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舅,辛苦您了,姥娘她老人家怎么就忽然去了呢。”蓝怡面带悲伤,与花坡见礼。
花坡四十多岁,瘦长脸,三撇小胡子,一对三角眼,一双耷拉眉,这样的五官凑在一起,十分喜感,“林山家的,林喜,家里人已经给婶母沐浴袭衣了,你们先进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吧。”
按照大周丧葬习俗,人死后亲人要为她洗浴、洗发。洗完要换上新衣,用棉球塞耳帛布裹头戴上幎帽,再用一尺布盖在脸上,死后第二日小敛,给去世之人穿上两到三套衣服,由子孙把尸体放在棺中,第三日加棺盖下钉。蓝怡她们来的算早,逝者未入棺,按着规矩是可以见老人最后一面的。
护丧人带着蓝怡三人进入灵堂,灵床前的奠桌上放着做好的肉、酒、香炉等物。众男子在灵床东,妇女在灵床西,按备份和远近分别跪坐。蓝怡只见着白压压有的满屋子人。
蓝怡带着林喜和文轩跪下,众亲属哭声就响了起来,男子多是哀声齐哭,妇女们则热闹很多,边哭边喊:
“啊——我的娘亲啊!您怎就狠心撇下女儿去了啊——”
“奶奶啊,您睁开眼再看看孙媳妇吧……”
按说,这样的场合。蓝怡也该声泪齐下,悲伤难抑地来上一段才符合礼数,让众人知道她对死者的离世充满不舍和伤痛。
她在路上还以为自己会哭不出来。但现在被满屋子的哀伤渲染下,她的眼泪也刷刷地掉下来,唱哭她不会,只得哭喊着老人:“姥娘。姥娘。姥娘,……”
文轩听到娘亲的哭声,也哇哇大哭起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哭声渐歇,有人上前扶起蓝怡三人,劝他们莫过度悲伤。
老太太生养了六个孩子,王林山的母亲行四,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一妹一弟。都已成家,此时都在灵堂内。蓝怡带着文轩一一上前见礼。
王林山这一辈的表兄弟姐妹有十大几个,不少也已成亲育子,除了去过北沟村几次的花常业和花常东,蓝怡对其他人的印象都很淡,只点头打过招呼。
见礼过后,王林喜带着文轩到男宾那边与主丧人说话,蓝怡在西侧与王林山的舅母、姨母、表嫂、表弟妹等人跪坐在一处。
“林山家的,你咋来的这么晚?”王林山的大舅母嘶哑着声音问道,语气中有几分责怪。
蓝怡两眼通红,嗓子也是哑的,“大舅母,我接着表弟的信就急匆匆地带着文轩过来了,现在天寒上冻,路上不好走,所以慢了些。”
“弟妹怎么过来的?”一个胖脸年轻妇人问道。
蓝怡认得她乃是大舅花展元的长子花常业的媳妇何氏,“大表嫂,我家二弟套牛车送,我和孩子都是坐牛车过来的。”
“弟妹家连牛车都有了,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红火。”何氏酸溜溜地说道。
“牛车是二叔家的。”蓝怡淡淡说道,“舅母,姨母,姥娘到底是怎么去的,她老人家身子骨一向挺硬朗的啊?”
跪坐在最靠近灵床的王林山的姨母这时猛地抬头,“林山家的,你进来后还没见过姥娘呢吧?”
众人皆静默下来,按说蓝怡错过了给老人家沐浴袭衣,老人现在也已经盖上白布,并没有规矩要求她必须瞻仰逝者遗容。毕竟她是年轻人,难免怕见死人。但是,若蓝怡与老人家感情亲厚,主要要求瞻仰也是可以的。花家姨母这样直接提出来,语气里明显的怒意让人无法忽视,都静等着蓝怡如何应对。
蓝怡不知花家姨母的怒意从何而来,她站起身,靠近灵床,“姨母,姥娘生病之时外孙媳妇离得远,没到床前尽孝,今日又来得晚,没赶上替姥娘沐浴袭衣。外孙媳妇前些日子给姥娘做了一身新衣裳,本想着亚岁节前给老人家送过来过节穿的,今日也带过来了。”
说完,蓝怡打开包袱,露出一套缎面酱紫的衣裳,“舅母,姨母,我本想着小敛时再请示大舅,亲自给老人家换上的。”
大周习俗,死者入敛时要把死者所有的衣服放在旁边备用,穿在身上的都要是生前没有穿过的新衣服,且可以穿多套。一般读书人穿三套衣,大夫穿五套,诸侯七套,公九套,一般有条件的人家,都可以穿里外三套。
蓝怡是外孙媳妇,给老人家准备装裹衣裳已是尽到了礼数,现在她主动要求给老人家穿上已经是十足的孝义。
“哼,娘入敛穿的装裹,还轮不到你假好心。”花家二姨哼道,“你是心虚,不敢见姥娘最后一面吧!”
听了花家姨母的话,周围的妇人交换神色,没人帮腔也没人替蓝怡解围。这边的静默引起东侧众男子的注意,纷纷望了过来,王林喜正抱着文轩与花常业说话,见大嫂双手托着衣服站在灵床前,也停止说话看着。花常业眉头皱起,刚要起身却被花常东拉住。
“姨母,您这话外甥媳妇就听不明白了。姥娘的装裹衣服本就该我的婆婆准备的,婆婆去世的早,如今外甥媳妇替婆婆给姥娘准备装裹衣服,当然是实心实意的。这衣服是我买布一针一线给老人家做的,为何要心虚?”蓝怡直视着花家二姨的胖脸,花家二姨此时披头散发,双目通红,模样有些骇人,蓝怡一副坦然,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她。
蓝怡说的句句在理,花家姨母无法反驳,更怒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就要拉开姥娘脸上的白布,却被王林山的小舅母拉住。她挣脱记下,胖脸通红,怒指着蓝怡,“好你个蓝氏!明明就是你害死你姥娘的,她老人家本来好好的,若不是吃了你带来的药,怎么会突然去了!你个不安好心的骚|货,林山才去了一年就急着出门子改嫁,娘就是被你气病的!”
蓝怡哪被人这么侮辱过,她面色怒红,双手托着衣服上前,站在花家姨母面前。花家姨母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哑声叫嚣道:“早就听说你是个泼辣的,怎得,现在被我说中了,要伸手打我不成!你打啊,你有种就打死我!”
蓝怡没有看她,把包裹里的衣服取出来,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姥娘的灵床边。花家姨母见了更是怒不可遏,伸手就要将衣服扫到草席上去。
蓝怡抓住她的胳膊,冷冷说道:“外甥媳妇不知你这样,是对姥娘有怒,还是对我不满。我虽年轻,但也知道姥娘刚刚去世招魂,她老人家此时就在屋内看着呢。姨母为老不尊、口出秽语,是对她老人家的不敬。”
屋内闹成这样,护丧的花坡也被人叫了进来,听着蓝怡的话,再看看满脸通红挣扎着要抓人的花家姨母。他沉声说道:“二姐,你这是干什么!”
花家姨母怒喘着,颤抖着手指着蓝怡,“好你个下作的东西,别以为你姥娘去了你就无法无天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害死姥娘就得偿命!”
王林喜听她口口声声侮辱大嫂,哪里还忍得住,“二姨,这屎盆子我们王家可接不起。我大哥去世后,大嫂规规矩矩地带孩子守寡两载,现在改嫁也是我爹做的主,那日我过来请姥娘的话,姥娘当着一大家子人高兴地点了头,叮嘱我们要按着规矩来,不能委屈了大嫂和孩子,我们这才回去三书六礼地按着规矩办事。你说姥娘是被我们气病的,那咱们大伙就好好理论理论,我们王家是小门小户,也不能平白担上这不孝的名声。你口口声声得骂我大嫂,是当我们王家没人么!”
花坡赶紧劝着王林喜,“林喜,你别动怒。二姐,你这话是过了。”
花常业也问道:“二姨母,奶奶她老人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脾气,当日咱们好几个人都在场,对林山弟妹改嫁的事情奶奶笑着亲口应下的,您这是听谁说奶奶不同意的?”
说完,他扫视一圈跪坐在女席的众人,见自己的媳妇心虚得挪动屁股往后退了退,眉头皱了起来。
王林喜怀里的宝宝挣扎着要下地,“坏人,坏人,欺负娘,宝宝打你!”
花家姨母见文轩小小年纪不惧场,挥舞着小拳头要打自己,马上又找到了由头,“蓝氏守规矩就把孩子教成这样!哼!”
蓝怡上前抱过文轩,安抚着:“文轩,娘怎么教你的?
文轩抱着娘的脖子,怒瞪着花家姨母,“孝顺长辈,当好孩子。有坏人,先跟她讲道理,改,讲不通,就打!老不尊,坏!”(未完待续。。)
第一九零章 蓝怡讲理
文轩稚嫩间断的话语,意义十分明了,花家姨母的做派确实是为老不尊的,这么小的孩子都看得明白。
蓝怡不管众人怎么看,她对孩子的行为十分肯定,“说的对!先听娘怎么跟她讲道理。”
花家姨母气得仰倒!怎么着,先讲道理,讲不通这蓝氏还敢伸手打她不成!
“诸位舅舅,舅母,我不知你们一声不吭,也是认为姥娘不同意我改嫁,被我气病了么?是的话,就站出来说说!”这满屋子的人看着蓝怡被花家姨母欺负却作壁上观,蓝怡心中发凉,怎么能让他们好过。
众人面面相觑,都把视线集中到花家大舅花展元那里。他是花家长子,他是家中长子,也是这次的主丧之人,按说花家姨母闹成这样子,他早该开口的。
花展元虽对妹妹的行径不满,但对蓝怡的做法更是不赞同,“你们这是吵吵什么!母亲刚去世就要扰得她老人家不得安宁,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花家姨母不惧大哥,梗着脖子哭道:“我这次豁出老脸不要了,也要给娘争这口气,不能让她老人家死的不明不白的!”
这模样,让灵堂内外的花家人都瞪大眼睛,花家姨母这么闹,难不成真的是蓝氏害死了老太太?
蓝怡站在灵堂正中的祭桌前,朗声说道:“姨母这么吵吵,人已经被她丢了,咱就不怕把话说开。外甥媳妇担不起害死姥娘的罪名。大舅,你且说明白,姥娘对我带着孩子改嫁。是赞同的还是不赞同的?”
花展元皱眉,“她老人家没有反对。”
“那也就是赞成的。”蓝怡转头,看着一脸猪肝色花家姨母,教育怀里的文轩,“文轩,你且记住,‘见未真。勿轻言;知未的,勿轻传。’意思就是要弄明白怎么回事再开口,不能没有理由的张嘴瞎说。这样有失礼数,被人笑话。”
花家众人被蓝怡几句话噎住,却说不上反驳的话来。林家姨母浑身的肥肉痉挛般的颤动,面容更加扭曲。王林喜冷哼一声坐下。观察众人的表情。
“见未真,勿轻言;知未的,勿轻传。娘,宝宝记住了。”文轩一字一句的大声念出,“二叔和舅爷说老姥没生气,姨奶没看到,说老姥生气,不对。被人笑话。”
“好你个蓝氏,不敬长辈。教着孩子拐着弯的骂我!”花家姨母被文轩当着这么多人教训,再也挂不住了,“你姥娘明面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就是生气的!”
“姨母,事情明摆着,何须我拐着弯的骂你。她老人家是实诚性子让你平白说成口不对心的虚伪做派,我这当外孙媳妇的可不依。”
现在成了是花家姨母在污蔑老人家的名声,花家众人无法反驳。众人心里明白,蓝怡年纪轻轻的死了男人,改嫁是早晚的事情,更何况她还为王林山规矩的守了两年空房。现在还是王家做主让她改嫁,人家也按着规矩来请示老太太,里子面子都给了,以老太太的为人,应该不会生闷气的。
“你,你…”花家姨母颤抖着手指,说不上话来。
“我回乡两年,姥娘对我多有关照,我也从心里对姥娘敬爱不已,姨母口口声声的说是我害死姥娘,到底是为什么?”蓝怡悲伤言道,“你且说个明白。”
王林喜也出言道:“是啊,当着老太太的面,当着大舅和坡舅的面,你说清楚,是白的就黑不了。若是这满屋子的人做不了主,咱们就请族长,再不成就报官,让衙门老爷好好断一断这天大的委屈。”
护丧人花坡皱着八字眉吊起三角眼,不满地看着屋内众人,今天是他护丧,再闹下去他的脸面也不好看。不过,事关老太太的死因,他也不好拦着不让蓝怡和王林喜问明白。
花常业的媳妇何氏见众人被镇住,开口帮腔:“弟妹现在是不怕见官,谁不知道你要改嫁给衙门的班头,见官了还有咱们的好!”
旁边也有一个年轻媳妇附和道:“大嫂,你可别说了,姓周的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让他听了去还有你的命在!”
众妇人纷纷应和,何氏得到众人的支持,马上有了底气:“我不怕,他们有种就过来,咱们花家是平头老百姓,硬骨头可一根不少……”
“闭嘴!你再瞎吵吵就滚出去!”花常业听她满口胡言,怒斥道。
何氏见花常业狠瞪着自己,马上委屈地掉眼泪,看着蓝怡的眼神越发不善起来。
蓝怡才没心思看她的表情,把歪楼拉回来,“姨母,外甥媳妇等着呢,你且说明白!”
花家姨母喘着咳嗽几声吐出一口浓痰才说道:“咱们几个看的清清楚楚的,娘本来好好的,吃了你送来的药就不成了!”
蓝怡皱眉,她与贾氏做的香囊和配置好的防治伤风感冒的草药,的确是让王林远送到了花家村一份,但是若说这药能吃死人,是不可能的。
“我的确托人送了药和香囊过来,但是这些都是最稳妥的防病强身的药草,不会出这种事。”
王林山的大大舅母却不认同地开口,“林山媳妇,是药三分毒,老人家身子骨弱,难免受不住药力。”
“我也知是药三分毒,配置草药的事情自然慎重,香囊里装的是姜、佩兰和橘皮,熬制的草药里是银花、贯众、板蓝根、荆芥穗和苏叶等几味药材,这些药药性平和,吃了并无副作用。”蓝怡做事底细,贾氏开出的香囊和草药,她也没有盲从,而是查了书籍找人咨询过的,“这些药方,我是找城里济善堂的梁进郎中亲自查看过的,梁郎中也说是是益气固表的好方子,我才配的。”
黄县济善堂的梁进名声很大,大伙都信服他的医术,蓝怡说着方子是找梁进看过的,自然没什么大问题。
蓝怡不待众人开口,又接着说道:“这香囊和草药里的药材,除了我亲自入山采的,就是从济善堂买回来的。除了我和两个孩子,村里不少人家也都用着。今年天气反常得病的不少,我挂心姥娘和诸位长辈的身体,才买了草药配好让三弟送了过来。不知大伙都用了没有?”
花家众人低头,蓝怡送过来的香囊和草药,他们自然是用了的,都没出什么问题。
王林喜冷冷说道:“这香囊和药方,城里的几家药堂都觉得好,配了不少发给大伙用来治病。远的不说咱们说近的,周家村的周郎中也说能用,建议大伙熬着喝预防着。现在药铺里的药材价格涨了多少倍你们都清楚,我大嫂辛苦不计较价钱,买来孝敬长辈是她有孝心。”
“大舅,姥娘生病是请哪位郎中看的?郎中怎么诊断的,开的什么药?今早病重时又请得哪位郎中给姥娘看过,郎中是怎么说的?”蓝怡直接问花展元。
老人家病重,自然不可能不请郎中,花展元应道:“请的是周家村的周郎中,周郎中说娘是体虚风寒,开了草药。”
周郎中蓝怡接触过多次,除了那会宝宝体质过敏,她对周郎中的医术和医德还是认同的,“周郎中是怎么说的?”
花展元不语,花常业开口接道:“周郎中说奶奶是前些日子吃多了凉东西,又起夜受风才咳嗽发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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