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么?”宋澈道。
徐滢望着他:“我觉得她除此之外一定还有别的用意。”
宋澈讷然无言,发现自己越发跟不上他媳妇的思维了。
“她方才说这些茶花是她母亲的故人所赠,这故人除去杨峻别无二人,她明确表示不喜欢这些花,原因之一或者是真的不喜欢,之二恐怕是她对他们这段私情的厌恶。她既然知道他们曾经苟且这件事,那恐怕也知道杨峻与卫氏早年私会之处——”
如果纯粹只是为辩问真伪,她不相信沈曼会傻到主动把自己的底兜出来,她还可以选择更婉转些的方式。而她方才那些话,虽然一味在否认,可否认完之后她却转眼又掉出那么一两句话来,因而总像是在暗示她知道些什么似的。
杨峻对卫氏的执着已经令他不惜杀害抚养他长大的杨若礼,这起码说明他对卫氏一定是动了真心的,有了这份记忆,那么他在京师的藏匿点,为什么不能是他曾经与卫氏私会过的地方呢?
如果沈曼万一知道这些地方……
她当然不可能明说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做过什么,所以万一她这些半含半露的话是种信号呢?
“你说的对,”宋澈点头,但是又还有顾虑,“可若她是杨峻的女儿,她自己又知道真相,她还会帮我们吗?”
这也的确是个问题,虽然杨峻给不了沈曼什么,但她毕竟要是供了出来就等于害了自己的生父。
那样的话不但杨峻跟卫氏的私情会彻底暴露,她也会成为世人心目中无情无义的人,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造成的伤害无疑是极大的。
而且若是贸贸然去问,到时恐反而被动了。
“你还是先去徐家问问舅舅,杨峻与卫氏私通时的确切时间为好。”她说道。先推算出沈曼究竟有没有可能是杨峻的女儿,再去问她也不为迟。
宋澈倒是行动迅速,听毕便就着人下了去备马。
————————(未完待续。)
382 难以分辩
沈曼回到程家,冀北侯夫人正等她吃饭。
程淑颖见到她马上问:“曼姐姐脸色怎么这么差?”本来白里透红圆润如银盘的一张脸,上面的粉色不见了,眼圈下也多了几分黯影。
冀北侯夫人也关心起来:“我听婆子们说前儿夜里你半夜还爬了起来,一个人点着灯在窗前站着发呆,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表哥他们夜里晚归吵到你了?不如改搬到后头的含香馆去住好了,就是远了点,我又不那么放心。”
程筠他们住在前院,是不存在吵到后院来的,但沈曼浅眠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所以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哪用这么麻烦?”沈曼笑道:“就是搬到含香馆,我也不见得就能睡得踏实。主要是近来天气忽冷忽热,夜里又还下下雨,每当春天我都这样,倒让颖丫头把这小事当大事了。”又笑着轻点程淑的额头:“还这么不老实,来日成了杨家媳妇怎么办?”
程淑颖害羞了,红着脸偷觑冀北侯夫人。
冀北侯夫人嘴畔却是隐隐含笑,略带宠溺地递了条帕子给女儿,又轻嗔了她一眼。
她跟杨夫人相处得十分愉快,自己本身就不是个爱挑剔的人,杨夫人也是好说话的,既然儿女们各自心许,两家长辈又没有什么不和谐,那么婚期拖迟个一两年也没有什么关系,拖迟两年程淑颖也才十九岁,对于她这做母亲的来说。自然是希望女儿年岁稍大些再要孩子安全些的。
何况杨家还有意让两个小的在京师安家,冲着这份通情达理,那就是再有什么问题也不在话下了。
沈曼用过饭便就回了房。程淑颖拿着封信跟进来,“外祖母来信了。还给你捎了许多东西。”她指着屋里摆着的两只楠木箱子。
沈曼展信看了看,又走进去让丫鬟把箱子打开,是些她喜欢的首饰头花布匹一类。成色都是极好的,每一件也都细心地拿小木匣子装了起来。她看着就不觉地扬了唇,拿出其中一只粉牡丹来在手里,“祖母总记得我喜欢粉色。”
“是啊。外祖母就疼你。”程淑颖嘟着嘴说道,“每个月都不忘给你送吃的穿的,好像我们就会克扣了你嚼用似的。”只是牢骚还没发完她就破了功。立刻又兴致勃勃去看她拿出来的绢花了。
但她又只是看看,连碰也不曾碰的。
沈曼轻拍她的头:“只会说这些便宜话,上个月你过生日,难道老太太没给你送东西?”说着拿出几匹绸缎来。覆在她肩上比来比去。
程淑颖嘿嘿笑了下。
从来没有人吃沈曼的醋。不光因为她失去了父母,也因为她太懂得进退,从来没有让人觉得她不该受到这些宠爱。她的父亲沈大老爷似乎把毕生的精力都花在给她铺设一条安全又安乐的道路上,从教导她以及替她结下善缘。
沈曼挑了几件绸缎头饰给程淑颖,程淑颖只拿了朵绢花而已。
宋澈快马到了徐府,徐镛正准备出门去,见他来了连忙又着人把马牵回去了。
宋澈看他脸上还有没褪去的无奈,不由道:“你干嘛去?”
徐镛脸上微僵。到底指了指内院,红着脸道:“最近不知怎么的。动不动就哭鼻子闹小脾气,刚才不过吃了口买给她的桃酥尝尝味儿,她就非说我是不把她放在心上,成心不让她吃,这不,我又得出去找点什么回来哄哄。”
宋澈冷笑连连,这会儿头疼顶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
白他一眼,抬脚跨了门进去。
两人先进杨氏处打了招呼,再往杨沛院子里去。
杨沛正检查叶枫的功课,看见二人来,杨沛放了书,叶枫却几乎高兴得跳起来。
“姐夫姐夫!我已经在学拳了,你要不要看看?”
宋澈哈哈干笑了两下,往他肩膀上捏了一把,他立刻疼得弯下了腰去,再也不敢提什么耍拳的事了。
杨沛佯嗔望着叶枫:“还不下去!”
叶枫抱着书下去。
杨沛盯着他消失在门外,才缓下神色来请他们就坐。
宋澈先问道:“今儿来是想跟舅舅打听件事,当初杨峻与卫氏最后碰面的日子,不知道舅舅可还有印象?”相隔十**年的事情,他其实也并不抱多大希望的。
杨沛闻言微顿,未曾回答却先把屋里人都遣下去,而后说道:“世子问起这个,是不是疑心沈姑娘的身世?”
宋澈没料到这都被他猜着,连忙道:“正是。我和滢滢都怀疑沈曼知道杨峻和卫氏的事。”说着便把沈曼到过王府见徐滢的事跟他说了,“我们也没有把握她是不是真知道,但总想在最稳当的情况下去问一问。”
杨沛沉吟道:“她是六月初四生的,而卫氏是头年八月出嫁的。我在第一次看到她时就确认过了。”
宋澈愣住。
卫氏出嫁之后杨峻一直在杨家人的监守下,最少可以保证他们那几年没有接触,卫氏八月嫁,沈曼翌年六月生,这不正好说明她有可能是杨峻的女儿么?可看杨沛的意思怎么又像是不大认同这样?
“只是有可能,并不是完全能证明。”杨沛解释。
徐镛也是直到这会儿才知道他的来意,这里沉吟片刻,便道:“沈曼怎么会知道这些的?”本来他们以为这件事跟一个闺阁女子没有关系,所以从来也没有把沈曼纳入视线范围,但没想到她居然可能知道卫氏这段过往,这就难免让人迷惑了。
“除了卫氏说,还会有谁呢?”宋澈冷哼着,他对于一切不忠于婚姻的人都是不齿的,何况他对沈曼父亲的印象还不错。现在并分不清沈曼与杨峻有没有关系,更加让他不高兴。
“她是不是杨峻的女儿,都没有什么大关系。”
杨沛负手道:“就算是他的骨肉,我想那孩子也不一定会帮着他,杨峻罪孽深重,当初若不是他跨越雷池……总之一旦这事被揭露,很可能她整个人生都会被毁。无论她是自私还是不自私,也都没有偏帮着杨峻来欺瞒天下人的理由。”
沈曼并不是宋鸢,她没理由蹈宋鸢的覆辙,顶多也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她会帮着杨峻隐瞒,那就对不住她这聪慧明理的名声了。
————(未完待续。)
383 你怕过吗?
宋澈吃完午饭便直接回了王府。
徐滢听他把话说毕,略一沉吟就着侍棋准备车辇去往冀北侯府。
冀北侯夫人午睡刚起,程淑颖没有午睡习惯,率先出来把徐滢迎到了上房。冀北侯夫人在半路把阿陶接了过去,胖娃娃一搂在怀,她脸上顿时已眉开眼笑。
程淑颖自然问:“早上曼姐姐才去过王府,表嫂怎么又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冀北侯夫人又横眼睨她:“怎么说话的,你表嫂过来串个门不成么?”
程淑颖吐舌头,摘下腕上的金铃铛去逗阿陶。
徐滢与冀北侯夫人道:“我来还真是寻曼姑娘来的,早上她到我那儿,答应给个头面样子我的,我瞧着下晌无事,所以就来了。”说着又笑道:“也不知道她睡醒了不曾?不如我去闹闹她好了,且请舅母在这里帮我看看阿陶。”
冀北侯夫人自无不应之理,徐滢便就留下素锦侍棋,只带着画眉往沈曼院子里去。
程淑颖自然要跟随,徐滢为免冀北侯夫人起疑,因此并没有拒绝。
沈曼得了沈老太太寄过来的东西,整理了半日,刚坐下来准备给沈老太太写回信,听说徐滢来了,那笔尖就顿了一顿。
却也只有片刻,她便就放了笔,收了信,着人下去沏了香茗。
徐滢由程淑颖伴着踏入院门的时候,浓郁的茶香便就扑面而来。
沈曼立在廊檐下。像朵清风里的蔷薇花,微微含笑迎着她们。
徐滢笑道:“你这是明前的龙井。”
“就知道世子妃品味不俗。”沈曼扬唇行万福,把她们往屋里请。
屋里弥漫着家俱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檀香。赘饰不多,但举目望去无一处不是精致绝伦。
沈曼让了她们在西窗下的胡床上盘腿而坐,床角摆着一瓶杏花,衬着家俱的黯色,很醒目。
徐滢看着对面的她点香,忽然道:“不知道杨乘云平时喜欢点什么香?”
沈曼手一抖,香头的灰烬刷地落在炉口上。
徐滢扬一扬唇。将桌上的茶杯挪到手中来。
沈曼把香炉盖子盖上,扭头与程淑颖道:“我在宝香阁订了几盒胭脂,颖姐儿帮我去取一下。”
程淑颖只得又站起来。从秋痕手里接过单子出了去。
屋里就只剩下她们俩了。
沈曼望着桌面有很久没有说话。徐滢也没有催她,仿佛此行就是为了跟她在这里听时间怎么从耳边流逝似的。栏外不断随风敲打着窗门的花枝,则像是好奇偷窥屋内的顽童。
焚香的味道渐渐浓郁。
“我不认识这个人。”过了许久,沈曼缓缓说道。
“我知道你不认识。”徐滢从善如流。“连我都不认识她。你当然就更不认识。你是我们所有人眼里进退得宜高贵端方的沈家大姑娘,这一点没有人会否认。我保证,将来也绝对不会有人质疑你的人品和名声。”
沈曼目光微动,眼底有了些许波漾。
“但你肯定知道我会来,是吗?”徐滢深深望向她道。
如果她猜不到这一步,她便不会特地上王府露出那些音讯给她。她怎么能怪她不主动交代?不管她是不是杨峻的私生女,她的存在都会使沈家难堪,使她自己难堪。破案捉贼是朝廷的事。跟她一个闺阁女子毫不相干,她没有义务抛却道义站出来交代这些。
她说。是大义,不说,是本份。
没有人会傻到冒着事后自己独担灭顶之灾的风险来坦诚交代她所知的一切,换成是徐滢自己,她也不会不顾后果地这样做。
沈曼把头垂下来,微垂的肩膀像是收起来的翎羽。
“我听说过你从前一些事。”她说道,“不知道你会不会也有过彷徨无依的感觉?”
“有。”徐滢吐气,身子微微往后面仰了仰,“我也曾经害怕拥有的一切会失去,家人,朋友,还有交付出去的信任。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会使你睡觉的时候都恨不能睁开一只睁望着这人世间。”
前世里她哪里会有如今这么轻松,她如今的从容冷静,无非是从前见过的刀光剑影太多,寻常伎俩已激不起她什么情绪来罢了。她初初见到袁紫伊时也是充满着防备,只是袁紫伊的痴缠让她逐渐放下了心防。
安稳恬静,从来就不属于没有父母亲人可依的那些人。
“你说的很对。”沈曼微微扬起唇角,从徐滢的角度看上去,这笑容里却带着着涩意。她说道:“我母亲过世之后到如今,我从来没有沉睡过超过两个时辰,从来没有哪一天半夜醒来不是害怕着我将成为一个一无所的人。
“但这种感觉,在我得知他居然还没死的那天开始,就变得更加凶猛了。”
徐滢略顿,“你早就知道了?”
沈曼微哂,“那天我去徐家串门,无意中听到两耳。但直到今早,我才确定。”
徐滢默然。
杨峻与卫氏的事是极私密之事,就是外人听见一两声也绝猜不到杨峻头上,但是作为沈曼,她当然很容易察觉。她知道卫氏与杨峻的事,自然也能猜到害杨家孩子的凶手。
“我不明白,令堂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你?”她问。
如果卫氏真心疼爱女儿,她不应该把这种事说出来给女儿添堵。何况卫氏死时沈曼才六岁,且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能不能受得了,再有万一她不小心把这话说漏嘴了呢?沈家那规矩也不会比杨家小吧,没了娘的沈曼那时又如何自处?
一个当娘的,竟然都不考虑这些。
不过话说回来,她是否又该庆幸沈曼是知情人?
“是两情相悦的力量吧?忍不住,就说了。”
沈曼低嘲了一下,垂了头,给她又沏上茶。“我觉得人很好笑,看中眼了一个人,就仿佛从人到心都是彼此的了似的,旁的什么人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了。我其实挺自私的,我永远不能明白这种心情,也不想把余生都奉献给别人。”
“人之常情。”徐滢扬眉。
她端起茶来抿一口,默半晌,缓缓抬眼看她道:“多谢你理解我,但我能帮你们的并不多,只知道护城河畔有间檀缘书舍,它的前身曾经是座私宅,家母出阁之前,曾经在那里种过一株金边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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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4 十年河东
护城河一到晚上,就会被两岸的灯火照得通明。
城北这带更是如此。
这里是富商云集之地,不但宅第华丽,商铺也多如牛毛。
但即便如此,檀缘书舍设在这当中,还是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附近多是茶楼酒肆,文人骚客们喜欢临水叹咏,时常走过路过都会进门来逛上一圈,书舍生意不错,伙计们经常忙得连水都喝不上一口。范舟捧着茶坐在铺子后方的帐房里,像任何一个圆满尽到了职责的掌柜一样悠闲而从容。
十四年前他还是云南窦府的一个二管家,拿着每月五两银子的月例。云南人都长得偏黑,但他是个南方人,身材修长皮肤细嫩,对本地粗手粗脚的姑娘实在看不大上眼。娼馆里的窑姐儿也没有什么耀眼的货色,有几家头牌不错,但去一趟就得花去他两个月的例钱。
他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被边境的烈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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