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跟他一起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远离这乱世纷争,不要再过问那些江湖上的是非恩怨。师祖哪里肯依,当初跟着他往北走,为的就是希望能聚集些人手,好报得大仇。如今听他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方才明白原来这人所说的找人帮忙不过是在欺骗唬弄自己,不由得心头大怒,厉声逼问他为何要这样做。这人眼见希望破灭,随即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罢了,罢了,既然人家对你没那个意思,你又何必苦苦强求。’他说话时热泪盈眶,两颊均现泪痕,显然伤心痛苦之至。师祖不想他竟对自己痴心到如此地步,当下不忍逼问,只待他自己说出来。”
“这人沉默许久,才问师祖:‘你可知道那天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师祖明白他说的‘那天’是指在中书省营救吴王的那天夜晚。当时师祖整个人已经崩溃,昏昏沉沉的只知道由他拉着走,至于对周围的情形到没多大印象。现在想一想顿时觉得后怕,因为在当时情况下,逃脱是几乎完全不可能的。这人随即对师祖讲出了当时的情景,他说道:‘那晚我们被重重包围,火把将四周照的通亮,又有那么多高手在场,我一人脱离尚无把握,更何况带着个神志昏沉、意识模糊的你。’师祖问他究竟是如何脱得身去,哪知他却回答:‘因为那天本就是他们故意放我们走的。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一样会想办法让你逃走。’师祖问:‘他们为什么要放我走?’这人答道:‘是为了你手中这把剑。他们本以为你会带着宝剑来,可哪想到你却怕身带宝剑太过招摇,而将它给藏了起来。他们又知你是个烈性女子,威逼利诱肯定起不了半点作用,所以就打算让你逃走,待你自己将宝剑找回来之后,再动手进行抢夺。’师祖问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人答道:‘因为我本就同他们是一伙的,他们中有两个人还是我从小拜过靶子的兄弟。’”
“听到这里,师祖胸口一阵气闷,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这人将师祖托住,往下说道:‘在平江城被攻破之后,他们就找上了我,要我帮忙找出张士诚的亲信和他那些在战火中侥幸没死的下属。为的是怕他们潜入金陵城,有所企图,对洪武皇帝不利。他们之所以会找上我,就是因为我当日也同张士诚行过结义之礼,容易获得那些人的信任,做起事来更加方便。那晚你们一进去就中了埋伏,这些都是因为我。’师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她原本怀疑有内奸,但绝想不到会是他。因为这人生性谈泊,并非贪图名利的小人,否则当初也不会抽身而去。”
“师祖原本躁动的情绪此时越发无法控制,剜心剔肺般痛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人被师祖逼视的惭愧不已,眼光不敢与她正面相对,看着别处慢慢地说:‘张士诚被监禁起来以后,我听说他轻粮绝粒,不吃不喝,对前来劝降之人破口大骂,无半点屈饶求全之辞,后又悬梁自绝,不失为一大丈夫。这种不屈不挠的好汉,我本也不忍去对他的下属做那种事,可若是教我从头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他说的非常平静,师祖强忍住怒气,听他慢慢讲下去。”
“这人说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甚至连师祖也找不出理由去反驳,他说:‘你我同为华夏子孙,学的是诗书礼仪,穿的是汉家衣冠,信奉的是孔孟之道。可谁想我华夏礼仪之邦,却被异族蛮夷横行践踏了一百余年,还有那云燕十六州也已被胡虏霸占了四百多年。元朝爆政,将我汉人视为奴狗,连畜生都不如,几乎将我中华文明毁绝焚尽!若不尽早将那些蒙古鞑子赶出中原,恢复我汉人江山,到时只怕我汉家子民为人屠尽、血脉之不存矣,我们死后又何面目去见历代先祖!’师祖听得这些话,一时惊目结舌,发不出一言。她也是汉人,而且出生于书香门第,深知大义。从记事起,耳闻目染的都是元朝杀鸡取蛋般的*。元朝的当权者轻视读书人,不开科、不应试,不给读书人一官半职,那些饱学之士为求生存也只能写写戏词、剧本供权贵们消遣取乐。师祖的父亲就是因为心中悲愤,所写的戏词中有嘲讽朝中权贵之处而被砍了头,并且累及家人。师祖幸为一武林高人所救,并且由此学得了一身本领。
“比起丧夫失主的新仇,师祖对元朝的痛恨却是从小扎下了根,没有一刻忘却。若不是恨自己没有直捣黄龙、统帅三军的才能,她说不定早就同丈夫一起招集人手,揭杆而起了。她明白那名高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是非对错在脑中逐渐模糊起来。那名高手又说:‘张士诚轻财好施,宽容仁厚,礼待他人,却无收复中原、荡平胡虏的远图,反而同元人虚与蛇尾、纠缠不清。虽然最终没有同元人沆瀣一气,但指望他能将鞑子赶回老家,无异是椽木求鱼、海上观花。再观洪武皇帝,励精图志,朝夕不寐,治军严明,无一事不经心。现已挥师北上,节节胜利,打的蒙古鞑子落花流水,眼看收复云燕十六州指日可待,我们汉人马上便可以在自己的疆土上纵意驰骋,这是何等快意之事。可如若洪武皇帝突然间出了什么事,这一梦想可能将随风而去化作泡影,鞑子说不定立刻便会死灰复燃。现在你应该明白我说这些话的意思,若是有谁想对洪武皇帝不利,我第一个就不答应。’师祖的手已开始发抖,这人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重重敲在她心坎上。她完全无话可说,假如将眼前的人换做她自己,她说不定也会这样做。”
“这人见师祖已经动摇,连忙进一步向她表明原委:‘洪武皇帝在攻打平江城时,体恤城中百姓,不想伤亡太重,只围而不攻,又屡屡向城中投入招降书,可见洪武皇帝对张士诚并无加害之心。后来城破张士诚被俘,洪武皇帝因江南百姓多有为他求请者,知他颇得民心,不失为仁义之士,而对其礼遇有佳。除限制自由之外,并未有丝毫刁难,并每每派人劝降,希望能将其旧部收在麾下,分配官职,并为他们的子女某个出身。怎奈张士诚说之不动,宁死不降,所以他那些部下终将是个隐患,不得不进行剪除。’他又深情地看着师祖,对她开导道:‘当初若是张士诚肯降,也不会有那晚的事,他和他的那些部下说不定现在已经在畅饮鞑子的头上之血。我也不会再遇见你,我若是没有……’”
“师祖打断了他,转而对他冷言相加:‘他们放了我不就是为了我手中这把剑?你同他们是一伙的,为什么在我找到宝剑之后,没将我交给他们?’这人回道:‘我只是帮他们对付张士诚的旧部,并没有答应帮他们去抢夺宝剑。’师祖冷笑一声,问他:‘我难道不是张士诚的旧部?你打算怎么对付我?’这人低下头,口中不停的喃喃念叨:‘我打算怎么对付你?我怎么能对付你,我就算去死也不会把你交给他们。’师祖见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对自己总算是不错,没有他,自己说不定早就被那些仇人给抓了去。想到这一点,师祖于是问他:‘你知道在我取得宝剑之后,那些人定会追上来抢夺,所以就骗我说你在塞外有不少朋友,让我跟着你一直往北走,好以此来避开他们的追捕,对不对?’这人点点头,又补充说:‘洪武皇帝还没有完全收复北地,他们的势力范围暂时到不了这里,只要我们逃远一点,他们要追上我们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师祖突然向他失声大喊:‘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等我跟着你再走远一点,等到了鞑子的老窝,你再告诉我岂不是更好!岂不是更如你的意?到那时我说不定真的就没办法了,真就要完全听你的摆布了!’”
“这人沉默不语,脸色变得相当沉重,就好像正在做一个痛苦而艰难的决定。其实他做的这个决定便是师祖后来离情、断情的原故。他告诉师祖:‘我也想等的久一点,等我们再逃得远一些,才对你说出实情,可我们走的太慢,而他们又来的太快,我没有机会等到那一天了。’师祖到现在才完全明白他今天为何会如此反常,两人已经逃到了尽头。”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四节 离情门8
正文:
夜,夜已深了,窗外明月依旧。
千百年来,人世间几多沉浮沧桑、悲欢离和、朝代变迁,唯明月依旧。
明月依旧在天空,天还是那片天,高旷、清朗。天空下的人却变了,也许并没有变,人心中的恩爱与仇恨,本就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任何变质。
所以人痛苦,为爱痛苦,为恨痛苦,但月亮不会。明月无情,没有爱,也没有恨。是不是因为她已看得太多?无论你是忧伤烦恼,还是志高意满,明月始终是明月,她依旧照耀千古。
可她却太遥远,她的光辉也太平淡,遥远平淡的事物又有谁会去关心留意?人们总是将相思托于明月,可谁又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正如无情的人,他们难道真的无情?谁知道?
白清凤也不知道,她原本以为自己心中只剩下仇恨,这段故事应该叙述得很平静,但她的脸现在却沉重悲凉。她理了理被夜风稍稍吹乱了的鬓发,站起来,又走到了那副画面前。
画中的女子孤高绝世,但她的脸却在白清风脑中逐渐模糊。白清凤发现自己已没有当初作此画时的心境,无情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画中的女子却做到了,至少白清凤是这么认为的。
“师祖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复原,她知道现在唯一能帮自己脱身的只有眼前这个人。但师祖就算是宁死,也绝不会去求这个人将自己带走,于是报着必死之心,打算同仇人拼死一搏。由此整个人反而平静了下来,对这人出言讥讽道:‘你讲这些是不是在逼我答应你?我要是答应了你,你就带着我远走高飞,我若是不答应呢?’这人正要开口,师祖又抢道:‘我若不答应,你是不是就要将我交给他们?进而高官厚禄、华盖车马,朝尝丁香,夜吻百合,富贵荣华,尽享*,却好不过跟着我这个通缉要犯四处漂泊,亡命天涯?’”
“这人见师祖冷言讥嘲,连忙抓过她的手腕,表*迹道:‘我要那些东西干什么,要了又有何用?我只要你,像你这样情深意重的女子,天下间还有哪里能找得到?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别说亡命天涯,就算去死我也不在乎。’他又劝师祖:‘天下间的事岂是我们这些人能左右得了的,张士诚和洪武皇帝他们本就免不了一战,两人之间必定要倒下去一个,你又何苦要去管这些无能为力的事情?’师祖哪里听得下去,狠狠甩开他的手,恨恨道:‘你说的到轻巧,死的不是你的亲人和朋友,你当然没必要去理会。你可想过我?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此仇不报,此恨不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人心知师祖正在气头上,不敢接话,只是说她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千万不要动真怒,以免使得伤势加剧恶化。”
“师祖以为他是在借此要挟自己,心里越加有气,大声道:‘命都快没了,还管这些伤干什么!你想要我答应你,简直是痴心妄想!横竖逃不掉,我这就回去同他们拼了!’说着,掉转马头,就要往回奔。那名高手当然不会眼看着师祖白白去送死,连忙上前截住,并劝师祖莫要冲动,道事情尚还有转机,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师祖不信,她说:‘他们上次放我走,是为了我手中这把剑,现在这把剑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你认为我还能跑的了?’这人不得以,只好对师祖讲出了实情。”
“原来那十个人在查探到两人的行踪之后,为夺宝剑,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追了上来,终于在一天前赶上了他们。本欲趁着师祖二人还未察觉之际,突然下手。可由于他们中有两个人跟师祖身边那名高手曾经拜过靶子,因见那名高手与师祖终日行影不离,竟有如夫妻一般,皆甚为吃惊。心下揣摩,二人间有可能已经有了亲密的关系,如果就这么贸然上去,只怕有违江湖道义,落个欺朋友之妻的恶名。经一番商量计较,决定先派人跟那名高手通个口风,说明利害,让他自己表个态,究竟站在哪一边。那名高手心知自己无论怎么表态,这些人只怕都不会放过师祖,于是许诺三天后一定给他们一个答复,在这三天时间内这些人必须要远远的离开。”
“江湖人重信义,既然他说三天后必会给这些人一个交代,那就绝对假不了。又有他的两个拜靶兄弟为其做保,其余的人也提不出什么异议。虽然仍有放心不下的,但恐他人疑心自己想独吞宝剑,当下也只能在众人互相监视下,停留在原地,不予追赶。那名高手便连忙带着师祖策马奔了整整一天,将他们远远甩在了后面。”
“师祖并没有理会他讲的这些,她现在只想离这个人越远越好。虽然这人所做的全部是为了师祖着想,但师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现在一鼓脑全给捅了出来,一时间教她如何能接受得了?师祖当时脑子里只想着一死,因为她发现自己除了去死,竟什么也做不了。一个人绝望到这种程度,除了拼死一战,还能如何解脱?她扬起马鞭照着那名高手虚晃一记,接着两腿用力在马腹上一夹,即刻便连人带马从那名高手旁边窜了出去。那名高手的反应也相当迅速,他的脚一蹬马鞍,整个人忽朝师祖飞过去,一伸手将师祖从奔马上拉了下来。师祖没想到这人竟如此无理,顿时惊怒交加,正待发作,哪知却因此触及身上的剑伤,胸中为一口浊气所堵,立时便昏了过去。”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那名高手已在旁边生起了一堆火,此刻正坐在火堆前看着一闪一闪的火光发愣。寒风吹刮着他的衣袖,将其弄的噗噗作响,师祖这才发现他已将长杉外套盖在了自己身上。当下心中颇有些不忍,便走过去为他将外套披上,这人却才回过神来,直直盯住师祖的脸,忽然对她叹道:‘你走吧。’哪知师祖这时反而不想走了,苦笑道:‘走?我能走到哪里去?’这人道:‘你往西,很快就可以走出中土,千万别再往北走,更不能回南边去。’师祖道:‘我生在中土,长在中土,你却要我往西。你呢?我跑了,你打算怎么给那些人一个交代?’这人道:‘这是我的事。’师祖道:‘你的事却因我而起,我跑了他们会怎么对付你?’这人道:‘他们会公事公办?’师祖问他什么是公事公办,这人答道:‘我和你一样都是通缉犯,都是张士诚的余党。’师祖忽然大笑:‘好一个张士诚的余党,以前是你救我的命,现在你这条命却掌握在我手里,我要是活你就非死不可。除非……除非我答应跟你远走高飞的话,你就不去管他什么交代不交代、答复不答复了,对不对?’这人点点头道:‘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师祖问他:‘现在呢?’这人道:‘现在我想通了,因为你根本就不会跟着我走,我又何必放着福不享,而在你这里受罪?放着丁香百合不尝,反而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师祖忍不住一个寒噤,这人说话时面无表情,语调也冷酷之极,平日的温柔亲切似乎已被刺骨的寒风吹的一干二净。一个平日对她千依百顺的男人,此刻却态度陡转,似乎自己已经一钱不值,师祖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又看见这人慢慢从雪地上站起来,慢慢拔出长剑,口中冷冷道:‘我还活的好好的,并不想死,也不想逃,拔剑吧。’师祖抖得更厉害,那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这个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