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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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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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什么话交代?”

“胡总督只说,还要等罗师爷的复言。”

“喔!”罗龙文立即拆信。内中只有两张八行笺,写着核桃大的字。看完将信随手交给了陈东。

叶麻最心急,大声说道:“老陈,念出来听听!”

陈东依言照念,胡宗宪的复信是:小华弟台专鉴:示悉。彼方既有异议,吾弟且与商定接替办法,并言诚实可信;愚兄自然照来示办理。所虑者,乌合之众,自身约束且不严,焉能部勒他人?望弟再思,若以为可以无虞,兄照办可也。伫盼复示。即颂

近祯汝贞顿首“汝珍是谁?”叶麻问说。

“胡总督的别号。”

“他说什么?”叶麻又问,“好像骂我们是乌合之众?”

“这也不能说是骂,”罗龙文赶紧解释,“胡总督的话说得太直了一点;不过也是爱人以德之意,请各位不要误会。”

“不是误会。”陈东接口,是一面答复罗龙文,一面为叶麻讲解信的意思,“胡总督说,我们的队伍,自身纪律就不好,只怕没有办法管束倭人。这话,未免太小看人了。”

“各位,各位!”罗龙文似乎有些着急了,“胡总督已经接受各位的要求,犯不着为一两句话的意气之争,误了大事。”

“这话不错。”洪东冈帮罗龙文调停,“大家谈正经事吧!”

“好!谈正事。”叶麻听劝,但仍有些悻悻然的神色。

“罗师爷,”陈东问道,“你说胡总督已经接受我们的要求了,这话是怎么说?”

“信里不写明了,他只等我一句话就照办。我仍旧维持原议。”罗龙文答说,“现在责任都在我身上,我一定对得起各位。将来就算出了什么小小的乱子,我也认了。”

“这话就不对了!罗师爷好像也不大相信我们,能够约束倭人。”

“话不是这么说!”罗龙文使劲摇着头,“我相信各位与不相信各位的部下,是两回事。”

“怎么叫两回事?”

“是啊!”叶麻也说,“不相信我们的部下,就是不相信我们,那是一回事。”

“两回事!”罗龙文的声音很坚决,也很从容,“一个人的相信别人,靠自己的见闻。我跟各位相处了这些日子,知道各位都是血性汉子,说一句,算一句。可是各位的部下,我没有见过,纪律如何,不得而知。说句实话,各位的部下,以利相结,到底不是操练过的官军,知道什么叫纪律?若各位在那里约束,当然可以放心;倘或各位不在那里,各位的部下,是不是能够约束自身,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有应变的能力,那就很难说了。”

这番解释很婉转,但也很透彻。叶麻哑口无言,因为自己想一想,对部下确是没有把握。其他的人,亦有类似的想法,唯独陈东是例外。

“我的部下,罗师爷,你尽可以相信。我叫吴四带领;他带跟我亲自带是一样的。”陈东答说:“吴四去监工,今天气满,明天就可以回来了。”

“那好!”罗龙文问坐在陈东旁边的洪东冈:“老洪,你怎么样?”

“我的人不行!一定要我自己看着,不然就会不安分,出花样。”

接着,黄侃、王亚六亦都表示,又要守纪律、又要能应变,其事不易,他们的部下恐怕做不到。

谈来谈去,没有结果,叶麻有些焦躁了。因为徐海自始至终不曾发言,未免不满:“你呢?”他推推徐海说:“也可以开开金口了吧?”

于是,视线都集中在徐海脸上,他却显得异常沉着,慢吞吞地说道:“古人道得好;‘止谤莫如自修’——”

刚开得一句口,叶麻便不耐烦了,粗鲁地打断他的话说:“孔夫子的卵胞,文诌诌地用不着!有话快说,有屁请放!”

“话要慢慢说。如果一句话就能说得完的,又何用争论半天?”徐海依然慢条斯理地,“我在想,我们不要争意气、要争气!胡总督是有点轻视我们部下纪律的意思,我们就要这口气,脾气要讲纪律,纪律比官兵还要好!那一来胡总督就不会说我们是乌合之众了!”

“对!”一句话将叶麻说得兴奋了,“我们一定要争这口气。”他前倨而后恭地向徐海说:“这口气,怎么争法,要靠你来动脑筋了。”

“我半天不开口,就是在动脑筋。”徐海屈着手指说:“第一、我们要挑最好的人派出去;第二、我们大家一起去督队;第三、我们要推一个人发号施令,大家都听他的指挥。这样子,纪律才能维持,步骤也不会乱。如果真的遇到什么意外,以逸待劳,以静制动,足可以应变。”

这番要言不烦的策划,连陈东亦暗佩服,但亦就只有他一个人不能亲自督队,因为他要陪倭人上船,指定吴四替他负责。至于“总头领”,大家公推徐海担任,他亦就当仁不让了。

“承蒙各位抬爱,我一定尽力把这件事办得漂亮。如今有两点要请大家注意。”徐海以略带发号施令的意味说:“第一、浮铺搭成,立刻可以动身,散布在各处的弟兄,应该加紧集中;第二、罗师爷一个人在这里,要格外保护,也该有个专人负责。我看小尤很会办事,这副担子可以挑得起来,就归他负责好了。老陈,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没有意见。”陈东答说,“看大家的意思。”

大家都无异议。负责保护,也就是负责监视的责任,便由洪东冈移交给小尤。当时约定,第二天一早各带1000人在城隍庙会齐,沿乍浦一带接替官军布防;第四天开始,倭人上船,装满开航。

于是各人都很忙了,回去一面要挑选精粹;一面要交代未了事宜。徐海亦然如此,一到家首先就找阿狗密议。

“事情到此为止,一步一步,无不符合我们预定的步骤;以后紧锣密鼓,真刀真枪,一点都错不得,不然满盘皆输。”

徐海说道,“现在我们一样一样检查。我问你答。”

阿狗点点头,看着王翠翘说:“有不对的地方,请你提醒我。”

于是徐海问道:“等我一走,你第一件事做什么?”

“第一、联络陈可、监视陈东,不要让他临走以前,还出什么花样。”

“陈东陪倭人去了以后呢?”

“在小尤身上下功夫,一定要把他收买过来。”

“如果小尤不肯呢?”

“那——”阿狗一愣,“当初没有估计到这一层,只好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这句话太笼统了。”徐海说道,“整个计划,就是这一点上头,我不大放心,必得商量妥当。”

“我想,”王翠翘插嘴说道,“小尤那里倒不如不说奇,为的怕打草惊蛇,容易误事。到了那天,干脆想法子把他制服,要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倒还省事些。”

“这话对!”阿狗说,“干脆把日子都确定了它,到时候分头行事,彼此呼应。”

“嗯,嗯!”徐海凝神静思了一会答说:“初步预定在5天以后,也就是从今天算起的第六天上,黄昏动手。到第五天上,我会派人来通知。”

“好,就这么说了。”

“那么,再回头来说第三件。”徐海问道:“第三件事是什么?”

“把翠翘平安置到稳当的地方。”

“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阿狗答说,“送到粉蝶的娘家去。”

“第四!”

“第四件事是联络冈本。”

“这件事很难。”徐海问道:“你预备怎么说法?”

“当然不能明说,局势将会有极大的变化。我只暗示他,情势很复杂,需要小心应付;最要紧的是镇静,只要他肯跟我合作,我可以保证他们绝对安全。”

“说也只好这么说!你小心些就是。倭人生性多疑,总以不惹他们猜疑为第一要义。”徐海又问:“第五件呢?”

“第五件就是你们那里一得手,我在这里也动手。”阿狗突然问道:“二爷,你在那里有没有把握?”

“现在还不敢说。只有看后天的情形。”

“这,这是看后天的什么?”

“看后天大家对官方的态度。”徐海答说,“后天一布好了防,平湖的县官会带酒带肉来慰劳,邀请大家到平湖城里去赴宴。倘若大家一口答应,事情便有了三分把握;宴会中宾主尽欢,事情便有了六分把握;赴宴回来,没有人说一句猜疑的话,事情便有了九分把握。最怕的是,有人说一句‘宴天好宴,会无好会’,识奇了‘鸿门宴’的机关,事情就难办了。”

“我懂了。”阿狗提出要求,“后天是怎么个情形,二爷,你要派人来通知我。”

“一定。”

“如果从事顺利,我只能维持到那天晚上。二爷,”阿狗很郑重也很恳切地说,“我有多少本事,我自己知道,等事情一出来,这里群龙无首,势必大乱,我一个人应付不了。二爷,你可千万要赶回来。”

说到这话,徐海可有些答应不下了,“我要陪他们在一起,未见得能赶回来。”他说,“有罗师爷在,到时候,你请他主持好了。”

“罗师爷足智多谋,不过到底赤手空拳。再说,知道罗师爷的人,会服他的威望;不知道罗师爷的人,只当他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百无一用的书生,未见得肯听他的话。”

“这容易!”王翠翘向徐海说道,“我们自己有3000人;这3000多人,如果都肯听阿狗的号令,还怕维持不住秩序?”

“这话倒也是!”徐海说道,“明天我集合大家当众宣布,我带1000人走了以后,其余的人都听你的号令。不过,”他笑笑说道:“两千人,你带得下来带不下来?”

“这——”阿狗踌躇了。

“你不要气馁!”王翠翘鼓励他说:“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你自己有自信,就不必怕别人不听你的号令。”

“如果不听呢?”

“不听就照规矩办,该杀该打,不要犹豫。”

阿狗还在踌躇,度德量力,怕不能服众。尤其是他在徐海手下的地位,在第四、第五之间,上面还有老二、老三;越次升腾为手握全权,那两个人会不会心服,大成疑问。

当他说了他的顾虑以后,徐海也觉得需要慎重,便有犹豫之意;而王翠翘认为事到如今,不容畏首畏尾,极力主张原议。

徐海考虑了好一会,终于作了决定,将重任托付给阿狗,不过事先要做一番疏通解释的工作。吩咐供奔走的小头目,将二头领、三头领请来。

“头领”这个名目,仿自水浒。二头领叫张义胜、三头领叫罗四虎,是徐海的左右手,地位都在阿狗之上,所以一到之后,左右列坐,阿狗却坐在下首。

说过几句闲话,徐海收敛笑容,脸上浮铺极严肃的神色,“有件事要跟两位老哥谈。未谈之前,先要跟两位老哥告罪。”

说着,徐海便站起身来吩咐:“拿酒来!”

张义胜、罗四虎亦都起立,同声连称:“不敢,不敢!”

“两位老哥不必客气。”徐海从随从手中托的朱红盘,取两杯已斟满的酒,分授张、罗,自己亦取一杯,举一举说道:“我有个不得已的措施,如果两位老哥肯体谅我为大家打开一条出路的苦心,原谅我那个不得已的措施,就请干了这杯酒!”

张、罗二人,无不纳闷,但此不得已的措施,总不见得是要“借人头”。所以为了忠心义气,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

“我就要带人走了。这一去有好几天耽搁,这里不能没有一个抓总的人。照道理说,我应该请老张帮忙。不过,两位老哥也看得出来,这一趟去投诚,不能不防事有变化,到那时候,只有李同才知道怎么样应付。所以,要委屈两位!”

张义胜比较迟钝,还不知所谓,罗四虎却听懂了意思,“大头领,”他问,“你老的意思是让李同抓总?”

“是权宜之计。”

罗四虎与张义胜互看了一眼,勉强取得了同意;然后,张义胜答说:“既然大头领认为只有李同能抓总,那,我们当然听他的指挥。”

“一时委屈,一时委屈!”徐海连连拱手,接着便喊:“李同,你应该给两位头领道谢。”

阿狗遵命而行,用极谦卑的态度、极委婉的言词,向张义胜、罗四虎致歉致谢。张、罗二人心里本来有些芥蒂,经此一番周旋,也就涣然冰释了。

第二天中午是罗龙文宴客,目的有二,一是为辛五郎及陈东、陈可饯行;再是慰劳叶麻等人。宾客到达之时,罗龙文正潇洒地在临池。他是写米字的,一笔行草,颇见功夫。辛五郎当时便求“墨宝”,作为纪念。

罗龙文欣然许诺,写了一首唐朝留学中华的一个日本僧侣做的诗给他。陈东见猎心喜,也要求罗龙文写一幅字相赠。“好!好!”罗龙文命书僮换了一张新纸,提笔在手,略想一想写下来一首词。

词是一首《念奴娇》: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鲛绡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销得。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

写完吟哦了一遍,又提笔题款:“甕天脞语”载宋江潜至李师师家,题一词于壁;调寄《念奴娇》。

刚写到这里,陈东在旁,失色而呼:“啊!原来是宋江的手笔。”

“姑妄听之而已!”罗龙文问道:“老兄的别号是?”

“贼号旭升。”

“旭日东升!”罗龙文忽然皱着眉说:“大号虽出自成语,可惜字面好,声音难听。”

陈东一愣,“旭升、旭升”地自己默念了几遍,恍然大悟,与“畜生”同音,不由得如芒刺在背,大声说道:“要改,要改!”

“我斗胆擅改一字如何?”

“请教!”

“升改初,倒也不坏。”

“好极!多谢,多谢。”

于是罗龙文提笔接下去写道:“偶忆及此,写奉旭初尊兄方家雅正,”下面署名“小华”,还用干支记了年月。然后掷笔拱手“献丑、献丑!”陈东很高兴。因为在他的想法是,罗龙文写宋江的词送他,等于承认在群酋之中,他是梁山泊坐第一把交椅的宋江,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正在挂起这幅字,主宾共相指点欣赏时,徐海、叶麻、黄侃、王亚六联袂而至,少不得又对罗龙文的书法赞叹一番。

可是私底下,除了不识字的叶麻以外,其余诸人都觉得罗龙文写这首词,是件很奇特的事。

“老徐!”黄侃私下问道:“这幅字,老陈将来怎么挂得出去?”

“怎么呢?”徐海明知故问。

“你想,一投诚过去,不说做官,至少是良民百姓;客厅上挂一幅梁山泊强盗写的字,不嫌忌讳吗?”

洪东冈为人比较老实,平日作恶虽不可免,但赶尽杀绝的行为,一向力避。徐海觉得不妨收拢他做个帮手,因而很冷静地答道:“他大概自己知道,不会有挂出来给人看到的机会了。”

听得这话,洪东冈的颜色大变,“怎么?”他急急问道,“莫非,莫非——?”

不知是他难以措词,还是不忍出口?总之,意思是很明白的,以为陈东不久于人世了!而徐海又何以知道他的结局?这样推想下去,可知陈东将死于徐海之手;同为伙伴,陈东如此,他人可知。这就是洪东冈惊慌失色的原因。

这个误会是难怪的。徐海微悔措词不当,但也不足为忧。他依然很沉着地说道:“事情明摆在那里,他到了九州,不会再回来了。”

洪东冈的脸色缓和了,“对!是这么回事。”他说,“他本来就在萨摩藩手下,如今算是重投故主。”

“人各有志,不可相强。老洪,”徐海用很忠厚的态度说,“我们不必戳穿他。”

“当然。”洪东冈又说,“可是,他的那批人呢?”

“总是交给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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