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你……你说过,你只杀……一个,我现在帮你杀了,我们……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死?”中年骑士灰着脸,抖着紧张的身躯,结结巴巴地磕着下巴。
他身上的暗器由于先前两只手都受了伤,并没有掷出去,此时听同伴揭自己的老底,顿时心惊肉跳,生怕他再说出什么阴损刻毒的话来对自己不利,情急之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强忍着剧痛,掏出怀里的飞刀,一咬牙,“嗖”的一声,结果了这多嘴的同伴。
夏红叶的左手又开始颤抖,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他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收场,对眼前的几个人突然感到说不出的恶心。
“快滚。”剩下两人立即以投胎般的速度蹬鞍上了马,没命地挥着马鞭奔着阳间报道去了……。他们两条腿死死地夹着马腹,嘴里顺便将能骂人的词语没头没脑地颠了个遍:该死的小泵娘;该死的老家伙;天杀的草帽客;鸟不拉屎的破窑子……惟独没错的好像只有他们自己。
碧山渐幕,暗云萧索,斜阳下土丘。
夕阳里的夏红叶拣起少女散落在地上的外杉,走到正抱着团儿发抖、惊魂未定的少女跟前,将衣衫披在她肩上,然后拉低了草帽一声不响地从少女身边走过。他本来想留下些钱,可是他太穷,他身上的钱连吃饭都成问题,这么少的钱,给了还不如不给,少女并不是乞丐,给少了是对她的一种侮辱。夏红叶将同情、怜悯的目光压在草帽下,怀着深深的歉意踏上征途,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你别走。”
夏红叶停下,他本来就不忍心走。这少女太过弱小,她的遭遇也实在太过凄惨,可是老天爷总是不会将坚强与好运轻易地交给一个人,人注定要在挫折与磨难中慢慢变得坚强。
“我怕。”少女刚才强忍住的泪水,此时再也噙不住,两手捧着面颊呜呜哭出声来。
第九节 兄弟相残2
正文:
“你可有亲戚?”
少女摇头。
“你日后有何打算。”
少女无语,夏红叶头疼。
这少女不仅遭遇凄惨,她的生世也一样可怜:十六年前,一个狠心的女人将她狠心的扔在一个光棍开的茶棚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所幸的是收养他的老光棍却是个好心人,对她比亲生的还要好。老光棍不仅会用那少得可怜、微薄的收入给她买好看的新衣裳,而且还将烂在自己肚子里的那堆没用的墨水,乐此不彼地向她传授。
老光棍年青的时候也曾幻想着自己能够金榜题名、进士及第、衣锦还乡、光宗耀主,但现实中他连老婆都找不到一个。他本来也可以去做个教书先生,可是生来就有点背驼,加之头貌不佳,没法子做得先生,只好开个茶棚维持生计。
少女是他的梦,他自己虽然没指望了,但却可以给这出色的女孩子找个好的婆家,这样自己的晚年就不用过得太辛苦。虽然这个梦可能并不现实,但他一直在做,因为他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
可谁知天意无常,有女初长成,他自己却活不成,所以他死的时候才会那样的怨恨,那么不甘!
月露新痕,云淡星稀,古木连空,夹道残影无数。
除了背包里几本不和时宜的古董书、几套半新不旧的衣物外,少女几乎一无所有。
少女骑在马背上,马是之前被飞刀钉死的那个骑士留下来的。套马的缰绳在夏红叶手中,夏红叶走在马前面,此时的他就像是个迫不及待,赶着夜路接小媳妇回家的新郎官。有所不同的是:他即没有胸前戴红花的新郎袍子,也没有抱得美人归的得意与兴奋,他有的只是苦恼。他原本是来杀人的,现在却要救人,杀人和救人同样的麻烦,两样加在一起更是让人头疼脑胀,烦上加烦。可是他若不救,他就连个人都不是。
“前面可有乡镇?”夏红叶问。
“啊。”马背上的少女正红着脸,傻傻地看着前面的人,也不知是她看得太投入,还是想得太投入,以至于夏红叶问她话,她都还蒙着没回过神儿来。她岂非正处妙龄?岂非正是如诗如画、似梦似幻的青春年少?
夏红叶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却很少做梦,他的世界里只有烈日狂风、冷雨雷电、暴雪寒霜、血、汗,和他手中那把一刻不曾停下的刀。
“再往前走可有乡镇?”夏红叶转过蜡像般的脸,面对着马上的少女,将刚才问过的话又慢慢地说了一遍。
少女道:“有的,再往前五十里就到了安远县城。”
“安远县?安远县就在前面?”夏红叶显的有些惊异。
“嗯。”少女连忙将一脸的桃花给埋了下去,虽然现在暗得很,但夏红叶那两道发亮的眸子还是令她忍不住两颊发烫。
夏红叶想了想,忽问道:“县城附近可有村镇?”
少女道:“安远县再往南三十里有个小镇,乌家庄”
夏红叶加快了脚步,他的时间已经不多,要杀的人就在前面,他得尽快将这女孩子安置妥当。
他没想到自己已经早早地到了地头,这女孩子如今已经成了他的缺口,他开始后悔没把那几个骑士全杀了,逃走的两个人说不定随时还会回来。
草木萋萋,彩霞映孤陌,朝阳半吐,前途已是一马平川。风静,云轻,晨波盈盈,平野寂寂。忽然!自空旷的平野上响起了一声惊呼:“呀!那是什么?”马上的少女正用手慌张地指着前方。
夏红叶定住了马匹,他明白少女为何会惊慌,因为他自己对前面的东西也颇感到吃惊。
前面并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人——死人。一般的死人并不会引起夏红叶的兴趣,但眼前这一个他却绝对意想不到,这个死人居然是那个中年骑士。
中年骑士的后心插着把匕首,匍匐在路旁的杂草乱石之间,他的眼睛竟然也是睁着的。夏红叶的脑袋又开始发昏,似又要呕吐,他简直有点受不了:怎么自己见到的死人都不肯把眼睛闭上!他攥紧了缰绳,不愿在此多做停留,拉着青骢马,撇过马头从尸体旁边绕过去。
“等一下。”少女低头看着夏红叶,抿着薄薄的嘴唇,挤出了几个夏红叶并不想听的字:“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不要让他就这么……”
夏红叶道:“你的意思是把他埋了?”
少女点点头。
夏红叶道:“可是我并没有锄头。”他口中虽这么说,但他的人却已向中年骑士过走去。这女孩子不仅美丽,而且善良,一个美丽又善良的女孩子,她提出的任何要求,任何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拒绝。夏红叶可能并不是好人,但他也是个有血性的人。
中年骑士的蛤蟆眼睁到了及至,面部的表情尽是吃惊、疑惑与不信。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杀他的人显然是从背后偷袭得手,杀他的人会是谁?夏红叶在他的右手找到了答案。中年骑士的右手紧抓着一快酱色的布头巾,夏红叶认得这头巾,正是和他同行的那个骑士戴的。
中年骑士想不到自己的同伴居然会在背后下黑手,难怪他会疑惑吃惊,不过他死得并不冤。他杀了自己的同伴,又被另一个同半杀了自己,这岂不是很公平?
夏红叶拎起这壮汉的尸首,丢在一泥土凹陷处,然后铺上些石块、碎土以及杂草,算是将他给埋了。不管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现在他只不过是个死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有别的人知道他死在这里。如果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魂,那他注定也是个没人愿意超度的孤魂野鬼。
夏红叶呢?谁知道他死后是不是也会变成孤魂野鬼!但那毕竟是死后的事,死后的事又有谁会去在乎。
日头高挂,耀眼的阳光下,孤城已经在望。
夏红叶在孤城前方远远地停下,他用右手托着少女下了马,然后便卸了马鞍,将其随便扔在一旁,接着用刀鞘使劲地拍了下马股。这匹千里挑一的好马,立时吃不了痛,呼啸着跑得远了。
少女不理解,她对这匹马已有了好感,仅管这匹马的主人给之前她带来了一场恶梦。她看着马驹越跑越远,眼睛里满是不舍。
夏红叶将马打走,是因为他担心这马身上会印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别人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有可能会认出这匹马的出处,从而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些夏红叶并没有对少女讲明,他只是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你进城之后,买些干粮、衣物之类的,买完后从南面出城,我会在城外等你。拿着……”夏红叶掏出在两个骑士尸体上搜出的一些散碎银两,交到少女手中。他原本并不想动死人身上的东西,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必须要好好活下去。
“你不和我一起?”少女显然不愿意一个人。她对这地方并不陌生,她甚至已经准备好给夏红叶带路,她说:“我来过县城,我可以在前面带路,县城的路我比你熟多了。”
夏红叶要杀的人就在附近,他当然不能让人看见这女孩子跟他在一起,这只能害了她。他将头上的草帽取下来,放在少女头上:“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出城,你一定能看到我。”
一缕轻风自少女脸颊吹过,正欲追,却早已杳无痕迹。夏红叶的话就如这一缕轻风,还待要问,他的人已从少女身边消失无踪。少女将略略歪倒的草帽挪到正中,急急忙忙地向小城赶去,她知道夏红叶并没有消失,他一定会在城外等着自己……
夕阳残,城外悄无人。
少女想喊,可她并不知道夏红叶的名字,她只能焦急地左顾右盼、四处张望:黄昏的晚树疑是他的身影;细细的夜风好像是他的呼吸。
果然,她看到了那张苍白的脸,那个孤独的人,她焦急慌乱的眼睛马上有了光芒。她此时多想亲热叫这个人一声,可是她还是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快乐的小白兔,将满腔的喜悦化作欢快的步伐,迫不及待地向夏红叶跑去。
夏红叶的头又开始疼了,他宁愿少女对自己如同陌生人一样。这少女虽然弱小,但就是这种弱小!它在夏红叶身上开了一道缺口。夏红叶发现自己并不是那山谷中的一块石头,他突然感到害怕,他怕自己会不会和这把刀的上一代主人一样,死在别人的脚下!以前他根本不会想这种问题,他早已将生死看淡,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给他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他要杀的人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他要杀人,只是因为他的命是白清凤拣的,他用自己的命和白清凤做了一笔可怕的交易,自己如果死了,这笔交易就算结束,如此而已。
但他现在有了缺口,他放心不下这可怜的女孩子,因为这女孩子已没有任何亲人,没有任何依靠。救人者对被救者的感情,往往要比被救者对救人者的感情要深厚得多,因为他们付出的更多,他们都不希望自己的付出被浪费。这也是为什么大人们总是将感情偏向淘气的孩子,因为相对于听话的孩子,他们在淘气孩子身上付出的心血更多。
晚云收,皓月当空,澄澄的月光下是两个未归的人。
夏红叶走在前面,他走的并不快,后面的少女恰好能跟得上。他们都希望只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但路还没有到尽头,他们短暂的相聚就到了尽头。他们相聚不过短短的一天,分别却有可能是天长地久。
夏红叶已经停下,少女知道现在已经是分别的时候,因为前面不远处就是乌家庄,夏红叶已经在那里为她安排妥当。但少女却并不知道夏红叶这一去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她还有希望,少女从怀中拿出了一根碧绿色的发簪,道:“这是我白天在县城买的,虽然不好看,但是……你……你能不能帮我戴上?”
夏红叶没有让她失望,少女的要求并不高,在这一刻她是最快乐的。
“走吧,我只能陪你到这里。”
“你说过,你的事情一办完就会来看我,一定要来啊。”
“嗯……一定。”
夏红叶不得不说谎,他的事有可能永远也办不完。他目光又复变得石像般冷酷,他转身离去的脚步也似地上影子般沉默。
“我的名字是薛彩云,你叫什么?”少女在他身后大声高呼。
“伊白文。”夏红叶当然不能将自己真实的姓名告诉她,于是便将“夏”字拆开。
“伊大哥,你一定要回来看我啊!我等着你!”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节 豪杰庄1
正文:
“到安远县,向华南第一刀,豪杰庄庄主欧阳缺下战帖,一决生死。尔当罄尽全力,如若不负所托,即拆开余下紫色锦囊。”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要命的字,这里就是要命的地方。
安远只是个小县,县城里并没有多少居民,小城里最长的街道也不过一箭的距离。这里的居民虽然不多,但近二十年来,来往经过这里的三教九流、江湖人士却是龙蛇混杂,络绎不绝。小城里各式个样的行当也因而柴多灶热火苗高,相当火暴。小城所以繁荣如是,都是因为附近有个豪杰庄,豪杰庄里有个人人敬佩的好汉……威镇五省的华南第一刀欧阳缺。
豪杰庄占地两百亩,庄院里屋宇重檐,鸿门巨柱,高楼卓然而立,显得即豪气又大方。
庄院的大门两侧挂着副板书对联,乃是当今武林公认的第一大才子,自称“铁笔画剑青萍客,天涯煮酒白首人”的白头书生莫不见亲笔所书:
神刀意气镇八荒
错龙兴风吟九重
大门的门楣上悬着块写有“豪杰庄”三个大字的巨匾,每字皆有车轮般大小,笔意庄严、雄浑苍劲。
天光破晓,模糊的晨雾中走出几个正打着哈欠,手里拖着竹扫帚,尚未完全清醒的庄丁。他们缓缓地拉开那重厚厚的大门,开始了一天简单却无休止的工作。简单无聊的工作通常都会令人倍感无趣,可是他们今天的运气似乎不错,直觉告诉他们: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像往常那样无聊、无趣。因为他们刚一脚跨出大门口,就发现了一件即希奇又好玩的东西:大门前的台阶下居然四四方方地停着一口崭新的棺材!
棺材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东西,每天都会有人死,每天都会有人用到它,更何况这只是口普通的棺材。可让人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死人,就算死了人,谁也不会将棺材摆到人家大门口,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敢在豪杰庄不礼貌的人,纵使资格最老、在这里呆了十八年的老庄丁也绝对没看见过!你说这希奇不希奇?
棺材也并不好玩,它是死人用的东西,要玩也只能给死人玩。谁也不会闲着无聊,弄口棺材放在自家的大门口,这棺材难道是它自己跑来的?当然不是!一定是有人送来的。来这里送东西的人,进进出出的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送的物件也各式各样:有送宝刀宝剑的;有送宝马名驹、珍禽异兽的;有送古玩字画、金银财宝的;有的家里太穷,孩子又太多,来这里送姑娘、送儿子的;还有骗吃骗喝,光着屁股把自己送来的。但是送口棺材上门,的确还是头一回。
庄丁们揉了揉正自惺忪迷糊的眼睛,这不是幻觉,真真正正的是一口全新的、还没定钉子的棺材!
棺材的盖子上面插着把匕首,匕首刃部钉着张纸条,有个早上起床后多喝了二两,胆子大点的庄丁在好奇心驱使下,一步一回头地踱到棺材边上,用眼睛瞅了瞅,只见纸条上写着:
诚惶诚恐,本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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