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女孩离家出走了,我要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你们数量众多,活动范围广,如果能帮忙的话,就太好了。”
沉默者的表情很别扭,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帮温乐源,不过那个人在旁边,他不太想说出太强硬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这个城市中,不只有我一个猫的沉默者,所以我的管辖范围很小。虽然,我可以看在你们帮过我的面子上,帮你们做这件事,但其他猫的沉默者,可不会买你们的帐。
“不过,我可以帮你联络鸟的沉默者,这个城市的鸟沉默者只有一位,我要说服他,应该比较简单……”
温乐源大喜,沉默者不喜欢人类,他原本还做好了长期抗战的打算,不过看来,这下是不用了。
“那我替那小丫头的家人谢谢你了!明天我给你买几条大鱼,做为谢礼!你要什么鱼?只要不是鲸鱼、鲨鱼什么的都好说,我怎么也能给你弄点……”
沉默者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觉得自己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待扔的大垃圾袋似的,声音哼哼哼哼地就低了下去。
“真……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走了,告辞!”
他逃命似地逃到了门口,沉默者的主人,脚不沾地的飘出来,追在他的身后。
“很抱歉,他只是还不太了解,怎么和人类和睦相处……”
“没关系。”温乐源一手握着门把手,回头对他苦笑,“我现在终于知道,乐沣说不想接近你们,是什么意思了……”
“啊?”
“没什么。”温乐源出门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好像无意地对他道:“他的问题已经基本上解决了,你可以去阎王殿报到了吧?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
那人笑了笑,“我给他留下的伤……还没有好。”
“你打算跟着他一辈子?”
那人的眼睛看向走廊黑洞洞的深处,一会儿才道:“我不了解死亡世界的规则,黑子也从来没和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停留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很多年。
“不过我决定,至少在跟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里,尽量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说不定,可以让他不要再遭受新的伤害。毕竟,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要负责。”
“珍惜……”温乐源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气,“珍惜啊……”
“是啊,珍惜。”那人吐了一口气,微笑起来,“人在拥有的时候,总是想‘我还有’,当发现自己永远再也不可能拥有的时候,才想到‘我该珍惜’。很可怜吧?”
“谁知道呢?反正我又不是学哲学的。”温乐源自嘲地摇摇头,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谢谢你。”
“嗯?谢我干什么?”
“你不明白……”温乐源伸着脑袋,在他耳边严肃地小声说:“如果不是你在,说不定,他连一句话都不让我说,就把我扔出窗外了……”
“没那么严重吧……”
“哈哈哈哈!”温乐源大笑,“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大叔!”
“大……”那人的太阳穴冒出了一串青筋,“你叫谁是大叔!你个臭小子!”
晚上九点是小孩子睡觉的时间,但是,那小丫头却说什么也不睡,硬要林哲和她玩游戏机。
林哲不想玩,楚红当初给他买游戏机,是让他一个人在家消遣的,但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玩游戏的心情。
他甚至连开窗看看外面的心情都没有,整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昏暗的房间里,躺着看天花板。
“可是,我想玩……”小姑娘拿着游戏卡,用满含央求的可怜目光看着他,“阿姨说她要考律师,要复习,叔叔你不考吧?和我玩吧,求求你了!”
刚来这儿前三天的时候,小姑娘就好像能嗅到他身上死亡的味道似的,一点也不喜欢接近他。
不过,这种情况逐渐地好转起来,有时她甚至拽着林哲拉拉扯扯,为了不让她碰到自己,林哲可是费了不小的功夫。
他这辈子,还没有屈从过几个女人─除了他早已去世的母亲、楚红之外,这莫名其妙地出现的小姑娘,是第三个。
“那……只玩一会儿。”
“谢谢叔叔!”一张央求的脸,在瞬间绽开得像一朵艳丽的小花,这之中的情感落差,让林哲在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只是如果,他有一个女儿,是不是也会长得像她这么任性,这么可爱?
不过,他的技术实在很糟糕,所以现在,就连超级玛丽都没搞清楚过关程式,玩魂斗罗,连七十七条命的都捱不过五分钟,小姑娘气得甩下游戏机,在那儿跳着脚发一会儿脾气,又拿起控制器和他玩,然后再发脾气……循环往复。
楚红坐在落地灯前的沙发上,手中拿着要考律师资格证的资料,眼睛却不断地滑向电视前大战正酣的大、小二人。
在橘黄灯光的笼罩中,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这都是一个无比幸福的画面,温馨,和美,就像其他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没有什么不一样─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在多久以前的梦里呢?她的世界总是粉红色的,和他在一起,未来的世界总有无数幸福的可能。
她梦想着他们会结婚,也许住在一个很大很舒服的别墅里,又或许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就像现在。
然后,他们会生一个小孩,也许是男孩,也许是女孩,他们一起抚养那个麻烦的小东西,为他的吃、穿、住、行,为他的小小病痛操心。
再然后,那个小东西会慢慢长成一个半大不小的小人,每天闯祸,找麻烦,让他们为他的错误而怒吼,为他小小的成功而欢呼,为他们平添许多气恼,在为他辗转难眠的时刻,又不断地得到他人无法了解的快乐。
可是,一切都只是梦而已了。
橘黄色灯光下的一切,都变成了永远也不可能碰触的梦想,真实的世界与林哲的肉身一起,在她面前缓缓腐烂,缓缓流出恶臭的脓水。
她没有发现自己在流泪,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因为她害怕连这幻象都会一起消失。眼泪流过面颊,劈里啪啦地打在书页上,就像在下一场小小的雨。
林哲偶然回头,发现了楚红痛苦的表情和满脸的泪水,他呆了一下,手中的游戏控制器慢慢地掉到地上,一只手捂住了脸。
唉,小红红啊,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男孩太爱闯祸了,还是要个女孩吧,又温柔又可爱。
说不定是个假小子呢?我要男孩啦!
假小子也好啊,总比娘娘腔的男孩要好。
为什么一定是娘娘腔的男孩啊!讨厌!我决定不和你结婚了!可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时的笑声仍在耳边,同样的人,同样的地点,却已物是人非。
这世界太不公平!为什么老天赐给所有人的平凡幸福,在他们的手中,却变成了奢侈的渴求?
难道,是因为他们做得还不够?珍惜得不够?明明已经抓在手里的东西,珍之重之的东西,究竟他们还要付出什么,才能追回他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现在无论说什么也已太迟,幸福就在眼前,却注定只是海市蜃楼,可遇而不可求。
林哲的角色第七十七条命又死了,小姑娘气得又想向林哲发泄她的不满,但是,房间中的气氛很怪异,让她无法像之前那样任性地撒泼。
她悄悄关掉了游戏机,把电视调回了TV状态。
……抱着你啊
总想哭啊
你不说话
只是跳舞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把它埋在山谷
沉默开满的旅途
它却陪着我说了一路
不许哭
ILOVEYOU……
“换台,我很烦这首歌。”林哲说。
小姑娘乖乖地换了台。
“今天是休息日,你和林哲带那小丫头去兴庆公园。”
星期六的早上,楚红正打算去倒垃圾的时候,冯小姐在一楼的楼梯口阴森森地对她说。
她递过来三张票,楚红接过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问:“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温家那两个说,你们去了就知道。”
楚红低头看着手中的票,百思不得其解。
“那他们两个在不在房间?我去问问。”
“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
楚红更困惑了。
“请一定要去,这是他们专门嘱咐的。”
回去后,她把票拿给林哲看,林哲同样也是一脸的愕然。
“这算是……礼物吗?不过,现在又不是儿童节,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吧?”
楚红看看日历,摇头:“这对兄弟又在搞什么?”
“是啊,还弄得神神秘秘的。”
“不过……”楚红把那三张票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这也算是他们兄弟的一番好意,一起去吧。”
林哲静了一下,“我不去。”
“林哲!”
“虽然阴老太太的咒印很强,但是,我不想接触太阳……”
小姑娘在浴室洗漱完毕,一边给脑后的马尾绑橡皮筋,一边哼着歌儿走了出来,一抬眼看到楚红手中的三张票,她欢呼一声就冲了上去。
“阿姨阿姨!是到哪儿的票?是游乐园─”当伸着脑袋看清楚那上面的字时,她上扬的嘴角立时撇了下来,“兴庆公园!兴庆公园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朱雀山好看。”
楚红无奈地笑叹,“我们不是去玩的。阿姨和叔叔都要去,你想一个人留下吗?”
小姑娘考虑了一下,很犹豫地表态,“这个嘛……叔叔真的也要去?”
几天的相处中,她似乎更喜欢林哲。虽然林哲始终不敢让她接近自己,但她却是找到机会,就想挤到他身边去。
楚红温柔地笑着说:“去,他一定会去!”她的眼神有些严厉地看着林哲。
林哲躲避了半天,最终不得不投降,“去……我当然会去。”
“那我就去!”小姑娘立刻表态,“叔叔阿姨!我们现在就走吧!”
楚红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兴庆公园的林荫小道上,温乐源一个人拖着两个一人多高的大麻袋往前走,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把他拖得面色血红,眼睛当然也比面色好不到哪儿去,红得让人同情。
温乐沣拎着一只保温茶杯,走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搬运工兄。
“哥,怎么样?没事吧?”
温乐源连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你觉得呢!有事没事!啊─我发誓这回以后,再也不和他娘的沉默者打交道了!”
“要不要我帮你……”
“不必!”
死命又拽两步,温乐源的体力终于到了极限,不得不放开麻袋,喘着粗气,靠在其中一个上面休息。
“其实,平心而论啊,哥……”温乐沣把手中的保温茶杯交给温乐源,拍拍他靠着的麻袋,“他们要的报酬不算多了。
“你想想看,如果我们雇用相同数量的私家侦探的话,得花多少钱?只怕是几辈子挣的钱都贴里面,还不够呢。”
“这话有道理是有道理……”温乐源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抹抹嘴生气地说:“可我就是不忿他们拿报酬的方式!”
“嗯……”温乐沣带着笑说:“的确是有点重啊……真可惜在公园里,你不能用你的能力。”
一群晨练的老头和老太太欢欢喜喜地走过,用很纳闷的表情,甩了堵在路中间的兄弟二人一眼,似乎是在思考,他们那两个大麻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你个臭小子……”温乐源愤愤地“呸”了一声,把保温杯还给温乐沣,又开始努力地拖拉那两个麻袋。
“哥……”
“干什么!”
“咱们这么拖,会不会在到公园之前就散了呀……”
正说着,麻袋底下忽然“嗤啦”一声,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滚了一地。
“……你不觉得,这会儿才提出来,稍微晚了点吗?”
楚红一手拉着小姑娘,一只手挽着林哲,三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公园大门。
刚一进去,远远地就看见小广场上有一大群保安,正围成一圈和什么人争辩,走到那附近的时候,她有点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忍不住“啊”了一声。
小姑娘也伸着脖子往里看,发现里面的人之后,也“啊”了一声,不过,不是像楚红那样略带惊讶的,而是故意小高声的那种,“呀!是那天和我吵架的流氓叔叔!”
楚红慌忙捂住她的嘴。林哲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骨架闷痛。
一脸落腮胡的温乐源在人群中看到她,气得直瞪眼睛,因为他正忙着和保安吵架,分身乏术。
“那个……不可以随便这么叫别人的……”楚红为难地拍拍她,低声说。
“为什么?”小姑娘很纯真地看着她,问道。
“这样不礼貌。”林哲说:“你妈妈教过你吧?有礼貌的孩子,大家才喜欢……”
小姑娘收起了那种刻意的纯真,微微地带了些许冷笑,耸肩,“我妈一天能和我说两句话,就不错了。”
这孩子……楚红和林哲互相看了一眼。
楚红又想问她一些其他问题,然而,小姑娘却在她开口之前欢呼了一声,向小广场边缘的秋千跑过去,“秋千秋千!我好久没玩秋千了!”
楚红空举了一会儿手,一会儿,颓然放下。
“这小姑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林哲却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微笑起来,“有也没关系吧。她很聪明,是不是?真可爱。如果我们也……”
如果……我们也……
楚红的眼神与他互相对上,又立刻分开。
这是禁忌,即使从未说过,但是,他们自己明白这是禁忌,永远也不该说出口的东西。
“楚红,我想……”
“我们现在过得挺好。”楚红迅速地打断他,就像要阻止他多说什么。
“楚红!”
楚红背对着他,挤进保安围绕的圈子中去了。
一个小时之后,温乐源和温乐沣在楚红的帮助下,终于让保安悻悻离去─至于究竟是怎么说服的,楚红本人也不清楚,反正,在温家大哥指手画脚、据理力争,以及最后不得不露出的肌肉和那泰山压顶的身高面前,保安们屈服了。
楚红觉得自己身心俱疲,扶着站得太久而有点酸痛的腰,她用自己那双大眼睛用力地盯着温家兄弟,和他们身边的十几个大麻袋,道:“吵了这么半天,我现在还没搞清楚,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和那些保安吵呢?
“还有,我说啊─你们让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不会是看你们吵架吧?”
温乐沣看起来没什么,而温乐源看起来比楚红更加疲惫。他蹲在地上,一边摸烟,一边抹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或者汗水〉,悲痛地说:“是鸟啊……”
“鸟?”
“正确地说,是麻雀……”
小姑娘已经占住了一个秋千,欢快地站在上面开始前后晃荡。
也许是没有掌握到荡秋千的技巧,秋千荡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达到她预期的程度,她在上面努力地摇晃着身体,却很难让秋千再高几分。
林哲远远看着她的样子,虽然知道最好不要和她离得太近,却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要再荡高一点吗?”他站在秋千后方问。
小姑娘高兴地在秋千上用力地点头,“嗯!要!我要再─高!”
林哲一只手抓住秋千的铁链子,另外一只手……他犹豫一下,还是放在了小姑娘的背上。
“叔叔,你的手好硬噢!”小姑娘大声说。
林哲心中冰凉了一下,那只放在小姑娘背上的手猛一用力─小姑娘尖叫着,高高地荡了起来。
“呀─好刺激呀!”她已经完全忘了追究林哲手的问题了。
林哲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高高荡起的小姑娘,闭了一下眼睛,又笑了起来,在回来的小姑娘背上再次用力地一推,小姑娘的裙子像花一样飞舞了起来。
“呀─哈哈哈哈哈哈!我在飞!我在飞呀!飞呀!”
“抓紧,不要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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