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惜之一手分开他们两个,凝声挤出一个名字,“老七!”
那个叫老七的男人忿忿放开雷震,暗骂一声,走到一旁。
病床上的杜老爷子也微微掀开了眼帘,虚弱却仍带威严的哼了一声:“都出去吧。”
他虽这么说,走到门口的宫惜之还是被留下。
一出门的老七和雷震立马拔剑弩弓,两人缠打在一起,幸而刚刚堵得拥挤不堪的走廊已经疏通了不少,两边的会众纷纷上去劝架,辛酒里好不容易走出人群。
寻了几眼,仍是找不到宫夫人和玲珑。
这边刚把两人分开,一伙人就拉着老七走到楼梯口去了。
她穿过水房,面前是一个晾满衣服的大阳台,角落里还有几把破旧的凳子。
她直接坐了下来,倒也清净。
可是没多久,水房里便传来哗哗的水流声,紧接着就有两个男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个正是雷震。
他似乎就着水龙头抹了一把脸,又骂了声娘。
身旁的人谄媚的安慰他,“雷哥,消消气,老头子一跨,谁还敢跟您犟,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老七。”
雷震狠狠吐了口口水,大咧咧道:“你小子少拍马屁,宫惜之还不成气候,主席之位我势在必得,就是他奶奶的三丰这小子给我来这么一出,老子他娘的真冤!”
旁边的人没了声,半晌又弱声道:“三丰的确冲动了点,那回码头火拼的时候,老爷子派人将他狠狠收拾了一顿,这小子气不过,一直耿耿于怀,这次的事说不定得毁了他。雷哥,看在他为你尽忠的份上,你还是要帮帮他啊。”
“帮屁啊,老子刚从沈老大那里回来,受了一肚子气,这小兔崽子,还尽给我惹事!”
辛酒里起身往窗口挪了挪,好在她这个位置隐蔽的很,两人背对着她,丝毫没有察觉。
那个身穿土黄色衣服的男人,正哈腰问道:“雷哥,出啥事了?”
雷震转头瞪了他一眼,“你别瞎操心,有些事情别知道为好,青帮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那人“诶”了一声,果然不再多问。
雷震却突然啐了一口,缓缓道:“都说宫惜之手腕高,却不知道江结城那小子才是个厉害角色,妈的,老子今天栽在他手里也无话可说。”
“江结城不是向来不插手青帮的事,只负责捞金么?我听说他老爹当年靠私盐起家,创下宏厚家业,不知道娶了多少个小妾。”
“你小子闭嘴!”雷震猛地拍了一记他的脑袋,“谁不知道江结城最恨听到他的身世,你还要不要命!”
那人苦着脸连连点头称是,雷震又拧开水龙头洗了把手,嘀咕道:“一个个都在找什么密杀文件,关老子什么事啊!”
身边的人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
雷震也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踢了踢他的屁股,催促道:“走吧,出去了。”
辛酒里听得一知半解,从阳台上走出来时,宫夫人正巧看到她,面色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酌情叙述了一些杜老爷子的情况,宫夫人揪着眉头,也没多做回应。
没多久,宫惜之也出来了。
宫夫人迫切地拉住他问:“老爷子怎么样了?”
宫惜之勉强笑笑,温声道:“回去再说。”
辛酒里不知道他们后来到底谈论了些什么,这几天宫家出奇平静,医院也没传来什么噩耗,宫夫人脸上又恢复了一贯柔和的微笑。
唯独宫惜欢有些郁郁寡欢,直至某天晚饭时听说叶容无故辞了学校的职务,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她本来没多在意,宫夫人却突然嘱咐了一句,“过几天学堂就停课了,最近外头乱着呢,你乖乖呆在家里。”
宫惜欢一生气,甩下碗筷,转身就走。
方婶有些急了,想上前安慰,宫夫人闷喝一声,“随她去,总不能老惯着她。”
一听这语气,大家都噤了声,更何况少了宫惜在调节气氛,谁也没敢先动筷子。
宫惜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宫夫人碗里,语调平平道:“我会派司机看好她,吃饭吧。”
辛酒里没由来的想到雷震口中提到的密杀文件,他当时遮遮掩掩的态度,还有身边这些人,宫惜之,白微澜,叶容甚至是江结城,他们都在隐瞒着什么。
她到底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见她仍旧停着筷子,宫夫人关切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最近食欲好像不太好,明天请李医生来看看?”
她淡淡一笑,推拒道:“没有,这几天有些不方便。”
“哦。”宫夫人了然地点点头,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些失落。
晚饭后宫惜之出去了一趟,她早早上了床,睡得正熟,突然有个身影坐在床边,她立刻惊醒。
那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微弱的月光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张轻佻的脸,嘴角的弧度拉的很开,那是她很久没有看到的笑容。
“宫惜在。”脱口而出的名字令空气陡然冷却。
宫惜之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往后靠了靠,他一手伸向她的后背轻而易举地将她托到自己面前。
太近的距离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看清那双如火跳跃的眸子。
“我想了很久,或许我一开始的方法就是错的,我时时准备着你会离开我的心情,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还打算把你拱手让给别人。”
她懒懒地别开眼,“对,你把我看的很重要,因为对你来说,我还有用。你可以对一枚棋子说尽好话,好让她为你神魂颠倒,对你来说,白微澜也是如此。”
宫惜之扶住她的脸,逼迫着她正视他,“我没有继续利用你!”
“除了一开始,我从没想过胁迫你!”
她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慢慢勾起唇角,双瞳冰冷疏离,“既然是这样,我们不能好聚好散吗?”
“辛酒里!”
他像是一头标着危险信号的黑豹,有力的双臂紧紧禁锢着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他起付的胸膛,蕴含着满满的怒意。
而那种想要将她嵌进骨缝的目光,炽烈而轰动。
鼻尖相触,他的唇动了动。
“对付陶友易,我们根本用不着结婚,一开始我根本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对你着迷,为什么想要靠近你,为什么愿意被束缚?”
为什么愿意被束缚?
她满脑子回想着这句话,林若涵说,“为了不做轻率的事,所以选择被束缚。”
她明白,那从来不是爱。
宫惜之抵着她的额头,然后用大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眉梢,茸茸的细发纠缠在指间,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催眠般蛊惑着她的神经。
“相信我,我不想伤害你,给我点时间。”
他轻吻着她的脸颊,低低叹了一口气。
“我也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忘记惜在,好不好?”
她回过神,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因为诱哄而显低下的声音,眼底结成的寒霜一点一点碎裂开来。
宫惜在是她骄傲的自尊不能容忍的屈辱,为他打开的心扉被撞开了一个窟窿,她付出了努力,也再无所留恋。
就像这个残忍的地方,打破了她所有的念想,最终一无所有。
“我不需要时间,更不需要去忘记什么。”冷硬的语气随着用力挥开的手臂生生浇灭了他难得的柔情。
宫惜之抿紧了唇,灼目凝了她半晌,倏地反手捏住她细弱的皓腕,丢出一句,“结婚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跟他永远都没有可能,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别再痴心妄想了!”
她兀自一笑,尾音轻轻扬起,“你自以为能掌控一切,是吗?”
他垂下黑眸,一手脱去西服外套,一手按住她的后颈,轻咬着那两片柔软的唇瓣,齿间溢出森冷的嗓音。
“我可以。”
他的动作霸道精炼,□的胸膛光洁如玉,那股木质的清香散发出来,她根本使不上力,身上的睡衣已经“呲啦”一声撕成碎片,
自从那晚之后,她都穿着贴身内衣。
他的手掌在她后背游移了一阵,有些困难地解开了扣子。她全身一僵,那晚的记忆太过绚丽,因为吴太太送她香料,缠绵的快感淋漓而虚幻。
可是现在的她很清醒,也根本抵挡不了他的蛮力。
身上唯一的衣物被除去,宫惜之突然停了下来,她几乎停止呼吸。
而他全身滚烫,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突然感到身体有一丝异样,那种僵硬地感觉瞬间被攻陷,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紧张的兴奋。
她惊骇莫名,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羞耻,就像白微澜赶她下车时吐出的那两个字。
宫惜之突然松开了她的手,他似乎很辛苦,背上冒出一层薄汗。
她被动着环上他的脖颈,趁机狠狠咬上他的肩膀。
然而宫惜之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一低头,恶作剧般吮吸着她耳垂,他的手渐渐转移,她听到他满是□的声音。
“你太瘦了。”
35、第三十五章 跑马场
秋风送来阵阵凉意,马路边堆了一层枯叶,被风一卷,像漩涡般打着转,随着尘土悬起又落下。
她和宫惜之并排坐在车子的后座,风景撤换,满街的樟木渐渐被高楼取代。
一个小时前,宫惜之将她叫醒,他衣衫端正,眉目一丝不苟,她整个身子掩在被子中,根本不敢正视他的脸。
他说的对,他的确有能力掌控别人的命运。在他面前,自己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他的手臂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搭在她肩头的手掌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她被迫往他身边靠近了几分。
“穿的少了。”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了拨她披散的头发。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觉得喉间微微发痒,轻咳了一声,在他尖利的目光中渐渐失了底气,回答道:“知道了。”
车子很快在百货城停下,现今大局稳定,衣食住行都有洋人掺和,不可否认,西式礼仪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普通百姓的生活方式,更不用说在上流社会中。
礼拜天的百货城格外拥挤,不管是真心购物还是闲逸游看的客人全都跟老板争得面红耳赤,这种热情很感染人,就连原本无心多看的路人也被吸引了过去。
她从没来过这里,尤其是二楼的贵宾区,除了洋人就是富人,财富永远标榜着身份,她侥幸顶着宫太太的名衔受到一众瞩目。
然而,就算她对这些目光厌恶至极,身边的人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宫惜之甚至故意低下头,极其温柔的在她耳畔低语一声,“你如果不想来,可以跟我说。”
辛酒里懒得辩驳,水眸轻转,正巧撞见一个出乎意外的丽影,她正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手掌托着下巴,一脸不达眼底的笑意。
他们今天的任务是为宫惜在的订婚宴做筹备工作,苏家是书香门户,提出希望一切以传统为准,西式婚礼虽然摩登前卫,但操作起来反而较为简单,远没有传统仪式那么繁琐。
而白微澜的出现,除了吃惊,更给她一种不好的预感。
宫惜之却根本不以为意,镇定从容,连步速都没有一丝减缓,拉着她就直接跃过她的座位。
“宫太太,你有兴趣坐下聊聊吗?”白微澜似乎笃定了她会停下来,手指轻轻敲打着杯沿,一脸悠然自得。
宫惜之拦到她前面,目光冰冷,“抱歉,白小姐,我们没有时间。”
白微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用标准的法语喊了一声极暧昧的称呼,撒娇道:“五年前,我们在法国相遇的时候,你可是一直叫我罗莎。”
她又将目光转到辛酒里脸上,挑了挑眉,问道:“宫太太,你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她的红唇张扬,精致的妆容配合嘲讽的语气,无疑是一种挑衅。
辛酒里承认,听到这些话的那一瞬,感觉很不舒服。
但是还没轮到她回答,宫惜之已经上前一步,盛气凌人道:“白微澜,这里不是你任性的地方。”
“任性?”她倏地笑出声,高扬起脖子凝视着宫惜之,“两个月前你拒绝我的出席婚宴的时候,我就该任性了。”
她突然拔高的音调引来不少人的目光,辛酒里有些无奈,不想再费心于这场跟她无关的争论。
白微澜却指着她,神情咄咄逼人,“你就选了这样的女人,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白小姐……”她看了看周围频频扫视而来的目光,声音清冷,“你们慢慢叙旧,我可以先回避,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
话一出口,宫惜之低头看了她一眼,顺手揽过她的肩膀,转了个身,提步就走。
她没有在意白微澜那一刻的表情,如果当时的她轻轻回个头,她一定会听她把话说完,只差了那么一点点,真相便擦身而过。
按照原来的打算,从百货城出来后她自行回家,宫惜之去商会办事。恰恰结果却是,事情还未办妥,宫惜之就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上海最大的跑马场。
奔腾的马群,响亮的哨声还有激情的观众,她第一次知道,宫惜之还会赌马,并且是个中高手。
他将选择权直接交到她手中,在她惊讶的神情中,嘴角的弧度慢慢松软下来。
她选了五号,一匹雄姿勃发的黑马,宫惜之但笑不语,直接领了号码牌将她带入栅栏外的看台。
开场前的尖叫已经将气氛推上高点,一声哨响,看台上的人纷纷趴上栏杆,内圈的跑道尘土飞扬,真有一种万马奔腾的气势。
宫惜之始终用手将她和拥挤的人群隔开,而那种热血翻滚的紧张根本无法抑制,她将尖叫压在嗓子里,血脉喷张,整个人融合在这种高昂的情绪中,就连看台都仿佛成了一个整体,集体涌动,疯狂呐喊。
身边的人全部高声叫喊着自己手中的牌号,九号和十三号并首齐驱,五号落在中间,她紧紧握着木牌,手心渐渐出汗,众人的神情越来越激动。
还有最后一圈,终点的旗手用力挥动着红旗,看台上爆出如雷般震耳的响声,每个人都在歇斯底里的吼叫。
五号越过了八号,保持着第四的位置,她整颗心高高悬起。
视线中黑亮的马尾划出波浪形的弧度,精壮的马腿呈现出完美的线条感,十三号的体力渐弱,九号持续领先着第一。
然而五号却似有种蓄势勃发的力量,速度越来越快,它竟然轻易超过了十三号,然后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冲向终点,甚至将九号甩下一截。
惊叹和悲吼齐声爆发,有人捂着脸直接将号牌扔进了跑道。
“它赢了。”辛酒里无意识的抱住宫惜之的手臂,毫无预兆的喜悦将之前种种不愉快瞬间一扫而空。
她沉浸在一片呼声中,被这种氛围感染的笑容让她整个人绽放出神采,瞳孔深处仿佛嵌着绮丽的宝石。
宫惜之揽住她的腰,低咳一声,淡淡道:“如果是我,我会选十三号,你是奇迹。”
她敛下眼睑,有些不自然地松开他的手臂。
出口正堵得严实,看台上还有人等着下一场,三两个腰圆膀肥的男人正在高谈阔论,她随意扫了一眼人头攒动的入口。
黑帽,竖领,这副装扮的人正是宫惜欢口中消失不明的叶容。
如果他出现在这里,必然有需要监视的对象,既然已经舍弃用教师来接近宫家,那么他是不是已经将宫惜之调查清楚?
牵扯了这么多人,甚至还有命案,他们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