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宪想，没有错了，站在柱子后面的正是三郎和林晚照。
偏是这么巧，让他们看到如此锋芒毕露的场面。
“主公再不出避走，怕是有杀身之祸。”
李宪自然心里比谁都明白，但却不能说，不但不说，还不能让别人说，只去顾左言他：“仇八，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叫什么主公。”
那名叫仇八的少年捂着嘴偷笑了两声，手一放下去却是一脸的严肃：“我心里的主公只有你一个，不管到什么时候，你也是我的主公。”
李宪摇头一笑，也就不再去管他。
当日里镇守长安城，李宪旗下收揽了不少能人异士，如今七七八八遣散得差不多了，只有这个少年无论如何也不肯回乡。这不算什么大事，留在身边倒也不妨碍，这些日子寻找莲子也亏了他下尽了功夫。
“长安城搜遍了，没其他地方去，我到李隆基的府上去了一趟。”
李宪一向平淡如水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惊讶。
仇八看着他的表情似乎份外的有成就感：“主公你求我，只要求我，我就告诉你那府里面的情形……”
要是别人早就被他古怪的脾气给气死。
偏偏遇见李宪，他是绵里一根针，比三郎还要深沉：“你心里哪能压得住事，不急急上来报功，那就是没功可报，你在三郎府上一无所获是不是？”
仇八一张秀气的小圆脸立刻沉了下去，比被霜打过的茄还要难看：“主公你老是这么明白，让我们这些人做人有什么乐趣。”
李宪并不理他。
贵公子有贵公子的做派，这些江湖人有江湖人的爱好，训他也没什么必要。
只是在心里飞速地转着念头，莲子如果出了宫，没来寻自己那必定是去找了三郎。
两人相见的无非是这么几个可能：一来是莲子知道了三郎登基做皇帝的事情，以她的性情必不能容忍，大闹起来这是瞒不了人的。周围会有知情的人。
二是三郎说服了莲子，这个可能性并不大，真的说服了人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话说起来已经有一个多月，长安城不过两个巴掌大地方，莲子到底躲藏到哪里去了呢？
“不过我这些日子在官们的家里乱转，倒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仇八以一种奇货可居的眼神瞄着李宪。
全身散发着“求我啊求我啊”的贱格气息。
但凡奇货，是因为有人求取所以可居，所以李宪从不给人这种机会，只装成没有听见的样子想自己的心事。
仇八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答应，
反而心里痒得跟有一只手抓似的，跳到李宪面前搔首弄姿：“你问哪，怎么不问？”
李宪越不问，仇八越是着急。
最后忍无可忍终于是自己说了出来：“哼。”他冷笑了一声，“这消息你听了要不吃惊，我变成乌龟在水里爬……”
李宪看他只跟看小孩子似的，听他气鼓鼓的说：“我听到几个老家伙在屋里商量着，说国不可一日无后，要把也不知道谁谁的姑娘嫁给李隆基当皇后和妃子，事情紧急，打算就这几天定下来……”
这消息倒真让李宪呆了一阵子。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哪有皇帝登基，后宫皇后的位子还虚悬的道理。
可是……
莲子呢？
她知不知道这些事？
她是要当皇后？还是要忍受三郎的妻妾共侍一夫？
不管哪一样都不是那个笑傲江湖的莲子所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李宪心里泛起一丝不祥的预兆，事到如今，层层积累，竟不是一场大闹就不能解决了的矛盾了。
莲子莲子，他在心里叫她的名字，你可不要真的闹出什么大事来。
就算天子有情，朝廷里这么多双眼晴盯着你，到时候就连脱身都不容易了！
“头发长成这个样子，你哥也不管。”
拉着小羽回了屋，莲子见他的头发长得过于浓密了，随手从柜子里捞了把剪子，想给他把头发剪短点儿。
这些天来可能是养得好，小羽对人安稳了好多。特别听话地靠在床上。
莲子就半跪着，先剪了一层发尾，手拿着剪子突然觉得一阵古怪，抽了抽鼻子，“阿切阿切阿切……”一连打了十来个喷嚏。
“这谁没事儿在背后念叨我啊。”莲子抱怨了一声，定了神再去看小羽的头发，下巴一直掉到了地上。
啊啊……
“我不是故意的……”
一头黑缎似的秀发被颤抖的剪子剪成了狗啃状，参差不齐，难看到了极点。
莲子心虚的不行，转过头去偷偷瞄小羽脸上的神色，他还在乖乖地等着莲子叫他，眼帘微垂着，长长的睫毛像画出来的一样，莲子更加气短，轻轻碰了碰他：“小羽。”
“啊……”他茫然地抬起头来。
“你喜欢短头发吗？”
小羽似乎并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莲子假惺惺地哈哈笑了几声，又嘻嘻的装天真，拿起剪子干脆给他剪了一个平整点儿的短发。
她手上功夫十分一般，长发剪整齐就算了，短头发却剪得乱七八糟。
一缕长一缕短，从头顶搭落下来，小羽无聊的轻轻一吹，就飞到了半空中。
这时候一个侍女端着茶从外面进来，一眼搭上小羽的头，立刻忍不住啊啊啊啊地尖叫起来。
“叫什么叫。”莲子头冒着虚汗，又不能示弱，还怕小羽一会生气发起疯来，搅尽了脑汁往外喷胡话，“这是现在流行的……你懂什么，这叫‘嘻哈一族’，只有美人才敢这么打扮，像你这样的才没有姿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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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侍女目瞪口呆地看着胡说八道的莲子：“沐姑娘？”
“哎？”
“我们长了眼晴，我们知道，你把林少爷的头发剪坏了……”
莲子急忙扑上去，手忙脚乱地捂住了她嘴：“我那是故意那么剪的……”
侍女好容易才从她手下挣扎出来：“你故意把林少爷的头发剪坏了……“
莲子冷汗一直滴到地上：“不是……”
“你刚刚明明有说……”
“我那是……”莲子欲辩无门，恨不能缝死自己这张胡言乱语的嘴，“你不要讲，他哥哥拿小羽当宝贝，要看到了一定会一巴掌拍死我……”
“可是……林大少爷又不瞎，他怎么可能看不到……”
莲子惆怅地看着面前这个美貌如花的侍女，为什么她就这么诚实，就这么不给人留一点幻想的余地呢。
“这样吧，干脆你也把头发剪了，小羽他哥哥就一定会相信现在流行这样子的发型了……”
侍女吓得往后跳了三步，摆出一副冷汗的样子：“不要哦，你要敢过来我就跟你拼命……”
“你剪了我也剪嘛。”
“你自己剪好了……”
“我手艺还好啦。”
“明明像狗啃的一样。”
莲子越逼近，侍女就越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外去，眼看着莲子扑上来，撒开两只脚就往外跑。
莲子追了几步追不上，拿着剪子在那里偷笑。忽然觉得辫子被人揪了两下，她回过头顿时又吓了一身冷汗：“你跟出来干嘛……”
“头发……”小羽指了指剪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那个啊……”莲子慢慢想退到安全的距离，她往后退几步，小羽就跟着往前走几步，莲子眼泪都快下来啦，直想大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有人念我害得我打喷嚏才变成这样子……
可是眼见着小羽逼到了近前，后面是一棵树，已经无处可退了。
莲子见小羽一抬手，急忙抱住了脑袋，却听小羽不太灵光的，一字一顿的说：“舒服……”
“哎？”
小羽抓了抓头：“轻了……”
“哦……”莲子这才明白，小羽是说头发少了，头舒服多了轻多了，她松了一口气，扑上去抱住了小羽大哭，“果然还是你有眼光嘛……”
小羽扎着两只手，不知道该对面前这个汁液茂盛的生物怎么办，忽然看一朵花落下来，掉在了莲子茂密的长发上。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摘下来，莲子警觉地一抬头，总怕小羽嘴上说得好听，伺机报复她。
却见小羽手里拿着一朵残花，白里只有一点点蕊还有鲜艳的颜色。
莲子的目光不由得随着小羽的手指转过去。
初春时节，槐子花也就是刚开，怎么会残成这个样子了呢？
槐子也有未老先衰的？
这真是奇闻。
不过说起来已经好久没有出去玩过了，抬头见树顶上的花开得茂盛，莲子心里一动：“小羽，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玩？”
“对呀。”
能让小羽触动的事情，除了吃就是玩，于是十分痛快的点了点头。
莲子笑了一声，快快乐乐地拉起了小羽就往外跑，出了小院往后门走，外面是个大院子，从后门出去就到了街上。
这是一条背过街的胡同，冷冷清清没有人。
转到了正面的街上，人也并不太多，有一些卖菜的卖水粉的摊店子。
路上人见小羽奇型怪状，都忍不住向这两个人张望过去。
小羽却并不在乎，莲子更不在乎。
以前讨饭的时候，蓬头垢面也出来过，好歹现在还整齐的很呢。
忽然见路边一间水粉摊子十分别致，莲子走过去，随手抄起了一盒胭脂，蘸了一点，往嘴上抹了几下，转过头去问小羽：“好看不好看？”
小羽嘿嘿笑了两声。也不说话。他是根本看不出来，倒不是故意嘲讽莲子。
老板在旁边急忙陪笑：“好看……姑娘长得好看，怎么抹都好看。”
莲子最吃好话，被店家说得心花怒放：“真会讲，胭脂我买了。”
说着话去摸身上，这一摸却呆了一呆，又把眼光投向了小羽：“你有没有钱？”
小羽半天不回应，莲子等不及，就自己扑上去摸，上上下下摸了个遍，也没搜出一个铜子儿来，莲子大怒：“你那个哥哥口口声声宝贝你，怎么却连钱也不给一个。”
老板急忙拦住她：“姑娘不要急，一盒胭脂值不了几个钱，姑娘要真是喜欢，拿去用就是了，我只当结个主顾。”
莲子长这么大没碰见过这种好事，商人重利，她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凭什么倒莫名奇妙地把东西送了人？
莲子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那倒不用了。”
她拉着小羽边走边退，那老板却还叫她，像是迫不急待要送出这胭脂似的。
吓得莲子抓起小羽就跑。
跑到看不见人的地方，想那胭脂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古怪，拿袖子抹了两下，又问小羽：“看我嘴上还有吗？”
小羽见她嘴边上还沾着一些，就用手戳了一下，沾到了手指上，红红白白十分分明，小羽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闻着那浓烈的花香气，不由自主地把手送进了嘴去。
莲子脸一红。忍不住拍的一声打飞了小羽的手：“一眼看不住你就胡闹，学什么人家的臭毛病……”
小羽被她骂得莫名奇妙。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莲子骂完也觉得理亏，小羽是不懂什么吃人胭脂这些事的，骂他完全是欺负人。再瞄一眼小羽乱七八糟的头发，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小羽却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呐了呐嘴似乎还回味着那胭脂的味道：“好吃……”
莲子气得翻白眼，手扬了一下，终究没忍心打下去。
小羽却抚着肚子：“饿……”
“哎？”刚吃完东西才出来，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饿了。
“饿……”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莲子想小羽就是个鸟，喂饱了就飞，飞没大一会儿功夫就又接着饿。
出来一趟又不想再回去，身上又没有钱。
莲子心里一动闪出个坏主义：“小羽。”
“哎？”
“你跑得快不快？”
小羽似乎不知道莲子为什么问这个，想了半天才点了点头：“快。”
“那就好，一会儿我告诉跑，你就背着我往外面跑知道了不？”
小羽歪着头看她。
莲子嘿嘿笑了几声，在他鼻子上轻轻一点：“咱们去吃霸王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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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这是以前饿极了的时候常用的手段，也不过才两年来的功夫，应该不会把老本行都丢掉。莲子带着小羽大摇大摆地走上路边的一家酒楼。
两个人衣服都十分华贵，店小二急忙扑上来照应：“客官要吃点什么？”
“你这店里……生意好生冷清啊……”莲子摆出一副大小姐的派头，往四下里扫了一圈，颇有那么点看不入眼的意思。
“这不是吃饭的时候，所以客人少。”店小二陪笑着，“但我们店里的饭菜那是绝对不会差的，不信姑娘您坐下来尝尝看。”
莲子一脸勉强的表情，捡了桌子坐下来，还让人先把干干净净的桌子又擦了一遍，这才算安份。
桌子并没有捡楼上，临近靠门的地方，为的是一会儿好跑。
点了几个菜，坐等着这功夫，莲子看着对面的小羽在东张西望，忽然心里微微一动，小羽的美貌，就连这种乱七八糟的头发也掩盖不了，难道就这么一直让他呆呆傻傻地过一辈子？
可是当初小羽吃下去的到底是一种什么药？
那个坏皇帝已经死了，知情的人只有小羽一个，他的脑子里还能记下这些东西吗？
伸过手去握了小羽的手，他一怔，转过头来看向莲子。
“小羽，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那个老皇帝给你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羽只是看着他，水晶黑的一双眼晴，阳光照在上面完全是透明的。
莲子心里着急。
“爆炒葱腰来啦……”店小二长喏一声，踮着脚往这边走，正好莲子一转身，那菜盘子一歪，一盘子汤汁倒有一半倒在了莲子裙子上。
莲子跳起来，把脏东西往下抖。
那小二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姑娘饶命，我是不故意的……”
莲子虽然心疼新做的裙子，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看他跪在地上整个人瑟瑟发抖，只说了一句：“没事没事，回去洗洗就好了……”
那小二却还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不肯起来，这会儿功夫掌柜老板全过来了，一见这情形脸色大变，来不及骂那小二，先把膝盖一弯跪倒在莲子脚下：“姑娘千万息怒，这畜生不会眼色，手脚不伶俐，您大人大量别往心上去……”
莲子被他们弄得超囧，这算什么？
不像撒了几滴菜汤，倒好像要把他们全家都拿去喂狗似的。
“我本来也没有怪你们哪……”莲子这随口一说，她是真心，听到那些人耳朵里就成了负气似的说法。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似乎觉得这样的大错，不死不足以谢天下。
那店小二脸色惨淡：“是我得没眼利，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我该死，姑娘不要怪罪我家里的人……”
听这话完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