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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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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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哄,多半是夸张作态,既表明敬畏之意,无形中又为扶弱惩凶的少年营造了威势。
    桃夭夭伤后乏力,过了南桥腿软,偏偏身边空无一人,无从打听周家的方位。勉强行至江边,迎面一座高楼,悬挂匾额“泰和坊”,两旁柱子镌刻对联“玉液琼酿浮日月,金盆银骰转乾坤”,底下落款“青城周公亲撰”。楼下喝五喊六,楼上杯盘交响,显然是赌坊兼酒楼。跑堂伙计穿梭忙活,都穿着周家仆从特有的青色衣服。
    桃夭夭看了点头,暗忖“这是周尚义的买卖,不进去捣乱,有悖天理。”当下昂首挺胸,大踏步往门槛里闯。赌坊的武师待要阻拦,发现来者外貌酷似传说中的魔头,急忙仓皇退后。
    桃夭夭心想“这么走太斯文啦,横行霸道方显气概!”侧过身子,学螃蟹横着迈腿。赌客退避不迭,一个个瞠目结舌。桃夭夭站定屋中央,睨视左右,猛地断喝:“呔!小爷今早和周天岁赌斗,他欠我三十个大嘴巴。快叫那杀才前来挨打!”
    刹那间,楼台上下噤若寒蝉。忽有人喊声“拿钱快跑”,登时赌客们抢的抢,逃的逃,周家伙计人人抱头鼠窜。桃夭夭连呼过瘾,趁兴又登上二楼雅座。此刻满城士民无不惧他,众酒客看他上来,如睹瘟神出世,大呼小叫作鸟兽散,连狗儿也夹起尾巴开溜。桃夭夭前后转了几圈,泰和坊已是人尽楼空。他耍足威风,旋即端些酒菜凭栏而坐,一边赏景一边吃喝,吃饱了躺到赌台中间,摊开四肢呼呼大睡。
    一觉睡了大半个时辰,桃夭夭悠悠醒来,看四周依旧无人,笑道:“周氏父子,胆小如鼠。”找清水洗了脸,脑子清醒些,又想“百姓怕事,商贩怕祸,他们躲着我情有可原。周家恶仆也跟耗子见猫似的乱窜,必是得了周尚义的命令,不许对我有丝毫冒犯。呵呵,真没想到,周老太爷竟如此畏惧外省人。”
    转念寻思,幡然省悟“他们不是怕我,而是害怕紫衣仙女!周天岁明白谁伤了他,之所以不敢惹我,只因认定仙子是我同伴。”
    他想到这儿,寻找紫衣少女的念头再难抑制,喃喃道:“周天岁打我耳光,我搅了他家赌场,算是有赚无赔。再瞎缠没意思,还是找仙女要紧。”记起王半仙的话,宁可信其有,于是出了泰和坊穿街过巷,快步走到城西。只见城门洞敞开,幸好城门还没关。
    此时夕阳半沉,暮色初现,桃夭夭出了城发足西行,也不管夜里何处住宿。约走了七八里,伤势复发,嘴里咳出血水。他弯腰喘息良久,再起身头晕眼花。看四方林影森罗,乱石嶙峋,东西南北混沌难辨。他伸脚试探,一步三摇,顺平坦地势走,不料渐渐进入了密林深处。
    蜀中山林多雾,相传常有精灵妖兽出没,白天过往客商必结队同行,夜间便无人敢冒险了。诗仙李白感叹巴蜀恶灵凶残,曾有“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名句。而桃夭夭做事只凭感觉,随遇而安,虽然黑夜里迷了路,仍状起胆子摸索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云稀月现,幽暗的森林光影斑驳。树叶沙沙,枝桠晃来摇去,仿佛变成了活物。桃夭夭背心生凉,双手抱肘耸着肩,寻思“都说四川山里鬼怪多,我若遇到,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忽见山石边物影晃动,现出个白乎乎,圆滚滚,脸盘似的东西,好象正咧嘴怪笑。桃夭夭大惊,暗叫“糟糕!真遇鬼啦!逃命么?”可四处黑漆漆的,又往哪儿逃?他深吸口气,壮胆慢慢靠近,看那圆白怪物颤巍巍的抖,一副可怕的怪相。
    桃夭夭猫腰躬背,暗暗给自己打气“我行得端,走得正,不怕半夜鬼敲门。何况阴阳殊途,它难道就不怕我?也罢,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待本法师施展手段驱鬼除魔!”捡起石头,使尽平生气力猛掷过去,正中怪物面部。只听“哇哇”大叫,声音凄惨,有如杀猪。
    桃夭夭大喜,笑道:“果然邪不胜正!恶鬼,再尝尝我的‘鞋底神功’!”疾步跳过岩石,赶上去抡脚猛踢。那怪物左翻右滚,忽发人声:“救命,救命啊!厉鬼害人啦!”
    桃夭夭愕然倒退两步,定睛仔细端详,隐约看地上趴个男子,半截裤子褪到膝盖,月光照亮他的屁股,白晃晃十分醒目。林深夜静,怪男亮臀,这情形比遇鬼还诡异。桃夭夭暗自戒备,喝道:“喂!你是谁?”
    那人听见对方问话,反而平静了些,道:“你……你不是鬼?”
    桃夭夭道:“我问你呢,荒郊野岭的,干嘛脱裤子露屁股?”
    那人缓慢爬起,一面系裤带,一面道:“晚生肠胃失调,五谷积而塞焉。故寻维石岩岩之所,欲求豁然贯通之快。无意冲撞了长兄,失礼,失礼。”
    桃夭夭寻思“拉屎便拉屎呗,酸溜溜的掉文,这人书呆子气好重。”当下也抱拳道歉。请教名讳,那人叫姜显亲,确实是位秀才。说话间树林里火把忽闪,又钻出六个戴方巾的男子。加上姜显亲,同为应考的川东书生。因途中遇雨耽搁了时日,众书生怕误了考期,这才翻山越岭赶往省城。
    众人见姜显亲平安无事,各自抚胸吁气,感慨“君子人道,鬼神远之”等语。随后领桃夭夭来到宿地,只见大小几块青石头,中间篝火殷红。众秀才围着烤火歇息,相互谦让许久,才按年龄依次坐下。居中那位长者名叫董致中,头戴青绢帽,面似老树皮,一把山羊胡子迎风飘洒,俨然学究派头。问及桃夭夭姓氏籍贯,桃夭夭简要的说了。
    书生里有个叫蒋文卿的,把桃夭夭的名念了两遍,道:“尊兄夜行荒山,足见胆量。却为何取个女人名?来日考卷填上尊讳,考官见了岂不笑话?不如改之。”
    桃夭夭正色道:“我娘取的名,宁可让人笑话,也不能改。”
    蒋文卿撇嘴摇头,假意拨弄柴火,鼻子里哼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意指‘象桃花一样美艳的少女,正好给人家作媳妇’。蒋文卿嘴巴尖酸,素有‘文人相轻’的习气。念这两句诗,实是挖苦桃夭夭的名字不男不女。
    谁知桃夭夭还未生气,老先生董致中先变了脸色,怫然道:“文卿兄读圣贤书的,何以语出淫邪,有辱斯文!”
    蒋文卿讪然低头,不敢回嘴。桃夭夭奇道:“诗经里的诗句,怎会淫邪呢?”
    董致中瞥他一眼,道:“世上除《四书》外,余者皆属邪门歪理!《诗经》虽是五经之首,然朱子曾曰‘凡《诗》之所谓《风》者,里巷歌谣,男女相与咏对,各言其情也’。作八股文时想那些风情文字,岂能静心治学?不是淫辞是什么?圣人云‘贤贤易色’,咱们读书人举业为重,女色最脏最坏,断乎沾不得!”
    众秀才晃身摇肩,大赞老先生品行端正,深悟‘思无邪’之真义。桃夭夭凑近姜显亲耳旁,悄声道:“董先生好德行,跟家中夫人也这般正经么?”
    姜显亲没听出他讥讽的意思,老实答道:“致中先生自幼发奋,立志不取功名绝不娶妻。考了四十余次不得中,故此仍是单身。”
    桃夭夭点了点头,暗想“老头考试考傻了,倒也可怜。”
    董致中又问他学业怎样,拜于那位宗师门下。桃夭夭回答从未参加过科考,小时候随母亲读‘唐诗’‘宋词’,稍大点又学释老经典,至于琴棋书画,兵书地理,都有所涉猎。董致中听桃夭夭满嘴‘歪理’,本身连童生都不是,就再不搭理他了。众秀才也面露鄙夷之色。蒋文卿冷哼道:“什么唐诗宋词,我们家乡女子才读这类闲书。令堂所传甚博,可曾教过‘女儿经’,‘烈女传’没?”
    姜显亲忙拉蒋文卿的袖子,暗示别得罪人。却看桃夭夭黯然低头,似乎被道破了心事。众秀再无顾忌,摇头晃脑高谈阔论,又把潮湿的裹脚布解开烘烤。登时臭气与酸气齐飞,秀才共朽柴一色。桃夭夭被熏得作呕,胸口痛楚,脑袋又昏,靠着树墩恹恹打盹。
    忽然间,东边天际电光隐闪,响过几声闷雷,雨点淅淅沥沥洒下来。众人忙找大树蔽身,可恨秋雨绵绵,竟从树叶间浸落,将大家淋成了落汤鸡。桃夭夭头发湿透,略觉清爽了些,提议赶快寻找乡村宿歇,否则雨大了难熬。众秀才齐声称善。姜显亲带着罗盘,指明方位。大家收拾好行囊,相互搀携着朝岭外走去。
    转过两三处山坳,前方灯火闪烁。走近看时,两间瓦房傍山而建。房前青竹篱笆,屋后桑树婆娑,檐中悬着个木刻横匾――“绝尘轩”,显得十分雅致幽静。一丝暖香飘来,众秀才心旷神怡。唯独桃夭夭犯疑,暗想“荒山野岭,前后俱无人烟,这房子修的好突兀。”
    众人里有个叫鲁超的,抢先推开竹扉,叫道:“相扰主人家,赶考学生避雨,未知可否?”
    话音刚落,屋里“叮当”钗环悦耳,一阵香风袭面,房门嘎然而开,只听莺语婉转:“尊客远来,奴家失迎,快请进屋罢。”门口站着位妙龄女郎,娉婷的身材,纤柔的腰肢,容貌秀丽宛如画里嫦娥。她俏面低垂,平伸手臂,殷勤的把客人往屋里让。
    众人刚跨过门槛,举目四顾。满眼都是玉雕金饰,雕梁画栋,连地板也由绿莹莹的竹板砌成,屋中央摆放八仙桌,墙角立着香炉,正袅袅升起青烟。众秀才目光移动,忽地盯着那女郎发愣。只见她头戴五凤金钗,腰系葱绿绸裙,上半身只穿了抹胸,露出凝脂般白嫩的肌肤。莲步轻移时,娇躯凹凸毕现,两座玉峰微微颤动,种种艳丽诱人处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外边凄风冷雨,屋里秀色可餐,众书生恍入梦境,讲了姓名来历。女郎唤出两名白衣童儿,吩咐摆凳抹桌子,道:“寒舍简陋,各位官人休嫌轻慢。”
    鲁超作揖道:“深扰娘子,请主人出来好叙话。”
    女郎面露羞色,道:“奴家姓苏,贱字中玉,年前私聘于成都府杨通判家。夫君公务繁忙,加之正房夫人妒意重,故修此‘绝尘轩’,让奴日夜守望。通判每月隔三差五的来,今晚并不在家。”
    众秀才闻言点头,杨通判乃成都显要,豪名传遍省内。姜显亲悄声道:“现今世风流行,省城官绅都不纳妾,专喜在郊外金屋藏娇,俗称‘二奶’。此女所言确是实情。”
    蒋文卿艳慕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诚不我欺也。”
    片刻工夫,白衣童子接连端来酒菜:老参清炖全鹅,鲜笋烩金鲤,樱桃鸭舌汤,栗子烧鸡,蟹黄包,水晶虾等等,以及几样时鲜果品,大盘小碟摆满八仙桌,犹嫌局促,又搬张檀木桌子拼上,才把酒席安排停当。苏中玉亲自把盏,手持酒壶笑道:“贵客光临无以为敬,村醪野齑,权当洗尘,诸位请入座罢。”
    众秀才目瞪口呆,谁也没动弹。老先生董致中面色沉肃,袖子一甩,转身往门外走。蒋文卿等人拉住,好言相劝。老头瞪着眼叫‘女眷独处,怎能与男客饮酒’‘男女授受不亲’等诸般大道理。正拉扯间,忽听有人赞道:“好酒,好肉啊,色香味俱全!”
    大伙儿扭头望去,却看桃夭夭已坐到桌边,左手持杯右手拿筷子,埋头大吃大喝。苏中玉喜道:“桃小相公举止洒脱,好爽利的性子。”
    桃夭夭嘴里塞满鱼肉,含糊道:“可别乱套近乎,咱俩非亲非故。这顿饭算我欠苏小姐的,以后再还席。”说罢大嚼,目不斜视,心想“这女人相貌是漂亮,可惜媚态十足,矫揉造作,与我那紫衣仙子相比,简直俗气的掉渣。”
    众秀才凑拢脑袋瓜,叽叽咕咕的商议。蒋文卿要留,董致中要走,其余的人委决难断。正在这时候,外面柴扉响,进来个背背篼的小女孩,十一二岁模样,头梳小辫儿,满脸泥点,进屋便叫嚷:“我是岭前贾郎中的孙女,采药走累了,借你家歇歇脚。”
    苏中玉沉了脸,柳眉倒竖,喝道:“哪来的野丫头!还不撵出去!”白衣童子挽起袖子,凶巴巴的推搡那小女孩。桃夭夭忙起身阻拦,道:“苏小姐,你不是很好客么?怎地专喜男客?却对小孩子横眉竖眼的。既这么凶,干脆把我们都撵了罢。”
    苏中玉面皮微红,生怕众书生离开,使眼色命童子退后,嘟囔道:“村野女童,草芥一般,怎能与读书人相提并论…”
    桃夭夭不理她,帮小女孩放下背篼,牵着坐到凳上,问道:“小妹妹叫什么名?怎么独自入山采药?”
    小女孩道:“我叫巧儿。我家穷,不采药没饭吃。”看见满桌油荤,伸手扯过鸡腿,老实不客气的张嘴便咬。
    桃夭夭笑道:“好,万事吃为先!填饱肚皮最重要,咱俩脾气挺象。”
    巧儿道:“那当然,有肉不吃,准是大傻瓜!”
    众秀才听了臊得慌,忍饥受寒还被小孩子奚落,这算哪门子礼法?蒋文卿急了,道:“现在屋里两个女子,不算‘女眷独处’了吧?致中先生,孔夫子能赴南子之约,何况你我?”众人纷纷附和,都说女主人盛情难却,我等不应固执。董致中肚子“咕咕”叫,脸上的道德,抵不过腹内的饥火,扭捏一阵,终于不言语了。
    秀才们趁机簇拥董先生入席,彼此谦让座位,又讲了许多废话。苏中玉喜笑颜开,来回布菜斟酒。少时坐定,众人道声“有僭”,一齐落筷,恰似风卷残云,盘里的菜早空了大半。众秀才酒足饭饱,仍不肯离座,端着酒杯闲谈。蒋文卿赞叹毕竟是官宦人家,仓猝间摆的酒宴,竟比大饭馆强百倍,可知平时顿顿山珍海味。董致中眯起眼,打嗝掉文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呃,吾辈固所愿也。”
    苏中玉抿嘴赞道:“先生好学问,出口成章。”
    蒋文卿胡吹道:“致中先生乃川东大才子,文采德望,那是几百年罕有的。历来涪州,万州的地方官儿,到任必先拜访先生,请教崇礼敦化之道。每年秋末,那些中举的学生登门谢师,送的牌匾,锦旗,足足能装三间大屋呢。”
    苏中玉睁着妙目,满脸惊喜的神情,道:“奴家书只恨读书少,平生最钦佩饱学的才子。董先生内秀外笃,气度非常,果真是位名士俊彦。难怪奴家一看见他,敬爱之情便油然而生呢!”
    董致中活了六十岁,首次听见女人对他提到‘爱’字,兴奋得鼻头发红,眼睛眯成两条缝。巧儿紧挨桃夭夭而坐,见状不解,悄悄问道:“桃大哥,他们叽哩咕噜,讲些什么?”
    桃夭夭也跟她耳语:“全是瞎扯淡,你小孩子家少管。”忽然惊觉,直直的瞪着巧儿,问道:“你怎知我姓桃?”
    巧儿随口答道:“瞧你样子就晓得啦。印堂粉红现桃花,非但姓桃,而且很快要走桃花运哩。”
    桃夭夭莫名惊疑,仔细打量巧儿,忽觉她眼神灵动,骨碌碌的转来转去。再摸自己额头,哪有什么桃花?
    那边苏中玉已跟秀才们打的火热,渐渐说出‘才子多情’‘佳人寂寞’等风话。蒋文卿几人仗着酒劲,寻机近身厮磨挨擦,捏捏碰碰,把苏中玉弄得娇笑不止。情浓处,蒋文卿伸个懒腰,惬意道:“唉,俗语说的好啊,‘饱暖思……’”
    “淫欲”两字尚未出口,董致中板起脸“哼”了一声,手往桌上猛拍,震翻大半碗残汤。众秀才悚然发呆,莫明其妙。苏中玉料知董致中吃醋,近前拉住他手腕,娇声道:“董郎何故生气嘛。吓得奴家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不信你摸摸。”就翻过他的手,按到自己胸脯上。董致中何时享过这等艳福,当场两眼发直,口吐白沫,天灵盖象开了条缝,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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