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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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佳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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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婶一脸堪忧,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劝慰道:“可是您这身体还没好透,今儿是个天阴,湿气重,回头夫人起来了知道您和大少爷一宿没合眼就出门,准要担心了。”
  辛酒里突然拉了方婶的手,跃然一笑,极是动人,“其实是我跟惜之有些争执,我想去找他,晚些时候我们会一起回来。”她眸光一瞥,“方婶您别光顾着担心我,把客人晾一边了。”
  方婶恍悟,立刻介绍道,“您瞧我这没头没脑的,这位是三小姐的老师,叶先生。”
  那边递来一个友好的微笑,她略略施礼,浅浅一笑:“你好,叶先生。”
  
  男子的目光略带深意,瞧了眼方婶,沉着道:“婚礼时,曾与宫太太打过照面。”
  辛酒里想起来在宴厅的回廊上却是遇到过宫惜欢追着一个男子,只不过同他今日的装扮实在是有些出入。
  方婶听到她是去找宫惜之,也不再阻拦,附着她耳根悄悄道:“难怪我刚刚见少爷出去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这男人啊跟女人一样道理,也是要哄的。”
  
  说完才将两人送到门口,又喜滋滋地朝叶容怀里塞了一包牛皮纸装的糕点,“这是前几日方谏从苏州带回来的酥糖糕和麻饼,先生带回去尝尝。”
  他客客气气地收下,又听方婶道:“反正太太也出门,就让司机顺道送您回去罢。”
  叶容急忙推辞,这回立场倒是坚定。
  辛酒里一看这情形,总觉得方婶待他分外亲热,倒叫人家好不尴尬,便提了建议:“我正好也不想坐车,不如和叶先生一起走走?”
  方婶收了声,也没说什么,就目送着他们一路走了出去。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方婶这么做是有私心的,宫家名门大派,宫夫人虽不说,但明里暗里大家都知道,宫三小姐如何喜欢叶容,这段姻缘怕也成不了。
  就如同宫夫人面上看来待她亲热,但毕竟不是自己挑来的媳妇,要不是宫惜之这出先斩后奏,铁定少不了波折。
  方婶在老家还有个女儿,叫方莹,二八年华,说是过完这个年,便会搬来上海一起住,叶容这身份虽然配不上宫惜欢,但对于她来说,不外乎是个好女婿的人选。
  
  沾了湿气的凉风吹在脸上粘粘的,围墙外种着一排木槿,粉白的花朵开的正好,在风中摇曳生姿。
  她正愣神,脚步慢了下来,叶容虽不说话,但也跟着她的步子幽幽行走,两人一直沉默着走了好一段。
  辛酒里突然随口问了一句,“先生教哪门课业?”
  “国学。”
  她一时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双眸子闪着亮光,叶容尴尬地耸耸肩,问道:“你笑什么?”
  他没有任何词缀的称呼让她很放松,尾音轻轻上扬,目光直视他舒雅的脸,笑了笑:“真没看出来三小姐喜欢上国学。”
  每次都见她抱着话本子看的津津乐道,几时翻过《论语》《大学》?看来她倒是真心喜欢叶容,只是面前这男子,总是一副淡然有礼的样子,给人不易亲近的感觉。
  怕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也不再细想,看他右手拎着糕点,左手直直地垂在一旁,看似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则挺拔俊秀,斯文中带些英气。
  但不知怎么回事,她越看越觉得他绷直的姿势有些奇怪。
  脑袋中闪过一些蛛丝马迹,她猛地一惊,脱口问道:“惜欢昨晚是不是去找你了?”
  他的神色有一丝颤动,隔着镜片又看不真切,回过头来的笑容仍是淡淡的,“三小姐怎么会突然来找我?”
  辛酒里想了想,按照叶容的态度,应该不会主动打电话找宫惜欢,便一笑了之,“抱歉,是我多心了。”
  
  突然,她又停下脚步,一手探向他的肩膀,缓缓问道:“叶先生好像受伤了?”
  叶容已经抓住她的手,动作之迅捷令她咂舌,他的十指修长有力,辛酒里微微皱眉。
  附近的车上,连连哈欠的方谏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他甚至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放缓了速度。
  车子仍是隔着一段距离擦过他们相对的身影。
  一回到家的方谏立刻给宫惜之打了电话,彼时,办公桌前的身影沉默了许久,冷声丢出一句,“随她去。”便挂了电话。
  而辛酒里也在这里跟叶容分道扬镳,那双阴沉的眸子几乎将她盯出洞来,与之前的文雅形态天差地别,却叫她莫名其妙。
  仿佛不该识破他,又理当识破他。
  
  她自行走了一段路,又索性叫了辆黄包车直接到银行门口。拿着早先宫惜之就给她的票根,她取了一笔不少的钱。
  起码对于当初的她来说,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文数字,也正因为如此,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进弘景饭店干活,可光靠那些微薄的工钱,她就算洗一辈子碗也支付不起那笔高昂的费用。
  再一次来到这里,她已经不是那个分无分文,连门也不敢进的小丫头。门口依旧歪歪斜斜挂着那块破旧的牌匾,上头依稀可辨几个斑驳的油漆字:侦探社。
  
  虽然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门面,但她很早就打听过了,这是整个上海最有名的侦探社,办事效率和成效都有保障,只不过高昂的费用让人望而生怯,而显得门庭冷清。
  要在偌大的上海找一个无名无姓,甚至一无所知的人,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至少凭她一己之力,实在是太困难了。
  辛酒里站在木门前,不假思索地抬手敲了敲门,但是只轻轻用力,木门就“吱啦”一声推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黑漆漆工作间里一片狼藉,好几张桌椅都被打烂,纸张文件散了一地,犹如狂风过境。
  心底涌起巨大的失落,事情的发展让她措手不及,难道连唯一的希望都要落空了吗?
  她不甘地抿紧唇,眼神却无可奈何的暗淡下来。
  
  “小姐,有生意啊?”角落里传来一个干哑的嗓音。
  她吓得立马回头,一个身穿宽松背带裤的高大男子从门背后走出来,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形容有些邋遢。
  辛酒里注意到他身后还有张木质摇椅在晃动,想来他刚刚在角落里睡觉,难为这样的地方还有人睡得香甜,也可称得上不羁。
  “你好。”她低头打了声招呼。
  那人揉揉肚皮,踢翻了一个脸盆,骂骂咧咧道:“他大爷的,一帮狗娘养的东西。” 
  又见辛酒里正愣愣地瞧着他,便嘿嘿一笑,伸了个懒腰,“干我们这行的,这种是家常便饭,别见笑。”
  辛酒里冷静地看了他一眼,“我想找人。” 
  “唔……”他一面点头一面扶起一把椅子,随手捡了张报纸扫了扫,道:“找人啊,规矩你知道吧,我们是分情况的,你先坐一下,我去洗把脸。”
  
  辛酒里无言地望了望里间的门,却见他突然端着个盆出来,打开窗户就往外面泼了一盆血水。
  她猛地站起来,那人不痛不痒地安抚她:“坐吧坐吧,昨晚兄弟受了点伤,老子照顾了他一夜,刚合眼呢,你就来了。”
  辛酒里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跟他沟通的能力,只好愣愣地坐了下来。
  片刻后,她端详起玻璃台面上压着的一张相片,一个很水灵的小女孩,穿着红色的小袄,笑眯眯地露出两个很可爱的梨涡。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旁边,指了指相片道:“我女儿。”说完又拂开边上一堆废纸,指着相片中温柔的女人,“我老婆。”顿了顿,叹了口气,“都死了。”
  
  辛酒里惊讶地抬头,他正脉脉地看着照片里的女子,目光穿过玻璃一遍一遍抚摸着女子的脸。
  她突然觉得,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对他来说,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活在他心里,是任何人再怎么触碰都不会溃烂的伤口。
  而她自己还再一次次地逃避,那个叫林若涵的男人,是她此生永不停息的疼痛。
   

22、第二十二章 江边 
 
  男子靠在歪歪斜斜的办公桌边,划了一根火柴点上烟,“忘了自我介绍,我叫何坦。”他扬出一个笑容,下巴上青色的胡渣隐现阅历人世的沧桑。
  但浓眉下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透出十足的自信。
  就是从这对黑漆的眸子里,她读出了信任,于是清浅一笑,“我姓辛。”
  何坦点了点头,利索地转入正题,“辛小姐,你要找什么人?”
  她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展开来,里面躺着一对碧润的翠色耳坠,样式平平无奇,但色泽依旧鲜亮。
  何坦皱起眉,职业的敏锐度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头,抬手摸了摸鼻尖,问道:“要找这耳环的主人?”
  辛酒里看到他的神情,按压住心头那股无力感,匆忙道:“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丝线索,费用方面也没有问题。”
  
  何坦挑挑眉,拎起一只耳环放在手中端详了一阵,吐了个烟圈道:“这对耳环少说也有二十个年头了,光凭它就要找到一个无名无姓的人,怕是有点困难。”
  她目露失望之色,暗自吸了口气,翻过耳环背面,指着一行细小的刻文,“你看这里有个正字,能不能试着找到那家店铺呢?”
  何坦眯起眼,果然看见那个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印迹,又瞧了眼面前的女子,削瘦的脸,柔柔的眉眼,却偏生出一种不依不饶地韧劲。
  “辛小姐,我还是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找一间二十年前的店铺的难度可以想象,而且结果也可能不尽人意。”
  “嗯,请你尽量而为。”
  “那这对耳环我先收着,关于其他信息和费用,我们可以详谈一下。”
  “好……”
  
  从侦探社出来时,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辛酒里没有带伞,瞧这雨势一时半会也下不大,便匆匆走进雨中,没多久,细发便上落满了亮晶晶的小珠子。
  江边的风很大,天桥下站着三两个躲雨的行人,她拍了拍身上的水渍,一股脑也钻到了桥下。
  不远处的码头上,搬运工人正在马不停蹄地装载货物,一旁的管事手执长鞭厉声厉色地指挥叫骂。
  她看着一个年迈的老伯失足摔了一跤,麻袋中的烟叶漏了出来,被风一卷,撒的到处都是。
  马鞭落到他身上,他瑟缩了一下,立刻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旁边有人想帮他捡地上的烟叶,被管事凶了几句,便一步三回头地装货去了。
  
  辛酒里探出桥外,发丝凌乱地扑打在脸上,可眼见着老伯身上的鞭子越抽越狠,那双结满双茧的手在寒风中一阵阵颤抖。
  她终是忍不住提步就跑,雨水在腿边飞溅起来,卷起的裤管也被染上了泥印。
  天桥下的人越挤越多,却只是瞥了她一眼又匆匆收回视线,继续冷漠地扫视翻滚的江面。
  雨点越落越大,打在脸上微微生疼,她疾步冲下阶梯,向着码头义无反顾地前进。
  适者生存,弱者向现实低头,强者向弱者耀武扬威,她第一次发现她不止需要一份勇气,更需要力量,汇聚成无限生命的动力。
  
  “住手!”泥水漫过脚背,她迎风站在岸边,湿透的衣裳往下滴着水,然而双目坚定,似有浇不灭的火焰。
  工头看到来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喘了口气,斜眼吼道:“你谁啊?”
  辛酒里蹲□,从地上抓起一把被雨水泡湿的烟叶,朝他摊开手,“请问,清点货物时,少了一袋烟叶,你要负多少责任?”
  “什么?”管事不耐烦地打量她,那边传来嗡嗡的汽笛,他一扔长鞭,破口大骂:“关你娘的什么事,快滚!”
  她蓦地靠前一步,江风吹舞起额前湿漉的头发,瞳光散出隐隐的怒气,“如果这位老伯摔倒时你就将他扶起来,这袋烟叶完全可以补救,不过是个小小的失误,你却将他打成这样?”
  那人一副气炸了的神情,直指她的鼻尖,“这位小姐,你少管闲事。”说完踢了踢脚边的人,“这老家伙平时喝酒赌博样样精通,一到干活就想着偷懒,我教训我手下的人,还轮不到你说话!”
  她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人,花白的头发,浑浊的双眼在雨中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实在想不到这样沧桑的老人被生活压制的如此颓丧。
  她那么努力地想去帮助别人,看起来还真有些讽刺。
  
  鸣笛的声音越来越响,码头边匆匆跑来一人,顺风疾呼,“头儿头儿,货轮要开了,你是不是过来查看一下?”
  工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手一挥,哼声从她身边走过。
  她咬紧了牙关,后退一步,脚底正是那条长鞭,整个身子瞬间倾斜着倒向身后激浪铺打的大江。
  有人立刻惊呼了一声,“有人掉江里了,救人啊!”上面天桥下躲雨的人也纷纷探身趴向栏杆看热闹。
  工头回过身,啐了一口,“娘的,老子遭了什么晦气。”
  说完,纵身一跳,旁人纷纷跃上旧船的甲板拖出绳子来帮忙。
  
  好不容易救上岸,刚刚那个报信的人,瞧着她惨白的脸,探了探鼻息,一脸惶恐的结巴:“头……头儿……好像……没气了。”
  “呸!”工头抹了把脸,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江水,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他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又兀自拧了把衣服上的水,厌烦道:“去,拖到仓库门口去,是死是活也不关老子的事,真他娘的冷!”
  
  夜幕降临,冷风拍打着生锈的铁门,发出闷闷的撞击声,辛酒里在一阵狗吠声中转醒。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风干,冷意直达脚趾末梢。
  铁柱旁边有条黑壮的大狼狗,见她醒了,突然“呜呜”了两声,随后又警觉地盯着远处射来的亮光。
  辛酒里立刻躲到木箱后面,借着破旧的帆布挡住身体,明亮的车灯直射过来,汇成一道平光切开漆黑的暮色。
  有人从车里走了出来,手电和火把的亮光一下子将整个仓库周围照得通亮,有人在冷风中开口,“人在哪?”
  “本来就在这门口。”这唯唯诺诺的声音听来有些熟悉。
  手电的光扫向木箱,那人冷喝一声:“还不去找!要是今晚找不到,你们全都等着被丢进江里喂鱼吧。”
  “是,是。”十多个人一哄而散,风声夹杂着细碎的话语,“你们去那边,其他人跟我来!”
  
  她靠着门板缓缓蹲下去,脚底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那条狼狗又发出可怜的呜咽声,她正抱着膝盖闭上眼睛。
  箱子边的脚步声却越逼越近,她猛地抬头。
  女子幽冷的目光尽收眼底,纤瘦的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如同一只受伤的猫咪。
  她眼底的焦距模糊地扩散,片刻又拉回,愣愣地对上他的眉眼。
  “江结城。”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似乎又没有,浅灰色的眸瞳变得异常深邃,声线缓慢又低沉,“是我。”
  “宫家的人在找你,我送你回去。”他扶起她的双肩,轻轻侧过脸,目光移到远处的江面,像是在回避着什么。
  
  眼前的人影动荡了一下,她努力看清那如玉般容颜,定定站住,恍惚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结城轻巧地避开这个问题,拉住她冰凉的手腕,沉声道:“走得动吗?”
  她的神思飘了一下,猛地抽回手,“不用麻烦了。”
  他突然逼近,将她堵在窄窄的缝隙中,陌生的身体贴合过来,辛酒里猛地一惊,习惯性地往后退。
  他的手背挡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凉凉的手心贴住她滚烫的后背,辛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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