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的话,现在已经在船上,惜欢也不会从楼梯上摔下来,过了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很多,你跟大哥之间也不会这样。”可是现在,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到伤害。
她咬紧了牙,那些隐忍地情绪在听到他不分事理的质问后突然变得汹涌。
辛酒里别开眼,慢慢扯起嘴角,嘲讽道:“你所谓的信任就是调查我,然后连我养父的坟墓也不放过?如果是要找那份密杀文件,你们会很失望。”
宫惜在看着她,棕黑色的瞳孔微缩,黑发垂在额前,许久才轻轻道:“你都知道了。”
他毫不辩驳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力,辛酒里从沙发中站起身,目光径直掠过他的眉眼,一挥手,沉着挤出两个字,“让开。”
面前的人巍然不动,僵硬的背脊坚如磐石,宫惜在又伸出手拦在她胸前。
“林若涵的事情,我还有些话想说……”
她对上他的眸子,不期然地一笑,“你早知道了不是吗?让我呆在宫惜之身边的时候也不过是想全身而退,事发之前又推给我一张船票,你究竟是想保护我还是维护宫家的面子和利益。”
宫惜在站着不动,眼底的火光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立刻熄灭下去,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种与他毫不相配的悲恸之色。
她正欲走开,宫惜在低哑的声音夹杂着很多无奈,“我阻止不了他,就算是我,有时候也想亲口问问你,那个在你心目中完美无瑕的林若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辛酒里瞥开眼,感觉到前面笼罩的身影越来越近,她顾不得退让,宫惜在已经抱住她,附耳低声道:“他作为奉清派的头目,组织的第一次行动就是暗杀我父亲,你说,大哥他会善罢甘休吗?”
她震住,感受着宫惜在起伏的胸膛,突然觉得自己被一个翻滚的巨浪淹没。
许久才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出来,“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宫惜在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对待真爱的宠物,温柔而有耐心地回答道:“就在最近。”
辛酒里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声音反倒平静的出奇,“他已经去世了,你们就算把他的尸骨挖出来,也报不了仇。”
“他当年离开奉清派的时候,带走了很重要的东西。”
“密杀文件?” 她的声音很淡很冷,就像是心平气和的谈论着无关紧要的东西。
宫惜在握住她的肩膀,缓声道:“还有……”
话语被截断,门口冲进来一干持枪的警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木质地板传来“噔噔”的皮靴声,众人立刻让出一条道,阔步走来的男人气宇轩昂。
他扫过沙发边的两人,一出声就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惜在,你太不知轻重了!”
宫惜在将她护到身后,凝视着面前的中年男子,严肃道:“宫叔,密件的事她并不知情,这点大哥也很清楚。”
宫敬廷睹了他一眼,沉着地挥挥手,“不管她有没有利用价值,你应该分清事情缓急,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为一个女人而优柔寡断,就算你是为她好,她也未必会领情。”
一直站在宫惜在身后的辛酒里突然开口,“我想见宫惜之。”
手臂蓦地被人抓住,宫惜之看着她,沉痛的目色中多了一丝不忍。
宫敬廷用目光示意一旁两名警卫走过去,自己双背负后,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盯着她,缓缓一笑,道:“正好我们也有事情想请教你,请随我来吧。”
宫惜在始终跟着她,眸光中隐含的担忧之色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待宰的羔羊。
车子平缓行进,也不知过了多了,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办公楼停下。
被人左右架着下车的时候,辛酒里有一瞬的迷茫,她不知道怎样就卷入这场深不见底的阴谋,每当她想靠近那份宁静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总是永无止尽的深渊。
她觉得很倦,很疲乏。
所以当见到宫惜之坐在一张纯黑色的办公桌后面时,她怀疑自己好像从来没靠近过这个男人,他太难以捉摸,尽管彼此那么亲密过。
不纯粹的感情就像一块有瑕疵的玉,当你决心舍弃的时候,只有狠狠摔碎它。
故事的结局,总有一方被另一方吞噬。
她在桌子对面的沙发坐下来,其余警卫全部退了出去,就连宫敬廷也淡笑着替他们关上了门。
她突然想起宫家种种不同寻常的氛围,包括宫夫人别有深意的目光以及唇边的浅笑。
作为一个亦仆亦友的下属,宫敬廷到底为何要对宫家忠心耿耿,仅仅只是主仆之间的情谊,未免太过牵强。
什么样的才能可以使一个贴身侍仆一跃成为直系军阀的重中之重?
她突然低头一笑。
宽大的真皮椅慢慢拉了开来,宫惜之一手撑着桌沿站起来。
他的神色一如最初那般冷定,一眼望进去,犹如黑色的幽潭,叫人避之不及。
宫惜在双腿交叠着坐在一侧,神色是少有的肃然,沉默的对视间,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显得异常突兀。
上好的彩绘花瓶碎成一地,宫惜之毫不怜惜地踩过去走到他们面前,俯视着她低问:“林若涵有没有留给你什么东西?”
宫惜在似乎轻笑了一声,从鼻子里哼出一句,“大哥,你会后悔的。”
辛酒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很老实的回答:“没有。”
他稍稍有些不自然的沉默,然后追问道:“林若涵是中枪身亡,凶手是谁?”
她木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身旁的宫惜在有些看不下去,突地站了起来,却被宫惜之一手拦下,他继续逼近她问道:“你当时在什么地方?”
“他为了救我而中枪。”
面前的人顿了一下,气势仍旧不减,她都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宫惜之朝外喊了一声,门外进来一个刚毅的男人,他一声不响就抢过辛酒里的贴身手袋,一阵胡乱翻倒。
看到那把银色手枪的时候,所有人皆是怔住,宫惜之慢慢地拾起手枪,神色有些不可置信,他翻转枪膛,里面还有一颗银白色的子弹。
原本正欲制止来人的宫惜在突然极为古怪的喃喃:“这把手枪……”
宫惜之抢声问道:“你知道这把手枪是什么人的吗?”
她不语,瞧着枪身以及手柄处的长茎类花纹有些熟悉。
立在一旁的男人递上一块包起的蓝方手帕,禀告道:“这里面有东西。”
宫惜之接了过去,打开来是一对宝石红的耳环,他拿在手里颠了颠分量,面露很笃定的神色。
手袋里除了少许现钱,并无其他物品。
宫惜之突然扬起手掌,宝红色的影子从她耳畔倏然滚落,直直砸在玻璃制的茶几上,发出叮咚两声。
宫惜在一手拉过她,朝着宫惜之的方向愤然道:“大哥,够了吧,如果你一开始没有娶她,她永远都不会跟这件事牵扯上关系。这样为难你的女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宫惜之竟然扯开了一个笑容,声音刺耳且冷漠,“你都看到了她身上带着青帮的手枪,还是江结城特有的银色花雕,这样还能否认没有关系吗?”
宫惜在一时无言,又拧紧了眉头,将她带入自己身旁,“但是她对林若涵的事情一无所知。”
宫惜之无情地冷笑,“可能她只是需要回想,毕竟两人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比如说这对耳环。”
辛酒里无声地盯紧他,他陌生的样子,仿佛矗立的前方的一道险峰,又高又悬。
她用尽了力气,缓声问道:“你知道这对耳环?”
“我见过。”
辛酒里猛地睁大眼睛,瞳孔深处的希翼在对方眼中有些刺目。
宫惜之别开脸,瞧着茶几上散落的红宝石低声道:“那个人你也认识,她就有一对一摸一样的宝贝耳环。”
尽管千百次怀疑过锦葵便是她要找的人,但是她明明生活的那么好,那么洒脱。如果林若涵深爱的人就是她,甚是她还有可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究竟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爱情以及亲生骨肉?
她明明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他们,一次都没有。
她的眼睛垂下来,很久才不确定的问道:“所以,你接近她的目的也是为了调查林若涵?”
宫惜之没有回答,他毕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接近锦葵只是想探听有关一个男人的信息,那个男人是奉清派的统领,席清,也就是林若涵的搭档。
原本已经摆在桌上的手枪突然被举过脖颈,枪口渐渐上移,对着他的前额。
辛酒里背朝门口,一点一点移动着步伐,竭声喊道:“回答我。”
她的失控惊动了屋外的人,宫敬廷直接带人冲了进来。
见状,辛酒里迅速撤退了几步,用唯一一颗子弹的枪口对着宫家两位少爷。
宫惜在怜惜地看着她,缓缓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酒里,冷静一点。”
宫惜之冷然挺立,持枪堵在门口的警卫全部面面相觑,最后,只见他挥挥手,众人只好又退了出去。
宫敬廷临走时才盯着宫惜之嘱咐道:“做了决定就不要心软。”
宫惜在不顾他人的神情,直直走向辛酒里,像是安抚一般,轻声道:“跟我走,酒里,跟我走,好不好?”
她清亮的瞳孔此刻毫无生机的注视着一个虚无的焦点,枪口又对上宫惜之胸口的位置,她几乎是用最后一丝力气问道:“他的骨灰在哪里?”
宫惜之背过身,她的目光那么绝望,只要多看一眼他怕自己就会心软,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吸了口气,沉声道:“如果你能够配合我们寻找密件,无论是锦葵还是你都会平安无事。”
话落,巨大的枪声随着卡在喉咙间的闷哼传入耳内。
他回过身,宫惜在正倒在他脚边,胸膛上的伤口冒着汩汩血水,刺目的红色淌了一地。
破门而入的警卫将她制住,无数枪口顶着她的脑袋。
宫敬廷挥着双臂朝外吼,“来人,开车送医院,快!”
宫惜在紧闭着双眼,甚至都未挣扎就晕了过去,来来往往的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一直被压在地上。
最后,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匆匆而来,“老板,锦葵小姐失踪了。”
她紧紧抓着手枪,脑海中一片混沌的淆乱越来越遥远。
也不知多久之后,一个微弱而低沉的声音自她头顶砸下来,“让她走吧。”
42、第四十二章 三年后
屋顶一排水晶吊灯在整个走廊洒下一片明黄色的光影,高挑的男人悠然地走在羊毛绒铺成的地毯上,腕间还松松挂着一件黑呢绒大衣。
浓墨重彩的壁画是独具风格的法式田园风情,每隔两扇门的地方都摆着艳丽的花卉,走廊的尽头是白玉雕成的塑像,如同精灵般女孩露出甜美的笑容,一只展翅的白鸽正落在她肩上。
刚走到半路,一位妇人从旁门走出来,极为亲和道:“先生来了,夫人今早看了报纸就出门了,现在还未回来。”
男人将手边的衣服递了过去,眉间柔意稍稍一顿,问道:“说是去哪里了吗?”
妇人又退回房间,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份早报。
目光掠过角落中的标题,浅灰色的眸子渐渐深邃起来。
报纸被随意丢在地上,一张黑白的照片映入眼帘,模糊地背景后依稀可见立十圣院几个黑字,旁边的标题清楚写着:商会宣告拆除十立圣院,千名孤儿被赶出租界。
前方的门口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粉雕玉琢的小脸透着刚睡醒的朦胧可爱。
男人快步走了过去,阴寒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双目像是吸尽了满室璀璨的光华,流淌着不可思议的温柔。
妇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瞧见男人露出一贯的笑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江结城一把将面前的小人举过头顶,又故意用下巴蹭了蹭她粉嫩的小脸,这才一手将她抱在怀中,一手拢好她脖子里的小围巾。
“叔叔,刺刺……”小人儿因为他刚刚的动作,摸着小脸发出抗议。
江结城舒朗一笑,抓着她的小手放在唇间亲了几口,这才问:“宝贝饿不饿?”
小脑袋摇了摇,细绒的短发服顺的贴在腮边,如莺啼般的嗓音软软道:“找妈妈,舒音要妈妈。”
领着她的年轻丫鬟补充道:“舒音小姐刚醒便听见外头的声音,以为是夫人回来了。”
江结城抱着她朝楼下的方向走,一边诱哄着怀中的宝贝,道:“乖,我们先去吃蛋糕好不好,吃完妈妈就回来了。”
…
此时公共租界内一片人声鼎沸,成群的孤儿围坐在使馆门前的台阶上,一排手持电棍的警卫来来回回维持着秩序。
使馆内的会议厅中站着一个曼妙的身影,对面腰圆膀粗的法国男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女子一头披肩卷发,黑色的呢绒大衣,配着同色系的连衣裙和高跟鞋。
她用流利的法语说了句什么,胖佬立刻面红耳赤,女子仍旧镇定地解说了一番,清丽的妆容突出迷人的双眸,优雅的红唇又反衬娇俏的容颜。
法国男人张口结舌,却无可辩驳。
最后,他妥协似的摊摊手,大意是说:“虽然辛女士有房产契约,但是土地属于租界范围,商会与租界的合同已经到期,圣院还是必须拆除。”
这件事情的解决方式最终达成一致,租界会赔偿一定损失费用。
辛酒里展颜一笑,整张脸以一种惑人的姿态微微上扬,贝壳般的牙齿小巧动人,唇间轻溢出清雅的嗓音,“有关赔偿的事宜稍后我会请人来商谈,再此之前我有一个条件,拆迁时间延后一个礼拜如何?”
男人看着她呆了去,魂不附体似的点了点头。
她就着桌上的白纸写了一连串字符,随后轻笑,“那请您盖章吧。”
等她从容地走出使馆大门,一片喧哗之声在她亮出那张证明的时候戛然而止,一干吃瘪的警卫眼睁睁看着她将那些茫然无助的孤儿原路领回圣院的方向。
只有其中一位留着胡渣的高个男人又回头瞥了她一眼,那边没出息的家伙看见他回来,急忙将电棍往腰间一别,哈腰道:“队长,您来啦,瞧这事儿已经解决了,咱也撤了吧。”
男人目光锐利,说话时口中吐出一团白气,“怎么回事?”
对方搓着手回答道:“不晓得是哪位有钱人家的太太多管闲事,长得跟天仙似的,也没在报上见过。”
左尚棠沉默了一会,撵着脚下一颗石子道:“先收队吧。”
辛酒里将那些被赶出来的孤儿送回到圣院门口,门上贴着封条,两边还站着警卫。
她上前出示了文件,那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她,才不甘心的撤走。
她刚推开门,一帮孩子就拥了进去,这天气着实冻人,他们一早就被赶出来,连衣物铺盖都没来的及拿。
一眨眼的功夫门口已经跑得没了人影,她笑着摇摇头,准备回身离开。
身穿白色修女服的院长出现在她面前,她被吓了一跳。
倒是院长先开了口,和善可亲的唤她“宫太太”。
她微微有些恍神,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这个称呼连同那段记忆一起被丢在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久违的沉重感。
辛酒里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院长突然握住她的手,略见苍老的脸上带着感动和喜悦的泪光,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紧了唇,深深对她鞠了个躬。
…
从圣院回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