嫣然也有武功？她如今还在天玄城，如果……”
乔云笑道：“她有没有武功，我暂时还不能肯定。不过即使有，也奈何不了我。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看他们到底玩什么把戏！”
青龙望见他手臂上的伤口，一惊，道：“城主，你怎么又让自己受伤了？”
——你在惩罚自己？越是痛苦，就越是解脱？
乔云抚着自己的伤口，若有所思。
也许，自己真的在不断惩罚自己，用肉体的痛楚去掩盖心底的罪责，像一个疯子般。
“需要去跟踪姝夜吗？”青龙问。
乔云道：“要，不过还要再等一等。以你的轻功应该可以很容易追上她。要让她暂时失去警惕，你不能跟得太紧。”
“属下明白。”
乔云望着青龙，莫名地一笑，道：“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以不必如此拘谨。舅舅。”
青龙怔了怔，默默地道：“属下不敢。”
“你会在心里恨自己吗？”乔云忽轻轻地问道，目光里含着淡淡忧愁，“你会惩罚自己吗？”
“青龙只是一个无心的人。没有心，自然不会有感觉。”
乔云意外地望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时候，我倒是羡慕你。人若无心，便不会有烦恼。”
他沉吟道：“刚才姝夜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青龙不解地等着他说下去。
“她提到了傲云山庄。”
青龙一怔：“这么说，姝夜知道些什么……”
乔云微微颔首，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和灵动：“这个姝夜背后的人，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人！”
第四十一章 纸鸢旧梦
“着火啦，快救火！”
呛人的浓烟滚滚而来，外面人声开始喧嚣、混乱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时近时远，犬吠不停。
屋里的二人不禁一愣。
黑影一闪，妖妖进来，神情有些异常：“客栈着火了，火势太猛，我们要不要马上离开这里？”
青龙困惑地道：“怎么就忽然着火了？有点古怪。”
乔云轻轻一笑道：“这恐怕是某人的杰作，是对我的警告，也是挑衅。”
青龙捏紧了拳头，低沉地道：“到底是什么人？太猖狂了！”
乔云淡笑一声道：“稍稍收拾一下，我们离开这里。”
出了客栈，却见夜空中一片火光，火势凶猛，已从后舍蔓延到前面。不断有人从里面逃窜出来，人影闪乱，夹带着妇孺的哭叫声。
马厩里的马匹受惊，烦躁地狂啸，在原地打转。
朱雀、玄武牵出马来，稍稍安抚一番，便牵到乔云面前。
乔云冷眼扫视了一下眼前混乱的火景，跃上马，正要离开，陡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令人心头一悸。
一披头散发的妇人哭叫着拼命要冲入火场去，被人死死拽住。
“放开我，我的骏儿还在里面，我要进去救他，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求求你们……”哭声凄楚，令人揪心。那是母子连心的痛。
旁人唏嘘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这火实在太大，根本靠近不了，去了也是送死。大嫂子，还是节哀……”有人劝道。
“不！”妇人哭喊道，“我要救我的骏儿，我的骏儿！你们根本不会懂，他是我孩子，我的孩子！”
“你们听到了吗？他在喊娘，他在喊我……”她疯狂地叫着。
——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乔云的心微微一颤，握缰绳的手一紧。
众人纷纷叹息，正不知所措间，忽然只见白影一闪，一条修长的身影掠过各人的头顶，很快消失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
“城主！”青龙等惊呼。
乔云冲入客栈，立即被浓烟呛得咳嗽不已，忙以袖掩面，四处寻找小孩的身影。火柱不时坍塌下来，他敏捷地跃身而过，终于在楼梯口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孩。
乔云来不及思量，忙抱起他，迅速离开。
“骏儿，我的骏儿……”妇人见到儿子，忙跑上前抱住他，喜极而泣。
男孩在母亲怀中醒来，不住地喊着娘，又哭又笑。
妇人回过神，正要寻找恩人的身影，有人用手一指，只见一白色身影正策马远去，白衫飘飘。后面跟着四男二女。
天色渐亮，乔云一行进了一个陌生的小镇。街市上开始忙碌起来，形形色色的人你来我往，熙熙攘攘。
几人一晚未休息，脸上皆有不同程度的疲色。马亦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放慢了脚步。
青龙侧目望着乔云道：“城主，我们要不要暂时休息一下？”
乔云环视了一下四周，指着附近一家普通的客栈，道：“就在这里吧。”
一行人进了客栈，已有一店小儿迎来，殷勤地招呼道：“几位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本店服务一流。”
青龙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放在他的手上，低声吩咐道：“帮我们挑几个僻静的客房，不许声张。有些什么酒菜，尽管送来。”
“是，是。”店小二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准备去了。
上楼，转了几个弯，乔云推门进入一间客房，青龙等便入住在其左右的房间。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倒是光线充足，收拾得也颇干净。
店小二送了茶水糕点过来，便不再打扰。
乔云坐了一小会，觉得有些闷，走出门去，站在走廊的扶栏前，从这里可以望见楼梯口上上下下的人。
他正发呆间，猛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堂主，此次出来，不知何时回去？”
肖扬！
他的身躯微微一震，侧目间，只见上官索、肖扬二人正朝楼梯缓缓走来。
乔云忙将自己藏身于看不到的角落，偷听着二人的谈话。
上官索开口道：“这一次主要是为了带依罗出来散散心。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唉，不知为何，她连我这个爹都爱理不理的，实在古怪。她是最听你的话了，有时间帮我好好开导开导她。”
肖扬淡笑道：“肖扬明白。”
上官索忽又道：“听说傲云山庄出了事，却不知消息是否实属？”
“肖扬也正为此事担忧。”肖扬眉头一蹙，神色凝重地道，“恐怕龙庄主确实遭了不测。”
两人渐渐远起，说话声基本已模糊不清。
乔云看着他们走向走廊尽头，敲开了一扇门。不多时，门被打开，一袭清幽的兰色映入乔云眼帘。
不知为何，只要见到她，乔云的心总会从最初的烦躁、幽恨转而平静、温和。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上官依罗只让肖扬进了房间，上官索显然已被拒之门外。这位曾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吃了女儿的闭门羹，苍老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依罗，你真的不能原谅爹吗？
上官依罗倚在门后，泪水凝眸。
肖扬望着她，轻叹一声道：“你这又何苦？这是上一辈的恩怨。难道你打算一直不原谅你爹了？”
上官依罗侧目望着肖扬，轻轻地道：“肖大哥，如果你知道你一直崇拜尊敬的父亲是杀死自己外公舅舅的凶手，你还会原谅他吗？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尊敬他吗？”
肖扬愣了愣，一时无语。
上官依罗凄楚地笑了一声：“我现在才知道我娘为什么会过世。她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导致早产，她在愤恨中离开这个人世。而我姐姐就是因为这样落下了病根，也早早离开了我们。你说，我怎么能够原谅他，怎么能？”
肖扬望着她泪流满面，伤心哭泣的样子，暗叹一声，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上官依罗仿佛看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眸正紧紧盯着自己，充满了哀伤和孤独，不由浑身一颤，忙将肖扬推开，自己也后退了几步。
肖扬怔了怔，不解地望着她慌乱的表情。
上官依罗拭去脸上的泪水，淡淡一笑道：“肖大哥，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那好，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隔壁。”肖扬温和地一笑，转身出去。
上官依罗走到床前，坐下，她的目光下移，陡然发现被褥上多了一个蝴蝶状的纸鸢。很熟悉的气息，这是……
上官依罗慌忙打开门，飞奔出去，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隐隐闪动，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四十二章 狭路相逢
“客官，可还要添些茶水？”
店小二敲了敲门，不见答应，便狐疑地伸手推门而入。客房内空无一人，茶水尚温，酒菜未动。他不禁搔搔脑袋，自言自语道：“说走就走，真是一帮怪人！”
客栈门口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小女孩，怀中抱着一只灰色的兔子，一脸沮丧，乌黑的眸子里带着忧伤。
上官依罗走上前，蹲在她面前，好奇地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了？”
小女孩仰起脸，伤心地道：“我的小兔子受伤了，就快要死了。”
上官依罗看到小灰兔的腿上有一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