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肖扬有些疑惑,“可是我总觉得你隐瞒了些什么。”
絮儿苦笑一声,轻纱后的容颜浮上一丝凄苦。
“肖扬,也许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肖扬淡笑道:“我相信你自有苦衷。这事,我以后也不会再提。今日已晚,只能委屈你在肖家庄住一晚。很多事,还要你帮忙。”
絮儿微微颔首,想了想,忽道:“我也一事想问你。”
肖扬望着她,等待问题。
“你和上官姑娘……”絮儿在他的目光里看到瞬间掠过的一缕无奈,她心底浮起一些伤感和凄凉。
“乔云已经把她带走了。”
“你在成全他们?”絮儿低低地问。
“我只希望依罗能够使乔云悬崖勒马。”
絮儿淡淡一笑:“肖扬,也许,你并不爱上官姑娘。”肖扬,你有真正爱过一个女子吗?也许,你也不懂。
“我不知道。”肖扬淡笑一声,心底泛起一些连自己都难懂的愁绪。并非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木头,只是心里所隐隐攒动的是无望的情愫。自己都弄不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
絮儿看到他肩上的衣衫破了一道口子,便道:“你把长衫脱下来吧,我帮你缝补一下。”
肖扬似乎此刻才发现这一裂口,不由赧然一笑,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絮儿看到这个七尺男儿在她面前表现出的这种羞涩,不由觉得有趣。她接过肖扬的衣服,在他歉然、感激的目光里,缓缓离去。
昏暗的烛光下,絮儿正在仔细地缝着肖扬的外衣,一针一线,都注入了她细如发丝的情感,那么地温和、柔美。
她的目光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她沉浸在一种温馨、满足的心情中,平静而淡定。
忽然,门被粗鲁地推开,一阵凉风侵袭而来,烛火狂乱地晃动着。
絮儿意外地抬头,见一身穿黑色劲装的中年男子一脸寒霜地走了进来。
“爹,你怎么……”她失声问道,不由站起身来。
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在一边桌旁坐下,目光直直地盯着絮儿手上的衣物,不屑地冷笑道:“真是作践自己!放着大小姐不当,跑来这里给人当下人!”
絮儿忙去关了门,回身有些惊讶地望着父亲:“爹,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
“我来找你。”
絮儿轻笑了下:“爹是怕絮儿坏你的大事吧。”
“你是中了肖扬的毒,鬼迷心窍!我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你为他这样神魂颠倒?你就这么犯贱?”
絮儿立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躯在微微颤栗。
“女儿在你心里也不过如此吧?”她凄凉地一笑,“爹,求你收手吧。仇恨已经让你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了。我好不容易才能跟你相认,我不希望再失去你……”
“你在教训我?”中年男子目光一冷,挥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碟尽颤。
“现在女儿说什么,爹你都听不进去。可是破天早就已经死了,仇也无从报起。乔云和我们的仇没有关系,肖扬更没有……”
“哼,我要你去杀乔云,结果你却认他作弟弟,你们是哪门子的姐弟?我派出念奴、姝夜、嫣然,她们一个个都没有完成任务,你们都是故意气我是不是?”中年男子狠狠地道,“翅膀长硬了,都一个个知道忤逆我?忤逆我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絮儿凄然地望着他,心痛不已。
“爹,你已经疯了……”
“住口!你敢这么跟爹说话!”
“爹,你明明知道念奴是心妍,她是唐老爷的女儿,曾是你的主子。可是,你还是害死了她,你在报复唐老爷……”
“念奴是死在乔云手上的!”
“爹,忘记仇恨吧,那样你才能过得开心一点。”她将目光渐渐移向手中缝好的衣裳,用手轻抚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眼神里浮现一丝凄楚。
“都是屁话!想要我在这个时候收手那是不能的!絮儿,你是爹唯一的女儿,应该助爹一臂之力才是,怎么老是向着外人?你想,等爹统一了武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时候爹可以为你选一个强甚肖扬千倍的夫婿!”
絮儿苦笑一声:“既然劝不了爹,女儿还是决定放弃。”她取过茶壶倒了一杯水,递到中年男子面前,“这一杯茶后,爹就当再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中年男子挥手将茶杯摔在地上,冷笑道:“你是我生的,你姓沈,这一点永远没有办法改变!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好和肖扬逍遥快活?告诉你,做梦!我宁愿亲手杀了你,也不会让你日后跟我作对!”
“爹,你真的不能回头吗?”絮儿哀伤地望着他。
“你说呢?”中年男子冷冷地瞪着她。
“好,那絮儿愿意帮爹完成统一大业。”絮儿凄然一笑,期盼地望着父亲道,“爹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再抱一下絮儿吗?”
中年男子冷冷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爹!”絮儿忽然动情地叫了一声,扑入父亲怀中。
——爹,爹,絮儿听话,你不要丢下絮儿好不好,絮儿一定乖乖的,爹……
中年男子一怔,一时失神。直到感觉有犀利的指甲深深嵌入肩头时,方才如梦初醒,目光一阴,毫不犹豫地一掌击在絮儿身上,将她逼开。
絮儿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水。
中年男子感觉肩头有剧痛袭来,他咬了咬牙,狠狠地指着絮儿道:“你……竟然这么对你的父亲!该死,你们统统该死!”
絮儿凄然一笑,一阵剧痛,便晕厥过去……
第五十八章 银发少年
“絮儿,絮儿……”迷迷糊糊到叫唤声,絮儿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肖扬一脸焦急。她轻轻一笑,侧目间,已不见父亲的身影。
“肖扬……”
“先别说话。”肖扬抱起她,轻轻放在榻上。
絮儿深情地望着肖扬,苍白地笑了笑,血不住地从她口中涌现。
“我去找大夫,你等我!”
“肖扬……”她拉住他,低低地道,“先别去了,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你还记得湖怪吗?”
肖扬在她身边坐下,淡淡一笑道:“记得。”
“那你知不知道其实湖怪就是……”
“不管她是谁,相信她也有苦衷。”肖扬道,“就这样罢,以前的事不必再提。”
一滴泪从眼角滑过,絮儿静静地望着肖扬,淡淡一笑:“谢谢你……肖扬,谢谢……可是我父亲他……”
“打伤你的是你父亲?”肖扬眉头一蹙,握住她冰冷无力的手,暗自将真气输于她,替她续命。在刚接触她手腕时,已为她把了脉,恐是回天乏术,说找大夫也只是安慰。那人的一掌够恨,丝毫没有余地。那人真的是她的父亲吗?这世上竟有如此绝情的父亲?怪只怪自己晚了一步。
“他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记忆中……他是一个很慈祥的父亲……”絮儿苍白地笑了笑,忽神色一变,开始咳起来,胸口因剧痛急促地起伏着。
肖扬为她拭去嘴角的血迹,暗自轻叹一声。直到这一刻,她依旧在为父亲说话。
“肖扬,如果有一天他败在你手上,你……能放过他吗?”她乞求地望着他,“会让你为难,是不是?”
肖扬笑了笑,道:“好,我答应你。”
絮儿伸手在附近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那件长衫,她愧疚地淡笑:“真是对不起,我……还是没有补好……”
肖扬接在手上,轻轻地道:“谢谢……”
“肖扬!”忽然有人在外面大喊一声,如洪钟响彻云霄。那一声穿透所有建筑障碍,清晰地传入肖扬耳际,他不由一震。似来人夜访,让人猝然不备。
“有人……你出去看看吧,我没事……”絮儿朝他苍白地一笑。
肖扬眉头一蹙,沉吟少许,道:“我马上回来!”
“肖扬……”絮儿忽然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哀戚。
肖扬一愣,忙收住脚步,回头望她。她的眼眸里带些许留恋和期待,却转瞬即逝。
“你去吧,我……很好。”她笑了笑,望着肖扬飞快离去的背影,神色渐渐黯淡下来,她孤寂一人躺在偌大的房间中,深夜的风声凄凉。
——我叫絮儿,你呢?
我叫肖扬。
她缓缓阖上眼睛,眼角落下一滴泪水……
肖扬,今生能够遇见你,我已知足。
肖扬出了门,顺着刚才叫唤的方向奔去,身侧凉风习习,吹动长发,不经意间已让夜包裹了一身。
他立于庄外,透过漆黑的夜,环视着四周的动静,目光所及之处并无人影。
他眉头一蹙,既而朗声道:“请阁下现身一见!”
如此反复了三次,陡然有寒光破空而出,犹如风弛电掣,来势汹汹!
肖扬一惊,忙飞身后退。那寒光不是寻常的犀利,如影随形,异常诡谲。附近树叶无故发出沙沙声响,略有肌肤刺痛之感,肖扬心头一震,本能地拔出剑!
银光在半空相即,发出清冷的声音,余音久久地回荡在四周。
肖扬刚稳住身形,抬头看到一白衣男子正站在面前,漂浮不定的感觉。他面带微笑,笑意温和,像是一位久违的朋友。
“你是……”肖扬心中充满了疑惑。
“我是你父亲的老朋友,我叫剑无痕。”
剑无痕!肖扬一怔,他竟然就是剑无痕!在他的印象中,这位素以神秘著称的高手,定然也是位风度不凡的前辈,可没想到竟能这么年轻!
“剑前辈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刚才已经见识了他无形剑的威力,心底不禁多了份敬佩和警惕。
剑无痕笑道:“刚才小试了一下贤侄的功夫,的确不错,够敏捷!我此生最遗憾的是未能与你父亲一决高低。若能与你比试一场,也可了我这一夙愿。”
“前辈身手深不可测,肖扬自愧不如。”
剑无痕道:“你放心,今晚过来倒不是为了这事。天玄城,我也略有所闻。我平日不喜欢插手江湖上的事,但这个乔云实在太嚣张了!”
肖扬心中一喜,道:“前辈的意思是……”
“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同时,我还给你带来个帮手。”剑无痕击了一下掌,少时,黑夜中缓缓走来一披着一头银发的少年。
待看清来人容颜,肖扬失声叫道:“星晨,是你!”
龙星晨朝他淡淡一笑:“大哥。”
“你的头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龙星晨淡笑道:“承蒙剑前辈不弃,已收我为徒。”
“又错了,我可没有承认过你是我徒弟,我们不过是一场交易。”剑无痕笑道。
肖扬不解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替我爹报仇,我要向天玄城讨回公道!”龙星晨忽狠狠地道,星眸中爆出一丝仇恨!
肖扬回过神,正要开口,剑无痕忽低低地吩咐道:“星晨,你继续去练功夫,不要耽误了。”
“是。”龙星晨转身又消失在夜幕之中。
肖扬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回首望着剑无痕,道:“前辈刚才为什么阻止我告诉他真相?龙庄主其实尚在人间。”
“仇恨往往能够激励一个人的斗志,你不认为他现在的状态很好吗?”
“恕晚辈不能认同。”
剑无痕望了肖扬一眼,笑道:“你和你父亲一样,都认死理。平生难得一对手,可惜我已经错过了,但愿这一次不再错过。”
肖扬沉默了少许,忽然想起絮儿还独自在屋中,忙道:“肖扬的一位朋友危在旦夕,恕招待不周……”
转身欲走,忽然听剑无痕地淡淡地道:“你不用去了,她已经死了。”
——你不用去了,她已经死了。
猛地停住脚步,感到心头一悸,刹那间肖扬呆呆地立在原处,脑中一片空白。
“生老病死,最是平常,活着未必能够快乐。”剑无痕淡淡地道,“同样,死了,也未必是不幸。”
第五十九章 碧落的悲剧
乔云此刻静坐于窗前,提笔在案前细细勾画着母亲的画像。午后的微风袭来,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风动,画轴舒卷不止。那一张冷艳、高傲的脸已不再陌生,此生都不能与母亲相见,唯有这幅画是他最后的慰藉。
“娘……”他恍惚地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你竭尽全力留我在世间,是为了对肖亦龙的报复,还是对他的不舍?你恨他吗?也许,从来没有。
我恨肖扬吗?也许,从来没有。
他忽然丢下笔,站起身,空茫地将目光投向窗外飘零的梨花。有几片悄无声息地落在案头,静静伏息。
“城主!”是青龙的声音。
他回神,背手问道:“什么事?”
“找到碧落了,属下已经将她带回天玄城,由城主发落。”
乔云轻笑一声:“她竟然擅自行动,真是吃了豹子胆!带她来见我!”
“恐怕不行……”青龙迟疑了片刻道,“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妙,找到她时,她已经昏迷。她身上中了剧毒,恐怕时日不多。”
“怎么回事?”乔云一怔。
“青龙以为,沈羽既然抓了碧落,肯定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走她。若放了她,必是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乔云眉头一蹙,捏紧了拳头,恨恨地道:“沈羽!”
那一张平时妖娆而又高傲的脸苍白如纸,憔悴不堪。
乔云只在床前看了一眼,便能猜测出她这些天所受的折磨。原来,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大的变化。
青龙将一碗深褐色的药水放在桌上,道:“这药不能替她解毒,但能让她减少些痛苦。”
“放这里,你出去吧。”乔云淡淡地道,望着床上不停呻吟、翻滚的身躯,端起药,欲给她灌下去,谁知她毫不领情,伸手将药碗打翻。
“不……用你好心,我恨,恨所有人……”她咬牙切齿地道,身体因痛苦而蜷缩起来,嘴唇苍白开裂,渗出血丝。
“你若死了,不会有人可怜你的。”乔云淡淡地道。
“可怜?我……不需要。你现在一定在看我……笑话,你是来羞辱我的。我恨,我恨你……”汗水将脸颊散发凝结在一起,她看上去很狼狈,却依旧不服输。
“真是不知所谓。你以为你是谁,我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乔云轻笑,“你太好强了,落得现在的下场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你走!”碧落恨恨地盯着他,“如果我死了,就没有人能够左右我了!你也一样!”
——如果我死了,就没有人能够左右我了!
乔云有些失神,他轻笑一声:“就算到这一刻,你还是不肯服输吗?事实证明你已经输了,更确切地说,你根本没有赢过,你自始至终都在作无谓的挣扎。所以,我觉得你很可怜。”
“可笑,你比我更……可怜。”碧落挣扎地想撑起身体,却又无力地躺了回去。她急促地喘息着,脸已是惨白。
“我可怜吗?”乔云喃喃自语。
“我虽然没有赢过,但我至少……知道我在做什么,是为了什么。而你呢?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活得比我……更加空虚,更没有价值……所以,你比我更可怜。”
乔云不怒反笑,他在她身边坐下,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原来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因为念奴,让我恨你。”乔云默默地道,“可是,也许你说的对,真正害死她的人是我。除此之外,我没有必要恨你。这些年来,你虽然与我处处针对,倒也没有出卖过天玄城。可惜,我救不了你。”
“废话……少说,你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