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风云变幻史:万各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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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风云变幻史:万各庄-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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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四爱看了一眼玲玲,朝屋里去了。
  “谢谢你为我洗衣服。”晓民感激地对玲玲说。
  “你呀,还说谢,咱们是谁跟谁。”玲玲嗔怪道,她晾好最后一件衣服说,“这水,吃不好吃,洗衣服都不下泥,可费老劲了,涮一次又一次的,你那件衣服,我涮了三次,总算洗净了。要是在咱们城里,两盆水就能洗干净。”
  “当,当、当,”水舀子敲击水缸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接着是周四爱不满的腔调:“缸里没水了,别说做饭,脸都洗不了。洗衣服也不省着点,该挑水的也不去挑水。”
  “使点水就大惊小怪,水是什么好东西?”玲玲在院子里嘟哝了一句。
  张鹏站在外屋门口,漂亮的五官挪了位,像吃了枪药似的朝玲玲说:“不是好东西?也是费劲巴力挑来的。你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光图了自己方便,洗衣服就该到坑里。”
  “不就是使了这么点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玲玲有些不服气。
  “我挑水是供大伙做饭,供大伙喝的,不是供你洗衣服的。没水了,我今天也不挑了,爱吃饭不吃饭。”张鹏冲玲玲发火。
  晓民赶紧劝阻道:“你们谁也别吵了,以后别在家洗衣服就是了,今天的水我去挑。”张鹏一甩性子,朝里屋走时说,“你挑就你挑,反正我今儿个长短不挑。”
  一场小小的风波总算平息了。
  晓民挑着水桶走出院子。
  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柴草和青稞气味,乳白色的烟雾和暮霭融在一起,像是给墙头、屋脊、树顶罩上一层毛玻璃,使它们有了几分神妙。街上形影匆匆,挑水的来来往往,干燥的地上留下通往各家各户的道道水印儿。几个像土猴似的孩子,背着盛菜的筐边玩边走。迎面来的一个孩子朝他们说:“快看大汽车去,在何老绝户的门口。”几个孩子连筐都顾不得往家里放,像撒鸭子一样直奔同一个方向。
  晓民挑着水桶往前走,迎面来了一位姑娘,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编织篮子,仰着脸用陌生的目光看着晓民,停下后问道:“你是新来的知青吧!”姑娘有些酸的声调里夹着几分亲热劲。“是的,我叫董晓民。”晓民一手扶着肩上的担子,停下脚步,打量着这位素不相识而看上去见过世面的姑娘。她打扮的挺时髦,扎着两个短辫,穿着两个兜的军用上衣,腰里扎条皮带,下身是条藏蓝色的裤子,穿一双黄色的翻毛皮鞋。“我叫何香花,村团支部副书记,你不认识我,一定认识我爸我妈了。”晓民看她做了自我介绍,又说他认识她爸妈,又把她仔细端详一番。姑娘的身材匀称,椭圆形的脸上嵌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上翘的鼻子,长得也算有几分姿色。从她的脸形和五官,使人能联想到村支书洪武的影子,可很快又否定了这一猜测,因为一个姓何,一个姓洪。何香花主动说:“我爸叫何福贵,人称我妈‘阿庆嫂’,只要来到咱村的,没有不认识他们的。我爸在咱们县都赫赫有名,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道你不认识他们?”“认识,认识。”晓民从嘴上承认了她是何福贵的女儿,可从她相貌上没有找到与何福贵的相似之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万各庄 六(3)
何香花又说:“我去县城学习了半个月,刚坐大汽车回来,没有顾得上去看你们,挺抱歉的,你们抽空把团关系交给我,今天是个例外,每晚上我都去团支部办公室。”
  两个挑着空水桶的人走过来。
  “行。”晓民抬脚刚要走,被香花又喊住了,“你拿烟抽吧!篮子里多着呢,不抽也是白不抽。”
  “我不会抽烟。”晓民谢绝了香花的好意,朝前走去。
  “香花姐,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姑娘甜不吃的声音,“瞧你,打扮得更俊了。”
  “是你呀,小六,快帮我提会儿篮子。”香花的声音:“刚到,公社杨副主任派车送我回来的。”香花说后一句话时声音特别大,仿佛不是光说给小六听,而是说给全村人听似的。
  两个挑水的走在晓民前面,边走边粗门大嗓地说着话,丝毫不怕过路人听见。“呸——,大闺女生孩子——显什么×能耐。不就坐个公社级的汽车吗?有什么了不起!许盼牛坐过地委书记的小卧车呢,可也不像她,在村人面前摆阔,不知姓什么,不知吃几碗干饭。”年岁大的说。年轻人有些怀疑地问:“许盼牛真坐过小卧车?”“那还有假?我亲眼见的。黑色的小卧车锃明瓦亮,中间高,两头平。咱村好多人都开了眼界。那是地委书记郝爱民,特意瞧盼牛一家子来的,让他们坐车阔气了一回,可也不像她,就觉得了不起。真是乍穿靴子高抬脚。”
  晓民当时说什么也无法理解,一个地委书记竟然跑来瞧一个富农分子,并让他坐自己的汽车,简直是不可思议。
  两个人继续搭话。
  “看!买那么多东西,又是罐头又是酒的,那都是咱们的血汗,让私孩子们吃去吧!”上年岁的说。
  年轻人说:“这个年头,你还别生气,这样的事多多了;要真生气,就得气死。”
  “人一辈子谁也闹不清什么命儿,谁会想得到,败家子儿倒好了,吃喝嫖赌的好了,捞个好成分,又时兴,又当人。”
  “谁说不是,他要不赶个好成分,想溜沟子舔眼子都靠不上边,想喝咱们的血也没门儿。”
  “唉——,这年头就这样:溜舔奉承敬,当时就中用;不溜又不舔,当时就现眼。”
  大卯星亮起来,天色又暗淡了许多。
  水井座落在村子的东南角,紧挨一个十多亩大的水坑,水坑是多年来人们挖土垫庄基形成的。最远的农户吃水来回要走一二里,最近的也要走三四百米,全村一百几十户人家都要到那里挑水。实际上,村西和村北还有两口水井,只是那水更咸更苦,一般用来刷锅洗碗喂猪饮羊。因此,大多数人家都有两口水缸,一口用来盛苦水,一口用来盛“甜水”。苦水用来刷锅洗碗,“甜水”才是做饭用和喝的。每天敲钟之前和刚收工之后,井台上最为热闹,挑水的就像买紧俏商品一样排队。
  两个搭着话的人走上井台。井台周围铺着一层厚厚的灰砖,可能是年代久远的缘故,砖已凹凸不平,由于挑水的人多,凹处常积了水洼儿。井口四周镶嵌几块大白粗石,井壁上长了一层厚厚的绿苔。井旁长有一棵粗大弯曲的柳树。每到夏天,浓荫遮住半个井台,摆水时感到挺凉爽。前面的两人几乎同时摘去一只水桶,一人站一边。井口一般只能容纳两个人同时摆水。他们把水桶松到井里,一手拽着扁担钩儿,轻轻一抖,就听到两声“咕咚”,就见他们毫不费力地提上满满两桶水。

万各庄 六(4)
“我替你摆呀?”年轻人摆满自己的两桶水,然后对晓民说。
  晓民往井里松着一只水桶说:“不用了,我自己能摆。”
  “不用我们就走了。”年轻人把水挑子放在肩上,与年老的沿来时的路朝回走去。
  井里黑洞洞的,连井壁上的绿苔都瞧不清,水面根本看不见,水桶松到水面只是凭自己的感觉。晓民学着刚才两人摆水的姿式,可攥着担子钩抖了半天,下面的水桶就是摆不进水。自从来到万各庄,吃完大队派人挑得一缸水后,就是他们自己挑了。晓民亲自挑过几次水,是在没出工的早晨水面浅时挑的。白天看得清,水桶松到水面上,站在井边的石头上,往旁边一拉担子钩,下面的水桶就灌满了。看来自己还不会用一抖的技术,就又像上两次挑水时一样摆水,可摆了半天,他失败了,水桶里根本没进水,急得他出了一头大汗。
  “嘻嘻,连桶水都不会摆。”素芹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站在他身后的井台上,像在瞧热闹。
  晓民和素芹在同一生产队干活,整天碰鼻子撞脸的,时间一长就熟悉了,她给晓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无论从干活、从说话、从办事都像个大人似的。干什么活都要强要好,从不甘心落后,从不藏奸耍滑。下地时总不忘带那个筐,就像抽烟的总忘不了带烟袋一样。从地里收工回来,筐里不是盛些柴禾,就是盛些青菜稞子,好像一个分家各过的家庭妇女一样会过日子。
  “前天就是我自己摆满的。”晓民有些不服气,又重新来一次,希望这次能成功。可从握扁担钩儿的手上感觉到,水桶仍没进去水。
  “我来吧!”素芹放下肩上的水挑子,走上前来,接过晓民手里的扁担,攥紧扁担钩,只轻轻一抖,就听下面“咕咚”一声:“满了,你自己往上提吧。”
  晓民提上满满一桶水,刚想开口问摆水的决窍,就听素芹开口道:“水面浅时,用你刚才摆水的办法还行;水面深了,扁担就短了,水桶只能在水面上滑动,灌不进水去。抖扁担钩子必须抖到一定程度才行,否则,桶里根本进不去水。”
  晓民按照素芹刚才说的去做,只一下就摆满另一只水桶。素芹站在井的另一边,很快摆满自己的两只小水桶。
  村庄上亮起了灯火。两人挑着水脚前脚后地朝村里走。晓民看着素芹弱小的个儿头,竟然压上一副沉重的担子,走起路却不摇晃,心里更加佩服,脱口称赞道:“素芹,你真行。比我这小伙子都强。”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素芹随口说出《红灯记》中的一句台词,语气中有几分自豪。
  走在苍茫的暮色中,晓民猛然想起第一天劳动时,素芹没回答的问题,就问她:“素芹,你们家那么困难,大队为啥不照顾你们?”
  “你不知道,我家是上中农,得不着好烟抽。这个年头,村里不管你困难不困难,好过难过,管的是你的成分,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村里什么事都论成分。我要是贫下中农,就能吃照顾了。”素芹把水挑子从左肩换到右肩,边走边叹息道,“都怨我爷爷,家产没挣下多少,倒给我们挣下个倒霉的成分。如果挣个贫下中农,哪怕是中农,我们就能吃个照顾,像我吧!给安排到副业厂,活轻松些,又能挣个长分。这个就不行。我要是去了,人家贫下中农就咬对我。”
  晓民当时就想,素芹家孤儿寡母,理应受到社会的关怀和照顾,扶弱济贫,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照顾她那样的家庭,应该是理所当然,无可指责的。可现实社会竟然是这样无情。一股无名的惆怅像来临的黑暗笼罩了心头。
  街上开始静了下来,偶尔走过的人辨不清脸色,脚下有些坎坷不平,甚至踩进水洼儿险些让人摔倒。喜欢夜游的蝙蝠,在夜空中飞得自由自在。
  素芹拐向一个胡同口,晓民肩膀压得生疼,放下水挑子歇了一气儿,然后又挑起来,步履艰难地朝前走下去。
  

万各庄 七(1)
屋里的灯泡是40W的,大概电压低的缘故,光线暗淡。张鹏搬个被窝卷当桌子,凑到灯下写家信,看那个认真样子,就像写一封情书。晓民靠在被子上,面对剥落的泥墙,熏黑的屋顶,还有身子下的土炕,眼前浮现出母亲慈祥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苍凉和迷茫。他意识到这种情绪的危害性,极力地克服自己不去想家,而是去要多想“祖国大地充满阳光,红心永远向太阳,扎根农村干革命,誓把青春献给党,广阔天地有做为,披荆斩棘志如钢”的誓言,情绪会好一些。
  玲玲和周四爱一起走进来。
  “晓民,这书我看完了。”周四爱手里拿着柳青的《创业史》,对晓民说,“你不早就想看吗?”晓民坐了起来,接过周四爱递给的书,随手翻了一下问:“这书很有意思吗?”“就那样儿,”周四爱像尝了没吃过的东西,吃了又有些后悔,“中国农村题材的好多小说,似乎都一个味儿。反正就是贫农品质高尚,思想积极,中农自私自利,思想落后,富农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为富不仁,反动透顶……”
  晓民受家庭的影响和熏陶,从小喜欢读书。无论是历史或政治方面的,还是中国的现当代文学及外国文学,都曾经读过一些,涉猎的较为广泛。最喜欢看的还是小说,除了家里的还向同学借着看,一看起来甚至连饭都忘了吃,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梁斌的《红旗谱》,周立波的《暴风骤雨》,浩然的《艳阳天》等书都看过。当时只看故事情节,甚至说是看个热闹。向周四爱借《创业史》,并不想当做消遣性的看看,置身于农村这一新的社会环境,要从书中汲取营养,丰富自己的生活,甚至是从书上找到现实中的人物,或是从现实中找出书上的人物。让书帮助自己认识生活,了解社会,提高自己阶级斗争的觉悟或对敌斗争的经验和能力。
  张鹏的家信也不往下写了,对周四爱的观点进行了反驳:“贫农就是先进,就是积极,你看何福贵,忆苦思甜报告做得棒极了,那积极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多么紧跟形势。咱们下乡,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贫下中农要欢迎他们去’,一个村上,我看谁也不如何福贵对咱们热情,真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能说贫农不积极吗?”
  “我们八队的一户富农,给人的印象是朴实厚道,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比牲口都听话,干出的活儿也地道。我观察了多天,看不出他阴险狡诈,看不出他反动透顶。”周四爱最后又表明自己的观点,“我们不能光看一个人怎么说,还要看他怎么做。只有时间长了,才能知道谁好谁歹”。
  “你这种思想可有点不对头。”玲玲提醒周四爱说,“何福贵不是告诉过咱们吗?别看富农表面上老老实实,心里都坏得很,我们要时刻提高革命警惕性,时刻注意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村上的阶级敌人就是富农,不要被他们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咱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钟声开始从村子的不同方位响起来,是召集社员们去生产队记工的。在大队里混官差的在副业厂里干活的,不需要去生产队记工。记工去的都是在地里劳动的社员,一家去一个代表。否则,会计不清楚你在什么时间、地点、与谁干了什么样的农活儿,只能在记工薄上画“——”,表示你一早晨、半天或是一天的农活白干了,再去找后帐,会计概不负责,不能亲自去的,一般都要找人代劳。

万各庄 七(2)
“晓民,你不是说,香花让咱们交团关系吗?给你,这是我那一份。”玲玲从衣兜里掏出介绍信,递给晓民。
  周四爱边往外走边说:“记工去了。”
  张鹏用嫉妒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又趴在被窝卷上,接着往下写家信。他和周四爱在当时还都不是共青团员。
  晓民接过玲玲的介绍信,又从书箱里的笔记本中,拿出自己的介绍信,一起装入衣兜里。实际上,不把介绍信交上去,党支部对他们四位知青的基本情况也有个了解。因为他们人还未到时,记载着每个人的年龄,家庭出身、政治面貌,学校里表现及所任职务的档案材料已先到了。
  “咱们一起走吧!”玲玲招呼晓民说。
  晓民和玲玲一起走出屋子。
  天上的星星似乎比城里看到的星星要亮许多,街上没有一盏路灯,黑灯瞎火的,能够听到人走路的脚步声,可望不见人影。空气倒比城里清新得多,没有煤烟味,没有汽油柴油味,像刚挤出的牛奶一样新鲜,使人能感受到几分惬意。
  “妈说农村这儿也不好,那也不好,说的一无是处。来农村这几天,除了吃得差点,别的方面都还满可以。”走在晓民身边的玲玲说。晓民似乎也有同感,这里没有拥挤的人群,隆隆的噪音,农活暂时都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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