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手轻脚地打开立脚衣橱,他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挂成一排,下面的抽屉空了好几个,她想了想,便将自己的衣服放了进去。
直到一切安排妥当,辛酒里端着那些冷了的汤药下楼。
宫惜欢刚刚放学,正坐在沙发上逗欢欢,脸上又恢复了往日无忧无虑的笑颜。
方婶急忙走来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宫惜欢唤她,“大嫂,过来这边坐。”又将欢欢抱到腿上,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辛酒里坐过去,微笑道:“他这两天太累了,还需要多休息。”
又聊了几句,宫惜欢突然凑过来,笑眯眯地瞧着她,“大嫂,我觉得大哥对你真好。”
她向来心直口快,没什么遮拦。
辛酒里面色一热,抓起桌上的苹果,含笑问她:“他对你不好吗?”
宫惜欢一扭头,撅起嘴巴,数落道:“才不是,大嫂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多么专制,家里什么都听他的,母亲也跟他一个鼻子出气。从小到大,每次我惹了祸,他就罚我抄《女诫》,这都新时代了,他还这么古板,认为女孩子就要庄重识体。以前我跟二哥老是揣测他喜欢的是哪种类型,没想到盼来盼去就是不见他跟哪位名媛小姐谈情说爱,后来他突然说要跟白微澜订婚,我还兴奋了好一阵,母亲也可高兴了。”
她滔滔不绝,说到这里又突地停了,两眼滴溜溜地看着辛酒里。
“怎么不说下去了?”她问。
宫惜欢缩了缩脑袋,打着哈哈:“反正,看到大哥着急的样子,觉着挺新鲜的。”
辛酒里削着手中苹果,淡淡问:“你知道白微澜的事情吗?”
宫惜欢摇摇头,玩弄着欢欢的耳朵,回答道:“我只看到过照片,订婚前陶友易给的,后来说是搞错了,不过照片上的人是大嫂你哦。”
她抬头,纳闷道:“奇怪,大嫂的照片怎么会在他们手里呢?”
辛酒里猛然一惊,她仍记得林若涵给她照相的那天,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他带着一个瘦小的陌生男人,那人拖着一台笨重的机器,一脸谄媚的笑容。
她不怎么高兴,随便坐在院子里照了一张,身后是一片开得正艳的花圃。
后来林若涵也没提到过那张照片,她也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当时她板着一张脸,毫无情绪的模样其实是因为一些敏感的小心思。
她虽很少在村里走动,但村民的闲谈总是少不了那几句,“林先生家那小女儿出落的可越来越标志了。”
“可不是,哪像在乡下长大的,那张脸嫩都能掐出水来。你说,她又不是林先生亲生的,莫不是……养来自己享福的。”
“这倒说不定呢,你听说没,那小姑娘都是直接叫他名字的,连叔叔也不喊一声。”
闲言碎语多了,总会传到当事人耳朵里。
那时候,她以为是那些流言让他害怕了,想拿着相片给她寻门亲事。
至于她的相片为什么会到上海城里,她当真也没有头绪。
宫惜欢碰了碰她的手肘。
她回神道:“我也记不清了。”说完,便将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宫惜欢说:“我刚刚回来时吃了一碗莲子汤,饱着呢。”随后笑吟吟地将苹果递给正走过来的宫惜在,“二哥你吃吧,大嫂刚削好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宫惜在却若无其事地接过苹果就咬了一口。
晚饭时,少了宫惜之的饭桌出奇的平静,宫夫人依旧和蔼可亲地帮她夹菜。
她低头吃饭,刚刚放下碗筷,方婶就出现在身后,笑着说,“那大少爷的饭菜就让太太送上去吧。”
这句话彻底将她摆回宫家大少奶奶的正位,她是宫惜之的妻子,她理所应当在他身边照顾他。
宫夫人也侧头看着她,温和的笑容中一丝威严。
她缓缓一笑,顺从道:“好,那我先上去了,母亲慢用。”
方婶端着饭菜跟在她身后,上楼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瞥到了宫惜在的神情,他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碗,棕色的眸子蒙了一层暗淡的黑色。
方婶走到门口就退了下去,她看了看托盘中几样清淡的小菜,朝着床边一步步走近。
放下托盘,她吸了口气,轻轻推了推床上的人,喊了一声“宫惜之。”
“嗯。”他的声音略低,仍带几分疲惫,连眼睛也未睁,“我不吃,你拿走吧。”
原来他已经醒了。
辛酒里怔了怔,又柔声道:“可以先吃些再睡,你这样体力也支撑不住。”
他的身体好像僵了一瞬,过了半晌,才低低道:“不用。”
她一阵无奈,将饭菜直接拿到了厨房。
因为是第一次进来,正在后面吃饭的丫鬟全都跳了起来,知道她要求把宫惜之的饭菜保温后,又全都窃窃地笑。
回到楼上时,宫惜之仍旧闭着眼睛,也不知是醒是睡。
她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洗好后头发也湿着,便出了房门去露台吹会儿风。
入秋的夜晚凉意很浓,手中的书翻了几页也没什么意思。
进房时,宫惜之已经换了个姿势,背对着她的方向。
她摸了摸凉凉的手脚,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与此同时,身边的人幽幽地睁开眼睛,沉默俊逸的侧脸弥散出一片粉色的阴影。
25、第二十五章 餐会
窗外透着柔柔的光,身边的人翻了几个身之后便没了动静。
床榻微微倾陷,枕边那个位置是多少年不曾填补的空缺,莫名腾起的欣喜让他突然感觉到一丝踏实。
宫惜之转过身,有些不明所以的紧张。
她睡在床榻边上,偌大的被子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宽度。细软的发丝如水草般铺开,有种特有的芳香。
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全都那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明明那么熟悉,却还是让他看呆了。
她不过无意识地将手横伸出被子外面,他却像被抓住尾巴的猫一样,惊乍地别开脸。
然而下一秒,一只略带凉意的脚毫无征兆得踢上他的小腿。
带着浓郁诱惑的危险动作如同一个惊雷将他震醒。
作为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没必要面对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还好整以暇地冒充柳下惠。
脑海中的念头就像一道特赦令,他的黑目渐渐转深。
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动作,长臂轻揽,那具瘦小的身子便纳入怀中,隔着丝滑的睡衣紧他的胸膛。
宫惜之突然想到一个词:温香软玉。
全身发烫,肌肉紧绷,他朝着怀中被惊醒的女子勾起唇角。
男性的气息包裹在周身,辛酒里被那对眸子里压抑的欲望吓住,男人英俊的脸在瞳孔中放大,她反抗的动作全数淹没在他霸道的怀中。
她好像从没认识过这样的宫惜之,他有力的双臂,他毫不温柔的吻,他的唇舌撬开她抵守的防线,他的气息灌入口腔,重重的厮磨,狠狠的喘息。
一切的一切就像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将她压倒,几近窒息。
舌尖涌出浓浓的血腥味,宫惜之停下动作,端视她充血的眼睛。
胸膛起起伏伏,衣衫凌乱地挂在肩上,他仍是禁锢着她的双手,就怕一松手,她就再也不会出现。
“只有这一次,我只想这么做一次。”他轻轻俯□,在她眉心印上一吻。
她突然露出笑容,恢复平静的瞳孔后,仿佛隐忍着无数惊涛骇浪,缓缓嘲讽道:“你真是有精力。”
他一怔,蹙起的眉头有种无力的忧伤,然后松开她的手。
她突然有些不忍,好像有什么在心口滋生,有种破茧的疼痛,可是更多的怒火却无从发泄。
那些彻头彻尾的谎言,那些虚有其表的名分,她是羊入虎穴,咎由自取。
片刻,她灼灼地凝视他,“如果这也是必要的义务,如果还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如果你明知道我配合不了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我?”
那些乱七八糟的条件她没办法做到,宫家的法则她接受不了,更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取代她的位置,她的骄傲不允许。
“辛酒里!”这是宫惜之第一次叫她,却是用尽了力气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
他翻身躺下,又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沉沉的声音绕在耳畔,“我不想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就这样躺着,不准想任何事情。”
安抚一般的吻落在耳郭上,他的声音极轻,“所有你担心的,我都会处理好。”
她垂下眼睑,身体仿佛被打了一针催眠剂,缓缓地在他怀中睡去。
翌日中午,辛酒里陪同宫夫人出席一个西洋餐会,行到半路,车子却抛了锚。
刚刚凉爽了几天,太阳一冒出来,仍旧晒得人晕晕乎乎,司机在找人修车,她们站在路边的香樟树下等了老半天。
宫夫人正穿着那回在布庄做的新衣,这身紫底暗纹镶金边的短旗袍是她帮忙选的,还配上了一套翡翠首饰,整个人看起来一派华贵庄雅。
偏巧今天她也穿了一件蓝底白花的无袖旗袍,娴静得体,两人一站倒有几分母慈子孝的意味。
那头司机急得团团转,不远处巡哨的条子正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来。
一见到她们,他便将自行车往边上一扔,腰间的警棍掉了下去也不管,横冲直撞地扑到宫夫人面前,殷勤道:“方才听到手下汇报,知道您在这等着,夫人放心,已经派人去请宫二少爷了,车子很快就到,很快就到。”
宫夫人柔柔地点头,嘴角是弯弯的笑意,“劳烦你了。”
那人又惶恐地哈腰,拍马吹嘘道:“为您效劳是应该的,应该的。”
宫夫人笑了笑,拿出贴身的手绢在耳旁扇风,不再看他一眼。
辛酒里就见他扭捏了一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后捡了警棍又挪到司机边上去搭话。
不消多久,宫惜在果然亲自开了车子过来,宫夫人脸上又露出笑意,朝他嗔了一眼,“这天气准是秋老虎作怪,你要是不来,我也打算回去了。”
宫惜在将手撑在窗口,竟然吹起了口哨,“难得出来一趟,回去作甚么?我正巧闲得慌,不妨带上我,如何?”
“没个正经!”宫夫人似怒似笑地斥了一声,转而拉着辛酒里的手往车里带,“好不容易换了个差事,别净想着偷懒,今天的餐会都是女士,你也要来掺和一脚?”
宫惜在发动车子,哼唧了一声,“就是这差事太容易偷懒了,改明儿我得去跟宫叔商量一下,不能埋汰了我一身本事啊。”
宫夫人在后座气得直翻白眼,朝着辛酒里抱怨,“你瞧瞧他无耻的模样。”
她笑而不语。
宫夫人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妥协下来,摆手道:“行了行了,既然你没害没臊的,就跟着一道来吧。”
这餐会虽然打着西洋做派的名号,但终究都是一帮娇贵的富太太,这么晒的日头,哪还有人跑去后花园的阳伞下喝茶。
一屋子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嬉笑怒骂的声音都要吵翻了房顶。
辛酒里照例安静地陪在宫夫人身边,偶尔插几句话,经常来往的几位太太待她极是亲和。
而那边被一帮妇人团团围坐的宫惜在看起来格外吃香,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里那副无拘无束的神态,闲散自如,笑容洋溢。
他用那些讨宫夫人欢心的段子将那些太太唬得一愣一愣,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
宫夫人被今日餐会的东道主拉到一边,辛酒里一人闲坐在沙发这端,吴太太突然凑过来,笑着将她一路拽到了后门口去。
她正纳闷,吴太太却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个绣囊,神秘道:“这是我家乡祖传的好东西,晚上临睡之前用香炉熏上一会,你就会发现它神奇的功效。”
她将绣囊在手中翻转着看了一遍,分量很轻,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便很客气地道谢。
吴太太眨眨眼,素手摸上自己的白润的脸庞,“瞧你,客气啥呀,这东西我一般不给别人,姐姐也是真心待见你,这女人哪,短短青春,能嫁个好男人才是关键。”
她笑了笑,“常听你提到吴先生,他不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好男人。”
吴素芳撇撇嘴,纤腰靠着门框,嫣红漂亮的唇衬托出白嫩的肌肤,“要说来,哪个男人不是喜新厌旧,家里养着三四房,外头还包着几个,我们家老吴能对我百依百顺,还不是我能满足他。”
辛酒里半知不解,又听她道:“你还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要开始提心吊胆了,所以说要对自己好一点,你看我这气色,外人还真不知道我已经生了两胎。”
她略略惊诧,衷替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真是好福气。”
吴素芳大方地笑出声,媚眼如丝,一头烫卷的头发优雅地盘起,极是耐看。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却沉浸着满满的幸福,“还不知是福是祸呢,两个大胖小子添了我不少麻烦,不过你别说,要想套住男人,还得肚子争气。你能嫁给宫惜之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再得一子,这位置也算坐稳了。”
她这番话也正是点出了此时宫家的情势,辛酒里微弱地点点头,扯了一个笑容。
那头宫惜在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她突然觉得宫家就如一座囚笼,一旦走进去就再也没有出口。
吴素芳拍拍她的肩,又笑着跟宫惜在打了个招呼,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往屋里走去。
宫惜在拿过她手中的香囊瞧了瞧,问道:“这是什么?”
“吴太太送的熏香。”她将香囊装进随身的手袋,目光向雕花栅栏望去。
花园里仍是一片青葱,双色的鲜花簇拥成一跺,像是别在绿毯上的装饰。
宫惜在长长叹了一口气,慢吞吞的踱到阳伞下,朝她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
她跟着过去,桌上整套的白瓷茶具,在阳光下散发着同他一样夺人的光辉。
她不知多久没见过他这样的笑意,瞬时便呆了呆。
宫惜在拿起一个杯子在手中转了转,闷闷道:“看来我今天来错了。”他蓦地转过身去,脖子微微后仰,似乎闭上了眼睛,“本想找准一切能与你相处的时机,没想到失算了,那些太太张罗了一大堆侄女外甥女来给我做媒,只等着我一个个轮流跟她们相亲。”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心中那些不快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转过身来,双手往桌上一撑,四目相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怎么?等着我去相亲,成全你和大哥双宿双栖?”
她收了笑意,“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你也会找到一个适合的人,娶妻生子。如果我会影响到你……”
“别说了!”宫惜在打断她,愠色中夹杂一丝受伤,缓缓靠近她,“我真是不识好歹,有这么一个为我着想的‘好大嫂’!”
“宫惜在……”她皱起眉,从未想过这个称呼在他口中说出来竟然是这么逆耳。
屋内的欢笑声传出来,宫惜在将她按在椅子上,一字一顿道:“你听着……”他指指心口,“这里除了你,谁都不要。”
她刚想站起来,他却突然俯身,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宫惜在有丝僵硬地声音,“妈……”
26、第二十六章 孤儿院
那端宫夫人凝神瞧了他们一眼,展颜道:“时辰差不多了,餐会散了,回吧。”
宫惜在很快泰然自若地点点头,双手插进裤袋,边走边道:“我去开车。”
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