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够呛了。
我们这个生产队和其它队一样,没有丝毫的机械设施,全大队只有李庄生产队有一台笨重的需要八个男子汉才能抬得动的柴油机,用来带水泵抽水灌溉。据说,秧田抗旱时,为了它,队与队之间不知打了多少群架。最后只好由大队收管。月圆有次与我闲聊:在上学时,书本上经常读到农村现在基本上实现机械化种田了,什么拖拉机、收割机、抽水机等等,应有尽有,但对农村现实来呢,一看便知:说的都是空话。。。。。。。
我们这个生产队共十八户人家,没有一台钟,更谈不上手表了,太阳、月亮、星星就是人们的记时器。所以,收工、上工、起早、带晚就对天张望。全队没有一辆自行车,偶尔有人在乡间小路上推着自行车,大人小孩总是目送得老远老远,户户
都是寅吃卯粮,一箪食,一瓢饮,稀粥熬汤馊粥剩饭度三餐,干饭等来客。据王大妈说,最发财户拿不出二百元。对此,王志强说过这么一句:世界上一切东西都随周围的环境,有比较才有鉴别,家家穷,户户薄也就罢了。我们周围没有一个缝纫店,就是有恐怕也没有那份闲钱。衣服都是自己偷闲用千针万线缝制面成。只有极少部分青年人到集上缝纫店做一两件出客用。有的人家孩子多,衣服就像传家宝似的往下传,正如乡下俗语:“新老大,旧老二,补补纳纳给老三,钉钉挂挂留老四”。
在那一段时间里,生产队尽管很忙,政治工作却毫不放松,早请示,中对照,晚汇报,红宝书随身带,上工在哪里红旗飘到哪里。每当最新指示传下来,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是雷厉风行,积极宣传贯彻落实。不过,地、富、反、坏、右、走资派,包括其子女被拒之门外。月圆还不错,都能和我们一样享有这种政治权利。
队里“十边”很多,都荒着;刚下去不到两个礼拜,队长就分给我们二分自留田,正好靠塘边,塘埂很宽很高,我们顺便翻丁塘埂和埂下的斜坡,这样能扩大种菜面积,结果第二天被大队分片干部(治安主任)汤仁和看见了,说我们是资本主义思想在作怪。最后队长出面打了招呼才算了结。王大妈知道此事后对我说:“是你们,要是其他人就得挨批斗呢”。
在劳动中,绝大部分社员吃苦耐劳,不投机取巧,因为消极怠工就评不上十分工,干活也有技巧,不像我们“畚箕口朝前,不会种田”,人人都是出大力流大汗。但“土牛木马’’的“设施”把人累得喊冤叫苦,稻子割下来全是用手在石滚上掼,耕牛不够用,人挖田。送公粮有七、八里路程全是人挑去。
在那艰苦劳动和贫穷的生活中,我们也有一定的“收获”:从不习惯乡下的一切到基本都适应了;从扁担不能靠肩到能歪歪倒倒地
挑个百拾斤了。社员们有句俗语:压力压力多压就有力;从不认识生产队一个到基本上都面熟知名了。但是我们腰似乎弯了一些,肩膀的皮也换过几次,手心里不知不觉地堆起老茧。对于这些我是有些怨天怨地怨命运。而月圆却说:什么都不要抱怨,假设我们“投胎”就在乡下那又怎么说呢,难道我们城里人是人,乡下人是牛吗?
劳动不但能够锻炼人的体质与意志,而且还能提高人的食量。记得以前在家一顿只吃一小碗饭,可是现在吃一斤米都不算多。不过顿顿都吃八成,因为生产队分我们粮食虽比社员多一些,但无计划还是不够吃。月圆常说:粮食就是“计划”,计划就该有计划的吃。每顿几乎和社员一样筷头当“菜”。总之,我们的生活总比其它农户好些。我发现农户生活太困难,一天三顿都是稀饭,油、莱更谈不上。
在那漫长的两个月里,社员们说我们皮肤被风吹黑了,人变瘦了。这些,我们自己不觉得。城里父母多次来信问长问短,我们都回信:“很好”。这样家里人才不会牵肠挂肚。
在那艰苦的两个月里,月圆在劳动中埋头苦干,不多言多语。回到家也是板着小脸少言寡语。这一点是人之常情不奇怪的。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她也没有到其他地方玩过,除上工外,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东隔壁王大妈家也很少去。她一有空就看书,有时还托着腮巴沉思……。我一开始以为和“高干”千金呆在一起是不好处的,件件事都会落在我肩上。但她很勤劳、朴实、温顺。
在那两个月里,我与月圆就不同了,好像妈妈刚生下我时,没把我“手脚捆紧”,好玩好说好闹,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全队十八户人家我都跑遍了。队里的人都很客气,我饿了,走到哪家吃到哪家,不受任何拘束。好像每家都是我们三个人的家,队里的大人小孩也常到我们这个家来玩,没有食物招待就用说话招待。
自从我们踏进王家门,王大妈把我们总照顾得无微不至,当亲生女儿似的,有时我们忙得来不及烧饭,她就连拖带拉的请我们去她家吃。久而久之,我们就随便了,不请自去。不过月圆吃得很少,她总觉得难为情。
在那几十天之内,大妈的儿子王志强,一直板着死气沉沉的脸,迈着像拖铁镣似的步伐。偶然见面就点头擦肩而过,早上起早挑吃水,就顺便给我们带两担,但从来没有在我们这边停留聊天过。有时我们吃过晚饭没事到他那边,只有他妈陪我们东拉西扯。当然,他在人家做工来家很晚,即使他到家也不太喜欢同我们讲话,给人一种文绉绉的感觉。气氛尴尬很了,他就缩进房间里。私下里,我总觉得他还是不错的,尽管他不大理我们,但自从我们进他的家,从来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从内心里讲他还是讨人喜爱的,月圆心里怎样评价他的,怎样研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对我说过这么一段话:不要低估那个小木匠,我可以用这二十个字来勾勒他,“才华洋溢,思想敏捷,喜怒无常,骨高气傲,与众不同。
(四)
四
秋去冬来,那年的天气真怪,记得在城里时,好像每隔不长时间,天就云遮雾罩着,大雨小雨也就相应的浙浙沥沥,有时为雨伞就和妈妈胡搅蛮缠要好看的。而我们下乡已有七、八十天也没有“正正规规”下过一场雨,没有停过一天工。而我劳动累很了就装病,请赤脚医生来打针服药,医生证明后可以休息一两天,有时还到其他生产队知青那里去玩,队长遇到我无可奈何,记工员翻到出工花名册直摇头,但我有一张黄鹂鸟儿的嘴善鸣善叫,用乡下俗语是“甜哥哥蜜姐姐”骗他们,逗他们。而月圆和社员们一样几乎没有休息过。
刚进十一月,这天,全体社员在公场上把零零乱乱的草垛组合成一个大草垛,储备喂牛,拉下来的草垛顶与根角分给社员烧锅。到了中午,东风吹的很紧,碎草和树叶吹的漫无边际,每人搬四个草(用胳腋窝夹着,同时手也拎着)被它推得飘飘的。随着风的穿梳寒流也就袭来,气温明显下降,天好像又低了许多,翻滚的铅云密布整个天空,我猜想可能老天爷这下要为我们创造休息的条件了。
“收工,收工,”队长冻得鼻涕滴滴的,打着寒噤对大家说,“可能天要下雪了,下午早点来,草垛不堆好是不行的……”他一言未止,社员们“上工如害病,收工如逃命”似的,一溜烟地“四分五窜”了……。
刚吃过中饭就开始下起小雪,东北风刮得很急,雪,就像接到“圣旨”似的下凡了,下得很大很稳,飘飘荡荡,大约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外边就成了一片白色世界,连门前零砖碎瓦,阴沟垃圾堆都披上银装,仿佛世界的万物倾刻之间都净化了,平等了,我们都亲切地生活在奇妙静谧的氛围之中。真是社员们说的对:下雨下雪就是我们的“礼拜天”。我和月圆享受着老天爷给带来的“礼拜天”。晚上,我们很早就吃过晚饭,忙完家务就开始安心睡觉了。月圆只管埋头看书,她什么时候睡觉的我也迷迷糊糊。
“……奇怪,奇怪,真奇怪,下雨又下雪,还打个大响雷,天上的太阳耀眼,使人不敢凝视它,把我们假日都照跑了”。我叽叽咕咕地说着,而月圆背着我“咯咯”地笑着。我生气的说:“反正今天天再晴我都不上工,我需要休……”
“。。。。。。哎,快开门,快开门,”突然宏亮的声音打断了我,我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哦——原来是我说梦话。于是,我懒洋洋的打个哈欠,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跃而起,连鞋子顺倒都没辨认,啪哩吧啦急步边跑边答:“来了!来了!……”把门闩一抽,“唷,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一大早就给我们挑吃水,天又这么冷。”我说着瞧着王志强,他嘴里吐着热气,那黑黑长长的眉毛上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无数片雪花落在他头上,成了头发斑白的老头儿 。
“我们是邻居,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请别关门,我给你们再挑一担。”他又侧身遥望雪野,“这场雪可能要下好几天,你看铺天盖地,俗话说‘久晴必有久阴’。”他说着大踏步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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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点,不要掉在雪窝里。”我扶着门框很关心地说。
“放心吧,远处只怕雪与水,近处只怕神与鬼。”他笑哈哈的转身回答我。
我目送这英俊小伙子消失在雪野之中,他的举动潇洒得似乎不带走一片雪花。魁梧的身材英挺逼人,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和魅力。我浑身颤抖,手脚冻得似小冰砖,真有点儿麻木不仁,像有人追赶我似的上了床,被窝里的温流顿时浸透我的全身。
“是隔壁王志强吧?”月圆躲着我的冷骨头,头蒙在被里明知故问。
“是的,我还以为你在梦里做文章的呢。”
";……”
过了一会儿,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随即又听见倒水声,我在床上没规矩没涵养的叫着:“王志强,如果今天不到人家做工,吃过早饭就到这边来玩,怎么样?”
“好的,吃过早饭就来。”
“你想他吗?”月圆用脚踹我;睡不着就去烧早饭。”
“你大概想他了,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想不想呢,”我夹枪带棒的反击“你可能体会到这些了。”
“呸——”她笑咯咯地说,“你才体会到呢,那么殷勤地叫他来玩。”她笑是很难得的,这笑声似乎帮她忘记了许多,也包含着许多。我很高兴地坐起:“好了,好了,你坐起来专读你的圣贤书,我烧早饭,起来迟‘食堂’关门。”
“照你的指示办事。”她也慢慢吞吞地坐起来,轻轻地伸了个懒腰,用那纤细的手指理了理乌黑的齐耳短发。
她此刻所有动作使我看得既要笑又要忍,从未看过她这幕“慢镜头”,大概是下雪不出工的缘故,或者其他?
早饭后,我在收拾碗筷,她兴致很高,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赏雪景,双手插在裤兜里,斜椅在门框上。那白色带红点的罩褂与外面白皑皑的雪光反射在她的脸庞上,显得更白更细腻:“嗳,素兰,你看雪对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平等的,要是整个世界上的人也像雪一样,无私、无虑、无烦、无恼那是多么美好?”
“你说的确有道理,上至皇帝下至乞丐都有一份,不过,这是暂时的。人类根本没有像雪那样高尚纯洁。我哥说过这么一句话,‘人类就好像被皮包着的,表面光滑,但是当用一根针戳到任何部位都会冒出臭气,’……”。
她似乎没有听,欣喜若狂的、自言自语的“……我们仿佛进入了神话中水晶的世界,白雪皑皑的小山岭上层开了一幅多么奇特的画面啊,那雾气沾挂的树木,变成了冰枝玉干,晶莹的冰枝上,怒放着累累银花,落在田野,落在屋檐上,白了整个世界,她虽然没有浓郁的芳香,没有浓郁的甜蜜,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还给人留下一种……”。
“好了,好了,为了你的心愿可以天天下雪,下个七七四十九天,”我打趣之余又给她一个白眼,“快把被子叠叠,马上志强来玩免得他看到我们房间乱得像狗窝。”
“陛下,尊旨!”她抛给我一个甜蜜的笑,还来一个鞠躬,像古装戏上演了。
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她今天的举动,好像把下乡以来几十天的疲劳已忘得一千二净了。
“采拜见你们二位‘小姐”’,王志强双手合而鞠躬如仪地进来了,嘴角上泛着深深笑意。
“岂敢岂敢,小小老百姓。”
“大大野心家,”他与我开玩笑。我用脚推着凳子,“请坐,请坐。”我又“检查”他的衣服,蓝卡基青年装是现做好的,风纪钩钩得紧紧的,白衬衫很平均的露出一点点,下身是条银灰色西装裤子(当时一般穿不起西装裤)裹着的身段;显得整齐利落;衣冠楚楚;再加上他那容光焕发的神态和那含蓄的微笑;在同年男性当中够骄傲;够出众了。
“月圆还没有起来?”他有意无意的问,
“我很早就起来了,’月圆清脆的声音好像玻璃瓶里放了一颗小石子旋转的响声,从房间里飘了出来,手里握着书,给了他一个微笑。志强回敬她一个深深的注视。就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似乎忘了我的存在,两个彼此惊心触目,好像驾驶员晚上会车时的灯,它亮它不亮,互相“照顾”,“礼让三先”。一个要看饱,一个要望够。月圆看出我神态,悄然垂着睫毛,目光假装正经地落在书上,可能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倚着桌边,有点不自然了。
志强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牵往我,又将目光牵过去,嘴角上浮着浅浅笑意:“蒲松龄曾说过:‘精读者则文必工,痴艺者则技必良’,我祝你‘十年寒窗无人晓,一举成名天下知”’。
“你是‘博观约取,厚积薄发”’。月圆不甘示弱,用书挡着笔直的小鼻子,用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凝视他,“愿你十年艺上精,一日变成|人上人”。
“惭愧,惭愧,要做人上人,真要是黄河之清,”他目光抛向门外,从鼻孔里叹出粗气:“王安石说过,‘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唐人绝句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月圆
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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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搭档斗智,好似演双簧,此刻两人内心可能激|情汹涌的的脸上满溢笑意,绽放光彩,一屋融洽的气氛向四周弥漫着。我被他们满腹经
纶惊愣了,因为我没那么高的文化水平,只是在学校里糊里糊涂地混了几年。此刻,我看他们一个在滔滔不绝,一个在跃跃欲试。不时地凝望,在凝望侃谈中,在彼此研究,彼此衡量,彼此注意,我不能袖手旁观,也来凑个热闹:“你们两人还有几句了?还真有点诗人味儿。”
月圆默然,既害羞又难堪,悄然低头藏起腼腆的脸,目光又重新落在书上,心情激荡不停,兴奋仿佛在血液里跳跃。
沉默片刻,我苦思好长时间才想起一句名言,于是,慢慢开口,说错了怕他们笑话。说:“愿普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话音未落,他们不约而同地盯着我。顿时我感到有点不自然,觉得说得太露太明显,只得调转话题,不把那句当一回事,省得他们深究。“志强,今天请你来玩,你混不到工钱喽。”
他把目光抛向门外,努力地笑着的声音没有力:“从今天起不到人家做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