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太子吃了一小片白子,漫不经心地拈起来说道:“就是朝廷肯放他的大假,恐怕他自己也坐不住。林阁老已确定年前告老,冯玉璋论资历论政绩都堪称佼佼者,朝上要是少了徐少泽这位女婿,无论争不争这首辅之位,都无异于少掉条胳膊。”
程筠微笑:“冯阁老本就德高望重。”
太子笑了下,没再接话。
程家身为外戚,又不担实职,谈论政务时只宜点到为止而不宜过多。
程筠心思也似未在这之上,眼望着棋罐上那几笔勾勒出来的长发美人,像是神思浮游开外。
“你怎么心不在焉?”太子道。
程筠微笑,顺手投了手上几子进罐:“四局三和,这局想必也差不多。难得今日殿下得闲出宫,闷在这府里下棋倒是虚度了,不如我们去五军衙门看看子煦。”
太子也笑着弃了子,“真没意思,次次总要跟我留几手。”
程筠微笑,垂下首来。
宋澈辰时末才到衙门,靴尖和袍角上沾了小片露水,看模样怕是走了远路。
徐滢本着克尽职守的态度给他打了水又端了点心,又服侍这位大爷套上官服。
大爷还不大高兴:“这枣泥糕怎么是咸的?”
徐滢走过来看了看,“公厨里做的,下官还真无力解释。”
他把点心丢回盘子,“我不吃,我要甜的!”
徐滢瞅了他一眼,拢手道:“听说嗜甜的男人好色。”
宋澈腾地红了脸,瞪他道:“你不胡说八道会死!”又把点心盘子塞到她手里:“让他们重做!”
徐滢扬扬眉,也没有分辩,反正又不是让她做。
端着盘子出门,拐弯处不料门槛那头竟有人来,连忙止步,对方亦及时在门内停下来。
“徐镛?”
这声音如深谷的滴泉,古寺的钟音,忒地悦耳,又忒地熟悉,徐滢还未及抬头,这人又已带着略略的讶色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未完待续。。)
061 又有约会?(求月票)
是程筠。徐滢连忙笑着颌首:“小侯爷好。”正要解释,却见他身后又负手漫步进来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头戴乌纱折上巾,一身淡黄色宗亲常服,双眼虽半垂却如明灯,薄唇虽含笑却隐藏机锋,完全不是宋澈那等让人无语的幼稚鬼,深知是了不得的人物。
但却看不出是太子还是皇子,只得略看了看后便垂首,深深施了个礼。
程筠道:“这是太子殿下。”
徐滢便又单膝跪地拜了拜。
太子甚少到访各衙门,原本看见徐滢手里还端着盘子,还准备提醒程筠莫要吓着她,一见她知道自己是太子,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毫不露怯,不由也笑了:“连个从七品的小吏都这么从容不迫,看来咱们的小王爷真是驭下有方啊。”
程筠素知徐滢淡定,也冲她笑了下,才伴着太子走向宋澈房里。
端茶倒水也是小吏们的事,徐滢看了眼林威他们那边,还静悄悄没动静,太子他们也没让通报,恐怕回头又要挨宋澈埋怨,便又端着盘子回了去,通知了林威刘灏去沏茶,才又折去公厨院子。
宋澈这里正吩咐经历们明后日的行程,忽见太子和程筠连袂而来,连忙让人退下去,起身迎过来。
太子笑道:“太子妃害喜,看见我只觉烦得很,我只好出宫到处晃悠,慕溪说来看你,所以就来了。”
宋澈道:“准备明儿下卫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挑出来应试武举。”
太子跟程筠相视而笑:“武举初试的名额共有五百个。各军营的十个名额虽然有免去初试之权,但似也用不着你佥事大人亲自下去挑选。你这是因为上次五军演练的事跟后军营较上劲了?”
宋澈有些脸红:“哪里?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便下去看看而已。”
林威和刘灏倒茶端果子进来。程筠看看他们空空如也的身后,不动声色端了茶。
枣泥糕重做起来要费许多时间,徐滢在公厨转了半日,挑了盘栗子糕回了公事房。
三个人正在寒暄私事,徐滢默不作声将点心放在宋澈面前,又插上银叉就走了。
宋澈把徐镛调到身边本是有鬼,程筠和太子可都知道他跟徐镛传出来的那点破事儿。再加上日前在河堤闹的那么一出,蓦地想起她方才那句嗜甜的男人好色,心里便虚了虚。再揣着这鬼去看太子和程筠,便正对上程筠一脸探询的微笑:“徐镛怎么到你这里来了?”
宋澈越发心虚,手里杯子一抖,连忙放下来。
太子懒洋洋扭头:“方才那个就是徐镛?”徐滢来的时候他明明跟宋澈说着话。连眼角也没往她脸上溜一溜。偏又神奇地知道程筠说的是谁。
宋澈哪里有脸说把她挖过来是为了整走她,遂道:“这几日军务忙,临时调了过来帮手。”
“忙?”太子扬扬眉,一手虚支着椅子,笑得意味深长。
宋澈心里又开始发毛了。他怎么连个谎都说不好!
程筠笑道:“听说是徐侍郎的侄儿,也是官家子弟,不如把他叫过来坐坐。”
太子并没什么意见。
徐滢才回到座位上喝水润喉,这里衙役就把她传过来了。
一进门。三双眼如灯笼似的灼灼望向她。
好在她见惯大场面,微一顿便就笑着上前。躬着腰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和大人们有何吩咐。”
宋澈溜眼望着太子,太子道:“听说你伯父便是兵部侍郎徐少泽,徐大人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徐滢道:“回殿下的话,昨日看见家伯正拄着杖在院子里看书呢。”
太子点点头,看到宋澈面前插银叉的栗子糕,又想起刚才在门下她的从容,遂漫声道:“佥事大人不是常欺负你么?你怎么又肯被调到这里来?”
宋澈立刻被茶水呛了。
程筠也看过来。
徐滢道:“回殿下的话,殿下许是听错了,佥事大人高风亮节宽容大度,对上忠诚对下关爱,并没有欺负下官。话说回来,纵然佥事大人真有关照下官之处,下官身为五军衙门属官,上司有临时调遣,也该服从命令,欣然往赴。”
太子盯着她看了会儿,冲宋澈笑道:“瞧瞧。”
宋澈又羞又臊,站起来道:“好了好了,我们去找宋裕,我知道他新近得了套好茶具。”
太子只好站起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凳子都没坐热,便催起我们来。”
程筠笑望着徐滢:“徐镛也跟你们大人一同去。”
徐滢才不去,他们这帮王孙公子在一起,她去了摆明只有端茶倒水当小厮的份,何必这么为难自己。笑道:“下官手头还有些琐事要忙,虽说是佥事大人宽厚,但下官却也不能忘了分寸。拿了朝廷的俸禄,自然是该做好份内事的。”
程筠笑笑,不再说什么,落在宋澈后头,慢慢出了门槛。
徐滢自是要送出院门的。
到了廊下,太子和宋澈边走边说话,而程筠越走越慢,到了拐角处,竟是停了下来。
徐滢也只好停在他身后。
他回过身,冲她笑了笑,目光落在她颊畔缨带后露出的半边耳垂上,说道:“听说前些日子你也摔伤了腿。”
徐滢没料他会提起这个,忙笑应:“小伤而已,早就好了。”
程筠点点头,再笑道:“济安堂的余大夫,也常到程家看病。”
徐滢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徐镛的伤是余延晖看的,正常情况下他们这种有道德的医者都不会在外乱传别家的患者情况,可是程筠提到徐镛的伤又提到余延晖,难道意思是说他已经知道了他们李代桃僵来衙门的事?
她饶是再机敏,一时间也未能立刻反应过来。
程筠又笑了笑,转身走了。走了两步他又踟蹰慢下,最终又还是回转了身来,说道:“我昨日听司天监的人说,崔家正在筹划崔嘉的婚事,这几日正在请司天监拟良辰到徐家提亲,真是恭喜。”
徐滢愣了愣。
崔家提亲这事,也值得他跟她恭喜么?
崔家随时会来提亲这她知道,但却没想到会从程筠这里率先知道消息。
上次在程家,他让冯清秋去跟崔嘉请教吹笛子,很显然说明他是清楚崔嘉对冯清秋怀着什么心思的,难道他刚才说那些话给他听,乃是为告诉她崔家提亲这事做铺垫,让她知道崔家并不是什么好人家?
程筠也是这么八卦的人么?
不过,又得感谢他这么八卦,他不八卦她又要怎么才能知道这件事?
杨氏和徐镛八成是盼望着她早日嫁去崔家的,徐家出于利益关系,肯定也不会阻拦,原先她想着为了门婚事去伤徐镛杨氏的心也不值,寒了他们对她的一番心,她自己也没好处,可如今既然提前知道,当然就得争取争取。
这么说来,早上崔二小姐递来的那封帖子,就愈发有些蹊跷了。
一时间心思纷涌而至,抬眼再打量他,目光里就有些罕见的深黯了,“小侯爷莫非——”
“下月初一城西伍门寺会有场莲台法会,正好我是那里长年的香客,有被邀请去用斋席,不知道我有没有幸邀请徐兄一起去?”
未请徐滢把话说完,程筠已经微笑说道。
徐滢微凝了双眉。
他也请她去逛寺庙?最近这是怎么了,很流行去听梵音吗?
她若有所思望着程筠,微笑了下。
徐府这边徐镛在书房里呆得有些发闷。
虽说难得有时间筹备武举,但日日闷在屋里,练武也练不得,出门也出不得,见客也见不得,除了掰着指头数日子便就是一遍又一遍地派金鹏去济安堂买药,连请余延晖上门都只能找晚上徐滢在家的时候,也觉得有些难熬。
再想想徐滢跟宋澈之间接连闹出的风波,他这眉头就始终舒展不开来。
好在是府里最近没出什么异常,徐少泽在养伤,冯氏就是想寻三房的晦气也没有机会。上次徐冰被宋澈打那事,也在冯氏撒火之后没再有动静传来,应是徐少泽压下来了。
林阁老将致仕的消息他也有收到,徐少泽这么隐忍,看来并不只是怵着宋澈,而是为着冯玉璋竞争首辅而来,等冯玉璋当上首辅,局面恐怕又会有变化了。
下晌正在书房无聊翻看其外祖父留下来的一些零碎文章,算算徐滢也快回来了,就抛了书。想喝杯茶,石青去了买药,丫鬟却又皆在内院,只得走出门自己寻人。
才到房门外,就听见石青引着人往院里走来,陆翌铭的身影正好出现在院门口,目光落到他身上,立时便惊讶道:“不是说你去衙门了吗?”
徐镛退避不及,只得硬着头皮道:“今儿衙门无事,回来得早。”
陆翌铭也未做他想,抬脚便进了院来。
徐镛如今慢些走还能够保持不让人看出来,等陆翌铭先进了屋,他也装作清理书本慢慢回到书案后坐下。一面跟金鹏使了眼色让他去守着街口别让徐滢回来撞破穿了帮,一面问起他前几日在龙舟赛上的差事。(未完待续。。)
062 改变主意
陆翌铭道:“我原是无暇去的。你也知道,我们家里学业好的子弟不只我一个,我们老太爷并不指望我考中为官,如今这当口,这些琐碎事总是会挑我这样希望不大的人前去的。”言语里又有无奈和落寞,但却与他的神态语气浑然化为一体。
徐镛知他处境,自然也只有宽慰:“你悟性极好,目标又明确,自然能中的。”又道:“等好歹有了官职,也就不在乎姑丈他们如何了。”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我甚至觉得,考中后就算是放我去外省当个县令,我也愿意。”陆翌铭捧着茶,眉头在无意识下微微皱着,一张五官俊秀的脸,平白地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如果我母亲尚在就好了。”
徐镛听他说到这个,不由沉默下来。
说到徐少惠的死,至今让人替陆翌铭难过。
徐少惠是徐家仅有的一个会看在徐少川的份上对杨氏真心亲近的人,但在十二年前,她们姑嫂相约去郊外踏青,途遇暴雨,马车侧翻,两人皆从车厢里翻出来,徐少惠和杨氏同时惨遭惊慌后的马蹄践踏,杨氏轻伤,休养了几个月后无碍,但徐少惠却受伤极重,回府不久便过世了。
当时陆翌铭还只有五岁,哭晕在徐少惠灵前的样子徐镛依然深深记得。尤其是当后来徐少川过世后他更加能体会到陆翌铭的心情,因而这些年,两个人之间的情分竟比彼此的亲兄弟还要融洽。陆翌铭有什么事情也愿意跟他吐露。
相互叹惋之余小厮端了些果子进来。
陆翌铭从心事里回神。说道:“瞧我,好端端说起这些没用的。我听说今年的武举如期举行,按以往每年的惯例。各军营都有几个免于初试的名额,而这次中军营里管这件事的是端亲王世子,你成日里跟在端亲王身边,不知道有没有给自己也谋个名额?
“以你的本事初试虽不成问题,但却得花时间一轮轮地比,必定会跟你的差事有冲突。
“武举前十五名都能够进军营担任千总以上的官职,你要是能在五军营属官的位置上挤进前十五。那少说也是卫所千户可以正正式式被人称作将军,还可以从武将的行列晋职。倒是全了三舅当初欲你从军报国的心愿了。”
徐镛微微顿首:“我必是要参加的。只不过这名额却没那么好拿。”
宋澈因为在五军营大演练时没比过人家,心里憋着一大口气。选拔上必然会更加严格,这些日子徐滢也提到过。他走关系进衙门已是让人私下诟病,若是再走这些歪门邪道谋出路,一则难保旁人不会暗中使绊儿。二则他才进去两个月不到。就又开始谋这些,端亲王必然也会对他有所不满。
有那名额虽是极好,但强行取之未免弊多于利。
再说他虽然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但是他大伤初愈,宋澈既要亲自下卫所选拨,必然是要实地看深浅的,就算能去求端亲王,可关系到中军营在另四大军营前的脸面。他不能展示出他的底蕴,恐怕也没是白费劲。
就更莫说近来徐滢把跟宋澈的关系弄得那么紧张的事了。
陆翌铭想了想说道:“总还是得去争取争取。若能得到这名额,可省去一半的功夫呢。”
徐镛默算了下日子,离初试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也点点头,是以为然。
陆翌铭啜了口茶,便又问道:“我来是有事请你帮忙,'陆翌铭约徐镛兄妹到府作客,被徐滢发现苦艾草的粉末'下个月我们府里老太爷做寿,外祖母是不会去的,大舅和大舅母必定也不会去,二舅那也未知,我只想你能到场帮我撑撑场面。”
“那是该当的,用得着说什么帮忙?”徐镛抬头道,“介时我必定去就是。”
“那太好了!”
陆翌铭舒了眉头,伸手放茶在桌上,没料动作太急衣袖带翻了杯子,一身衣裳立刻湿了半边。
“这可糟了!”他立刻站起来。
徐镛立马道:“石青快带表少爷去换衣裳!”
宋澈直到下晌才回衙,徐滢后脚随了他进去,推说明儿上晌要去相国寺还愿,请半日假。
宋澈原是不答应的,后来一想早上跟平阳侯次子聊得还不错,而且翌日上晌他也不在衙门,便也就暂时放她一马,等他把这事办成了再说。若是回头出了什么篓子,也就正好一起拿她是问。徐滢虽知他没那么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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