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老人也是闭口不言,似是在沉思以后发生的事情是否再继续说下去。
罗雁秋本是十分性急之人,他一见黑衣老人住口不说,便急不可待地道:“这样就完了吗?”
黑衣老人尴尬地一笑说道:“没完,这个故事刚刚开头而已。”
罗雁秋有气无力地道:“往下说吧。”
黑衣老人道:“我不是告诉过你,离家之时,发誓要娶个媳妇回去吗?那个女的实在是美如仙子,我想,讨媳妇既连丑的都讨不到,索性就娶个漂亮的。”
罗雁秋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奇闻!”
黑衣老人不以为忤,续道:“那女的老是看我,还不时发出微笑。”
罗雁秋暗忖:“那恐怕你是自作多情了。”
黑衣老人似是说得十分兴奋,柔和的声音中,也略显颤抖又道:“她这样,我便大胆起来,于是也向她微笑。”
“但那个男子却显得十分气恼,拉着那女子一只手说道:‘我们走吧。看他那种笑,我就恶心得作呕!’我当时毫不生气,因为那女子好像一点都不讨厌我。”
“那男子突然在那女子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我未注意听,也不知他说些什么,只见那女子秀眉微颦后点了点头,然后用极为柔和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发出一声喟叹。”
黑衣老人仰首思索了一阵,说道:“当时我也不知她叹的什么气,十二年后我才知道。”
罗雁秋诧然问道:“为什么直到十二年之后才知道呢?”
黑衣老人拍拍他说道:“不要问,别累坏了。”
他不回答罗雁秋的问话,续道:“那男子突然也向我一笑,说道:‘你的武功不坏,我们打不过你,你若有胆量,一年之后再来,一较身手。’”
罗雁秋道:“你自是答应了?”
黑衣老人说道:“谁知那是一项阴谋诡计!”他面色虽极难看,但声音仍是柔和无比,使人不敢断定他究是痛恨含怒说出,还是毫无所谓之言。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平伏胸中的激动之情,然后又道:“我一年后按时赴约,竟不见了那个女子。”
罗雁秋暗忖:她一定是怕你纠缠于她,是以避而不见。
黑衣老人道:“那男子对我说他师姊在阿尔金山,要我和他一起前往,我自是求之不得的事……”
罗雁秋截断他的话道:“阿尔金山在哪里?”
黑衣老人道:“想来就是此处。”
他一顿,又道:“谁知他把我带到此地后,仍是未看到那个女子,那男子却道:你的笑容和讲话的声音极是难看难听,若是能把笑声练得好听一点,她再单独来和你比试武功,不过你的武功太高,必须废去一半,才算公平。说着递给我三粒药丸。”
他一顿又道:“我不但答应服下他三粒药丸,废去一半武功,而且还允诺不把笑容语声练得好听,决不去见她比试,于是那男子留下一份破解阵势之法,便微笑着走了。”
罗雁秋听到此处,已按捺不住心中愤怒不平之情,恨恨说道:“那男子用此种卑劣手段,将你骗来此处,也太无耻了!你可知道那人的名字吗?”
黑衣老人道:“当时不知,直到十年之后才知道的。”
罗雁秋急急问道:“他叫什么?”
黑衣老人道:“我在此十年之后,听说那男子已正式出家为僧,法名‘空空’。”
罗雁秋听得心中一震,暗忖:“果然那男子是后来的空空大师,那女子一定是天山神尼了?哼!用这种卑鄙手段,还算得是什么东西双仙!”
他追随玄阴叟苍古虚习艺,所听到有关一般侠义道中人物的事,大都是侮蔑偏激之言,此时,他对东西双仙更增加了一层鄙视与愤恨。
但黑衣老人双眸中,却无半点愤恨之情,只是显得十分茫然。
罗雁秋忽然大声说道:“老前辈,还有一事,你尚未告诉我。”
黑衣老人道:“你还有什么事不明白吗?”
罗雁秋道:“不错,你说过被困十年后,有一次出阵的机会,不知是怎么回事?”
黑衣老人道:“那倒是一件极为重大之事,不过我们既无法脱困而出,告诉你也是无用。”
罗雁秋暗道:“不知那是一件什么大事,他竟然不愿说出,想必是关系重大了?”既如此,就请前辈把破解阵势之法,让我看看吧。”
黑衣老人缓步走回床前,从枕下取出一幅退了色的绸缎,上面画满弯弯曲曲的线条,直看得罗雁秋眼花缭乱。但看了半天,竟连是什么阵势都未看出。
他本是十分好胜之人,虽是一时看不出门道,但仍然埋头钻研。
黑衣老人摇头说道:“别伤脑筋了,你还有七七四十九天好活,而我即使勉强苦撑,也活不到一个月了,若不是你来此,我本来三天后便决定自击天灵,早些死去。”他说到死字,毫无恐惧之情,双眸中闪现着一片淡淡的哀怨。
时光在静寂中逝去,罗雁秋每喝一次泉水,体内毒伤便也一天天地好转,他躺在床上除了日夕钻研那张阵图之外,便由那黑衣老人向他讲述文章道德,诗词歌赋,罗雁秋本都在幼时学过,何况他聪明绝顶,是以一点就透,虽在短短一月当中,已把住日所学尽都复习一遍,而对待人处事,心目中都有某一种标准。
那黑衣老人虽曾经过他义父为之脱胎换骨,内力无比深厚,但一个月未进食物,也已饿得到了奄奄一息之境。
但罗雁秋对这张阵图却仍然未参悟出一点头绪,甚至连这阵势名称都不知道。是以他体内遗毒虽是一天天消除,但饥饿而死的威胁却是一天天增加,心中不由大感焦急。
谁知在罗雁秋到此的第三十一天,那黑衣老人的精神,却突地特别好转。
罗雁秋正自大感奇异,却听那黑衣老人道:“小兄弟,今天是我们相聚以来的最后一天了。”
罗雁秋听得霍然一惊,翻身坐起,说道:“什么?老前辈不是……”
黑衣老人摇手止住他未完之言,说道:“回光返照,死期已至。”
罗雁秋黯然说道:“老前辈可有什么未了心愿,要晚辈代为完成吗?”
黑衣老人咧嘴苦笑说道:“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将那串百妙佛珠交我义父,以报答他三年授艺之恩。”
罗雁秋一皱眉头,面有难色,说道:“这个,只怕……”他想起在七绝山庄得到的那串百妙佛珠,一半被自己捏碎丢弃,另一半则在赤煞仙米灵和碧眼神雕胡天衢之处,但无论如何,已无法找到一串完整的百妙佛珠了。
忽听黑衣老人喟叹一声,说道:“可惜我这种心愿永远无法完成了!”
他突地举手将黑色长衫的纽扣缓缓解开,然后脱了下来,说道:“这件长衫也不知是何物所制,不惟久穿不坏,且能驱寒避暑,水火不侵,你既然还有二十天好活,就把它穿上吧。”
罗雁秋连忙说道:“此袍既是令师遗物,还是前辈穿着的好。”
黑衣老人道:“别噜嗦啦!”他突然显得不耐烦起来。
罗雁秋道:“多谢前辈了。”随手穿在身上,果觉舒适许多。
黑衣老人双眉紧皱沉思了一阵,似是考虑一件难解难决的重大之事,约有一盏热茶时间之后,又缓缓自腰间解下一条束带,说道:“这个也给你吧。”
罗雁秋伸手接过,诧然忖道:送我一条腰带也要考虑半天,看来垂死之人,说话行事,当真有些颠三倒四了。
但黑衣老人见罗雁秋接过腰带,并不道谢,似是有些不悦,说道:“不知我用一条命换来之物,你拿到了有何感想?”
罗雁秋诧然说道:“什么?”
黑衣老人突地微微一笑道:“你没有打开一看,不知里面是什么,自然难怪了。”
罗雁秋低头一看,只见那腰带状呈圆形,非皮非革,足有四五尺长,却看不出有什么贵重之处。
黑衣老人伸手将腰带接过,自一端向外一拉,只见眼前一亮,倾刻之间这三间大的房屋内,竟呈现了艳红之色。
罗雁秋大惊之下,脱口说道:“百妙佛珠!”
黑衣老人微笑说道:“不错。”
罗雁秋心中微一打转,说道:“这百妙佛珠,难道也有真假之分吗?”
黑衣老人诧然反问道:“你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罗雁秋遂将在七绝山庄所见之事及以后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
黑衣老人似是从未料到有这等事情发生,愕了半晌,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罗雁秋微微一笑道:“这真假之事,对我已不重要,不知老前辈如何得到这串佛珠?”
黑衣老人道:“我在此被困十年之后,有一天突然来了个中年白衣文士,他竟自称是慕名而来。”
罗雁秋“啊”了一声,截断他的话道:“对了,我还未请教过老前辈的大名呢?”
黑衣老人一笑说道:“我的名字叫张诗书,恐怕只有我父亲一人知道。”
罗雁秋道:“那就怪了,不知他如何知道老前辈的大名?”
黑衣老人道:“我当时也感奇怪,正想问他,他却从腰间解下这串百妙佛珠来。”
“那中年文生说道:‘据江湖所言,只有令师知道这百妙佛珠的妙处,是以特来请教。’”
罗雁秋插口说道:“他怎知令师是谁?”
黑衣老人道:“我也这么想,但是当年我到长白山晶冰峰时,那一男一女也不问我是谁,就好像早就认识我一样。”
黑衣老人一顿,续道:“我告诉他我虽知道这百妙佛珠是极为贵重之物,但却不知其妙在所用,但那中年文生却不相信,竟和我打了起来。”
罗雁秋冷哼一声道:“嘴巴长在你身上,你不说,又怎能相强,看来那人实在够笨?”
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那人武功虽然很高,但却比我还差上一筹,是以两人打了三天三夜,他却未占到一点便宜,不过我也制服不了他。”
罗雁秋极为惋惜地说道:“如果你不废去一半武功就好了。”
黑衣老人道:“我那时才知道空空和尚只废去我一半武功,是留给我自卫,如此看来,他的心术还不太坏。”
罗雁秋道:“后来怎样了?”
黑衣老人道:“那中年文生无可奈何之下,便待转身离去,但我一见我义父要找的百妙佛珠,竟在他手中,怎肯就放他离去,于是放手抢夺,就和他又打了起来。”
罗雁秋道:“你们两人功力相若,继续打下去,还不是分不出胜败,也许是个两败俱伤之局。”
黑衣老人道:“但奇怪的是我越打内力越充沛,那中年文生则渐感不支,又打了三天,他终于倒地不起,那百妙佛珠也被我夺了过来。”
罗雁秋道:“那恐怕是你已脱胎换骨之故了。”
黑衣老人微微颔首,接着又道:“那中年文士告诉我这四周树林是一座奇阵,说我永远无法脱身而出,但我若把那串百妙佛珠还他,他便领我出去。我当时还以为他是胡言乱语,故意骗我,我当然不肯答应,谁知那中年文生也是十分刚烈,他见我不答应,竟突地自击天灵而死。”
“等后来在床下发现这张阵势图案时,后悔已迟了!”
罗雁秋道:“这人也太迂腐了,那百妙佛珠虽是价值连城之物,但也没有生命重要。”
黑衣老人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也放弃了生命,而选择那百妙佛珠。”
罗雁秋道:“看来这百妙佛珠,定是不祥之物了。”
黑衣老人走到屋前十余丈处,缓缓躺了下来。罗雁秋突然想起,尚有一事不明,大声叫道:“老前辈……”
却无回声。
他俯身一看,原来那黑衣老人已然气绝了。
罗雁秋想到十余天之后,也是难逃一死,是以此时并不十分哀痛,他把那嫣红姹紫的山花,一朵朵摘下,堆在黑衣老人身上,半个时辰之后,已成了一座色彩鲜艳的花坟!
且说紫虚道人看到那一红一白两封信函后,似是十分焦急,竟将擒拿到手的神医侠万永沧放开,匆匆而去。
那流马轻轺虽穿行于山间小道之上,但却是迅速无比,两三个时辰之后,已然行出了百余里的路程。
他归心似箭,正有“心急马行迟”之感,是以对那驾御操纵之人,仍是不时催促。
紫虚道人这一异乎寻常的举动,连外三堂三位堂主也大惑不解,不知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紧急之事。
此时已是归鸦噪晚的黄昏时分,一抹夕阳,逐渐隐入西山之后。
突然间,两条人影疾如流星划空,在十数丈外一闪而过。
紫虚道人虽坐在流马轻轺之内,但他的目光何等敏锐,一瞥之下,只觉得那两条身形似是颇为熟悉。
他本是生性多疑之人,此时虽是归心似箭,也不愿放过一看究竟的机会。
他坐着的身形原势不动,猛吸一口真气,施出上乘摄虚凌空身法中一式“卧看巧云”,如一片枯叶般,飘身跃出三丈。脚未落地,手中雪竹杖一点,身形借势又起,在空中一个大转身,两臂猛张,两腿倏伸,式化“飞龙回空”,再飘出两丈二三,口中大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还不现身相见!”
紫虚道人内力深厚,他喝声发出,音波撞在山石上,反射回来嗡嗡声响。岂知那两条人影对他的喝声并不理会,仍然向前奔去。
紫虚道人一连几个纵跃,已追到那两人身后七八丈处,从背影上他已认出那两人来,不禁一皱眉头,说道:“米道兄,胡道兄,难道连贫道也不认识了吗?”
原来那两人正是赤煞仙米灵和碧眼神雕胡天衢,紫虚道人看在玄阴叟苍古虚的份上,是以不以一派掌门宗师身份自居,而以平辈论交。
赤煞仙米灵见紫虚道人叫出名字来,只得硬着头皮,止住身形,转身嘿嘿一笑道:“不知贵掌门人相召在下有何指示?”
碧眼神雕胡天衢却单掌立胸,向紫虚道人行了一礼。
紫虚道人微微一笑道:“不知两位意欲何往,贫道的流马轻轺倒可相送一程。”
说话间,雪山派的三位堂主,黑神君吴兆麟和松、月二童都奔行过来。
双飞环郑元甲想是折臂处疼痛未止,在后方遥遥赶至。
米灵嘿嘿一笑道:“多谢贵掌门好意,在下心领了。”转身便待奔去。
紫虚道人何等之人,他早已闻报那百妙佛珠现被赤煞仙米灵和罗雁秋两人得去,但碍着苍古虚的面子,他只能坐收渔人之利,而不能直接抢夺,此时一见赤煞仙米灵形迹可疑,遂微笑说道:“米道巴这就要走吗?”
米灵阴阴说道:“不错,我等要急于赶去玄阴洞中,拜见师父,有要事禀报。”口中说话,脚下仍不停留,眨眼间,已奔出去十余丈。
紫虚道人突地哈哈大笑道:“如此最好,贫道等也正赶赴九幽谷途中,我等正可结伴同行。”
说话间,身如行云流水地追了上去。
赤煞仙米灵听得脸色微变,冷冷说道:“那倒真是凑巧!”
紫虚道人微笑说道:“你我在此相遇,真可谓是缘分了。”
碧眼神雕胡天衢似是完全以赤煞仙米灵的马首是瞻,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米灵一皱眉头,嘿嘿说道:“能和贵掌门结伴同行,在下甚感荣幸。”他见紫虚道人一步一趋地跟至,不得不停身住足。
紫虚道人一笑道:“道兄客气了。”
米灵瞟了停在数十丈外的流马轻轺一眼,道:“在下等急欲赶赴阴风洞,故须择捷径而行,只怕贵掌门坐在流马轻轺之内,和我等走不在一起,故此在下告罪,先行一步了。”
紫虚道人一笑道:“贫道既和两位道兄结伴同行,自是安步当车,即使有御辇龙驹,贫道也不愿乘骑了。”
赤煞仙米灵冷笑一声道:“阁下以一派掌门之尊,如此迁就,不觉有失身份吗?”
紫虚道人哈哈大笑道:“这么说,便是道兄见外了。”
赤煞仙米灵阴阴说道:“既如此,在下先行一步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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