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摔死的!”
段旅长惊讶地问:“你怎么能判断龙绍钦通敌?”文轩冷笑:“他是最大嫌疑人,也是唯一嫌疑人。只有他一个人活着!”段旅长受不了这种冷笑:“请你冷静,如果陆鸣是龙绍钦所杀,要有证据。你我都是上过战场的人,那种恶劣局面就算全部阵亡也是常事,能活着突出重围,足以说明他有过人的战场生存能力!”
文轩冷冷地说:“或许他用别人命换自己苟且偷生?”段旅长义正词严地说:“请文参谋长不要捕风捉影!”文轩面无表情威胁道:“我要向重庆方面报告。”
“请便,行动从明天早晨开始。”
文轩瞪了段旅长好一会儿,猛地将手中文件摔到桌上,愤怒转身。段旅长拿起龙绍钦档案,对着文轩的背影慢悠悠说:“文参谋长,请记住,这个旅我是旅长。”文轩头也没回地离去。
黑夜里,文轩在营区转悠。他一双眼红了,眼里面是血,人血,父母姐妹的血,汉奸的血。他觉得浑身阴冷潮湿。他忘不了自己在长江里活过来的那一刻,那个夜晚,他的命是黑色的,没有生命的江水借给他的,他本该是又一具浮尸。
突然,一辆吉普车驶入营区,轻巧地停在他面前。一个女人身着笔挺的军服风尘仆仆跳下车,冲他莞尔一笑。文轩愣了一下:“怎么提前回来了,有车接吗?”
“有顺路车,就回来了。”
情报部郭参谋迎面笑道:“科长,不,文夫人来啦?”文夫人礼貌微笑着朝郭参谋点点头,又回过头来,担心地看着文轩:“你眼好红,又发脾气了?”她的声音清脆、温柔,即便是责怪,也那么好听。
文轩拉住妻子的手,她的手腕冰凉纤细。他将妻子拉过去,头埋在她怀里,浑身哆嗦……文轩妻子呆住,不敢动。郭参谋赶紧识趣地离开。
他们结婚一年,生了一个孩子,死了。她一出差就是几个月,虽是夫妻,二人却很难见面。文轩比妻子大六岁,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在上大学。他发展她成为军统的人,她嫁给了他。
妻子冰冷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吓了一跳,看她咬着嘴唇,眼里尽是恐惧。文轩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她脸色惨白,神思恍惚。他顺着她恐惧的眼神看过去,除了几个年轻的士兵,什么也没有。文轩难得露出笑脸,摸摸她:“吓成这样,看见鬼了?”
“是啊,看见你笑,见鬼了……”
她看见的是龙绍钦,四年前那场血案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龙绍钦,不知他是死是活。她做梦也没想到,初恋情人竟然这样出现。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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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击手 第二章(1)
段旅长力排众议,任命龙绍钦为中尉参谋,并要交代给他一项新任务。出乎意料,龙绍钦又惊又气,断然拒绝。段旅长瞥了龙绍钦一眼,举起桌上一张纸撕成几片,淡然道:“你的报告我看过了,纯属扯淡。”
龙绍钦冷静地说:“不是扯淡,我要退役,哪怕是上军事法庭也行。”段旅长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怒喝:“我明天就要打大仗!你他妈这关口想走!想进监狱躲战争?门儿都没有!”
“长官,你不能让一个病人带兵打仗。”
段旅长气得脸都绿了:“你有什么病?”龙绍钦痛苦地拍拍胸口,又拍着脑袋:“我这儿有病,这儿也有病!”“又不是哑巴,比画什么呀。”段旅长心想自己才是真病,而且病得很严重,如果可以,他真想第一个告老还乡。
“我不是当兵的料!我现在精神崩溃,神经错乱,我……我疯了!”段旅长走到龙绍钦跟前,严肃地说:“你没疯!你什么病我很清楚,老子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多上几次战场,血见得多了,都会过去!”
龙绍钦喃喃重复着:“不,我不去,我要走……”“你必须去!”段旅长压低声音威胁说,“我告诉你,我现在手里没人,你走不了。你要走就是逃兵,就地正法!”龙绍钦眼神突然疯狂起来:“你不知道我都干了什么,我亲手……”段旅长一声暴喝:“你给我闭嘴!”
龙绍钦呆住。段旅长声音很沉:“忘了它!甩掉那些包袱,睡一觉,明天一早出发。你这次任务很明确,明天旅部主力要进行大规模战略转移打反击。你带两个班,狙击敌人先头部队,为主力转移争取时间。你要坚持至少十二个小时,一步也不能退后……”
龙绍钦一句也听不进了,他背后传来年轻的歌声、笑声。他以为自己幻听,缓缓转过脸,他看到窗外那些年轻的,满是稚嫩的面孔。
旅部院内聚集着几十名新兵,这批新兵都很年轻,有农民子弟,也有学生,那种被强征来的新兵就比较蔫,缩到角落,眼巴巴看着老兵和长官们。引人注目的是十来个学生兵,他们聚在一起,表情异常兴奋。
一名值勤军官过来,拿着花名册,喝令集合。新兵们像小鸭子一样吧嗒吧嗒凑到一起,动作笨拙。
“听我命令,点到名字的立刻准备,跟随旅部龙绍钦长官执行重要任务。”
那些被拉壮丁的新兵没反应,但学生兵们都踊跃上前,积极嚷嚷着:“长官,长官,我报名,我去吧……”
龙绍钦猛地回头,瞪着段旅长,他看到的是旅长苍老疲惫的神情。
“你现在看到我有多难了?我手上能用的老兵太少,连你这样有战场经验的老兵都不想上前线,就只能派这些拿枪不到一个月的新兵去。我们没有时间训练这些孩子,他们只能边打边学,在战争中学会打仗。”
“你是让他们去送死。”
“只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军人。”龙绍钦感觉旅长颓了,这话说得这样没力气,显得那么不理直气壮。
“我一个人去。”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你必须带兵打仗!”
“我不带新兵!”
段旅长一把拽住龙绍钦肩膀,将他拉向自己:“你是带队军官,你是掌握这些孩子命运的人,他们能否生存下来,全看你这个长官如何指挥。”
“我不掌握!我不负责!我不!”
段旅长松开手:“我已经吩咐下去,给你一个特权,你可以从旅部警卫营任意挑选最有经验的老兵跟你一起去。八路军林团方面也答应派出战斗力很强的小分队在敌后方协同我部作战,你不是孤立无援的。”
狙击手 第二章(2)
龙绍钦恨得咬牙切齿,脸涨得通红:“长官,我在德国军校接受的是狙击手训练!我们这种人被训练出来是要单独行动的!我没有能力为别人死活负责任!”
“你现在是中国军人。”段旅长盯着龙绍钦的眼睛平静地说。
警卫营训练地,士兵列队站立,几十名心怀怨恨和恐惧的士兵盯着他们的长官。龙绍钦手持花名册站在队前,迎着那些目光粗野的士兵,刚才的脆弱烟消云散,他面孔冷峻威严,和刚才判若两人。
“我们这次任务是旅长亲自交代下来的,我需要有能力、有勇气的人。”
突然有个声音低声道:“长官,你最需要腿长跑得快的吧?”
众士兵轰一声笑起来。龙绍钦恼羞成怒,厉声道:“谁?出列!”鸦雀无声,没人出列,人人眼中都是敌意。龙绍钦拿起花名册,厉声道:“点到名的喊到!明天早晨六点集合,出发!”
士兵们沉默的眼里,对他人的敌意少了些,对自己的恐惧和担忧多了些。龙绍钦盯住花名册,根本不抬头看士兵,挨着个点名:“方义球……”无人应答。
“钱国良。”仍然无人应答,龙绍钦抬起头,他看到每一张怨恨的脸都那么相似,黑糊糊一片,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龙绍钦举起花名册,迎着士兵目光,一连串念道:“张栋才,刘得标,赵贵永,何长林,李根民,周孝深,马文富,胡永新……”
一片沉默。绍钦放下花名册,沉声道:“你们要抗命是吗?战场抗命死罪。”
“跟你去也是死,反正是死……”
龙绍钦怒喝一声:“站出来说!”
前排一个老兵见状赶紧赔笑脸,点头哈腰道:“对不起长官,您息怒,您方才点名的那个谁啊,确实不在,壮烈殉国了。”
龙绍钦翻花名册:“谁?”
“就是那个马文富啊,他一点也不富裕,三代穷光蛋……”老兵说着冲龙绍钦眨巴眼睛,意思让龙绍钦赶紧找台阶下台。龙绍钦冷笑一声,一脸傲慢:“欺负我不认识你们人头是不是?我现在重新点,点你们这些活着的,点到的出列!”
士兵们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往后缩。龙绍钦伸手指向那些最有敌意的士兵:“你,你,还有你……”
士兵们沉着脸出列,龙绍钦偏过脸,剩下的士兵都下意识低头。龙绍钦目光扫过那些兵,落在刚才那个油滑老兵身上:“你,出列!”
老兵发愣:“长官,您要挑选最优秀的士兵,我可不是。我入伍刚三个月,打靶不及格,拼刺刀没臂力,手榴弹才扔三十米……”
“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我一紧张,我忘了……”
众人悄声乐。龙绍钦猛地上前摘下老兵帽子,帽子里写着老兵名字:方义球。“方义球,刚才点名你为什么不答到?”
方义球装傻充愣着:“长官点过我了吗?我一紧张耳朵就失聪,手榴弹扔得太近,炸聋了。”龙绍钦不再理会方义球:“点到名的留下,剩下的自动解散!”
众人散去,只剩下十四名满怀怨气的士兵,瞪着龙绍钦。龙绍钦看一眼那些士兵,拿起花名册:“自报姓名!说谎者就地正法!”
龙绍钦拿着花名册等着。一阵沉默后,响起第一个声音: “钱国良……”
钱国良目光阴沉,沉在下面的是深仇大恨。龙绍钦看过太多这样的眼神,太熟悉这种恨。他在他名字下划了钩。
“唐金贵……”
这是一个胆怯的声音,龙绍钦抬头,唐金贵目光躲闪着,躲不过去,勉强对着龙绍钦挤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怪脸。
狙击手 第二章(3)
“张栋才……”
龙绍钦在一个个名字上划钩,他一直低着头,不看他们听天由命的脸。他不想看他们的脸,不想为这些有名有姓的生命负责。
新兵集中的地方,少数几个学生兵嬉戏打闹叽叽喳喳,大部分则是蔫乎乎的呆头呆脑。龙绍钦只看一眼就够了,转头将花名册塞到带队军官手里:“挑六名军事素质好的,明早六点旅部门前集合!”
龙绍钦正要离开,就听身后一阵细碎小跑脚步声,伴随着小姑娘一样的声音:“报告长官!”龙绍钦回过头,一名孩子模样的学生兵,一身齐整装束,大睁着眼睛,诚惶诚恐,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好在他面前。
后面带队军官喝一声:“入列!”学生兵居然不理,他是没听见,全身心地紧盯龙绍钦,站得更直了,又说一遍:“报告长官!”
龙绍钦有点不耐烦:“报告什么?”
“长官挑……挑我吧!我素质好!”
“怎么好法?”
“我像石头一样结实!”
这是龙绍钦和石头第一次见面。石头姓什么不知道,捡他回来的人经常讲他是怎么被发现的,怎么将他从垃圾堆里救起。石头十六岁,中学还没毕业。他和他的小伙伴常把战争当游戏,拿着树杈弹弓当枪使,劈里啪啦打一阵假装死去,又随时可以活过来。他们渴望雄伟壮烈的英雄梦。
“我请求参加这次战斗!”
如果龙绍钦是石头的父母,他会把他送去继续上学,读书。即便像他自称的那样,他那柔软尚未发育成熟的小身体像石头一样结实。
“操!早知道要他娘的给刽子手当垫背的,还不如抱着炸药跟鬼子坦克壮烈一回!操!当兵就怕摊上熊官儿!”钱国良骂骂咧咧。方义球一副乐观相,笑眯眯说:“老钱,你左一个操右一个操的管啥用?想保命,容易啊?”
方义球是一等兵,钱国良是中士。两人岁数相仿,年纪都二十七八岁,当兵也有七八个年头,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浑身透着满不在乎的兵油子味儿。方义球油滑一点,钱国良则消极懒散。营房外,二人站没站相,歪倒身子靠着树站岗。
钱国良懒懒地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方义球点着头说:“兄弟,一起走吧。”
“走到哪儿去?现在全世界都打仗,除了当兵当炮灰还能干啥?走到太平洋、大西洋也得拿军饷吃兵粮,还得从大头兵干起,再受老兵气,老子不干!”
“受气送死你选一样?”
钱国良长叹一声:“嗨,老方,我从扛这五尺半那天起,就把咱这贱命看清楚了。当小兵的早晚都是一个死,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死在这儿死在那儿,替谁死罢了。”方义球吐着唾沫:“呸呸呸,晦气!给你当老乡算背透了!年纪轻轻的黄土埋了半拉,丢人!我明着告诉你,我是看咱老乡的分上我惦记你,不然我早走了!我不管你了,不管了啊?”
“一路走好……”
方义球拎起枪。钱国良看着他有点驼背的背影往黑暗里走了几步,转个圈又回来。方义球小声地问:“我这么走了不连累你吗?”钱国良懒洋洋地把枪顺过来:“我开枪,行不?”
方义球赶紧摇头带摆手:“不行,不行!开枪动静太大!”说着把钱国良的枪抽走撂在地上,没等钱国良反应过来,又将自己的枪塞进钱国良手里:“枪栓是新的,比你那个强。”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怒喝:“站岗还是聊大天!”
方义球条件反射般迅速捡起枪,立正站好:“报告长官,站岗!” 。。
狙击手 第二章(4)
龙绍钦看着这二人帽子歪戴着,枪斜挎着,风纪扣敞开着,一个是满脸油滑,一个是心不在焉。龙绍钦反感地问:“你们当兵几年了?”钱国良干脆就不说话,方义球抢答:“报告长官!我当兵三个月,新兵。他是老兵,服役六年了!”龙绍钦忍不住怒喝:“风纪扣系上!腰带扎紧了!枪怎么拿的!”
等龙绍钦查完哨往回走,正遇上下岗的钱国良。二人再次相遇,钱国良敬礼,龙绍钦回礼,忽然意识到钱国良身上背着两支枪,疑惑地问:“这枪谁的?”钱国良平淡地回答:“方义球的。”
“他为什么不自己拿枪!”
“他走了。”
“什么意思?”
“开小差了。”
“什么?”
钱国良以为龙绍钦还没听懂:“他逃了,天亮他就能到96军当一等兵了。”见龙绍钦瞪大眼睛,只好不耐烦地解释:“长官你没听说过有这么一种人叫兵贩子吗,专门替那些有钱人子弟顶包当兵,顶一回拿一回钱。他和我一年当兵,这五六年也顶个十几回了,所以他永远是一等兵。”
龙绍钦气炸了肺:“这是逃兵!死罪!”钱国良耸耸肩,表示这种事儿太多了,上边哪里查得过来。
“你知情不报,要连坐的!”
钱国良举起枪,一脸无所谓:“是。”
龙绍钦盯着钱国良那张毫无惧色的脸。龙绍钦移开目光:“就算处分,也要执行任务回来。你现在回去睡觉,明早六点集合,迟到军法处置!”
龙绍钦转身要走,钱国良忽然开口:“长官。”龙绍钦回头,再次看着这张脸,这张脸逐渐阴了下去。
“我表弟怎么死的?”
龙绍钦愣住:“你表弟?”
“我表弟,上次战斗跟你出去,没有回来。”
龙绍钦简短地回答:“战死的。”
“只有长官你活着?”
龙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