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澈还年轻,但年轻并不代表愚钝。
人的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所思所想也就变得更多了,这能在一定程度上规避危险,同样会让人裹足不前,年轻的时候多摔几个跟头也没什么不好,爬起来了依然有精力重新去走,只要你心里的那道抗住了,前面必然还是有路的,所以难的不是外界给你的,而是你自己是不是能够承受得了。
孙澈自小到大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小时候的事情不提,就算再大了些,他也是一路摸爬滚打着过来的,特别是读书的那一段尤其的叛逆,那时候年纪不大,却总是以为自己经历了整个世界,看谁都觉得幼稚得可怜。
就像同一个班里读书的少爷小姐们,比样貌,比家世,比名牌,比男女朋友,什么都可以拿到称上比一比,直到出来个高低贵贱。天天为着一点小事就悲春伤秋,无事生产,尽制造垃圾,可即便这样,这些人也能被父母捧在手心里,一点小病小痛就像要了命一样,一家人团团围着照顾,生怕损了几分金贵。
受了委屈有父母顾着,挨了拳头有兄弟出头,阿谀奉承,讥讽攀比都照单全收。至少,他们真心觉得,日子过得真实。
而孙澈,孙澈没有一刻觉得真正的安心。
每一天每一天,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待在那个大屋子里,面对着无法面对的人,维持着同样的表情,做同样的事情,仿佛带着脸谱一样,该笑的时候得笑,该哭的时候也得笑。
同样的年纪,却踩在不同的命运上。
孙澈的叛逆长在心里。
在孙家他要维持着少爷的姿态,在学校里他需要优等生的头衔。
唯独是那群少爷小姐都不曾涉足的黑街,他能扯开衣衫,揉乱头发,领着一群比他还大的小混混,死命地挥动拳头。
流血、挨打、揍与被揍,他冷笑着擦干净嘴角的血,那些疼得要命的伤口也会慢慢结痂,至少那种疼可以让他更加清醒,他近乎纵情地享受着暴力的发泄。
孙澈是聪明的,即使是十几岁的年纪,他也有着近乎残酷的认知,离开了这个家,他没本事维持现有的生活,他穿不了好衣服,上不了好学校,甚至每天都要为下一顿饭而着急,那种毫无着落的恐慌时时围绕着他,在孙家,他没有依靠。
孙家是一棵大树,不会允许上面的枝桠长成不该有的样子,一旦长了或是短了,必然会被毫不留情地剪掉,淘汰和选择是大家族多少年来留下的谁也撼动不了的法则。
他只能坚持,直到有能力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少年的野心和欲望让他隐忍地走过了那段岁月。
他享受了孙家给予他的,就必定要付出些什么。
孙澈给的,是青春年月里每一时每一刻的压抑。
而压抑平静的背后,是暴虐和疯狂。
十六岁的孙澈遇上了十六岁的齐桓和齐郁,于是生活猛然间调转了方向。
齐桓活跃明朗,有一点小小的狡猾,聪明得不惹人讨厌。而齐郁,最初留下的印象是极其稀薄的,只觉得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和同龄人之间有着淡淡的隔膜,直到有一次和另一条街的混混干架,被人拿着西瓜刀逼到巷子死角,齐郁操起扔在地上的铁棍子就往人群里冲,那时才觉得这个人有几分血性,不像最初认识时,是个胆小怯懦的。
孙澈不愿意承认,对着兄弟两人,他的心里有嫉妒。明明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却比一般的亲兄弟感情更好,齐桓的关心一眼可见,而齐郁也能在生活的细微处察觉。那样的眼神和默契是孙澈一辈子都求不来的东西。
意气相投,以及和同龄人的迥异让三个人很快成了伙伴。
无意识间,孙澈已经强行地插进了两个人中间,读书吃饭,打架玩闹都在一块。即便孙澈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把这两个人当成离不开的兄弟,可日子久了,有些假的也变成了真的,有些自以为是伪装的也早就和真实融合在一起。
孙澈想,人生总得有那么一些意外,齐桓和齐郁是他人生路上的插曲,也是他不愿意改变的意外。
二十五岁的孙澈靠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册子里并排站着的少年一个肆意,一个活泼,一个含蓄,却都有着仿佛触手可及的真实,就算是在那样寂寞而冰冷的年月里,也总有这样的朋友站在身边,填补了长久空旷的心底。
手指缓缓擦过照片里的人,描绘着早已经不那么新鲜的轮廓,如果当初没有救过他们两个,或者之后没参加那一次的家宴,也许,他们就不会产生这样的交集,齐郁也会从一个小闷锅长成一个大的闷葫芦,生活平顺没有波折。
如果没有当初,自己却不知道会走向哪里,也许会一如既往地成长到现在的摸样,也许顺着孙家子孙的路走向政途。
可终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孙澈合上相册,起身穿好了衣服,睡了一觉之后,他也该好好清醒了。
如果,命运能再来一次,你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
孙澈给不出的答案,齐郁也无法回答。
他站在窗户边,看着灰蓝灰蓝的天,其实那真没有什么好看的,可就像一个人的惯常的举动一样,你总在吃饭以后喝杯茶,那么有一天吃完饭,你发现没有能喝的热茶,一定会各种不舒坦,甚至想尽办法也要喝到这一杯茶。
而齐郁站在窗边也是一种习惯,当初孙澈在的那段日子,他爱站在窗边,是因为这个地方的视野很好,恰好能看到孙澈的车从路的那一边开过来,然后缓缓停靠在家旁边,这样,他正好能掐住那个时间下楼,孙澈进屋的时候他就能安然地坐在客厅里,或者微微一笑,或者只是轻轻打个招呼。
后来孙澈不在了,他也爱站在窗边,因为那小小的一块地方,能看到朝阳,也能见证着日落,有时候看着看着,一天也就过去了。
总比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听着电视机里嘈杂的声音要好。电视机里越是热闹,这屋子也就越显得冷清,有时候你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整个世界也就剩下你一个人。
事实上,齐郁从来就不喜欢很大的屋子,屋子一大就感觉空旷,打扫起来也累得慌,家里的事情他总是不大喜欢假于人手,向来是自己做,所以小屋子就更加可人了。
两房一厅,米色的墙纸,木质的带着纹路的书架,带一点欧风的布艺沙发,地上铺着带着绒毛的地毯,地毯一定要厚一些,要那种即使是躺在地上,也不会觉得冰凉的。阳台上一定要有几盆花,或者再放一张足够两个人窝上去的躺椅,书房的角落里能有一张唱片机就更好了,累的时候放放大提琴的曲子,再泡两杯茶,闻着茶香,一边翻书一边看看电影,这,才是齐郁想要的。
不需要太多的激情,不要波澜起伏,能够和一个人平平淡淡地,一直老到牙都掉光了,还有个人能安静地躺在身边,齐郁求了那么多年,求的也不过是这些。
可惜,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每个人心中的愿想都是不一样的,也是无法强求的。
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得找到什么样的人,如果两个人根本就不在一个节奏里,又怎么谱出一张完整的曲子?
重来一次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齐郁不再是从前的齐郁,孙澈也再不是那个他爱恨了十多年的男人。
现在的孙澈,年轻、锐气,会躲在房间里喝闷酒,会在山上温和地哄着小朋友,会因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冲一晚上凉水,也会为欲望狡猾地约他一起去泡温泉。
这个孙澈是爱着齐郁的。
可记忆里的那个曾经温柔曾经冷情,曾经经历过风雨爱恨的孙澈才是齐郁心中唯一的那朵玫瑰花。
即使花朵早已枯萎,花茎已然弯折,花根干涩腐烂。
整个世界也再没有相同的一朵。
爱是独一无二,恨也该是绝无仅有。
可是已然发生的一切他该怎么去面对?
那么多年铭刻在心里的记忆,那些想一想也会抽痛的记忆,该怎么去平复,怎么去释怀?
齐郁做不到,也没有人能轻易地说出,我能做到!
什么都没有做过的年轻的孙澈……
经历了十年爱恨的齐郁……
还未发生,甚至再也不会发生的未来……
一切就像一个死结。
如果打不开,他就永远走不出这座困了他半生的城池。
齐郁不想放弃,他的爱他的恨,总要有一个机会来了结,对孙澈,对孙家,甚至对风娱所作的一切,他都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直到了却上一世齐郁的所思所想,直到把一切摊开在孙澈的面前,这一世的他才能得获新生。
既然已经自私,就不妨自私到底。
生命本来就不该有那么多的妥协。
41、条件
孙澈真正走出房间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不管是谁想对付他,想针对他,不管是谁想对孙家做什么对风娱做什么,他必不会让对方好过。
年轻的孙澈心里有伤也有期盼,有野心更有欲望。哪怕前路上只有一丁点的希望,他也能坚持走下去,更何况如今并不至绝路,起码,他的朋友在,齐郁也在。
这么想的时候,孙澈的心就微微地暖了起来,似乎把齐郁的名字单独的列出来,放在一个和其他人不同的位置就能让长久空落的地方变得充实起来,这是一个和其他人不同的存在,不管那是不是爱,至少,孙澈真的明白了,这个人之于自己是特别的。
当你知道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不吝付出,不求回报。而恰好,那个人在你的心里也有着和其他人不同的感觉,甚至他的名字在嘴里咀嚼的时候就有种天然的熟稔,仿佛每时每刻,只要你轻轻回头,就能在身边找到他,不会离开不会不见,不用担心失去。
每天睡醒的时候都能看到这个人安静地躺在身边,一起吃早餐,一起上班,然后节假日的时候还能一起开着车出游,累了的时候有个人能够依靠,那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多少年了,孙澈终于愿意慢慢放下那一点点不肯承认的戒惧,尝试着让另一个人占据心里柔软的位置。
说到底,孙澈还是个普通的男人,外界赋予他的一切背后,他也渴望能有一个人一直陪在身边,而现在,他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想跟人一辈子一直在一起,那是不是就是爱了?
孙澈摇着头笑了笑,爱也好,不爱也罢,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不也是一辈子?
穿着拖鞋走到客厅,原本以为已经离开的人正靠在窗帘边,他的背影很瘦,甚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可孙澈知道,知道这个人有多大的能量。
孙澈其实经历了很多的人,不管是少年时代还是现在,他的身边都有数不清的男男女女,他们美貌出众,性格各异,会嘘寒问暖,会用钦慕的眼光看着他,会为他做许多许多的事情。可一旦他什么都没有了,那些曾经接近真实的情感也就如同镜花水月一般了。
没有毫无目的付出,也没有不计得失的感情。
又或者有些人真的曾经爱过,给过他最绚烂的感情,却没有人能坚持到最后。
坚持到他愿意认真地去感受,去对待。
除了齐郁。
那个仿佛把身上所有浮躁的东西都一一剥光,把沉静和寂寞都烙在骨子里的人。
偏偏是这个人,不管遇到了什么,遭遇了什么,一直陪着他走到了现在。
齐郁的坚持是实在的,温暖也是实在的,只有和他在一起,孙澈才能真正的安心。
孙澈弯腰,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上前了几步披在那人身上。
齐郁动了动,没有回头,却伸手拉紧了披上来的外套。
孙澈没有出声,从背后环住他,手搭上他的腰,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膀上。
两个人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方向,安静地看着窗外同样的风景。
孙澈想,至少有齐郁在身边的时候,他能安心地睡个好觉。
第二天天气很好。
难得一夜无梦,孙澈眉宇间的颓唐终于一扫而空。
扣好最后一颗袖扣,将自己收拾整齐,孙澈平视着前方,镜子里的男人穿着整齐的黑色西装,眉目仿佛刀裁一般,深刻沉凝,微微扯了扯嘴角,男人也露出一个淡笑,礼貌而不失风度,出色却不过分张扬。
孙澈的改变似乎是在短短的几天内慢慢成形的,轻微却让人无法忽视。
吃完早餐,又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他拿下置物架上的钥匙准备出门,临了,迈出门的脚又缩了回来,孙澈望着置物架上多出的一串钥匙,笑了笑,将它取下来,原本冰凉的金属放在温热的手心里,渐渐多出了暖意。
前台新来的小姑娘看到他提着东西走出电梯,极有眼色地跑近前开了玻璃门,弯腰道了声早安,眼角的余光还偷偷地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孙澈来得很早,Amy刚放下肩包落座,看到里面总裁办公室的门居然自己开了,惊讶地上前查看,却发现失踪了一整天的孙澈正一脸平静地坐在办公室里。
“早,Amy,正好,替我冲杯咖啡进来。”孙澈笑着朝她打了声招呼,又继续回头去看桌上的工作报告。
Amy连忙点头,“孙总,您的病好了?”
孙澈一怔,缓缓点头,“嗯。”
“您要多注意身体,齐总之前吩咐,这个星期要禁咖啡,我去帮您泡杯茶。”Amy笑了出了办公室。
孙澈点头,看起了桌上的文件。
Amy敲门进来,将茶放在孙澈手边。
“对了孙总,昨天孙志先生来过。”
孙澈的手顿了顿,将文件放在一旁喝了口茶。
“是谁接待的他?”
“齐桓齐经理。”
孙澈沉下眉点点头,“去人事部调出财务部唐经理的入职档案,另外,与ESC签订的合同也一并送来。”
又过了几秒,孙澈再道:“一会儿齐经理来了,让他过来我办公室。”
“好的。”Amy点了点头,抱着文件出了办公室。
孙澈回公司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给岑立打了个电话。资金缺口问题虽然麻烦,但总体仍在控制范围内,ESC那边得到了他的答复,回得倒是很客气,似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齐桓这时刚好敲门。
“进来吧。”孙澈合了文件夹,望着推门进来的人,难得主动地送上微笑。
齐桓狐疑地看着他,一双眼更是从上到下地扫了扫,确保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坐定在办公桌跟前,扬眉问道:“终于舍得来了?”
“我不来不是还有你和齐郁在吗?”
齐桓白了他一眼,“你把总裁的位置让给我,我再帮你操这个心,怎么样?”
孙澈挑眉,“可以啊!”
齐桓哼了一声,撇嘴看着他,“你这家伙,不仅恢复过来了,似乎还很开心?”
“也要看是什么事了,”孙澈笑了笑,点着手中的文件夹,把话转到正题上,“老唐在公司干了有些年头,连违约金都不怕赔就辞职走人,账目缺口这么大,对方这一手干得还真是漂亮。你那边有什么进展?”
听他这么一问,齐桓也收起了脸上的轻松表情。
“这些事情不像巧合,明显是有人指使的。财务副经理那边已经清理出原始数据,只等你这边口头同意,跟你这里的留存账目一核对,接下来的事也好办。老唐的事不简单,找他还需要费些时间。”说到这里,齐桓停了下来,看着好整以暇坐在老板椅上的孙澈,嘴角拉直了几回,到底还是说道,“你都明白这次对方来了招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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