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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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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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欢点头,又问:“那令堂……也没说起过么?”他神色有些奇怪。
  任飞扬靠在树上,抱着胳膊冷笑:“我娘眼里只有我爹,根本顾不上我。我爹一死,她不出一个月就跟着去了。那些人欺负我年少无知,个个想踩到我头上去……哼哼,他们凶,我比他们更凶!从小到大,在这太平府内我就是老大,谁敢再欺负我?”
  红衣少年脸上有漾出了邪邪的笑意,可眸间却闪着一丝落寞孤寂之色:“人家都骂我是恶少……也没什么,反正我从小就没娘教。”
  高欢仿佛没听他说,低头反复弄着手中的草,突然抬头又问了一句:“这么说,令尊令堂都已仙逝了?这些年来你们一直隐姓埋名的生活在这里?”
  “不错。”任飞扬回答,忽然觉得奇怪,“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问这个干什么?”
  高欢笑笑,不再说什么。
  “姨,叔叔,快中午了,咱们回天女祠吃饭么?”蓦然间,小琪他们奔了过来,毕竟是孩子,虽然方才受了很大惊吓,此刻却把吃饭当成了比天还大的事情,拉着风砂撒娇,“姨,我们的肚子饿了!”
  “好,我们回去做饭。”眼看渔民们越来越多,开始修补那道破裂的堤岸,生怕被百姓们发现,风砂拉起了孩子们,准备回去,“两位也辛苦多时,不妨一起来寒舍休息一下吧。”
  然而,一进天女祠,大家全愣住了。
  院内一片狼籍,大门破了,所有的花木都被连根拔起,支离破碎。墙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尸体,想是强行闯入时被毒死的。可院中也已被破坏殆尽。
  “奶奶的!老什子神水宫,可真够霸道的!简直是逼人太甚。”任飞扬剑眉一扬,怒道,“高欢,咱们联手去把它铲平!你敢不敢去?”
  他回头,目光惊电般落在高欢身上,发出了邀约。
  高欢似乎早已料到这儿的情景,只淡淡看了一眼,不说什么。
  见他沉默,任飞扬很是不满,再次问:“你去不去?不去我一个人也去干了!”
  高欢这才回过神来,淡淡问:“哦,去神水宫?这可不是玩的。”他沉吟许久,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残酷而冷漠的光,断然道:“好,明天我就跟你去!”
  任飞扬大喜,一下子跳过来用力拍着他的肩:“我就知道你会去的,你这家伙虽然一副冷冰冰爱理不理的样子,可也是一条好汉子!一起出生入死,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对了,这个……是不是结义都要有信物?”
  向往着江湖,自然也处处摹仿着江湖规矩,任飞扬抓了抓头,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可以相赠,干脆解下佩剑,送了过去:“你不是挺喜欢这剑么?就送给你好了!”
  剑到了眼底,高欢蓦然抬头,目光闪过一丝震惊:“送给我?这怎么可以!”
  任飞扬以为他不好意思收,便劝解似地拍拍他的肩,笑嘻嘻:“你要是过意不去,就用你的剑跟我换吧!这一来谁也不欠谁了,是不?”
  高欢注视着他,目光变得很奇怪,缓缓问:“你不后悔?”
  “当然不后悔!”任飞扬回答得还是那样没心没肺。
  “那好。”高欢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任飞扬。
  这把剑已经很旧了,剑鞘的鲨鱼皮磨破了好几处,握手的木柄更已被磨得光可鉴人——显然已伴随了高欢多年。任飞扬反手抽剑。淡青色的剑,没有嵌宝石珠玉,甚至没有刻上字。光滑的剑脊上,只有一道淡淡的痕迹。
  仿佛泪干之后留下的痕迹。
  任飞扬看不出这剑有什么特别,便佩在了腰间,笑道:“高欢,从此后咱们便是兄弟了啊……我江湖经验不行,这一次出去,你可得好好提点我。”
  高欢笑了笑,他笑的时候,眼睛依然是不笑的——那是绝对的冷酷!
  转过身走了开去,他看着手中的问情剑,轻轻叹了口气——天意,真是天意么?
  他在支离破碎的绿荫下颓然坐下,握紧了这把剑,目光第一次失去了平静与冷酷,流露出了痛苦之色。然而仿佛被巨大的克制力压抑着,却只是转瞬即逝。
  “高公子,怎么还不进去坐?”当他抬头时,他就看到一双沉静如水的双眸。风砂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面前,静静看着他。高欢立刻再次转头走开——
  不知为何,他觉得仿佛自己所有的心事都已被这双眼睛看见。
 


荒原雪 七
 
  天色已暗了,吃完了饭,高欢一个人留在庭中。
  他似乎习惯了一个人不被打扰地静坐。
  而好动的任飞扬已和孩子们玩开了,嘻嘻哈哈地闹着。
  孩子们早已不再害怕他,反而与这个大男孩似的叔叔相处得很好,女孩子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而男孩早已七手八脚的爬到了他身上。他大喝一声,居然将八个男孩子一起抱了起来!
  风砂坐在窗边,看着庭院中热闹的一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独居在太平府这几年来,这个天后祠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吧?
  然而,瞟到角落里孤单坐着的那个白衣人影,她的眼神就黯淡下去了。
  眼前不断浮现的是方才高欢的眼神。
  片刻前,那眼中的一抹剧烈痛苦,仿佛是冰川裂开后涌出的岩浆!
  这个人……他的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这样热闹欢腾的气氛里,他却只是一个旁观者,远远的望着,却不靠近——然而他的眼神里,却有多少的寂寥和向往啊。
  看着独自坐在中庭角落里月桂树下的高欢,她终于推开侧门,走了过去。
  还未走到他身边三丈,高欢也并没有回头看,却淡淡开口了:“叶姑娘,你相信世上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么?”他问的很奇怪。
  风砂一时怔了一下,摇头苦笑:“我想是没有。”
  “你错了。”高欢缓缓转身,走了过来,把一片叶子放在她手上。
  细细的梗上,四片小巧的圆形叶子呈“十”字型展开,青翠欲滴。
  ——四片叶子的三叶草!
  “哎呀!”风砂又惊又喜,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就是从小飞扔掉的那堆草里拣起来的——”高欢微微笑了一下,若有所思,“有时,它就在你手中,是你自己没有发觉,才把它丢弃了……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其实并不难找。”
  风砂抬头,发觉他这一次微笑的时候,眼中已不再是往日的冷酷,一种温暖的光芒充溢了他的眼睛,连他平日冷肃严峻的脸也柔和了不少。
  她心中突然也有一阵暖流升起,不知怎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把它送给我么?”
  高欢的手不易觉察地震了一下,又缓缓回过了头去。他的目光在急剧地冷下去。
  “喜欢,就留着好了。”他淡淡道,又加了一句,“我希望你能幸福。”
  风砂沉默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递过来:“你送我三叶草,就收下这个吧。”
  高欢怔了一下,入手的是一绺青丝,被编成了细细的小辫。正是日间他从风砂头上用剑削下的那一绺。他冰冷的指尖轻触着柔光水滑的发丝。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风砂才问:“你明天就和任公子去神水宫?”
  “嗯。”高欢只是应了一声,不再回答。
  “可你的腿上的伤还……”她的声音确实焦急而关切的。
  “没关系,皮肉外伤而已。”高欢的声音依旧淡漠而平静。
  风砂沉默良久,终于叹息:“你们……和我萍水相逢,原本不必如此的。那个宫主非常厉害……真的,你们不要去冒险了。”
  高欢沉默。
  沉默之中,他突然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其实岳剑声也真是自私。”
  风砂脸色变了,几乎是愤怒地冷冷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诋毁他——岳剑声是我少年时唯一敬佩的对手,他的为人和武艺是江湖同辈中几乎无人可以比肩的,”高欢微微叹了口气,眼里有一种回忆的哀伤,“我当年和他先后交手两次,互有胜负——然后约了第三次一决高下。不料,此约未毕,他却撒手人寰。”
  “我虽然敬佩他,但却无法苟同他最后的做为:
  “他在死前终于还是向你表白了心迹,这正是他的自私——他明明知道他自己立刻会死去,却还是告诉了你,让你痛苦了一世。
  “他怎么不想想,你才只有十六岁,那么小,那么单纯,有些事情不应该让你去看见,去知道——不然的话,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就要被毁去了。
  “他若是真的爱你至深,就不会为了让自己‘来过、活过、爱过’,而让你背上这个包袱;
  “他本应该守着这个秘密,一直到死,好让你快快乐乐地活下去的……”
  高欢一边说,一边已缓缓走开去。
  他说得很平静,很从容,似乎已想过了很久才说出这番话来。
  风砂看着他的背影,怔怔良久,突然以手掩面,在月桂树下哭出声音来。
  这么多年来,这件事一直折磨着她的心,每夜每夜她都在为过去忏悔——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安慰她,开解她。
  这个人,有着怎样的一颗心啊……
荒原雪 八 
  夜已深了,天女祠已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可一扇窗却渐渐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夜行人闪电般地没入了黑暗,穿林渡水。
  然后,在一盏飘摇的孤灯下停止,单膝下跪。
  竹林的空地上放着一台软轿,轿帘低垂,两侧有十多名黑衣人无声侧立。
  “小高,你来得很准时。”黑暗的林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很冷、很低,但却带着说不出的气势:“一切都顺利吧?什么时候能完成?”
  “是的。找到了要找的人,明天就可以下手了。”
  这是高欢的声音,但却已变得和白天大不一样——不带丝毫感情,冷得仿佛来自地狱!
  “很好。你做事情向来快速决断,从不拖泥带水,”这一次响起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声音清浅,却带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无论是为楼中办事还是替自己了结私怨,都是一样。”
  顿了顿,那个声音一字字道:“小高,你归入楼中后,本不该再计较个人旧怨。念在你对楼中立过大功,此次算是破例——明天完事之后,你得立刻回来。知道么?”
  高欢在黑暗中断然道:“是!”
  “回去养足精神。完事之后回洛阳总楼来见我。”那男子淡淡下令。
  暗夜里没有声音,沉默地颔首之后,高欢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告退了。
  “阿靖,明日,你去暗中跟着小高……”竹林里,那个声音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微微咳嗽了几声,对身侧的女子颔首,“他要杀的人是个难得的人才,对我们很有用。就这样死了,不免可惜——你跟过去见机行事,最好能将其收为己用。”
  “好。”那女子很久没有说话,只叹息了一声:“你一贯想的周到。”
荒原雪 九
 
  刚刚破晓,在郊外急驰,冷风吹到脸上简直如刀子一般凛冽。
  “喂,高欢,去神水宫报仇,也不用急成这个样子嘛!”任飞扬与高欢并骑而驰,脸上虽然都是第一次将临大敌的兴奋,却也忍不住抱怨,“一大早就出来,连风砂也没告诉一声就走了。她会担心的。”
  高欢一脸漠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自顾自的策马急奔。
  越过了大青山,已经出了太平府地界。高欢这才放缓了马速,沿着官道前行。到了一处岔路口,略微迟疑了一下,突然飞身下马,掠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店。
  “对了,我肚子也在唱空城计了。”任飞扬完全弄不懂这个寡言的同伴在想些什么,只好自我解嘲地苦笑了一下,下马跟着走了进去。
  两人叫了一些小菜,开始对酌,却始终沉默。
  任飞扬初次卷入江湖是非,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不停的问高欢,想知道一些武林掌故和江湖格局。可高欢的话似乎异常的少,神色也异常的冷肃,似乎心里有什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次抬眉看任飞扬的时候,眼神都有些复杂。
  然而任飞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摸了摸身侧的剑,眉间意气飞扬,一扬头饮干了杯中的酒,兴奋地问:“高欢,以后咱们俩联手闯荡江湖,是不是天下无敌了?”
  “不是。”高欢沉沉开口说了两个字,又闷声饮尽了一杯。
  “什么?还有谁比你我更厉害么?”任飞扬问,眉目间尽是不信。
  这个从来没有出过台州府的少年,对自己的武功和高欢的武功一直是信心十足。而神水宫那一批前来的刺客,又将他的自信兴增强了几分。
  “我算什么?不过是一柄杀人的剑。江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高欢继续饮尽了杯中的酒,转头看着外面阴沉的天际,叹息了一声,“但在这世上,有两个人,是永远没有人能超越的。”
  缓缓说着,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充满了崇敬和严肃。
  “说得那么神?那两个人是谁?”任飞扬问,满怀好奇。
  高欢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才一字字道:“是一对人中的龙凤。”
  人中龙凤!任飞扬眼睛一亮——值得高欢这样推许的人,一定不会寻常。
  可高欢却仿佛不愿意多说,酌了一杯酒递给任飞扬:“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这一次去神水宫,凶险异常,还不知能不能生还。先喝了这一杯吧。”
  任飞扬接过一饮而尽,大笑:“好,有你同行,咱们就拼它个天昏地暗!”
  高欢看着他喝下酒,目光中又露出了笑意——但那仍然是极度冰冷的、复杂的笑意。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身侧那柄任飞扬送给他的剑,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那一杯酒喝下后,他不再开口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站起来结帐。
  “五钱三分银子。”小二报出数目来。
  高欢从怀中掏出碎银,拈了块八钱的给了小二。
  “咦,这是什么?”任飞扬眼疾手快,捡起了同时从他怀中落下的东西。
  一绺编好的青丝,泛着幽然的柔光。
  “哇,怪不得昨天晚上你和风砂谈了那么久。”认得是昨日水边割下来的那一绺,任飞扬怪怪地笑了,瞥了他一眼,用力拍同伴的肩膀,“好小子,别看你平日冷冷淡淡,可手脚追起美女来,手脚还挺快的么!”
  高欢从他手中拿过发丝,目中骤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一言不发地上马。
  “说真的,风砂可是一个难得的女子……若不是你下手太快,我一定也会试一试的,”骑在马上,任飞扬的红衣随风扬起,英俊年轻的脸上有戏谑的微笑,“高欢,这一次去神水宫,你可千万的留条命回来,否则风砂可又要伤心死了。你不想做他师兄第二吧?”
  高欢没有丝毫的笑意,冷冷看了他一眼,突然催马奔了开去。
  “喂喂,你干什么,等等我呀!”任飞扬大呼小叫地跟了上去,“你还不好意思什么呀!”
  然而他没有看见,在马奔驰的一刹那,高欢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悲哀表情!
  他心中的苦难与折磨,是永远无法让别人明了的。
  到了一处深山谷中,眼看前后无人,高欢放慢了马,有意无意地等着后头的人。
  任飞扬大呼小叫地从后面追了上来:“终于追上你了!你可把我累死了!”
  两个人并辔缓缓而行,一直向这个无人山谷的深处走去。
  高欢一直不语,垂目而行——没有人看到,他目中的杀气正越来越盛!
  “任飞扬,你知不知道我送你的那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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